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喝一口,珍妮,”霍尔说,“这会使你镇定下来。”
“闹鬼了,”霍尔太太嚷起来,“一定是闹鬼了。我在报纸上读到过,桌子啊,椅子啊,手舞足蹈……”
“快把门锁上,”霍尔太太喊,“别让他再进来。我猜得八九不离十——其实我早该知道。那副圆鼓鼓的眼镜,缠着绷带的脑袋,而且他周日从不去教堂做礼拜。还有那数不胜数的瓶子——正常人哪有这么多瓶子。他一定是给家具施了巫术。我那些古董家具啊!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亲爱的妈妈常坐在那把椅子上。谁能想到现在它竟然跳起来打我!”
霍尔太太退到楼梯口,忽然倒在丈夫怀中,几乎要晕厥。米莉已被尖叫声惊醒,她与霍尔先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霍尔太太抬下楼去,并给她服用了镇静剂——这是惯常做法。
“再喝一口吧,珍妮,”霍尔说,“你有些神经错乱了。”
在她伸手摸索之际,发生了一桩怪事。床单竟然自动卷起,接着朝空中一跃形成尖角,随即又撞向床边的护栏。仿佛有一只手抓住床单中央,将其扔在一旁。紧接着,陌生人的毡帽跳下床柱,在空中一阵飞旋,画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劈头盖脸地向霍尔太太砸去。忽然,洗漱台上的海绵也迅速扑过来。还有那把椅子,竟将陌生人的外套和长裤随意一丢,恍如陌生人那般在冷笑,然后一个翻身,四条腿对着霍尔太太,似乎正朝她瞄准,即将袭来。霍尔太太一声尖叫,掉头就逃,可那把轻声转动的椅子,在身后紧追不舍,把他们夫妇俩轰出客房。猛然间,门砰的一声关上,并加了锁。此时,屋内的椅子和床仿佛在翩翩起舞,庆祝凯旋,但须臾之间,一切又归于平静。
清晨五点,一轮旭日洒下金光。他们派米莉到街对面,把铁匠桑迪·韦杰斯先生唤醒,传达霍尔先生的问候,并将楼上家具闹鬼之事告诉他。韦杰斯先生会过来吗?他可是个见多识广之士,而且足智多谋。韦杰斯先生认为此事非同小可。“该死的,一定是中邪了,”桑迪·韦杰斯先生断定,“对付他那种人,得用马蹄铁[22]。”
“凉的,”她说,“一个多小时前,他就已经起床了。”
他随即一脸关切地来到旅店。霍尔夫妇打算请他带路上楼瞧瞧,可他却似乎并不着急。他更愿意在连廊上讨论。这时,哈克斯特的学徒刚巧从街对面走出来,准备取下烟草橱窗的遮板。于是他也被喊来一同商量此事。果不其然,哈克斯特先生很快也跟着加入对话。此情此景淋漓尽致地展现出盎格鲁-撒克逊人管理议会的才能:纸上谈兵,毫无行动。“让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桑迪·韦杰斯坚称,“要撞开他的门,我们必须有十足的把握。一扇门即便再牢固也总能被撞开。可一旦把门撞开,就再无任何退路。”
她似乎感到有人在抽动鼻子,而且就紧挨着她的后脑勺。回过头去,却发现丈夫刚爬到楼梯口,离她足有十几英尺[21]远,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霍尔先生已走到她身边。她俯身摸了摸枕头,又将手伸到床单底下。
就在这时,楼上的房门突然自己打开了,众人吃了一惊,连忙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们瞠目结舌。只见全身包裹的陌生人正走下楼,依然戴着那副硕大无比的蓝色护目镜,眼神比先前更黯淡、更茫然。他姿态僵硬,步伐迟缓,两眼紧紧盯着众人。只见他穿过连廊,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人群,然后停下脚步。
当他们走上地窖楼梯时,依稀听见前门打开又合上的声响。尽管事后他们对此确信无疑,可当时谁都没看见有人进出,因而都未向对方提起。穿过连廊时,霍尔太太抢在丈夫前面登上楼梯。楼梯上有人打了个喷嚏。霍尔走在后面,与妻子相隔六级台阶,心想准是她在打喷嚏。而走在前面的霍尔太太却以为,是丈夫在打喷嚏。她猛地推开陌生人的房门,环顾四周的一切。“简直太奇怪了!”她感叹。
“瞧!”陌生人喊道,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人们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地窖门口正摆着一瓶菝葜酒。随即,他转身进入客房,当着所有人的面突然狠狠地关上房门。
起初,霍尔太太根本不明白丈夫的意思,待她醒悟过来,便决定亲自去那间空屋子看个究竟。霍尔先生走在前面,手里依然拿着瓶子。“他人不在,”霍尔说,“衣服倒是在这里。但他不穿衣服去外面干吗呢?真是奇怪。”
众人一言不发,面面相觑,直到关门的最后一声回音落下。“奇怪,岂有此理!”韦杰斯说到一半,又把话咽了下去。
霍尔先生听见叫唤,连忙转过身,匆匆奔下楼去。“珍妮,”他倚着地窖楼梯的栏杆朝下喊,“汉弗瑞说得没错,他不在屋里,出门去了。门闩被打开了,前门虚掩着。”
“换作是我,就进去问问,”韦杰斯对霍尔说,“向他讨个说法。”
正当霍尔站着发呆时,地窖深处传来妻子的叫喊。音节听起来十分短促,问句末尾的几个词语调上扬,形成尖锐的高音,按照西萨塞克斯人的习惯,这是不耐烦的典型表现。“乔治!我要的东西你拿到了吗?”
过了许久,这位房东先生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最终,他敲了敲门,推门而入,刚说了句:“对不起——”
一切正如他所料。床是空的,屋内也空无一人。霍尔先生虽然愚笨,但眼前这番景象,无法不令他感到愕然。只见卧室的椅子上和床沿边凌乱地堆放着绷带和外套——据霍尔所知,这是陌生人唯一的衣服。而那顶垂边软帽则挂在床柱上,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神气。
“见鬼去吧!”陌生人一阵怒吼,“滚出去,把门关上。”于是这场简短的会面就终止了。
当他拿着瓶子返回时,注意到前门的门闩被打开,根本没有上锁。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他觉得此事与楼上陌生人的房间,以及泰迪·汉弗瑞先生的猜测有关。他清楚地记得,昨天夜里自己端着蜡烛,看着妻子把门闩上。见此情景,他诧异地停下脚步,再次上楼,手里还握着瓶子。他敲了敲陌生人的房门,没人答应。又敲了敲,然后推门而入。
[20]菝葜(sarsaparilla):藤本植物,其根状茎可用来酿酒。
走到楼梯口,他惊讶地发现,陌生人的房门虚掩着。他继续走回自己的房间,照着太太的吩咐找那个瓶子。
[21]1英尺约为0.30米。
圣灵降临节周一的凌晨时分,米莉还未出来干活,霍尔先生和他太太就已早早起身,悄无声息地走进地窖。他们打算做件私密之事,与自酿啤酒的浓度有关。刚进地窖,霍尔太太就想起忘记从他们的套间带一瓶菝葜[20]酒下来。对于酿酒,她既是行家里手,又亲力亲为,霍尔先生便识趣地上楼去取那瓶菝葜酒。
[22]马蹄铁:在西方文化中,马蹄铁(horseshoe)被视为辟邪之物,象征好运。相传,英国主教圣邓斯坦(St. Dunstan)曾将马蹄铁套上魔鬼之足,魔鬼许诺永不踏入钉有马蹄铁的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