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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悲伤的结局

“请相信我。”瓦格纳上校说,“我会开枪的。”

任明明不说话。

任明明还是不说话。

“这是最后的机会,”瓦格纳上校对任明明说,“小姑娘,我们年轻的领导者,告诉我,你们的捐款人有哪些?内线又是谁?”

“砰”的一声响,瓦格纳上校开枪了,丘比什连人带椅子仰翻了过去,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知道吗?”瓦格纳上校从腰间掏出手枪,向前走了两步,把枪口顶在了丘比什的额头上,“在舍得勒峰,你们杀掉了我的儿子,而我保持了这么好的修养,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天哪,”莱昂纳德神父大喊起来,“你杀了唯一能够回答你的问题的人!”

没有人理他。

瓦格纳上校扭过头,疑惑地看着莱昂纳德神父。

“决定做得这么快吗?要不要慎重一点?”瓦格纳上校终于接着问,“这让我有点受打击。”

莱昂纳德神父看着死去的丘比什,“募款是由他负责的,而你杀了他。”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可怜的丘比什,上帝保佑你。”

“砰砰砰砰”,流弹的声音还在继续。

任明明的胸膛更加剧烈地起伏着,但仍然没有说话。

这里是高层,向下望过去,楼下是一条马路,没什么人。马路对面原先是一个街心广场,如今一片砖头瓦砾。而过了公园,远远的是一栋高高的居民楼,有小半边已经被炸塌了,另外半边勉力支撑,但也摇摇欲坠,估计支撑不了几天了。

“你在骗我。”瓦格纳上校对莱昂纳德神父说,“不过无所谓,我不在乎。”他转向任明明,“小姑娘,你要再不说,我就把这个骗子神父也杀了。”他的枪口指向了莱昂纳德神父的额头。

瓦格纳转过身去,看着窗外,也许在做最后的思量,很久都没有动。他的眼睛下意识地慢慢转动,看着窗外的一切。

“神父没有骗你,只有丘比什知道捐款的事情。”任明明很努力让自己说话,也扭头望向了丘比什的尸体,眼泪流了下来。

“下手吧,我没有话说。”任明明说,“既然是最后一点时间,就不要打扰我了。”

瓦格纳上校盯着任明明,盯了很久,“好吧,那么,谁是内线?”他终于又开口问。

“小姑娘,RevengeGirl——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你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吗?当然,我是指建设性的话。”瓦格纳上校问。

“没有内线,”任明明说,“否则,你还抓得到我们吗?”

“下手吧!”莱昂纳德神父也说,“上帝啊,我就要去见你了!”他一脸无奈的样子,“请让我见到你吧,毕竟我祷告了那么多次!他们一直嘲笑我,请证明他们的嘲笑是错误的。”他的肩膀动了动,也许想画个十字,但他戴着手铐,什么也画不了。

“不是没有,而是失联了。”瓦格纳上校说。

“你这个王八蛋,下手吧!”丘比什说。

任明明没有回答。

“我的时间有点紧,”瓦格纳上校说,“所以你们只有几分钟时间做决定。虽然我觉得很可惜,但我们理念不同,需要下手我就会下手。我认为,你们应该意识到,你们的组织实际上已经完蛋了——这可真是个悲伤的结局,但事实如此,你们坚持下去并没有任何意义。当然我知道,让你们背叛自己的理想是很痛苦的,但是你们也要知道,让我背叛我的理想也是同样痛苦的。所以,我一定会下手。”

“那么,杀手是谁?”瓦格纳上校说。

“砰砰砰砰”,又传来了子弹的声音。

任明明仍然没有回答。

没有人回答他。

“不是你们的人,你们的人都死光了,不包括那个杀手。”瓦格纳上校说。

他的样子很诚恳,“你们也知道,这样做对我的风险是很大的,毕竟你们活下去的话,肯定会找机会报复我。但我需要知道真相,所以,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任明明继续沉默着。

“我的建议是,”瓦格纳上校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你们告诉我,你们背后的捐助人名单,还有,你们在我们的组织中的内线,然后我就放了你们,怎么样?”

“好吧,我知道了,我知道内线是谁了,也知道杀手是谁了。”瓦格纳上校说,“是我的老师,是我的老师。我想到了,但真的很难相信,我需要和你们确认一下。现在看起来,真的是这样。”他摇着头,表示难以置信,“我们的理想是一样的,仅仅是在手段上有一些不同看法,却终于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不过,看看,”瓦格纳上校说,“你们还没有死,活得很好,你们还有机会。”

“你不是想知道我说的‘他们’是谁吗?”瓦格纳上校对莱昂纳德神父说,而莱昂纳德神父虽然脑门上顶着枪口,脑袋不得不微微仰着,眼睛却还斜斜地看着躺在那里的丘比什,目光里充满了难过,这时候,他已经不想知道“他们”是谁了。

丘比什的脸上充满了血,每根青筋都在血色中清晰可见,他牙关紧咬,狠狠地盯着瓦格纳上校,莱昂纳德神父则闭着眼睛,眼皮颤抖着,嘴中念念有词,而任明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看着地面,大家都没有说话。

“‘他们’就是我的老师和他的追随者。”瓦格纳上校却还接着说,“他们想慢慢地说服你们这些疯子,他们甚至想说服黑格尔·穆勒,你们相信黑格尔·穆勒能够被说服吗?”

“正要告诉你们,也全都死了。”瓦格纳上校摊了摊手,仿佛很无奈,“没办法,在拉斯克斯,死人是很正常的,没有人会关心有多少死尸,而让人活着却不容易。”

“他是个将军,是个了不起的人,是个内心强大的人,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不过,也是个懦弱的人,不喜欢杀人,他老了。”瓦格纳上校略微仰着头,似乎陷入了回忆,“我想到了,那样子僵持下去,他虽然不喜欢杀人,但也许会杀了我。我其实也想过,要不要杀了他,可我却没想到,在那时候,他抢先动手了。”

“我们的战友呢?”任明明张嘴问。

“不过后来我明白他为什么抢先动手了,因为他已经准备好离开这个世界。”瓦格纳上校接着说,“他找人杀了自己。这就是他们的作风,愿意杀了自己,却不愿意杀掉别人,总要唠唠叨叨讲道理。他有某种遗传疾病,快到时候了,疾病就要发作了,其实已经有些迹象,所以他找人杀了自己。他之前就知道自己的结局,这是预约自杀——你们一定知道什么是预约自杀。但杀掉自己之前,他不放心,所以安排了杀手,杀掉我和凯瑟琳,还有其他一些人,甚至包括勒里·所罗门先生。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发明自杀芯片,预约自杀不免有些麻烦,不但要找人帮忙,还要伪装成心脏病。”

“砰”,这次传来的声音很大,是炮声。

在智利,在瓦尔普莱索,道格拉斯就是杀死自己外公的凶手,任明明想,不知道是否应该称为凶手,他显然是外公的人,是KHA温和派的人,是独立于KHA暴力派的力量。

“对了,”瓦格纳上校好像想起了什么,“忘记告诉你们,很不幸,那个院子里的人全都死了,蚊子的叮咬和诱导剂混合产生了一种致命的毒素,所以他们都死了。其实,我们的蚊子很友好,如果没有诱导剂的话,就只有微不足道的害处,痒一会儿而已。不过现在,那些人都死了。我们还挽救了几件昂贵的装备,更重要的是,我们警告了黑格尔·穆勒,不要给我们设置圈套。”

外公和KHA温和派——包括道格拉斯——所做的事情,结合柳杨所言能够看得出来,是通过温和的方法,倒卖空体、制造舆论等等,来给KillKiller施加压力,但是很明显效果不佳,而效果不佳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外公去世了,战略层面或者执行层面出了问题。

瓦格纳上校看了看莱昂纳德神父,似乎很奇怪他这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并没有回答。

任明明也明白了,外公之所以在那时候动手杀瓦格纳和凯瑟琳,不仅仅因为到了预约自杀的时间,而且因为外公发现,自己的外孙女,被瓦格纳和凯瑟琳盯上了,他必须挽救外孙女的生命。关于这部分,瓦格纳上校可能并不知道。

“‘他们’是谁?”莱昂纳德神父问。

而在那之前,外公已经在想方设法阻止KHA暴力派的极端暴力活动,他显然已经无法在内部进行控制,KHA已经偏离了他参与时的初衷,他却无能为力。为了减少伤害,他甚至不惜向CryingRobots透露消息。自从外公去世,CryingRobots或者FightingRobots就再也没有得到过KHA的内部消息。

“说实话,我很喜欢你们,我喜欢富于战斗精神的人,而不是那些躺在那里白白消耗资源的空体。”他接着说,“可是,你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你说我该怎么办?按说,我们不喜欢杀人,我们只杀空体和妄想成为人的机器人。但在这个疯狂的世界,温和的手段却并不管用。他们总是不明白,面对疯子当然要用疯子的手段,温情脉脉只会被疯子当作笑料。”

任明明从没有想到,自己和外公竟然通过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存在联系。不过,外公早就知道一切,当发现外孙女身份的时候,外公的心中一定充满了痛苦和矛盾。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瓦格纳上校扬了扬眉毛,“那个黑格尔·穆勒有多么可怕,你无法想象。这个世界迟早毁在他手里,而你们却选择和他走上了一条路,选择被他利用。”

任明明心中一阵剧痛,以前,她并不觉得外公有多么亲近,但现在,外公的形象却出现在眼前,格外地清晰。

“我们一直在追踪你,想要提醒你,可是很难,很难,找不到你。”他摇摇头,很唏嘘的样子,“一个小姑娘,这么聪明,这么勇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懵懂的小伙子,只是渴望战斗,却什么都不懂。一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位老将军,我的人生才开始改变,我才长大了。”

“一切都验证了,我想的没错。”瓦格纳上校说,“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捐款人有哪些?”

他转过身,看着任明明,满脸惋惜。

没有人回答。

“对了,还有,你们的想法也很好。”他转换了话题,“你们推动了德克拉的公投,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毁掉了一个国家。但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你们以为,凭你们几个人就真的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吗?你们被黑格尔·穆勒和SmartDecision利用了,一直就是他们在做,而不是你们在做。”

“砰”的一声响,像刚才的丘比什一样,莱昂纳德神父连同椅子一起仰翻了过去,这次鲜血甚至溅到了瓦格纳上校的脸上。

“我喜欢枪声,尤其喜欢拉斯克斯的枪声,你们看,拉斯克斯的阳光真好,空气也好,而枪声是这里最好的东西。”瓦格纳上校说,“在明媚的阳光下,清澈的空气中,砰,砰,砰,清脆的声音,多么美妙,多么悦耳。”

瓦格纳上校脸上露出厌烦的表情,他走回桌子旁边,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桌子上也有一面镜子,他对着镜子在脸上擦拭,但显然不容易擦干净,他花费了一点功夫。

“砰砰砰”,街上不知哪里传来几声枪响。

任明明觉得自己的呼吸完全被阻塞了,脑子一片空白。

瓦格纳上校面对窗户站着,凝视着窗外,“小姑娘,你以为我们真的只有十几个人,是吗?是的,我们的确只有十几个人,但是,你也许不知道,拉斯克斯是个神奇的城市,你需要多少战士,它就会给你多少战士。”

“砰砰”,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上校,是我。”有人说。

“你看,我先给你们讲讲我的故事,然后也许你们愿意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瓦格纳上校继续,“在这里,这个美丽的城市,拉斯克斯,你们监视我们,我们也监视你们,你们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人,我们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有多少人。我们不敢动手,你们也不敢动手。只有在最后关头,大家才会暴露所有的实力,这很好。”

正在用纸巾擦脸的瓦格纳上校停住了,扭头看了一下那破烂的木门,冲着门边的年轻人扬了一下下巴。

“说实话,那时我很紧张。”他微笑着,“我这样的目标,既然被盯上了,对方一定不会轻易放手。我本来可以设下埋伏,至少是追踪杀手,可我居然不敢,怕被发现。说实话,我害怕这个杀手后面还有更多杀手,所以还是死了干净。死了以后,就可以在暗处盯着别人,而活着,永远只能在明处被别人盯着。”

年轻人转过身,伸手打开了门后的插销,拉开了门。

“最关键的是,”瓦格纳上校接着说,“你们听说过机器假人吗?我搞到了一台机器假人,当然又动了很多手脚才能让他像是我这个真人。谁想得到呢,我想要毁掉KillKiller,却反而是KillKiller的技术帮我骗过了那个杀手。不过,KillKiller的机器假人技术不行,活不了多久,即使杀手不动手他也快要死了。”

但门刚刚开了一条缝,没有像年轻人想象的那样轻柔地打开,而是被一下子猛地推开了,然后一个人被推了进来——应该是叫门的人,几乎就在同时,“噗噗噗噗”的连续几下轻微的声音响起。

房间不大,侧面有一排玻璃窗,另外三面都是斑驳的白墙,墙皮剥落得厉害,而且有弹孔,甚至弹坑,看起来不像是现在这个时代的房间。但在拉斯克斯,这样的地方算是正常,那排玻璃窗的玻璃居然是完整的,已经是个奇迹——不过从墙壁上的弹孔和弹坑看,那些玻璃一定是后装的,前任显然早已粉碎,去到了某个垃圾堆里。房间的门也很破烂,本来是浅蓝色的,但油漆也剥落了很多,露出大片的木色。门边站了一个精干的年轻人,背着枪,双手挽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任明明他们三个人。

任明明反应过来的时候,瓦格纳上校、门口的年轻人和被推进来的叫门人都已经躺在了地上,她看到瓦格纳上校的额头正中间——几乎就是他刚刚用枪顶着丘比什和莱昂纳德神父开枪的位置——有一个圆圆的弹孔,血还在汩汩地向外流着。

任明明、莱昂纳德神父和丘比什手脚都被铐在椅子上,他们刚刚才从昏迷中醒过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这个房间。

一个人正拿着钥匙帮任明明打开镣铐,那是道格拉斯。

瓦格纳上校站起来,走了几步,来到窗口,那个方向充满早晨的阳光,瓦格纳上校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左手横在胸前,右手伸出支着自己的下巴。

“你救了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道格拉斯说,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丘比什和莱昂纳德神父,“可惜外面人太多了,来不及救他们两个。”

“凯瑟琳被杀,我就知道我一定被盯上了。”瓦格纳上校说,“那个杀手很厉害,而且,我这个上校本来就当得很麻烦。所以我决定死掉,很侥幸,我骗过了那个杀手。这很难做到,你很难让一个机器人替你去死而不被人发现,特别是不被一个杀手发现,你需要死在合适的地方,让他不方便仔细检查或者没时间仔细检查,这确实很难,但我还是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