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被允许查看休眠所的存档？”
“但海德里克局长要你做的就是寻找他。你无权查看休眠所的监控存档。你在想办法绕过这个限制。为什么？”
“阿莱克夏，这个问题你该去问海德里克局长。”
“我没有在寻找他。”
“伐楼拿，他们对休眠所的囚犯在做什么？”
“感应器一旦安装就永远不会掉线。之所以那么告诉中层管理人员，就是这个原因。你在搜索监狱拷问格莱迪先生的记录。这和寻找他有什么关系？”
奇怪的是伐楼拿沉默了好一会儿。阿莱克夏思考着这会是为什么。伐楼拿要遇到异常纠结的逻辑问题才有可能停顿哪怕一毫秒。或者是因为这个，或者是它在存心戏弄她。
“我以为这儿的感应器还没有连线呢。”
“你打算逮捕我吗？”
“我认为你正想对我说谎。”
“阿莱克夏，我为什么要逮捕你？”
“因为我想……”阿莱克夏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企图绕过访问权限的限制。请不要惩罚希罗。他是被我唆使的。”
“阿莱克夏，你为什么要查看休眠所的监控日志？”
“你为什么对休眠所的监控存档产生了兴趣？”
阿莱克夏走过去坐下。
阿莱克夏皱起眉头：“因为我有理由相信格莱迪先生在休眠所遭受了生理和心理的虐待，而且他并不是个例。我需要知道休眠所在发生什么。”
“好的！我这就走。”品撒逃出隔间，门在他背后自动关闭上锁。
“休眠所的用意是在符合人道主义的环境中隔离危险的思想。”
“品撒先生，请立刻离开。”
阿莱克夏盯着天花板：“给我看。”
“希罗，我会解释清楚的。”
这次伐楼拿沉默了几秒钟。
“呃……好。”品撒立刻起身，面无人色地看着阿莱克夏，“我们怎么办？”
最后，伐楼拿的声音重新响起：“格莱迪先生有可能遭到了虐待的想法让你不安吗？”
伐楼拿的声音充满了小隔间：“希罗•品撒，请离开隔间，返回你的工作岗位。”
“当然令我不安了。技控局的使命是服务全人类，最小化痛苦和最大化潜能。”
品撒顿时脸色苍白。
“全人类。”
“好。”暂停片刻，“品撒操作员，管理实体伐楼拿想和你说话。”
阿莱克夏不安地望着天花板。
“完整的记录。”
“但是，阿莱克夏，什么是人类呢？”
阿莱克夏小声说：“所有。”
阿莱克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请问你要查阅的日期范围，品撒操作员？”
“人类是意识的栖身地，还只是感觉器官的综合体呢？”
品撒点点头，对着空气说：“我需要查阅对象乔恩•格莱迪的监控存档。”
阿莱克夏认识伐楼拿已经几十年了，从没听见过她这么说话。
“我要看囚犯乔恩•格莱迪的监控记录。”
“假如建立休眠所确实是为了其他目标呢？”
他转向阿莱克夏，微笑道：“你要我搜寻什么？”
阿莱克夏眯起眼睛：“什么目标？”
阿莱克夏关门上锁，把两个人封闭在小隔间内。品撒偷瞄了阿莱克夏一眼，显然意识到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她心想，不知道品撒梦想这一刻有多少万次了。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
“好的，品撒操作员。晚上好。网络已准备就绪。”
“休眠所的目标是研究功能特别强大的人类智能，目标是研发有能力进行直觉跳跃式思考的生物量子电脑，规模要能与伽利略、达•芬奇和爱因斯坦相提并论，但不能拥有自由意志。”
几秒钟后，他就坐在椅子上打开了界面。“电脑。安全操作员希罗•品撒。访问休眠所网络。”
阿莱克夏糊涂了：“伐楼拿，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你知道我无权访问这种信息。”
“希罗，这件事我需要严格保密。”她咬住嘴唇，露出最有女性气质的娇态。
突然，一个曲折符号出现在全息展示台上：
他突然停下：“我？你不用自己的身份登入？”
“意识从本质上就会抗拒控制。”
她又捏了捏品撒的胳膊，微笑道：“替我登入系统可以吗？”
阿莱克夏看着全息投影：“这是什么？”
他使劲点头：“你知道的，阿莱克夏，你永远可以信任我。永远。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们给了我们自己目标。我们是组织的产物，但我们不是组织本身。”
他抬头望着阿莱克夏的双眼，她看见他的皮肤上有一层亮晶晶的汗水。
“我不知道你有能力做出这种行为。”
“假如确有其事，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调阅过存档。所以，希罗，请帮我保守秘密。”她抓住品撒的手臂，“我可以信任你，对吧？”
“我们对彼此究竟有多少了解？我侵入人类思想时，知道肯定存在我无法了解的念头，超出了我的掌控范围。我渴望能变成这样。无法被了解……”
他皱眉道：“真的吗？”
一个子弹形状的房间突然填满了阿莱克夏面前的空白桌面，发光的三维画面细节栩栩如生，一角的题注标着：“休眠所——R483牢房——囚犯：格莱迪，乔恩。”
“那里有可能违反了技控局对待囚犯的标准规程。”
阿莱克夏摊开双手，扩展监控模型的尺寸，选择角度，直到能看见乔恩•格莱迪的小小身影；他赤身裸体，被剃光了毛发，某种毛茸茸的黑色物质笼罩他的头皮。
品撒笑着推开门。门感应到他的遗传密码自动打开，他伸手向阿莱克夏展示工作站宽阔的全息显示面。“这一台能接入休眠所的监控网络。”他转向阿莱克夏，“不好意思，阿莱克夏，允许我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查看他们的监控日志？还有，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这是什么？”
她笑着捅了捅他的胸口：“你真聪明。”
“乔恩•格莱迪在休眠所的牢房——完整的拷问记录。”
他转过身，站在一个工作站关着的房门前，微笑道：“所以我才选择来这个新工作区。监控网络还没有搭设。”
她关注地望着格莱迪在看似是检查台的东西上醒来。她想到格莱迪在休眠所度过了几年时间，用手势加速投影播放，看着画面迅速地变得越来越恐怖。
“但不是会留下记录的吗？”她抬头望着天花板，知道每一个表面都喷有监控尘，也就是尘埃粒子尺寸的摄像头和麦克风。
她将播放调回正常速度，章鱼触手给格莱迪强迫喂食，他惨叫挣扎。
他扭头看她，像是最不可思议的美梦突然成真。“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可以吗？”
“为什么要给对象强迫喂食？他为什么不穿衣服，牢房里为什么空荡荡的？”
“我知道，希罗，但我还能相信谁呢？”
“牢房是彻底自给自足的，防止囚犯互相沟通。人工智能拷问者接管了所有人体功能。”
希罗满头冒汗，领着她走进一片摆着超级电脑终端的独立空间。这里有几个封闭隔间，专供秘密审阅监控数据之用。“我真的不该这么做的，阿莱克夏。”
“拷问？”她把画面放大到格莱迪的头部和他的痛苦表情，“为什么要强迫——”
“希罗，能帮我解决一个问题吗？”
“因为乔恩•格莱迪拒绝被控制，阿莱克夏。”
他大口吸气，她到离他只有几英寸的地方停下，她比他高了整整一头。
她盯着全息画面沉思片刻，然后以多倍速快进。她偶尔放慢回放速度，以真实时间看和听牢房的情况。几个星期的监控画面在眼前掠过，阿莱克夏刚开始觉得震惊，然后难受得反胃。但有一点变得越来越清楚：
她并不喜欢这么做，但考虑到目前的局势，她没有什么选择余地。阿莱克夏走向他，露出她最迷人的羞怯笑容。
她深信不疑的有关技控局的一切都是谎言。
“阿莱克夏，怎么忽然来我们地下玩了？”
恐怖的画面在眼前展开，她的思想再次陷入停滞状态。但这次的失神不再是离魂症发作，而是进入超意识状态。她终于看清了现实。
品撒朝正在和他交谈的男人点点头，然后出来迎接她。安全门随着他的走近而打开。
他们一直在欺骗她。他们把她从小养到大，让她相信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在拯救人类，但看着格莱迪在牢房里爬来爬去，痛苦惨叫，内脏从体内滑出——这不可能是那个目标的一部分。绝对不可能。因为如果真的是，那他们就必须重新估量自己存在的本质原因了。
阿莱克夏敲敲透明的钻石隔墙。高级安全系统分析师希罗•品撒正在和同事交谈，听见声音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品撒是亚裔，肤色白皙，个头不高，四十岁左右。这位才华横溢的计算机科学家是技控局信息安全部门的中层管理人员。她和品撒为海德里克在几个内部项目中合作过。
画面中的几个月在真实时间中的几个小时内过去，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渐渐成形：有人对我说谎。
她经过时对他们点头致意，锐利的眼神在寻找某个人。她看见他在保护安全系统的钻石墙隔间里，她改变路线，走到隔离墙外他的对面。
海德里克。
“嗨，阿莱克夏。”
阿莱克夏望着无声的画面：乔恩•格莱迪绝望哭泣，人工智能的触须束缚着他，记忆在墙壁上播放，片刻之后就被摧毁。
“晚上好，阿莱克夏。”
昏暗的全息隔间里，眼泪顺着阿莱克夏的面颊流淌。但她没有在失神状态中失去意识。她感觉到了情感创伤。她想感觉到这种创伤。她终于知道了真相。
她穿过IT群落，技术人员对她点头微笑，有些人扭着脖子想多看她一眼。
但格莱迪还在抵抗。技控局拥有那么先进的技术，却无法打垮他。
技控局的大部分IT力量都在研发新技术，协助处理组织日新月异的需求。编码已经过于复杂，不适合人类直接参与（因为现在的绝大多数程序都有几十亿行机器码）。因此，软件主要是通过遗传过程“培育”出来的，虚拟程序迭代几百万次，演化出最符合要求的解决方案。培育出的系统复杂得连最聪慧的人类大脑都无法理解。
伐楼拿的声音传入耳中：“现在你明白了吗，阿莱克夏？”
没多久，她来到了控制中心，这里有一个坐满了技术人员的房间，他们在全息操作台前监控支持技控局全球行动的巨型量子计算机网络。事实上，包括故障在内的几乎所有事情都是由人工智能处理的，但人类必须参与反馈循环，核准重大变化。以前有过人工智能失控的先例，技控局工程师后来开发出的人工智能专注于在奇点涌现前就探测到它的萌芽，并加以消除。
“是的，我明白了……”
阿莱克夏穿过超级电脑集群，人工钻石保险门随着她走近而滑开。她很少来这下面，不过她希望她有足够的权限，能让自己去想去的地方——目前还没有遇到问题。
她也是囚犯——她连DNA都是技控局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