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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重见天日

格莱迪这才意识到他是多么迟钝,可惜为时已晚,查托帕答雅在这儿待的时间比他多十倍。“我向你保证,亚契,我会尽我所能完成任务。在他们来接我之前,我还有多少时间?”

“就我而言,尽管我的小半辈子都耗在了这个牢房里,但我每天都盼着能够离开它。”

“技控局总部将在四十八小时后派出超音速运输机。监狱看守将在二十四小时后带你离开牢房,给你做准备。”

格莱迪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我似乎对我的牢笼有了依赖心理。”

“我需要把房间恢复原状。”

“你不会回来了,乔恩。你必须相信我,我们会帮你找齐你在旅途中需要的所有东西的。”

“在官方记录中,你和人工智能看守已经和平共处了三年。官方记录会显示,人工智能已经取掉了插进大脑的碳纤维细管,为你的离开做好准备。”

“我不想丢掉我的光纤链接。要是——”

“很好。”

“人工智能拷问者是很小气的畜生。”

“但你必须剃光头发和眉毛。”

格莱迪看见一份全息文件出现在桌面上,他打开文件,发现清单短得让人心惊胆战。“配合了它三年,应该给我的就只有这些东西?”

“指甲能留着吗?”

“意思是你必须丢弃个人电脑和你与抵抗者微管网络的链接,还有记录中不存在的所有物品。我会发给你一个人工智能批准的物品清单。”

“看守反正不知道牢房里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们做准备主要是为了应付监控摄像头。你藏好你的手就行。”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好的,咱们来谈一谈逃跑吧。我该怎么说服别人相信休眠所的存在?还有,就算我能说服,这鬼地方究竟在哪儿?”

“我们为这一刻准备了许多年。不过,我们首先要抹去你那里抵抗者活动的一切痕迹。你必须将牢房恢复原样,与人工智能内的记录保持一致。”

“越狱委员会正在处理这些难点,乔恩。我们为这一刻准备了许多年。到时候你会得到答案的。”

“哼。”

“‘到时候’是什么意思?”

“看守说是为了让你见识一下他们的科技。”

“现在你应该收拾房间了,销毁不在批准清单上的物品。立刻切断这条通信线路。用聚合物蠕虫从通风道送回来。”

“清醒?为什么?”

“可是……我还需要你的建议啊。”

“上头来的命令说不会用德尔塔波催眠你。你在运送过程中会保持清醒。”

“我们不能冒险。看守也许会提前来找你。要是技控局总部发现我们这个网络,就会酿成一场大灾难。”

“但他们会在运送前麻醉囚犯。我会丧失知觉的。”

“那么,只能说再见了?”

“很好。藏在你的鞋里。迟早会用得上。说到逃跑,我们有几个点子。我们认为你应该在运送过程中尝试逃跑。”

“暂时而已,我的朋友。不过,乔恩,还有一件事情。”

“这个咱们就求同存异吧。但是,我能离开牢房不代表我就能轻易逃跑。”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瓷罐,倒出里面的几千个纳米元件翻检着,找到一颗半克拉的钻石,它是个立方体,没有颜色,没有瑕疵。它是机器制造的,比天然钻石要完美得多。这是量子链接发射器。“至少我取出了我的跟踪器。”

格莱迪皱起眉头:“什么?”

“你什么都不欠我的。”

“等你准备好以后,你必须将人工智能拷问者恢复原状。”

“你知道我会努力尝试的,亚契。我欠你一条命。”

“等一等,你的意思是说要我重新打开这个魔鬼?”

“不要低估曝光的力量。要是各国政府知道技控局关押了这么多伟大的创新发明家,他们会发了疯地来营救我们。整个世界加起来会是个巨大的分量。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地隐瞒我们的存在。我们必须尝试,乔恩。”

“这是不可避免的。要是技控局总部怀疑监狱已被颠覆,这里的所有人都会遭难。”

“就算我能通知什么人,就算他们相信了我的话,他们又能怎么样呢?技控局的科技太先进了,没有人能强迫他们遵守法律。”

格莱迪用双手抱住脑袋:“天哪,亚契,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经历了那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乔恩,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政府根本不知道技控局的存在,你们美国政府内的绝大多数人也一样。技控局是冷战留下的遗迹,已经被遗忘,是个传说故事。”

“你必须这么做,乔恩。但你要记住,人工智能认为你和它合作了好几年。它不会记得细节,只会记得你配合它的数据。另外,它已接到通知,要为你的离开做好准备。它不会再折磨你的。”

“有什么意思吗?技控局虽然是秘密组织,但确实受到法律的庇护。”

格莱迪痛苦地呆坐了几分钟:“你确定?”

“我们知道你不会放弃我们。我们希望你把能证明休眠所和我们这些人存在的证据带给外部世界。”

“亚历山德丽娜亲自调配了它的运行态参数。”

“逃跑?”他沉思道,“就算我跑得掉,你和其他人怎么办?我不能撇下你们不管。”

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她毕竟是量子电脑的先驱。格莱迪慢慢直起腰:“好的,我会重新打开它。”

“我们也不希望看见你再返回休眠所。我们给你的建议,我亲爱的孩子,是逃跑。”

“我知道你一定靠得住。”

格莱迪环顾牢房,看着自己亲手打造的舒适居所。“等我回到监狱里会发生什么?他们修好人工智能,所有折磨再从头开始?”格莱迪的心跳开始加速,“亚契,我不能再来那么一次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要不是有你——当然,还有其他那些伙伴——我真不知道我会发生什么。替我和他们说声再见。转告他们,我们会重逢的。”

“我们并不希望你屈服,乔恩。”

“我期盼那一天的早日到来,我的朋友。”

“向海德里克屈服算是什么机会?”

说完这句,线路陷入沉寂。格莱迪叹了口气,环顾他的牢房,然后看着那份清单。他有许多事情要做。

线路里传来查托帕答雅温和的笑声:“啊哈,尽管我向看守西塔表达了不满,但这实际上是抵抗者组织期盼多年的好机会。”

十八个小时后,乔恩•格莱迪坐在牢房里,面对一张空荡荡的桌子,头发和眉毛剃得精光,房间里的违规物品消失得一干二净。送小家伙从它几年前进来的通风口回去时,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动了感情。它是电活性聚合物机器,并不是宠物。将物品人格化显然还在他的心智之内。

“他做梦去吧。”

格莱迪望着环形的灰色墙壁,深吸一口气,看着菜单选项——按下去,负责他的人工智能拷问者就将重新启动,折磨他的机器将重新主宰他的生活。

“海德里克显然希望等你看见他们的成就,就会立刻回心转意加入他们。”

要是他对抵抗者(尤其是查托帕答雅)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再过一百万年他也绝对不会这么做。他又深吸一口气,轻点菜单,随着“叮咚”一声,灯光稍稍变亮了一点。

海德里克只有一点说对了:人类天性还留在黑暗时代。

格莱迪以为人工智能启动会有一段时间的延迟,但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时隔三年,他再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

格莱迪现在已经知道,技控局组织不止一个,而是有三个,都是最初那个机构的分支。新旧千年交替的那段时间里,技控局在亚洲、欧洲和北美收割技术的分部之间起了争执。亚洲分部被发现一直在偷藏关键技术,总部很快也有样学样。没多久,他们有了彼此分隔的技术库和指挥体系。另外一方面,冷战结束后不久,技控局的俄罗斯分支也悄然现身。因此,如今存在三个互不信任的技控局分支机构。他们都想在技术方面领先其他机构一步,因此产生的竞争时常导致流血。

“你需要什么吗,乔恩?”

“看守西塔。他在总部的朋友说技控局的研究人员尽管非常努力,但没怎么能够改进你的成果。技控局分支组织的威胁越来越大。海德里克显然认为掌控引力是继续从技术层面统治全世界的关键。”

听见恶魔熟悉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格莱迪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抱起双臂。

“谁说的?”

“你似乎很激动。想和我谈一谈吗?”

“传闻说海德里克局长迷上了你的引力镜。”

他摇摇头。

“我说过了:我只想把这鬼地方烧成白地。”

几秒钟的寂静。

“我非常相信。第二,他们迫切需要你的协助,愿意向你伸出橄榄枝。”

“我们相处得挺好。”

“你开玩笑吧?我想把这鬼地方烧成白地。”

格莱迪抬头望着天花板。

“监狱关系委员会也讨论过了这个问题。有两种可能性:第一,你投向了他们的思维方式。”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带你走。”

格莱迪的大脑转得飞快。能够离开牢房固然令人振奋,但可能的原因有好几个,没有哪一个会是好事。“为什么要送我去技控局总部?”

格莱迪一言不发。

“我已经向看守西塔表达了我的不悦。”

“我们的研究进展不错。”

格莱迪震惊地坐下:“我不明白。”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

“威士忌岗哨传来的消息。他们似乎要解送你去技控局总部。”

“你不这么认为?”

惊恐淹没了他。“找我——为什么?”

一分钟左右过去了。

“看守要来找你了。”

“现在我要诱发你的睡眠了,乔恩。我会想念你的。”

“呃,为什么?”

格莱迪感觉强烈的睡意陡然袭来。他有很长时间没体验过德尔塔波诱导的强迫睡眠了。

“不是。非常抱歉,我的朋友,你在委员会的日子结束了。”

“希望你能很快回来。”

“你好,亚契。最好是废物利用委员会传来的消息。我需要那台扫描电镜。”

再次醒来时,格莱迪躺在一张床上,房间似乎是个医院病房。他附近有一张小桌和几把椅子,还有水槽、马桶、镜子和衣橱。格莱迪从床上坐起来,发现他身穿背后开口的病号服。

查托帕答雅熟悉的声音响起:“乔恩,我有很重要的消息。”声纹证实了查托帕答雅的身份——这不是录制好的采样片段。格莱迪轻点界面,推开确认结果。

他等了几秒钟,站起身,从水槽上方的镜子里打量自己。真是奇怪,他又有了满头棕发和眉毛,还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络腮胡。

他对着均衡器说:“是我,乔恩。”

他拉了拉头发,发现头发是真的。他们能刺激毛囊的细胞活动?有意思。

格莱迪点了一下电脑的三维全息视域。二维显示器在九十年代就过时了,在光学相控阵和等离子体发射光谱法的帮助下,栩栩如生的三维全息视域技术成为现实。你可以用手操作这些拟真界面。他的大脑飞快地适应了这种新的用户界面,感觉就像在操作实物。他的手轻挥几下,突然看见眼前的半空中浮现了一个声纹均衡器——这是防止人工智能冒充伙伴的保密措施。

格莱迪发现旁边的椅子上有一摞叠整齐的衣服和一双皮鞋,但吸引了他视线的是摆在衣物上的一张卡片,卡片上有那个曲折的电阻符号。

格莱迪用的设计图来自一位量子计算先驱,她叫亚历山德丽娜•科泽夫尼科夫,保加利亚人,五十多岁,同样被囚禁在休眠所。她的智力水平使得和她说话非常痛苦,因为她毫不掩饰对智力无法和她匹敌的人的蔑视。她之所以愿意帮助格莱迪,仅仅是因为尊重格莱迪声称他取得的成就。她帮格莱迪装配的电脑比他用过的任何一台电脑都强大几万倍,而且能放进一个小小的餐盘。

他完全清醒过来,拿起除电阻符号外一片空白的卡片,翻来覆去打量。再拿起衣物查看——休闲裤、纽扣衬衫、短袜、腰带和懒汉鞋。他在裤子口袋里摸到什么东西,掏出来发现是个小包裹,上面同样有那个电阻符号。

格莱迪走到写字台上自行装配的电脑前。他们不能信任技控局的电脑系统,于是用聚合物蠕虫回收来的零部件装配了自己的电脑。格莱迪的系统装配在一块陶瓷餐盘上,肉眼几乎看不见。电脑的极微量子处理器来自人工智能大脑的多处理器阵列。对人工智能毫无影响,它还有上千个处理器可以用;虽说他好不容易才关掉警报,但觉得也算是小小地报复了一下虐待狂人工智能。

他把小包裹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里面有几件东西。首先是个长菱形的小装置,长约一英寸,材质似乎是耐磨塑料或白色碳纤维,光滑得像是河道里的鹅卵石。它的表面有个按钮,一头是个透镜,按钮上刻着两个字:按我。

这是他安装的信号灯,只要收到抵抗者同伴的消息,它就会点亮。

格莱迪发现那东西恰好能夹在食指和大拇指之间,他按下按钮,超清超亮的全息显示屏投射在前方几英尺处,画面中是一位面容威严的印度长者,他背后的圆形牢房非常眼熟,身上的衣服很像格莱迪三维打印的衣物。

一个红色激光亮点在视频里的意大利海岸线上闪烁。他用一只手打个手势,停止视频播放。毫无特征的灰色纳米材料墙面重新出现,但激光亮点还在原处。

全息画面里的男人点点头,露出真诚的笑容,声音听起来像是就在他面前说话:“乔恩,我是亚契巴德•查托帕答雅,你平时叫我亚契。

他的朋友会不会也在休眠所?他担心他们的遭遇。格莱迪把找到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使命,而这个使命到现在还没有开花结果。他无法想象被人工智能拷问者残酷折磨好几年是什么滋味。人工智能只研究了他五个月,就险些逼疯了他。他不想去思考他如何辜负了伯特和其他人。目前抵抗者只有几十个人,格莱迪加入后只有一名新成员。很难说还有多少人在绝望地等待他们去发现。蠕虫随便乱钻,纯粹凭借概率去寻找新的牢房。

希望你安全收到了这个包裹。”

当然了,他时时刻刻都会想到外面的世界——还有伯特、拉吉和其他人。他们怎么样了?他甚至想过马兰诺和约翰逊的下落——技控局来袭的时候,这两个华尔街投资家恰好也在。他们说不定就是技控局的人,谁知道呢?

格莱迪一阵激动。这三年他没见过查托帕答雅的样子,但始终把他当好朋友看。查托帕答雅挽救了他的生命和理智。他很高兴能终于看见他的相貌。

抵抗者伙伴当然也能帮他调整心态,他们通过聚合物蠕虫互相传递消息、设计图和工具,但他没见过这些伙伴。

“你手里是我们一名成员亲手制作的装置。它运行的软件依赖DNA编码,因此每克重量的信息密度是2200T字节,而且相当结实。这些年它辗转流传于一个个牢房之间,抵抗者的大部分成员用它拍摄了视频,其中记录有我们的身份,还有我们因为发现了什么而来到休眠所。它还存储了他们每个人的DNA,证明录制视频的确实就是本人。保护好这份记录,乔恩,让全世界知道休眠所的存在。我们全都指望你了。”

他有三年多没面对面见过其他人类了。视频系统能帮他调整心态(比方说他可以假装自己走在香港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但他依然渴求人与人之间的接触。他以前并不知道这对他竟有这么重要。他的大部分人生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现在离开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他忽然发现他有多么需要它,哪怕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人,也和真的与世隔绝不是一码事。被埋葬在实心岩石里。不可能逃跑。

格莱迪暗自点头。他不会辜负他们的。

不过,他依然确定自己仍是乔恩•格莱迪。

查托帕答雅继续道:“休眠所的确切位置是个严格保守的秘密。但这个装置内有纳米尺寸的惯性陀螺仪,能记录你在三维空间内的所有运动,供你以后回溯路线,带你回到我们现在的这个位置。解析陀螺仪数据的方法也储存在装置里,随便哪个熟练的电脑工程师都能访问到这些内容。”

牢房的客观信息档案填补了一些平常细节,例如他的全名和研究历史,但并没有让他感觉完整。

格莱迪又看了一眼那个多用途的小装置,他很佩服制造这东西的人。

还有心理创伤。失去的记忆——童年的断层,被遗忘的父母和身份。这些使得他剩下的记忆变得愈加宝贵。剩下的记忆为数不多,只够他知道自己曾经快乐。他知道父母和他很亲近,但不记得他们的名字甚至面容。

“海德里克带你去见他是因为你有他需要的知识,因此会禁止运输机上的警卫伤害你。记住这一点,因为在运输过程中,你要是看见机会,可千万不能犹豫。

他带着战斗留下的痕迹,背部和身侧满是触手虐待他留下的伤疤。他的头部和太阳穴有几圈印痕,那是机器固定头部给颅骨打洞插入(和取出)碳纤维细管时留下的。

“超音速运输机会送你到某个乡村地区的私人机场,我们不知道确切位置,然后会有民用车辆送你去技控局总部。这段路大约需要三十分钟,你必须在此期间逃跑。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你会在包裹里看见一小块黑色物质。”

格莱迪看着手里的镜子——这是他用抛光金属制作的——他看见自己这几年有了多么大的改变,改变体现在肉体和精神两个方面。他丢掉了嘴角永远挂着的笑容,以前这个世界总能给他带来惊奇。现在的他阴沉而坚毅。

格莱迪把包裹中的东西倒在手上,看见掌心里的东西像个黑色橡皮头。

年复一年,从表面上看,休眠所还是那个自给自足的监狱,用聚变能源击碎物质,制造它需要的食物和水。在自动化车间里重新排列分子,制造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这里基本上不需要外界干涉,因此外部世界不需要派人探查。技控局显然也解决了可持续性的问题,虽说其实正是因此被找到了漏洞。

“按在你的脖子上,施加压力,它会贴在那里,乍看之下就像一颗痣。它实际上是个纳米装置,张开嘴放在舌尖上就能激活。你的唾液就是激活密码。启动后你肯定会知道。在使用它之前,你不需要等车辆停稳。车辆一旦停下,你就慢速向出口移动。

这几个字基本上总结了休眠所的局势。

“不要拿警卫携带的任何装置。技控局能够跟踪它们。等你逃出去后,立刻丢弃你的量子链接追踪钻石。

传感器会说谎。

“护送你的警卫会认为你是个乖乖配合了三年的囚犯,但他们还是要扫描你的身体。你携带的装置能通过扫描。播放视频的机器完全是有机材质,外壳是从骨骼组织培养而来的,电池是藻类泡沫材料。把它放进你的鞋里。”

有一次,他看着抵抗者领土边缘的一个保安监控头,这是个孤零零的哨位,一名看守用涂鸦向其他警卫发出警告:

查托帕答雅顿了顿:“请花几秒钟把逃跑装置粘在你的颈部。需要的话,摁一下那个按钮就可以暂停播放。”

但他们对抵抗者都产生了颇为可观的尊敬态度。

格莱迪摁了一下按钮,放下装置。他打量着那个黑点。它看起来不比一团黑炭更复杂,但摸起来很柔软。他把黑点按在颈部靠近锁骨的根部,然后对着镜子看了看。它确实很像一颗痣,而且粘得很牢。

格莱迪花了几个月研究视频资料,这些被劫持的监控摄像头位于警卫室和走廊里,他希望能找到所在方位的线索。绝大多数看守都是莫里森的克隆体,把大部分时间花在残忍的彼此捉弄上。他记得原版莫里森管这些低能后裔叫“鬣狗”,这个形容相当贴切。他们争吵不休,因为自己的命运而愤怒,活得仿佛每天都是世界末日。

他又摁了一下录像投影按钮。查托帕答雅继续道:“等你逃出去后,先找一个安全地点,然后阅读存储在装置内的指导手册,学习如何躲避技控局的监控和心灵操纵技术。”

抵抗者的知识还有其他限制。他们不清楚休眠所总共关押了多少囚犯,也不知道监狱究竟位于何方。

查托帕答雅盯着镜头看了几秒钟。

但能够知道的事情非常有限。监狱的控制系统彼此分离,每个牢房各自为政、自给自足。管理监狱建筑和维修的是只有部分知觉的机器人,它们会在需要的时候融化岩石,加固建筑物。这些机器人没有接入看守和囚犯能接触到的网络。

“好像就是这些了。现在允许我和你道别。”

至少现在他大概了解监狱设施是怎么运行的了。简而言之:非常差劲。看守对监狱没什么控制权,他们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害怕几乎从他们手中夺走了控制权的那些天才。

格莱迪望着画面中他的朋友。

但控制牢房系统实在算不上从休眠所越狱的前奏曲。还没有人逃出去过。他花了一年多才接受这个事实,但心底里恐怕永远也接受不了。

“祝你好运,乔恩。盼望我们面对面相见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视频中的模拟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知道要是播放太久,他身上真的会出现晒斑。格莱迪有好几年没见过真正的阳光了,但休眠所在牢房里模拟的户外环境不止是以假乱真——不仅仅是一段录像。它有带着石楠花香气的清风,有频率与阳光相同的光照,不是低科技社会使用的镝灯,而是大功率的薄膜式有机发光二极管(OLED),能发射可见波段内外所有波长的电磁辐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期间,材料科技有过一段文艺复兴式的大发展。有些几年前还像变魔术一样的东西,现在对格莱迪来说却已经司空见惯。

格莱迪点点头。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阻止头发和指甲生长的蛋白质早已从他的身体排出。人工智能从脐部将这些蛋白质注入他的身体。现在他又有了浓密的头发,也有指甲可以用来挠墙——虽说这些并不能让他和其他抵抗者向自由哪怕更进一步。

“接下来是我本人的说明录像:我叫亚契巴德•查托帕答雅,核物理学家,业余诗人。我有一个美丽的妻子雅玛拉,她和我有五个可爱的孩子。一九八五年四月,我带领的团队首先完成了可控核聚变技术的研究,我因此遭到技术控制局的监禁。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查托帕答雅的眼中涌出热泪,“请转告我的妻子和孩子,我爱他们,我永远记得他们。”

那些碳纤维管细得无与伦比,异常坚韧,但似乎没有破坏他的心智。查托帕答雅说它们本来就不会。他的记忆会丢失,是因为人工智能的无情和残忍,而不是这些纤维管本身。抵抗者的某些超导设备和通信工具就给细管找到了更好的用途。他们用配件制造出这些机器,探索、破坏和利用监狱的控制及后勤保障系统。用敌人的系统对抗它们的创造者。

格莱迪擦掉自己眼中的泪水。

从大脑内取出碳纤维细管是一段恐怖的经历,使用的是身体束缚系统已经驯化的电活性聚合物触手。触手控制一台能按需要插入和取出这些纤维细管的头戴式设备——像老虎钳似的夹住他的脑袋,按固定间距在颅骨上打眼。想到那段记忆,他不由颤抖。

他是格莱迪的救星,是格莱迪还活着的原因,是格莱迪和其他囚犯心中还存有一丝希望的原因。

这是人工智能拷问者可以给他的诸多“奖励”之一,假如他在几年前就屈服的话,他早就能在电脑的奖赏库里东挑西选了。监狱墙面是一台大屏幕电视机,远胜于市面上的所有电视。现实通过纳米材料涂层显现在墙壁上。他调出了几件家具,和充当床铺的试验台配成一套。他有书桌和椅子,他还三维打印出了衣服和鞋子。他学会了如何制造金属工具和日常用品,因为他有权使用墙壁内的增强制造打印机了。

格莱迪决心不会辜负他。

乔恩•格莱迪的牢房墙面在播放航拍阿玛尔菲海岸的画面,看得他晕眩不已。子弹形状的牢房像是变成了透明的太空舱,正在疾驰飞过天空。连脚下的地面都投射出波光粼粼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