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看——”王陆杰拍了一下手掌，“连孙斐都支持，咱们这事儿，肯定是没问题了。”
“嗯——”孙斐还在想什么，慢慢地说，“这个机器真人，虽然也很奇怪，但比起异体人，还是让人觉得舒服多了。”她顿了顿，接着说，“这件事情，我支持。”
“到底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孙斐问。
“太爽了，太爽了。”卢小雷说，“别看这个机器架子很简陋，但其实很厉害的，感官认知和人体很相似，有各种肉体感觉，比窥视者计划中的增强ASSI还好。”他的兴奋劲溢于言表，“就连防水这种细节也做得很好，昨天我在实验区海边潜水了，潜到了水下一百多米，太漂亮了——你们知道我喜欢潜水吧？真的，这个机器架子太棒了，人的肉体怎么能比呢？黑格尔·穆勒这下完了。”
“确实你太忙，害怕你心烦，是真的，当然，也害怕你嚷嚷着反对。”王陆杰说。
“肯定是机器架子里，”夏风插话说，“这几天把小雷爽坏了，可惜被憋在实验区里，不能出去爽。”
“你们——”孙斐说不出话。
“说什么抢不抢的，都是生意嘛！”王陆杰说，“空体置换有空体置换的长处，机器真人有机器真人的长处。一切客户说了算，到底是喜欢待在别人身体里呢，还是喜欢待在机器架子里。”
“别生气，”王陆杰说，“其实这事统共也没发生几天，现在马上向你交代。”
“所以，你不是想要跟黑格尔·穆勒竞争空体置换的生意，而是要拿这个——机器真人——跟空体置换抢市场。”孙斐说。
孙斐看着他，不说话。
“那当然，”王陆杰说，“我们哪像黑格尔·穆勒那么变态。”
“这本来是李斯年所长的项目，密级很高，我也一点不知道，只有任所长一个人知道。”王陆杰说，“但是，任所长不知道怎么开了窍，告诉我让我去找李斯年所长谈谈云游计划。你说云游计划和李斯年所长有什么关系？和他谈得着吗？我第一反应就是，任所长被云游计划惹急了。”
“谁说我不心烦？”孙斐又不承认了，“不过——”她再次转折，有点迟疑，“这总比换个别人的身体好。”
他忽然转头对着夏风说：“都是你写得不好，听说任所长看到计划的那天，在办公室大发雷霆。”
“你不心烦吗？”王陆杰问，“太好了。”
然后，他又对着孙斐说：“我想，任所长就算被惹急了，也不会平白无故让我去找李斯年所长啊，这一定是有原因的，我还是听话吧。我就去找了李斯年所长，真跟他谈云游计划，李斯年所长聪明，马上就明白了。不过开始他也没说什么，保密啊，就打发我回来了。”
“为什么我一定会心烦？”孙斐说，还是不高兴。
“后来，”王陆杰继续说，“我估计李斯年所长去请示过领导，走过程序了，让我签了保密协议——一会儿你也要签，现在密级降低了，保密协议也简单一些。所以，你看，有保密协议，我确实也不能乱说，不要怪我没告诉你。”
“不是想瞒着你，”王陆杰微笑起来，“你不是事务性工作太多，太忙了嘛，没必要让你心烦。”
他笑了笑，“我签过保密协议以后，李斯年所长告诉我，他们一直在做一个研究台阶式衰老的项目，搭建了一个小规模的脑单元互动网络，想看看能不能产生意识场，至少希望能够绑定意识场做实验，但是都失败了。后来，他们找了任所长，从云球系统中把脑单元不断电移植过去，在云球系统的脑单元上做实验。”
“我明白了，”孙斐对王陆杰说，“这就是为什么你看着《空体置换法案》那么高兴的原因，你们一直瞒着我这件事。”
“我知道脑科学所来移植脑单元，但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孙斐说，“——其实应该能猜到的。”
“嗯，挺搭的。”王陆杰说。
“李斯年所长只关心意识场，不关心这些事情。”王陆杰说，“但这是个大生意啊，任所长看出来了。不过他一直都没说，要不是云游计划，他可能还不会说。”
“也对啊，”卢小雷说，“机器假人是机器大脑加上人的躯体，我们这是真人意识场加上机器躯体，挺搭的嘛！”
他又转身冲夏风伸了伸大拇指，“从这个角度，你那个云游计划还是写得好，把任所长逼疯了，结果逼出这么个东西来。”
“和KillKiller的机器假人对上了。”孙斐说。
“然后呢？”孙斐问。
“机器真人，机器真人。”王陆杰嘟囔了两句，“这个名字挺好的，我觉得不错。”
“让脑单元和机器躯体进行交互并不容易，”王陆杰接着说，“就像人类大脑与躯体的交互，神经在那里，但是信号体系很复杂，不好解读，脑单元在云球里的交互情况也没搞清楚。所以，没有脑科学所的支持，这事我们自己做不了。本来，是希望李斯年所长帮我们做研究的。不过很奇怪，李斯年所长对这事儿居然不太感兴趣，让我去找柳杨。他说，这些东西柳杨比他更明白。他已经把项目密级降低了，只要柳杨来地球所，就可以做这个项目。”
“所以我提个建议，”卢小雷接着说，“改个名字，不能叫意识机器人，应该叫机器真人。‘真人’这个词是主语，‘机器’这个词只是修饰，这才形象。”
“研究台阶式衰老——比研究这个更有趣吗？”孙斐说。
他显得有点激动，“之前柳杨所长把这个叫意识机器人，他说李斯年所长和任所长也这么叫，但是我就觉得不好。意识机器人，还是机器人嘛！可你们看看我，”他的两只机器手臂顺着钢铁身躯上下捋了一通——其实还是挺像机器人的，不过显然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怎么能说我是机器人呢？我是卢小雷啊！”
“不是，现在不是台阶式衰老，李斯年所长似乎还有别的更重要的项目。”王陆杰摇摇头，似乎有点疑惑，“不管他了，反正后来，我就找了柳杨，然后柳杨很快就搞定了。”
“对，对，你说的对！”卢小雷说。
“柳杨呢？”孙斐东张西望了一下，问道。
“你怎么就是机器人了？”孙斐说，“你是人！”
“柳所长在他的实验室里。”夏风说。
“对啊，”卢小雷说，“我是机器人，要不是有这个屋顶，我能跳得更高，我控制着呢！”
“最好别出来。”王陆杰对孙斐说，“他老骂人，骂得又难听，你想让他骂你啊？”
“这是——”王陆杰说，“对，对，这是机器嘛，跳这么高应该是很简单的！”
“哼——”孙斐哼了一声，接着说，“好吧，总之，我觉得这比异体人好，我支持。可是，在《空体置换法案》里，只是规定能够迁移到人类身上，每个空体都要审查，这个机器真人并不合法，能够怎么推动合法化呢？”
卢小雷的整个动作自然潇洒，只是作为人而言的话，跳的实在太高了，也实在太轻松了，比传说中的轻功厉害多了。
“不用推动，”王陆杰说，“这就是最妙的地方。”
显然，机器骨架选择了最佳缓冲动作，并且完美地完成了，而机器骨架的脚底可能也有点什么古怪。
孙斐瞪着眼睛看他，没说话，他笑了笑，也不说话。
虽说屋顶很高，但卢小雷轻轻松松地就触到了那些钢梁。然后，他还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做了一个不知所谓的造型，接着落下，着地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孙斐就反应过来了，“我明白了，”她说，“巴萨鲁玛议员被你买通了？”
这里是个大大的工业实验室，像个大仓库，空间开阔，房顶是弧形的，相当高大，至少有十几米。就像普通仓库一样，周围有些杂物，但并不太多，显得很敞亮，云狱岛上的建筑都是新建筑，还没有那么多时间留下的痕迹。
“什么呀？”王陆杰说，“怎么就买通了？没有这回事。你知道，总有人看KillKiller不顺眼的，总有人想要给他们制造一点麻烦的。”
卢小雷忽然跳了起来，没看出使了多大劲，却跳得很高。很明显，他并不在乎是不是在驯猴。
“无论意识场还是空体，在空体置换过程中，独立地存在一段时间是合理的。只要本人事先同意，这个独立存在的时间期限并没有限制——就是这一点。”孙斐想起了法案解读文章里的一句话，现在看起来，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了。
“怎么说话那么难听？”王陆杰说，“驯猴这专业可消失好久了。”
“对，对，”王陆杰又笑了，“意识场独立地存在一段时间是合理的，没有时间限制，而我们拿到了空体置换的认证。”
“好像在驯猴。”孙斐说。
“就是说，”卢小雷说，“我们可以把这个机器架子认为是一个容器，一个在空体置换过程中临时承载意识场的容器，就像普通的意识机一样。但是，这个所谓的‘临时承载’却没有时间限制。所以实际上，机器真人已经涵盖在德克拉现在的法律框架里，涵盖在《空体置换法案》中。”
“跳一个，跳一个。”王陆杰说。
“其实，机器真人就是升级版的意识机，不过是给意识机加上了四肢而已。”夏风说，“既然意识场可以在意识机中无时间限制地保存，当然也可以在升级版意识机中无时间限制地保存。”
“嗯——”孙斐沉吟着，盯着卢小雷那具乱七八糟的躯体，似乎在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维。
“太狡诈了，”孙斐摇摇头，“你们都太狡诈了。”
“不，不，”王陆杰说，“这反映了意识场和机器躯体相互之间的协调性。”
“不是狡诈，只是生意而已。”王陆杰说，“再说了，你不是也认为机器真人比异体人好嘛！总不能让异体人统治世界吧！”
“这能有什么问题？机器人走路还要看吗？”孙斐说。
“哼——”孙斐没有继续说话，她确实觉得，机器真人比异体人让人舒服多了。每每想到自己待在别人的身体里……那些器官……或者想到别人待在自己的身体里……那些……孙斐就想吐。
卢小雷走了起来。
“这可是人类一直以来的梦想。”卢小雷说，“我看历史书上说，计算机刚刚出现，就有人叫嚣着把人类意识上传到计算机中，网络一出现，又有人叫嚣着把人类意识上传到网络中。”
“走两步看看！”王陆杰说。
“云球已经可以实现这个梦想。”王陆杰说，“不过我觉得，机器真人更好。”
“对啊，应该叫我卢小雷啊！”对方说，“我就是卢小雷。”
“没有意识场，这些梦想就都不成立。”孙斐说，“他们难道没想过，意识如果是可以‘上传’的算法和数据，能够上传到计算机或者网络中，还有自我吗？拷贝几份以后，哪个算自我？可笑！”
“那我们就叫你——卢小雷了？”孙斐问，显然，她还是不适应。
“是啊，”夏风说，“这种思路可能有三个推论：要么‘意识’是一个具有不可复制性的实体，无法用数据或算法来表达；要么‘自我’这个东西根本不存在，人类可以解散了；要么就是他们在大白天说梦话，亏得这说法一度还甚嚣尘上。”
“对，有道理，”王陆杰说，“要加上颅腔共振的模拟，不然用户体验不好。”
“答案是，‘意识’是一个具有不可复制性的实体。”卢小雷说。
“我觉得都得一样才行。”对方说。
“你们觉得，黑格尔·穆勒意识到这件事情了吗？”孙斐问。
“你自己听出来不算数。”孙斐说，“自己听到的声音和别人听到的声音不一样。”
“不知道。”王陆杰说，迟疑了一下，“不过，不管他意识到还是没意识到，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没办法。就像他有那么多现成的空体而我们没有一样，我们有云球的脑单元而他没有。没有云球，计算强度就无法超过柳杨阈值，也就无法演化出能够绑定意识场的脑单元，黑格尔·穆勒就算明白一切，也没什么用处。”
“那是声音芯片有点问题。”对方说，“我自己也听出来了。”
“云球已经演化十多年了。”孙斐说，“如果他建立一个云球，只能从头开始干。”
“声音不太像。”孙斐说。
“那可就来不及了。”王陆杰说，“我们也可以从头开始经营一个空体疗养院，积累自己的可选择空体，然后和他竞争。有意义吗？到时候，一桌子菜早就凉了。”
“是我啊！”对方回答。
“也许有一个办法。”孙斐说，“KillKiller虽说没有可以绑定意识场的脑单元，但他们如果能够把人类大脑和机器人对接，然后把意识场和人类大脑绑定，也能够实现这种机器真人的效果。”
“真的是你吗？”孙斐问。
“人类大脑？”王陆杰笑了笑，“用人类大脑替代脑单元来做机器真人？这肯定是不行的，成本太高，而且和脑单元相比，人类大脑的健壮性太差，对生存环境要求太高。”
听说要做这个实验，卢小雷马上就飞来了德克拉，一系列的工作中，他都是第一个吃螃蟹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KillKiller的机器假人一点也不成功，就连维持空体的生存都需要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管子，何况维持大脑的生存，这倒不用担心。”夏风说，“不过我在想，每个人喜欢哪种形式，确实是很私人的事情，不能一概而论。”
做这项工作，柳杨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是他发明了意识机。他的工作效率很高。照他的说法，这事很难，对所有人都很难，但对他却是例外，不过是随便搞搞罢了。
“想想看，”他接着说，“空体置换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让你成为别人；而机器真人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让你成为机器——你们喜欢哪种可能性呢？”
为绑定了意识场的意识机连接上机器人躯体，并且进行输入输出信号的对接，这才是工作的关键。至于这个机器人躯体长什么样子，只是细枝末节而已。
“我宁愿成为机器。”孙斐说。
其实，两者本质上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夏风说，“这事儿说不好。”
让领导们参观的时候，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承载着卢小雷的意识场，比起一个从外观上看肉眼根本分辨不出的高仿真机器人承载着卢小雷的意识场，显然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大家和平相处吧。”王陆杰说，“我没想要毁掉KillKiller，只要他们不毁掉我们就行了。”
夏风这样建议当然是有原因的。
“毁掉我们？”孙斐看了看王陆杰。
这是夏风的主意，卢小雷同意了，柳杨也无所谓，他们愿意这样就这样吧。
“黑格尔·穆勒一定会想办法对付我们，”王陆杰说，“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但我们一定要防备他。”他严肃起来，“这个黑格尔·穆勒，相当可怕，手腕高明得很。”
其实不必做成这个样子，何必那么吓人呢？用高仿真机器人的人形外观不好吗？那是会昂贵一点，但相比现在要做的事情，那点钱算什么呢？
“嗯——”孙斐想了想，问：“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一个纳米材料骨架和一些纳米线材组成的混合体，没有任何仿真肌肉，在某些部位固定着没有上漆的铁皮小盒子，脑袋的部位则是个比较大的黑乎乎的盒子，王陆杰知道，盒子里都安装着非常先进的处理芯片，别看样子不起眼，算力却极其了得。
“下一步还要测试，同时要进行产品化的准备工作。”王陆杰说，“如果要产品化，除了技术准备以外，还有很多程序性工作。要协调股东们、前沿院、监管部门，处理供应链，等等。对，还和脑科学所有关，算是合作，也要捋清关系。这些事情你最擅长了，所以，就看你的了！”他扭过头，看着孙斐。
王陆杰看着眼前这个机器架子，是的，机器架子，连机器人都说不上。虽然总体上像是个人，有脑袋，有胳膊，有腿，但绝对更像一具骷髅。
孙斐没有反驳，抿着嘴，盯着卢小雷。
“我是卢小雷。”对方回答。
那个机器架子，不仅太破烂了，而且也太脏了，甚至缝隙里依稀还能看到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什么呀？是下海带上来的海藻吗？
“你是谁？”王陆杰问。
好歹可以弄弄干净吧？这些人，做事怎么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