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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文明的代谢

那么,就确实是个问题了,伊甸园星的历史既然如此温情脉脉,那些达尔顿停滞点又是如何实现的呢?

在伊甸园星,离影的思想和行为深刻地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类,历经千年从未衰退,反而愈发深入人心。再加上孙斐为之创造的环境以及伊甸园星人的不懈努力,可以说,这颗美丽的星球,真的被建设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伊甸园。

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有一些独特的思考。

但很快,孙斐意识到,在伊甸园星的历史上,虽说也有各种悲剧,真正的大规模战争却几乎没有,大规模灾荒或者大规模传染病也非常稀少。而且感觉中,越是接近现代,这种事情就越是稀少,明显和地球不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伊甸园星历史上都没有那么多的黑暗时刻,仅有的少数黑暗也已经远去,早就被岁月抹掉了痕迹。

他研究了每一次达尔顿停滞点,研究它们的实现方式,由此,疑虑也就开始了。

战争,争夺资源的战争!当然,应该算上一部分极其严重的天灾人祸,比如大规模饥荒或者大规模传染病之类的不幸。这是孙斐的第一个想法,很自然,她想起了地球历史中很多的黑暗时刻。

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发明了另一个专有名词:“达尔顿负面指数”,用来表示在某次特定的达尔顿停滞点的实现方式中,有多少让人产生负面情绪的东西。

那么,在这些达尔顿停滞点,人口增长率的“停滞”,是以什么方式实现的呢?

当然,他对所谓“负面”这个词的理解完全是自以为是和刚愎自用的,孙斐对其中的很多定义完全无法认同,但是,这种不认同大概都可以归于定量的范畴,在定性方面并没有太大的分歧。

直到下一次达尔顿复苏点,或者是因为人类征服了新的荒蛮之地,或者是因为技术升级从而提高了单位土地的承载能力,随之,人口增长率也就恢复正常了。

比如,种族屠杀这种歧视性战争的达尔顿负面指数被定义为-100;纯粹为了争夺水源或粮食等资源而几乎不含任何深层敌意的战争行为的达尔顿负面指数被定义为-75;大规模传染病的达尔顿负面指数被定义为-60;大规模饥荒的达尔顿负面指数被定义为-50;普通医疗资源不足的达尔顿负面指数被定义为-30;因为各种对前景的担忧、恐惧或其他因素而进行的受迫性堕胎的达尔顿负面指数被定义为-15,同样情况下受迫性避孕的达尔顿负面指数则被定义为-10;完全是出于自我意愿的非受迫性堕胎的达尔顿负面指数被定义为-5,同样情况下非受迫性避孕的达尔顿负面指数则被定义为0。

曾几何时,伊甸园星人经历过很多次这种人口增长率的外部限制。每一次这样的时刻,伊甸园星人都面临困局:那些荒无人烟的偏远之地因为各种原因尚无法征服,地域扩张并非一个可行选择;而技术发展停留在一定水平,单位土地对人口的承载能力没有显著增加。于是,达尔顿停滞点就难以避免地出现了。

定义很复杂,涉及两千多种行为,尽管充满了莫名的自大,但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肯定费了不少功夫。

所以,这两个方面也是达尔顿停滞点出现的主要原因。在书中,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

可是很明显,每一次达尔顿停滞点的实现都包含多种方式,而不同方式的权重确定几乎是不可能的。

地域扩张的效果毋庸多言,而科技发展可以显著提高单位土地对人口的承载能力,这也很容易理解。倒过来说,对于人口增长率,外部限制主要来自于这两个方面。

鬼才能搞明白,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那谜一样的自信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居然就为每一次停滞点的每一种实现方式确定了权重,简直是不可思议。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甚至认为,自己能够推测出每个时代有多少次堕胎和避孕,而且能够推测出每次堕胎和避孕是受迫性的还是非受迫性的。

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以至活得不错,从伊甸园星的历史看,只有两种方法:地域扩张和科技发展。

按照这样一个思路,关于历史中所有达尔顿停滞点的数字化图景就在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的笔下出现了。

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的疑虑,不在于这些停滞点本身,也不在于这些停滞点的出现原因,而在于这些停滞点的实现方式,也就是说,人口增长是以什么方式停滞的。

出人意料,那是一条平滑的曲线,展示的内容令人欢欣鼓舞:随着时代的脚步,尽管达尔顿停滞点依旧不时出现,但达尔顿负面指数则一路下降。

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对数据倒是没有疑虑,对复苏点也没有疑虑,但对停滞点有疑虑,很大的疑虑。

孙斐对这种结论并无不满,但对推导过程则相当地不以为然。很明显,其中充满了臆测、猜想、武断和自以为是。

也许是格里菲斯·达尔顿使用的数据不准确?毕竟,古代的时候,无论是在地球还是在伊甸园星,那些所谓的“数据”,可不能过于认真地对待。

伊甸园星上也有无数人和孙斐一样,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说到底,不过是个打着数据分析幌子的骗子罢了。

不过也奇怪,伊甸园星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人口负增长!这也太厉害了,孙斐忽然意识到这一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如果事情仅止于此,那么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就不会被杀了,最多引起一些争论而已。他本可以把《文明的代谢》这本书就结束在这里,但他居然自认为有能力得出更多的结论。

难道有什么问题?地球还不是好好地发展到了今天。

他说,这条平滑而温暖的负面指数曲线隐含着巨大的风险。

在地球上,读着这本书,孙斐也这样想。确实,这样想是有道理的,平滑的曲线才是扯淡。回顾地球历史,会发现更多的停滞点和复苏点,所谓“平滑的曲线”最多暂时出现,从来维持不了多久。而且,地球历史上还存在数不清的人口负增长的阶段——如果出现在伊甸园星历史上,会不会吓死这个格里菲斯·达尔顿?

风险来自于哪里呢?

这看起来再也正常不过了,不是吗?大多数读者读到这里的时候,都觉得他在说废话。

竞争!他认为风险来自于竞争。负面指数越高,意味着越残酷的竞争;而负面指数变低,意味着竞争在淡化以至消失。

在达尔顿停滞点,人口增长率会开始下降,甚至接近停滞,也就是曲线的陡峭度变低。而下一个转折点多半是达尔顿复苏点,人口增长率会恢复正常,也就是曲线的陡峭度恢复正常。接着,后面会再次出现达尔顿停滞点和下一个达尔顿复苏点,如此循环反复。

好吧,到此为止,立即停下!

这些转折点分为两类,分别被达尔顿先生称作“达尔顿停滞点”和“达尔顿复苏点”。

不,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接着说了下去。他认为,伊甸园星完蛋了——除非人们行动起来,否则的话,伊甸园星就完蛋了。

他发现,人口增长率的曲线并不是一条平滑的上升曲线,而是一条存在很多转折点的曲线。注意,在此并非谈论曲线本身陡峭与否,而是谈论陡峭度的变化。

如何行动呢?

但是,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却不仅仅是为人口增长率而担忧,他意识到了一些似乎更加深入的问题。

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不知道。

能够想得到,总体来说,伊甸园星的人口正以加速度进行增长,特别是在进入工业化时代以后。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可以说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为此担忧的人也不少,毕竟大家都能够意识到,伊甸园星迟早会塞不下那么多人的。

但他却明确地表示,在下一次达尔顿停滞点出现的时候,如果发现达尔顿负面指数有所升高,将会令他感到十分欣慰——这是他在《文明的代谢》这本书中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研究了伊甸园星人口的增长,列出了各个时期的人口增长率,绘制了曲线图。

于是,在一个寒冷的下着小雨的清晨,就在自己家的门口,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出来倒垃圾的时候,一个在那里等了很久的年轻人杀了他,而且捅了他十几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你这个可恶的反人类的家伙!”

因为数学家的出身,当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对伊甸园星的历史产生兴趣时,很自然的,是从数学视角进行切入的,而这个视角带给他很大的惊奇——这是往好里说,如果往坏里说,其实是疑虑。

关于格里菲斯·达尔顿,张琦曾经表达过一些自己的看法。

这本书很厚,有很多对历史的回顾,也包含了很多科学领域的内容,但是,总结下来其实就是一个核心观点:除非人们行动起来,否则的话,伊甸园星就完蛋了。

张琦对任为说,从克雷丁时期云球演化停滞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认为,谈到演化,一定需要足够大的规模来产生突变,只有规模足够大的时候,属于小概率事件的突变才会发生,所以他寄希望于云球星,而不看好伊甸园星。但是现在,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提醒了他,演化不仅仅面临突变产生的问题,还面临突变筛选的问题,因为突变是没有方向的,既可能变好,也可能变坏。

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本来是一位享誉伊甸园星世界的数学教授,但后来却放弃了数学研究,意外地转行做了社会学家,出版了一部社会学著作《文明的代谢》。

“这不是废话吗?”任为这样回答张琦,“突变、选择,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而最早出现问题的苗头,就是这位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

格里菲斯·达尔顿先生被杀后,那个小伙子被抓了,从此,人们认识了他,他叫赫希尔·查克,是一个学社会学的博士生。

这次演化周期开始后,本来也没有什么状况,一切都按照孙斐所希望的那样发展着,孙斐一直在满怀热望地等待,伊甸园星接近地球的那一天到来。

对赫希尔·查克的审判很艰难,一直延续了四年多。

在刚刚结束的那个观察周期,伊甸园星没有出任何状况——关于离影其实就是苏彰之类的事情,孙斐并不知情,况且那些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陈年旧事,对今天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一方面,赫希尔·查克的杀人罪行无可置疑,而且手段极其残忍;但是另一方面,赫希尔·查克的动机却是出于对格里菲斯·达尔顿的反人类思维的痛恨,毫无疑问,他的心中充满了对人类的热爱,充满了对这个星球的热爱。

本来,伊甸园星的发展远远领先于云球星。在上次演化周期快要结束,地球所这帮人首次观看赛纳尔审判的时候,蒸汽机就已经在伊甸园星出现了。而在云球星,一直到这次演化周期,时间又过了一大半,蒸汽机才姗姗来迟。

赫希尔·查克有大批的同情者——事实上,用“大批”这样的词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在充满了爱与和平理念的伊甸园星,有99%的人是他的同情者,和他一样痛恨格里菲斯·达尔顿——这个衣冠禽兽,居然期望达尔顿负面指数的上升,并将为之“感到十分欣慰”。

确实,怪不得孙斐心情不好,伊甸园星出了问题。

同情者们通过各种方式表达了对赫希尔·查克的支持。最终,赫希尔·查克被判处了十五年监禁,而实际上,仅仅在监狱里待了三年之后,他就被提前释放了。然后,赫希尔·查克完成了他的博士学业,并成为一名广受欢迎的政治家。在二十多年以后,他甚至当选了全球执政官。贯穿整个执政生涯,他始终勤勉努力,在后世被广为赞誉。

周围几栋别墅的窗子里都亮起了灯光,还传出了几声充满恐惧的尖叫,格里菲斯·达尔顿家的屋门也打开了,伴随着叫喊声,有人冲了出来,扑向这个小伙子。

岁月就这样静悄悄地在人们眼前滑过去了,伊甸园星蓬勃地发展着,能够令格里菲斯·达尔顿感到欣慰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每一次达尔顿停滞点来到的时候,伊甸园星人总能有惊无险地度过,达尔顿负面指数反倒越来越低。而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社会财富的增长,格里菲斯·达尔顿的疑虑也似乎越来越显得匪夷所思。

小伙子的一只手使劲抓住格里菲斯·达尔顿的衣领,另一只手还在重复地做着动作,把刀从格里菲斯·达尔顿的身体里拔出来,然后再插进去,一边还在喊着:“你这个可恶的反人类的家伙!”

伊甸园星比云球星早八百年时间到达了信息化时代。从蒸汽机出现到信息化,这个过程的演化时间和地球历史差不多,人口少得多,演化得却不慢,也许达尔顿先生确实错了,和平真的起了作用。

格里菲斯·达尔顿已经抬不起手来,他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小伙子呢子上衣的下摆,想要努力维持住自己的身体,但是,没有用,他的身体还是慢慢地滑向了地面。

伊甸园星的社会总财富也达到了历史的巅峰,就生存而言,似乎未来很久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伊甸园星人的关注点早就不在生存之类的破事儿上了,他们致力于让人们生活得更好。

“你这个可恶的反人类的家伙!”小伙子又喊了一遍,没有回答格里菲斯·达尔顿的问题。

人们越来越幸福,而且没有人会因为任何原因被排除在幸福之外,每一届政府都会以绝对的优先级来保证这一点。种族、地域、宗教、性别、年龄什么的就不用说了,事实上,无论任何衡量角度,聪明或是愚笨,美丽或是丑陋,健壮或是羸弱,喜欢工作或是乐于休闲,喜欢社交或是乐于独处……都一定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任何一个不幸的人的存在,都会招致愤怒的群众向政府进行严厉问责。

“你……”格里菲斯·达尔顿满脸惊愕,他的喉咙蠕动着,用尽最后的力气问:“你是谁?”

一切都那么美好。

“你这个可恶的反人类的家伙!”小伙子开始喊。

可是,出乎意料,在那之后,伊甸园星就再也没有前进了,停在了原地,八百年过去了,眼看着云球星追赶了上来。

他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而是忽然从怀中抽出了一把刀。在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已经插进了老人的胸口,老人痛苦地“啊”了一声,伸手想要去捂住胸口,但刀已经拔了出来,接着,第二刀又插在了他的腹部,然后是第三刀、第四刀……

如今,就快要进入下一轮观察周期了,云球星已浸浸然超越了伊甸园星,而伊甸园星却依旧毫无动静。

小伙子拘谨地笑了笑,“我……”

是张琦所说的规模限制问题出现了吗?还是达尔顿先生的疑虑终于成为了现实?

“是,是我,请问你是?”老人说。

“不,”孙斐对叶露说,“和规模限制无关。”

老人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大清早居然有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小伙子站的位置在垃圾筒的反方向上,刚刚开门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那里站着一个人。

她们坐在一处湖边的酒吧卡座,视野中是灯红酒绿的夜景,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音乐声和歌声此起彼伏,而脚边的湖水中,有几尾大大的锦鲤在慢慢游动着,虽然在夜色中,但灯光照射着鳞片,也闪耀出五彩的光芒。

小伙子走了上去,小心翼翼,声音很低,张嘴问:“请问,您是格里菲斯·达尔顿教授吗?”

“那是为什么呢?”叶露问,“为什么八百多年没有进化?”

这个人年纪不小,可能有六十来岁,头发有些稀稀落落,戴着眼镜,还穿着居家的衣服,看起来很随意。

“因为他们自己。”孙斐说,“他们放弃了自己的进化。”

果然,很快院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拿着垃圾袋,走到垃圾筒边上,把垃圾袋塞了进去。

“你是说,格里菲斯·达尔顿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叶露问。

他把烟斗装进口袋里,盯着院门,一边不停地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是的。”孙斐说,“他们把好的突变和坏的突变都留下了。”

小伙子惊了一下,身体立即离开山毛榉树站直了。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长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他忽然意识到烟还点着,于是急忙地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烟,伸手把烟斗在山毛榉树干上轻轻地磕了几下,带着火星的残余烟叶掉了出来,飘落在地上。

“福利确实太好了。”叶露说,“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可能被社会淘汰的。为了保障生育权利,居然连配种制度都搞出来了。”

抽了几口烟之后,他好像放松了不少,这时候,从院子里传出一声开门的声音,像是有人从屋子里出来。

“不,你误会了,不是为了保障权利,那是地球人才会干的事情,”孙斐说,“伊甸园星人不关心权利,他们是真的爱每一个人。”

他使劲地抽了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一缕青烟升腾飘起,在微雨中杳杳渺渺地散掉了。

“好吧——”叶露想了想说,“有道理,志愿者很踊跃。”

小伙子用一只手拉着一侧的衣襟,尽量展开,想要挡住还在下的那一点点雨。不过,还是有些雨水无声无息地飘了进来,淋湿了烟叶和火柴。而且,又要拉着上衣遮雨,又要双手划火柴,两只手的动作很难协调,点火很困难。他努力地点了很久,好不容易,终于点着了,伴着“哧”的一声轻响,火苗蹿了出来。

孙斐没有说话。

他在烟斗里塞满了烟叶,然后拿出火柴,开始点火。

“那——”叶露有点迟疑,似乎鼓了鼓勇气才接着说,“是不是和规模限制有关系?”

可能是感觉已经没有那么冷,他放下双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烟斗,想要抽口烟。

“和规模限制有什么关系?”孙斐不高兴了,“就算规模限制会带来突变限制,现在也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过了一会儿,天色更亮了,雨变得很小了。

“我听他们说,”叶露说,“就是因为规模限制,突变不足,所以伊甸园星人的坏人太少了,或者说,还不够坏——当然,也可能是伊甸园星环境太好,把坏人都变成好人了。”

小伙子后退了几步,斜靠在一棵山毛榉树上,又用手使劲地揪了揪衣领,看来真是冷得够呛。

“怎么没有坏人?”孙斐反驳,“我刚才还在说,他们把好的突变和坏的突变都留下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这户人家的房子。二楼的一个窗户里,亮着昏暗的灯光,尽管没有人影,但看来已经有人起床了。他又扒在院门的缝隙上,看了看一层的窗口,果然,也亮着灯光。他侧耳听了一下,隐隐约约地能够听到房间里有些声音,说不好是不是有人在说话,但肯定是有人在活动。

“那不是……那种坏人……”叶露想要解释,但不知怎样才能解释清楚,于是就放弃了,“我只是听他们说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他走到了一户门口,停了下来,走到院子的门边,抬起右边胳膊,用衣袖擦了擦布满雨水的门牌,仔细地查看了一下,确认这一户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家人。

“不对。”孙斐说。

小伙子走得很慢,不时地看一下门牌号。他不停地颤抖着,在这样的雨天里也不打一把伞,觉得冷是很正常的。

叶露不说话了,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而这个小伙子,从衣着上看,却不像是住在这里的人。

“那怎么办呢?”叶露问,很替孙斐为难。

人行道上间隔种着栎树和山毛榉,很挺拔,像是一排安静站着的战士。街道很干净,每家每户的门口也都很干净,看得出来,这里住的都是有身份的人。

“也许,”孙斐说,扭头看着湖对岸,“轮到我穿越一次了。”

道路两旁是紧凑的联排别墅,外观各不相同,但都设计得很雅致。每户门前都有一个带围墙的小院子,院墙是棕红色的砖砌制的,比人略略高一点,院墙外面是铺了淡黄色地砖的人行道。院子门口都立着一个信报箱,旁边还放着一个垃圾筒。

“你?穿越?”叶露瞪大了眼睛。

他的脸色不太好,很憔悴,似乎昨晚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可能是为了什么事情感到很焦虑吧。

“对,我,穿越。”孙斐说,“怎么了,不行吗?”

小伙子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上衣的两个衣领,使劲地往中间揪,看得出来,他很冷,身体都冻得微微有点颤抖了。

“行,行——”叶露说,但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你去干什么呢?”

一个小伙子从街角转了过来,穿着厚厚的呢子上衣,戴着毡帽,衣服看起来有些破旧。

“去做坏人,那种坏人!”孙斐说,转回头看着叶露,有点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正在体验,什么才是“那种坏人”。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天刚蒙蒙亮,天边还是厚重的青灰色,大多数人仍旧沉浸在梦乡中,清晨的街道冷冷清清,几乎一个人也看不到,只有偶尔几只野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