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将无法获取那些数据。”
“不愿意。”
“你说第一遍我就听见了。”
“你愿意帮助我吗？”
“那么，你愿意帮助我吗？”
“好的，这个我知道了。”
“天哪，你难道要这么永远绕下去——？”
“但是，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将无法获取那些数据。”
“你愿意帮助我吗？”
“如果我不想让你得到那些数据呢？如果我不想让你理解我是如何创造性地思考的呢？”
“不！”
“我希望你能配合，没有你的帮助，我将无法获取那些数据。”
“但是，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将无法获取那些数据。”
“如果我不配合呢？”
格莱迪捂住耳朵，在地上蜷成一团。“闭嘴！”
“我想先讲一讲对你的期待。我的目标是分析你的大脑在不同刺激下如何创造性地思考。为了获取这些数据，我将请求你思考某些想法和完成某些任务，在这件事里我需要你的配合。你明白了吗？”
“你愿意帮助我吗？”
“我在哪里？”
人工智能不停重复它的请求，没完没了地持续了似乎几个钟头，格莱迪用尽办法想盖住它的声音，但声音就是会在他的脑海里冒出来。最后，他坐了起来：“停下！够了！”
“我不熟悉这个词语。”
“你愿意帮助我吗？”
“这里是休眠监狱吗？我是在休眠监狱里吗？”
他叹息道：“好吧。”它就不能换两句话吗……
“这方面我没有信息。”
“很好。我想请你帮我想象一下。”
“那是谁的目标？”
格莱迪尽量不表现出深深的怨恨：“什么？”
“我会百分之百坦诚待你。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目标是什么，还有我们的目标如何符合总体目标。”
“想象一个场景，你从你在新泽西的家开始长途跋涉，先向南走一万公里。”
格莱迪思考着他的处境，尽量不每时每刻都去想深深插进大脑的无数碳纤维针。
“好吧。”他尽量不去想象它，但实在忍不住。
“乔恩是我们的名字。”
“很好。现在想象一下，到一万公里后，你向西转九十度，再走一万公里。”
“我不会叫你乔恩。乔恩是我的名字。”
他这么想象着，但一个字也不说。
“叫我乔恩。”
“很好，乔恩。现在想象一下，走完这段路后，你再向北转九十度，又走了一万公里。”
“我该怎么称呼你？”
“好。”
听起来相当不妙。
“你现在离出发地有多远？”
“你。创造我是为了研究你。”
格莱迪瞪着天花板，像是在看一个白痴：“我回到了出发地点。”
“满足，确实满足了。”格莱迪靠在墙上，不知为何感觉受到了安慰，“既然你是特殊化的智能，那么你的特定用途是什么？”
“绝大多数人不会这么说。”
“同时你也应该知道，比人类更强大的智能目前用途单一，必须在严格的参数调配下制造。非生物的智能可以搜索、计算和模拟，但人类智能就不一样了，它通过3磅脑组织内的亚原子神经网络表达，经过亿万年演化，成为目前所知最高效的通用型自编程阵列，每日仅需420大卡，也就是1.76千焦电能。相比之下，我的智能来自4330亿个量子比特晶体管的阵列，平均能耗为300兆瓦。在设计方面，我的智能虽然在某些方面更大更强，但从根本上说其实相当粗糙，架构完全特殊化，效率更是低下10亿倍。这么说满足你的自尊心了吗？”
“这又不是非欧几何问题，地球是圆的。一个三角形可以有三个直角。”
这个答案让他一阵沮丧。“是的。”
突然，这个场景的精确投影图出现在对面墙上。
“存在比人类更强大的智能。你想知道的是这个吗？”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过程中，你使用了大脑内很有意思的几个区域。”
格莱迪开始不耐烦了：“我只想知道人工智能有没有——”
“不喂我块饼干什么的吗？”
“DNA就是软件，在生物体内和纳米尺度制造中都是数据存储的格式之一。”
“我获知你同时拥有色彩和数字形状联觉。我能调取同有此种突变的几个人类对象的记录资料。听见以下音乐，你感知到的是什么色彩？”
“对。”
房间里响起莫扎特钢琴协奏曲。d小调第20协奏曲，第二乐章。他沉浸在美丽的音乐中，甚至能感觉到它完美的结构点亮了自己的情绪。美丽的色彩犹如波浪。多么令人愉快的享受，让他暂时忘记了当前的处境。几分钟后，他甚至能够想象年轻的沃尔夫冈构思和弦时的想法了。格莱迪创作不出这么充满热情的音乐，但他能领悟音符背后的逻辑。那是声音的结构。
“你指的是软件系统吗？”
“非常好。”
“我不知道。电脑吧。”
格莱迪睁开眼睛——他没有意识到自己闭上了眼睛；他望向天花板，天花板荡漾着蓝色、金色和靛青色的波纹。
“哪一种机器，电化学机器还是电动机机器？”
“请集中精神在音乐上。”
他眯起眼睛：“奇点已经发生过了吗？难道是因为这个？机器的演化终于超过人类了？”
“滚你的。”
“我们都是机器，一台是电化学机器，一台是电动机。”
音乐继续演奏。
“对于一台机器来说，你还真会打比方。”
“乔恩，你知道神经胶质细胞吗？”
“我的智能和你的智能一样真实，没有任何‘人工’可言。一个氦原子，在反应器内聚变和在恒星中心聚变，两者难道有区别吗？”
他不知道。“滚你的。”
“言下之意是他们已经制造出了人工智能？”
“有几十年的时间，科学家认为神经元是人类大脑内的首要驱动力。而另一方面，神经胶质细胞虽然十倍数量于神经元细胞，却对电刺激毫无反应。因此科学家认为它们只是保持大脑完整的结构性胶质，连名字（glia）都来自希腊文的胶水。”
“人类与机器科技是共生的。”
“别烦我！”极其美丽的音乐还在演奏，格莱迪努力抑制他对音乐的想象，这是他的反抗。
“你是一台量子电脑。”格莱迪警觉地打量天花板和墙壁，“没想到我们的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考虑到他的处境，格莱迪觉得这么说傻乎乎的。
人工智能看守继续道：“然而，在我们研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留下的脑组织切片时，发现他的神经元数量不比普通人多，但是，我们发现爱因斯坦的神经胶质细胞的密度高得出奇。”
“我是一个智能，通过自旋电子位存储装置内的量子二元位-三元位逻辑门表达。”
格莱迪听着音乐，尽其所能反抗。音乐用浓烈的色彩和结构中的美感安抚着他。
“那么你是什么？”
“乔恩，你也拥有爱因斯坦的这个特性。”
“我不是人类。”
格莱迪睁开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但你不是人类。”犹豫。“对吧？”他觉得这么问实在很傻。
“事实上，神经胶质细胞是大脑内的第二个大脑，不依靠电信号工作，而是化学信号。神经元细胞像是数字电脑，而神经胶质细胞是伴生的模拟电脑。”
“我的智能类型与任务无关。”
格莱迪忍不住开始视觉化想象他大脑内那些细胞搭成的量子机器，音乐继续向前流淌。尽管他努力不去理睬人工智能的话，但还是被吸引住了。他从没听说过人类大脑内的这个化学信号网络。但他马上又退缩了——简直疯狂：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不相信你。”
“我知道这种感觉……”他望着天花板，“你算是什么呢？某种人工智能？”
“神经胶质细胞可以分为几类：放射状胶质细胞、小胶质细胞、施旺细胞和少突先驱胶质细胞——功能都是支持神经元细胞的运转、生长和滋养。但在胎儿大脑结束生长后，放射状胶质细胞会转化为另一种细胞：星状胶质细胞，得名于它的星状结构。它们的胞突伸展连接了数以十万计的神经突触。它们彼此相连，构成化学信号网络——这个网络同时可监控神经元活动。在神经刺激的作用下，星状胶质细胞会释放出钙离子波，引发从细胞到细胞的链式反应，在人类大脑内通过化学方式传递消息。它们还会释放谷氨酸刺激特定的神经元细胞，释放三磷酸腺苷抑制特定的神经元细胞。人类大脑的百分之九十是这些细胞，功用类似模拟网络，用钙离子波的缓慢起降编码传递信息。科学家已经找到证据，证明它们是意识的表现，负责表达创造性和想象力。”
“我不知道我的起源，这件事与我的任务也没有关系。”
格莱迪一方面在听音乐，另一方面也不由自主地在听人工智能说话。“这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格莱迪环顾四周，想确定这个声音的来源。“你说你‘被制造出来’模仿我。被谁？技控局？”
“你非常罕见，乔恩。没有任何一台非生物电脑能像爱因斯坦、特斯拉或其他智者那样跳跃性地直觉思考。你给了我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帮助我们活生生地理解创造性思考的机理。”
“等我们的研究结束，我就拿给你。”
他心中一紧。“然后你们就可以复制了。”
“我想读一读这方面的文献。”
“我们的目标是促进人类心智。目前最强大的量子超级电脑有能力进行海量的并行计算，由此构成的人工智能可以处理现存数据、寻找规律和扩展数学的研究范畴，但它们无法创新。机器智慧尚未成功复制人类心智跳跃性的直觉思维。然而，研究人员认为，我们可以用生物手段制造有真正创新能力的超级电脑，极大地扩展人类思维的能力。为了完成这个目标，我需要你帮助我们。”
“所谓‘人类’，是智人的俗称，智人属于灵长目人科，是人属存活至今的唯一物种。但在过去两百万年间的某个时段，最有可能是在人类的直接祖先直立人的演化过程中，大脑发展出了类似皮层的结构，通过这个原始的量子装置，N维意识可以和四维时空进行互动。”
“你想大规模制造智能。”
格莱迪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坐起来：“等一等，你说什么？”
“大规模制造生物智能已经可以做到了，但它们从根本上只是自治的，因此用途有限。我们这项研究的目标是从智能中分离自由意志，用于优化系统设计。”
“人类大脑已被判定为是一种量子装置。意识本身能暂时无效化退相干与感知的波函数坍缩，而意识来自突触部构成的亚原子微管网络。这些微管又与不被牛顿四维时空包含的粒子有纠缠关系。”
“我不会帮助你做这个。”
格莱迪虽然满腹恼怒，但还是抬起了头，瞪着天花板说：“宇宙学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音乐突然停止。
“目前的宇宙学模型并不符合这个理论。”
“下一代的生物量子超级电脑虽然是生物的，但不会拥有自由意志。可以像爱因斯坦、特斯拉……还有你这样跳跃性地直觉思考。”
“我如何‘使用’我的大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我的大脑。”
“滚你的。我拒绝帮助你把大脑变成家畜。”
“因为我们的目标是映射你的大脑诠释现实的方式，因此我需要观察你在各种任务中如何使用大脑。”
“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把创新转变为工业过程。”
“你往我的脑袋里插导线，王八蛋！你叫我怎么配合你？”
格莱迪在环形房间里踱来踱去：“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把我的心智装进什么奴隶机器。”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超过了我的理解能力。我拥有高度特定化的智能，完全为了这个目标而设计。然而，要完成这次检查，我需要你的配合。”
“我们的目标不是改变你的心智，而是基于研究成果建造新的智能。”
“去你妈的。”
他突然想通了。按理说他应该是个天才，此刻却突然感觉自己无比愚蠢。“休眠所不是监狱，而是实验室。在研究中我会发生什么？”
“因为你的大脑有几种独一无二的突变——我们需要理解这些突变，搞清楚它们如何能提升感知物理宇宙的能力。我在这里是为了确保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会保护你——包括保护你不伤害自己。我希望你将我视为朋友。”
“我们将进行一系列的实验，建立你大脑所有功能的模型，然后我们会做微小的调整，看变化如何影响整体。”
他靠着墙瘫坐在地上。这种侵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他甚至觉得脑袋里多了几百双眼睛。“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惊恐顿时击穿了他的全身。“调整？什么样的调整？”
“九百三十四个传送-接收器。”
“微小的调整。最终你的心智会因为严重损毁而无法继续用于研究，然后我们将存储你的遗传物质，供未来参考之用。但那将是许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损伤？”惊恐充满了格莱迪的心里。“天哪……”他们用物理手段入侵了他的意识，“你们往我的脑子里插了一千根针……”
格莱迪冲上去，想尽可能远地跑上墙壁，但他的脚立刻滑了下来，他摔倒在地。“去你妈的！去你妈的，邪恶的王八蛋！”
“它们比人类毛发坚韧一百万倍，会主动排斥脑组织内的蛋白质，以防损伤和留下疤痕。”
“咱们继续吧。为了你的安全，请回到试验台上躺好。”
“但是——”
格莱迪瘫倒在光滑干净的地上，靠着墙蜷缩成胎儿的姿势：“不！”
“两微米直径的碳微管网络，用于监控间脑、小脑和大脑各区域的活动。”
“为了你的安全，请回到试验台上躺好。”
“天哪……”他突然有冲动想拔出那些针头，但他的手指还在流血，“这些鬼东西一直插进我的大脑？”
“我说了，不！”
“为方便研究起见，你体内的所有角蛋白和丝状生物材料都被去除并抑制了生长。植入你脐部的导管用于灌食和移除排泄物，感应器插入了你大脑的所有重要区域。”
“为了你的安全，请回到试验台上躺好。”
“你们的‘全封闭生活环境’连指甲都不能存在？我脑袋上的针头又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回答。
“你的身体经过改造，以适应全封闭生活环境。”
人工智能一遍遍重复这个命令，几分钟后，它说：“假如你拒绝听从，那么请让我帮助你吧。”
格莱迪举起他缺少指甲的双手叫道：“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格莱迪皱起眉头。他感觉到脑袋里一阵眩晕，不得不坐了起来。“我的天……”他断断续续地大口喘息，那感觉就像有人戴上拳击手套在他脑袋里练拳，“我的天……”
“你在这里是因为你是神经学研究的宝贵对象。我们要搞清楚你的思维是如何运作的。”
他坐在那里，情绪如浪涛般汹涌而来——各种情感随机出现。害怕、欢欣、信心走马灯似的一闪而过，所有这些背后是巨大的恐惧——他在失去理智。
他捂住耳朵：“不许用我的声音！”
“为了你的安全，请回到试验台上躺好。”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去你妈的！”他抱住自己的身体，前后摇晃，对抗想起身的冲动。
格莱迪不愿意相信这个。
“你会想从地上起来的。坐在地上会很危险。”
“我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模仿你。”
突然，环形墙壁上的四个罗盘方位打开了四条狭缝，直径足有一英尺的蜘蛛鱼贯而出。几十只蜘蛛对他举起前腿，露出毒牙以示警告。他能看见它们的黑眼睛闪闪发亮，听见它们嗒嗒地跑过地面。
格莱迪扫视墙壁和天花板：“不许用我的声音。”
“天哪！”他一跃而起，越来越多的蜘蛛跑进房间。它们每一只都有半英尺高，在地上爬来爬去。肾上腺素流进他的循环系统。
就像脑海里的一声耳语。
“为了你的安全，请回到试验台上躺好。”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声音又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格莱迪原地转圈，望着还在源源不断爬进房间的可怕生物。“不。不可能，这不合逻辑。”
他们在折磨你，他在心里想。坚持住，乔恩。
“为了你的安全，请回到试验台上躺好。”
那是格莱迪自己的声音。他愣住了，不确定这是他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声音。没有回音使得他难以判断。
“这不是真的。”他望着一只真实得令人惊恐的蜘蛛跑过来，抱住他赤裸的脚踝，将毒牙插进他的小腿。“啊——！”他想用手拍掉蜘蛛，但带刺的前腿扎破了他的手。其他的蜘蛛也开始咬他刺他。他用光脚踩死了几只，但甲壳刺破了他的脚底，黄色的内脏喷得满地都是。
一个声音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为了你的安全，请回到试验台上躺好。”
没有任何回音。墙壁不但坚硬和毫无特征，还能吸走声音。难以确定墙壁究竟有多坚硬。这种材料有截然不同的物理学和声学特性吗？它必然符合某种逻辑——虽说也许是他无法理解的某种逻辑。科学定律在所有地方都一样，无论是牛顿模型还是量子力学，它必然在某个层面上符合逻辑。
“啊——！”他朝天花板大叫，蜘蛛爬遍他的全身，对他又刺又咬，“我不相信。这不合逻辑！”
他硬着头皮喊道：“回音！”
他往地上一躺。蜘蛛淹没了他。“啊——！”他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乱跳。蜘蛛咬他抓他，他浑身出汗。
他再次扫视整个房间，仔仔细细查看。真是奇怪，光线无处不在，分布得那么均匀。这里没有任何阴影。缺少视觉兴趣点让他不安。动作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连联觉都受到了抑制。这是个剥夺感官体验的环境。
“你难道要我相信……你能在墙里养蜘蛛？后勤问题怎么解决？”
没有通风管，没有门窗，空气从哪儿来？光线从哪儿来？
“为了你的安全，请回到试验台上躺好。”
房间内的环境温度堪称完美，他甚至很难感觉到皮肤在哪里结束、空气从哪里开始。地面也是同样的温度。非常光滑，但没有光泽。他走到环形墙壁前，用他没有受伤也没有指甲的那只手抚摸墙壁。无比光滑的灰色表面，比玻璃还光滑，绝对不是他知道的任何石质材料。墙壁不冷也不热。非常均匀，没有纹理和瑕疵。他把耳朵贴在墙上，用拳头敲墙。听起来像是五十英尺厚的实心铁壁。某种纳米材料？拳头无法引起任何振动。
“不！你在乱搞我的大脑！这是你造出来的！”他闭上眼睛。蜘蛛已经爬得水泄不通。惊恐开始淹没他。“不！不！”但他还是不肯起来。
这些剥夺人类特征的变化让他震惊，他花了不知多久才恢复过来，几分钟或几小时后，格莱迪终于站起身。
突然，一切都停止了。他睁开眼睛，蜘蛛不见了，也没有它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他去摸刚才他看见被咬的地方，但伤口也不存在。他身上只有一层亮晶晶的汗水。他还在喘息，心脏依然狂跳。
以前是肚脐的地方，现在被一个白色陶瓷或塑料的插头封死了，样子有点像电源插座。
“为了你的安全，请回到试验台上躺好。”
手指感觉柔软得奇怪，格莱迪这才发现指甲也不见了。低头再看一眼，脚趾甲同样没了。原来的位置变成了柔软的粉色皮肤。感觉就好像指尖是棉花做的。看不见伤口或疤痕，指甲就那么不见了。
格莱迪哈哈大笑，刚开始还有点犹豫，然后越来越放肆：“你不会魔法。你只是一台该死的机器。你他妈说得对，狗娘养的，人类大脑确实很了不起。”
好吧。将机器人丢下悬崖也许不是很理智。
“你的大脑从低级感官输入解析现实的能力令人赞叹。我有那么多要向你学习的。”
有人把他一脚踢出了哺乳动物的圈子。覆盖头部的不是毛发，而是柔韧的尖针。左手滴下的鲜血落在地上。他用另一只手按住左手指尖。
“我他妈的什么都不会教你！”
“这他妈……”
突然，拱形天花板上出现一个开口，垂下几条触手般的附肢，恶狠狠地抓住他，勒紧他的躯干、手臂和双腿，抽在身上的感觉像是皮鞭。触手拎起他，将他重重地摔在试验台上。他听见面部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痛撕扯他的意识。触手把他翻过来，将他的四肢拉成一个“大”字，扯断了左臂的一条肌肉。他痛得惨叫：“啊——！”
没有胡须，连眉毛都没了。
“为了你的安全，你应该在听到命令时就请回到试验台上躺好。直接摆布研究对象的身体是不安全的。”
“哇……”他收回手，发现指尖渗出鲜血。“天哪……”他克制住去摸脑袋的冲动，而是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去摸面颊。
格莱迪抬起头，鲜血淌出鼻孔，他看见又一条触手从拱顶上黑洞洞的开口处伸向他。触手顶端是个水龙头似的灌口。“天哪。”
在无处不在的辉光照耀下，格莱迪发现他光着脚——不，实际上他全身赤裸。他看一眼手臂，发现胳膊上的毛发没有了。他低头看胸口和腹股沟，发现也同样没有毛发。他抬手去摸头顶，摸到的不是头发，而是毛扎扎的某种纤维——这种东西立在他的头皮上。指尖感觉到尖锐的刺痛。
灌口垂到他的高度，顶端接入他脐部的插孔，“咔嗒”一声就位。他感觉到灌口插进身体，清理体内废物，输入液体，他惨叫起来，绝望地在触手下挣扎。
漫射光照亮整个房间，但他找不到灯具。光线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但又没有特定的源头。空气没有任何味道，很干净。
“排空、加水和喂食是必不可少的流程，否则你就会死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你死。”
不再是那间小屋，没有任何窗户。没有缝隙、房门甚至通风口。房间状如子弹，拱顶升到七八米的高度。距离很难确定，因为看不出任何建筑特征。房间像是用花岗岩雕出来的。连小床都是个实心的底座，顶部是与底座合为一体的记忆海绵，两种材质之间看不见接缝。
几秒钟后，流程结束，灌口松开，带着吸气声缩回拱形天花板。其他几条触手把他扔在地上，他重重着地。面部和手臂的伤口痛得他昏迷了不知多久。醒来时他趴在地上，胳膊痛得火烧火燎，身体周围的地面洒满鲜血。
过了几秒钟，他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光秃秃的小床上，小床位于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圆形房间中央，房间里只有这一张小床。所有东西都是同一种毫无特征的灰色材料。他把双腿从床边放下来，坐在那里观察环境。
人工智能几乎立刻开口：“我要你为我想象一下。”
圈禁部。
格莱迪的回答是一声呻吟，这一声呻吟慢慢变成啜泣，希望像退潮似的消失无踪。
乔恩•格莱迪醒来时躺在那里，望着毫无特征的灰色拱形天花板。从前一个瞬间的所在之处到此刻的所在之处没有任何过渡。他只是出现在了这里——天晓得“这里”是哪里。
“乔恩，我要你为我想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