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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佚名诗人

“嗯。”李斯年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斯年。”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你听这首诗。”辛雨同说,接着开始背诵:

是啊,这个年轻的诗人,在李斯年的身体里待了那么多年,恐怕以后也会永远待下去。现在,李斯年终于真的要认识他了。

“死亡

过了好一会儿,辛雨同才睁开眼。她看着李斯年,李斯年还闭着眼睛,但她看得出来,李斯年仍然很紧张,眼皮在轻轻抖地动着,似乎在等待着某种宣判。

到那个地方去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待着,台灯的柔和光线洒满了他们的脸,这是一个温馨的小家庭,却隐藏着莫测的痛苦。

你的心向我敞开

辛雨同把手从李斯年肩膀上拿开,走了两步,坐在旁边一个椅子上,也闭上了双眼,手指不停地在动作。

什么时候

沉默了一会儿,“好吧,你查查吧。”李斯年说,然后闭上眼睛,靠在了椅子背上。

你曾经轻轻低诉

“我还是查查吧。”辛雨同说。

那时我只是个过客

“他刚来的时候,”李斯年说,“我每天早上洗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充满了厌恶和恐惧,那张脸,每一个毛孔都让人反胃。”他闭上了眼,也许在回忆那些艰难的日子,“哎,真要命,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我终于可以多了解他一些了。”

没有细听

“哦,不,当然是一个前辈,但写诗的时候肯定是孩子。”辛雨同说,“不知道他长大以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我想你不会讨厌他的,你们仍然会像之前一样,相处得很好。”

如今已只有回忆

“孩子?”李斯年问。

那景色不再重现”

“我看这位诗人,”辛雨同说,“像是个敏感痛苦的孩子,你不会讨厌他的。”

“是他写的吗?”辛雨同问。

“这个人,从我年轻的时候就待在我的身体里,我和他再熟悉不过了,可是我却一直不知道他是谁,也不了解他的事情,不知道这些诗。就像一个老朋友,本来很仇视,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挣扎,好不容易才相处的不错。可是,忽然之间就要知道他的所有底细了。”李斯年说,“我很紧张。”

“是。”李斯年说。

辛雨同又揉了揉他的肩膀。

“这首诗叫《死亡》,是他写的最后一首诗。”辛雨同说。

“我害怕。”李斯年说。

李斯年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过了很久,才说:“那么,他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

“你应该早跟我说。”辛雨同说,“这都过了一个多月了,你憋着多难受啊!”

“不知道,”辛雨同说,“后来就没有再发布新诗了,也没有任何其他消息。”

“不,不。”李斯年说,“我还没有准备好。”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李斯年问。

“不要害怕。”辛雨同说,“要么我来找。”

“对,没有人知道。”辛雨同说,“我查了半天,也没有查出结果。他的诗是匿名发表在一个网络社区里的,浏览量不大,评论数也不多,我看不出什么线索。如果在当时,也许能够通过技术手段查到他是谁,但现在不可能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那天在地球所,在云球影像系统里,我看到毛鲁鲁拿着一些诗和洛基廷伯爵夫人、费斯尔斯伯爵夫人争论对赛纳尔不敬什么的,说是任为和张琦背诵的诗。看着那些诗,我一下子就惊呆了,忽然意识到,这些诗就在我脑子里,而我居然从来没有想起来。既有任为和张琦背诵的那种散文诗,刚才我给你背过两首,也有这种现代诗,还有些古诗,一下在都涌到我面前了。那时候我就想,我能找到这个人了。但是,我却不敢上网去找。我——”他似乎说得很艰难,“害怕知道这个人是谁。”

“死亡……”李斯年说,陷入了沉思。

“是啊,要感谢任为和张琦,张琦居然找到了这个人的诗,而任为在云球惹了祸,让我看到了这些诗。”李斯年说。

“唉,”辛雨同叹了口气,“多半是个可怜的孩子!”

辛雨同伸手扶住李斯年的肩膀,使劲揉了揉,似乎在安慰他。“没关系,会知道怎么回事的。不管怎么说,算是有点进展了。”

李斯年又合上了双眼。

“不知道。”李斯年说,“我应该上网去查一下,但我不敢。”

“等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辛雨同笑了笑,站了起来,走到李斯年身边,又把双手放在他肩上揉了揉,“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这么多年,你们相处得挺好。”

“这个人是谁?”辛雨同问。

李斯年没有说话,辛雨同也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又沉默了很久。

“这首叫《空虚》。”李斯年说。

李斯年终于又睁开了双眼。

从不曾停止”

“一定是有人犯了错误。”他说。

你看我艰难地前行

“有人犯了错误?”辛雨同有点迟疑,“不可能吧!”

亲爱的,走过来

“我需要计算一下。”李斯年说。

是什么绊住我们的脚步

“嗯——”辛雨同想了想,没说话。

如今光明来临

李斯年又闭上眼,似乎在计算,但显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大脑计算清楚的,他很快又睁开了眼。

无数个日子在黯淡中消失

辛雨同看着他,“德克拉过几天就要公投了,黑格尔·穆勒已经利用阿黛尔征服了德克拉人,而柳杨又把赫尔维蒂亚搞得一团糟。我想,空体置换很快就会全球合法化。你的这个问题,能不能试试?也许通过意识场迁移可以解决。”

沐浴她眼中的光辉

“也许可以,”李斯年说,“但这种情况,从理论上推测,两个意识场多半产生了某种纠缠,即使进行迁移也无法分开。”

走到我的爱人那里

“多半不是一定。”辛雨同说,“也许能够分开,那么你就可以恢复正常。”

带着最虔诚的向往

“地球所在云球人身上的测试过程中曾经出现过类似情况,那时柳杨还在而你还没有去,任为他们尝试过能不能分开,但失败了。最后只能接受让那个云球人就那样生活下去。”李斯年说,“不过,和我的情况不太一样,那两个意识场在那个云球人身上基本上是平衡的,而我的情况不是,我的意识场完全压制了这位诗人的意识场。”

我梦想着走出来

“这是什么原因?”辛雨同问。

茫然地摩挲心脏

“我不清楚,”李斯年说,想了想又说,“也许和脑容量有关。”

做着痛苦的游戏

“你是说,”辛雨同也想了一下,“你是说类似琳达的情况。”

给自己罗织罪名

“对,”李斯年说,“琳达的意识场被柳杨绑定到那只边境牧羊犬身上的时候,由于狗的脑容量不够,所以琳达的意识场被裁剪——或者说,折叠?压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总之意识发生了缺失。而人的脑容量很大,也许那个云球人的脑容量完全可以容纳两个意识场的同时存在。”

“有时我闷睡一天

“那你为什么不行呢?”辛雨同问,“难道你的脑容量比较小吗?”她显然觉得这个说法无法接受,“不可能,你是大科学家,我认为你的脑容量非常大。”

他没有停下手指的动作,继续在输入,似乎在他心中涌出了很多诗句,不写出来的话就会发疯,他的眼睛直视着屏幕,手指跳跃着,一行行的字出现在屏幕上。

“不,”李斯年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反过来呢?”

“这首叫《夜空中的飞机》。”李斯年说。

“反过来?”辛雨同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了过来,“你是说,你的意识场太发达了,而且,那位佚名诗人的意识场可能也太发达了,所以,你的大脑在物理层面上作为一个正常的大脑,就无法容纳两个过于强大的意识场了?”

而我在何处”

李斯年没有说话。

我在何处,空无一人

“也就是说,”辛雨同说,“佚名诗人的意识场被裁剪——或者折叠、压缩什么的,发生了缺失,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而你是否会问

“当时,可能完全是偶然因素,意识场被裁剪从而发生意识缺失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李斯年说。

是否常常张惶四顾

“这个——”辛雨同似乎很紧张,说不下去,俯下身,从背后紧紧地抱了李斯年一下。

是否总在凝视模糊的影子

李斯年拍了拍辛雨同的手臂。“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应该试一试,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那个年轻诗人。毕竟,琳达的意识场在恢复,那只狗开口说话了。所以,也许我们可以把这个年轻的诗人也救回来。”

你是否顽固地握着静穆的孤单

“会有危险吗?”辛雨同问。

红色的眼注满寒冷的光芒

“你做了那么多基因手术,会有危险吗?”李斯年问。

星星们从不唱歌,也不跳舞

辛雨同不再说话,又紧紧地抱了李斯年一下。

天依然是黑的蓝,永远显得神秘

“而且——”李斯年想说什么,但又停住了。

穿越在星星中间

“而且什么?”辛雨同问。

什么时候是那无尽旅程的尽头

“阿黛尔,你刚才提到阿黛尔。”李斯年说,“我觉得,也可能是一个意识场被裁剪之后再恢复过来的例子。”

闪着红光

“阿黛尔?”辛雨同问,“阿黛尔和这有什么关系?”

在寥廓的天宇航行

“你在地球所,没听人提起过阿黛尔吗?”李斯年问。

“那是什么

“听到过这个名字。”辛雨同说,“是以前的一个云球姑娘,她的意识场被柳杨弄走了,后来被毁掉了。”

辛雨同看了一会儿,说:“再来一首。”

“不。”李斯年说,“我觉得,黑格尔·穆勒的阿黛尔就是地球所的阿黛尔。”

“这首叫《寻找》。”李斯年说。

“确定吗?”辛雨同并没有太吃惊,“我也想到过这种可能,不过很难相信。”

在哪一点我们汇合”

“很大可能。”李斯年说,“我能感觉到,柳杨和李舒一直瞒着我一些事情。当我知道柳杨把琳达的意识场移植到了边境牧羊犬身上的时候,我马上想到了他们瞒着我什么事情。”

亲爱的,摊开,让我寻找那生命的纹路

“什么事情?”辛雨同问。

摊开你的双手

“我猜,柳杨当时很着急为意识场迁移做实验,所以把琳达的意识场移植到边境牧羊犬身上。但是,很不幸,发生了意识场裁剪的事故,琳达失去了人类意识,这让柳杨非常沮丧。”李斯年回答,“那时候,研究刚刚有突破,虽然已经发现了意识场,可还不清楚这一切的风险。柳杨可能意识到有风险,但忍不住,终于还是冒了险,而琳达也配合了他。既然出了问题,柳杨一定会想办法补救。不过,第一个补救措施应该并非和作为狗的琳达结婚,而是尝试把琳达的意识场回迁到人的身上。但是,因为之前发生了意识场裁剪这样的意外,所以柳杨不敢轻举妄动。”

停止吧,上帝,我不相信你

李斯年说着,停了一下,想了想,“如果是我,我一定会重复一遍之前的过程。另外找一个人类的意识场迁移到狗身上,重现这种意识场裁剪,然后再把裁剪后的意识场回迁到人体,看看这个意识场能不能恢复正常。如果能够恢复,就把琳达迁移回来,如果不能恢复,再想其他办法。”

假如它是幻象,纵使它是幻象

“你是说,阿黛尔被他拿去做这个实验了?”辛雨同问。

我不能放弃这种幻象

“我认为是。”李斯年说,“我知道柳杨从地球所拿了五个云球人意识场回来,我问过那五个意识场的去处,李舒说是销毁了,柳杨也说销毁了,但我觉得不太可能。以柳杨的性格,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销毁了,这说不通,他一定是干了什么。”

不要让那颤抖的空气涌进我的耳朵

“嗯。”辛雨同应了一声。

如果天空弥荡了音乐

“我想,柳杨先把阿黛尔的意识场移植到了狗身上,的确看到了意识场缺失,然后找了现在阿黛尔的这个空体绑定阿黛尔的意识场,不知道养在什么地方,观察意识场的恢复情况。”李斯年说,“应该是恢复得不好,或者很慢,柳杨没办法得出结论,不敢贸然把琳达迁移回人体,或者说,迁移回人体也没什么意义。他必须继续观察阿黛尔的恢复情况,才能做出下一步的决定。但同时,他又对琳达很愧疚,所以才莫名其妙地移民,去了赫尔维蒂亚,想要和那只狗结婚,作为对琳达的一种补偿。”

不要让那飞扬的色彩拂过我的面庞

辛雨同一边听一边在思考。“说得过去,”她说,“那后来呢,你有什么推测?”

如果路上插满了旗帜

“后来?”李斯年说,显出疑惑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阿黛尔在黑格尔·穆勒手上。黑格尔·穆勒一直在找我,想要我为他的空体置换站台,我一直不肯见他。阿黛尔对他很有用,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他怎么找到阿黛尔的,我就想不出来了。”

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黑格尔·穆勒和柳杨,有没有可能是一伙儿的?那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辛雨同说,“如果像你所说,柳杨一直在观察阿黛尔的恢复情况,那么现在看来,阿黛尔恢复得很好,很受欢迎,按说柳杨就应该把琳达迁移回来才对,没必要打什么官司。可是,他仍旧坚持打官司,有什么意义呢?我看,最大的意义就是帮助黑格尔·穆勒,帮助展示意识场和空体的可分离性理论。可以说,和阿黛尔在德克拉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那柳杨为什么这么做?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他和黑格尔·穆勒是一伙儿的,在帮黑格尔·穆勒站台,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现在阿黛尔在黑格尔·穆勒手上。”

使我的心脏不能停止跳动

“嗯——”李斯年却很迟疑,好像不太认同辛雨同的猜测。

存在着什么

“这算是一种可能性吧,但以我对柳杨的了解,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跟黑格尔·穆勒合作。”李斯年说,“而且,阿黛尔恢复得很好,这个结论不一定对。我们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阿黛尔,不能草率地得出结论。从影像上看,现在的阿黛尔确实很可爱,可她还是不是云球里的那个阿黛尔呢?现在的意识场,是重新发育起来的,还是恢复了云球阿黛尔的缺失部分?我想,对柳杨来说,如果不是恢复了缺失部分,而是重新发育了,那么这个实验就是失败的,他就是杀了琳达。或者说,现在那只狗身上的琳达可能更加接近原来的琳达,他宁愿和那只狗结婚。”

“我总在试图寻找

“这个……”辛雨同说,“他们……”她不知该说什么,对这种情况无言以对。

“还有。”李斯年说,手指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还是说你吧。”她换了个话题,“这么说,阿黛尔的经历证明,已经被裁剪的意识场能够继续成长,这个过程是可行的,但却不一定是一个恢复过程,而可能是一个发育过程。所以,就算是找到办法把你的意识场和那位佚名诗人的意识场分离开,那位佚名诗人的意识场也可能已经被裁剪,那么,他就不见得能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而有可能重新发育,成为一个新人。”

“嗯——”辛雨同似乎在欣赏,又似乎有点惊讶,“还挺好的,还有吗?”她说。

“嗯。”李斯年说,“这是个问题。”

李斯年停下键盘上的手指,“这首诗的名字叫《骄傲》。”他说。

“就算是重新发育,像阿黛尔,也总比待在你的身体里好。”辛雨同说,“无论对你对他,都更好。”

我的血将流干,不管上帝怎样”

“是的。”李斯年说,“所以,我需要想想看,应该怎么做。”显然,他有些犹豫,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松做出决定的事情。

把鲜血撒遍每个角落

“柳杨这个人——”辛雨同说,“就算琳达迁移回人体之后会重新发育,不再是以前的琳达,他也应该接受,总比把琳达困在一只狗身上好。这个人简直是疯了,琳达也是个疯子,居然会配合他。是不是琳达并没有配合,而是柳杨杀了琳达?那只边境牧羊犬也只能说‘我是琳达’而已,再就是点头、摇头,并不能说出其他的话,所有的故事都是柳杨自己说的,没有证据。”

我拒绝仰视,我继续轻弹指尖

“你们的基因编辑领域,疯子还少吗?”李斯年问。

但我拒绝仰视

辛雨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要一说什么过分的事情,就提我们基因编辑领域。”

也许上帝在召唤歧途上的人

“嗯,好吧。”李斯年笑了笑,“现在,柳杨已经被抓起来监禁了,因为他涉嫌杀人,可是,又不知道用什么罪名起诉他。而且,赫尔维蒂亚法院不知道拿琳达怎么办,只能让她和柳杨待在一起,为了不亏待琳达,对柳杨的监禁条件也很好。”

天上飘来音乐

“我们的司法机构难道不应该引渡柳杨吗?”辛雨同问。

对你们

“要是我,我就不引渡。”李斯年说。

这是我最深沉的敬意

“为什么?”辛雨同问。

把我的鲜血撒遍世界

“引渡回来怎么办呢?”李斯年反问。

我轻弹着带血的指尖

“嗯——”辛雨同沉吟了一下,“是啊!柳杨真是厉害,把赫尔维蒂亚搞得天翻地覆。对了,你之前说,柳杨想让任所长还有你们的李舒去作证,为什么没去呢?”

邪恶和光荣

“柳杨觉得不需要了吧。”李斯年说,“他一个人就足够了。你看看现在这情况,难道还不够吗?”

我看到人们的痛苦和希望

“是啊,够了,太够了。”辛雨同说,忽然转头向窗口的方向望去,“你听到了吗?似乎下雨了。”

世界在我脚下生长

确实,淅淅沥沥的雨声传了过来,而且越来越大,似乎一瞬间就要变成暴雨。

“我站在世界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