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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马文对他投来带毒的目光,片刻后干脆关闭了自己的电源。

亚瑟气冲冲地跺着脚走了一圈,转念一想,觉得鲸鱼的坟墓实在不是适合跺着脚走来走去的好地方。

赞法德沿着通道快步前进,紧张得一塌糊涂,只好用果断的大步流星加以掩饰。他把手电筒的光束打来打去。墙壁上贴着黑色瓷砖,摸起来冷冰冰的,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几秒钟后,他们消失在了亚瑟的视线之外。

“看呐,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他说,“一个有人居住过的星球,玛格里西亚。”他大踏步地走在堆积在瓷砖地板上的尘土和碎石之间。

“别担心,”马文安慰他,“他们会的。”

翠莉安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伦敦地铁,但即便是伦敦地铁也没有肮脏狼狈得这么彻底。

“好吧,希望你们享受一段非常倒霉的时间。”亚瑟抱怨道。

墙壁上的瓷砖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换成大块的马赛克,上面的图案很简单,有棱有角,颜色明亮。翠莉安停下脚步,端详着其中的一块,却无法读解出任何含义。她喊赞法德过来看。

赞法德往下爬进通道,翠莉安和福特紧随其后。

“你知道这些奇怪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吗?”

“小伙子人真不错。好了,咱们出发。”

“我认为它们是某种形式的奇怪符号。”赞法德连头也没回。

“谁的安全?你的还是我的?”

翠莉安耸耸肩,快步跟上他。

“是的,呃,安全第一嘛,行不行?”赞法德说。

他们两边不时出现一扇扇房门,不是通往左边就是通往右边的一个个小房间,福特发现那些房间里都摆满了陈旧的电脑器材。他把赞法德拖进其中一个房间,翠莉安跟了进来。

“守住?”亚瑟说。“防备什么?你才说过,这儿没有别人了。”

“看,”福特说,“你觉得这是玛格里西亚……”

“好,你能跟机器人呆在一起,守住通道的这一端吗?”

“没错,”赞法德说,“而且咱们都听见那声音了,对吗?”

“我叫亚瑟。”亚瑟说。

“好吧,我愿意相信这里是玛格里西亚——暂且如此相信。但你到现在还没说过你究竟是怎么发现它的。不可能是在星图上找到的,这个我敢肯定。”

“听我说,小姑娘,我向你保证,这颗星球上的人口数是零外加咱们四个,所以,走吧,咱们这就进去看看吧。呃,喂,地球人……”

“研究,政府档案,侦探工作,几次猜测都运气不错。其实挺简单的。”

“你确定你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吗?”翠莉安紧张地望着那片黑暗说,“我们已经被攻击过了一次了,你还记得吧?”

“然后你偷了‘黄金之心’号,上路来找它?”

“不,我想不是这样的,”赞法德说。“我觉得他们就是喜欢住在地底下。”

“偷船是为了找很多很多东西。”

“那是为啥?”亚瑟说,“地表受了污染还是人口过多?”

“很多很多东西?”福特惊讶道。“比方说?”

“根据传说记载,”他说,“玛格里西亚人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地下度过。”

“我不知道。”

鲸鱼撞击地面的位置凹陷了下去,露出走廊和通道构成的网络,坍塌下来的碎石和鲸鱼的内脏遮盖住了它们中的绝大部分。赞法德已经开始着手清理出一条进去的道路,不过马文动起手来就快得多了。黑暗的幽深之处吹出阴冷潮湿的气流,赞法德点亮手电筒照进去,里头暗沉沉地满是尘土,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什么?”

“人生啊,”马文悲凉地慨叹道,“要么厌恶,要么忽视,但不可能喜欢它。”

“我不知道我在找什么。”

反胃弄得他们的身体不时微微颤抖,他们随着赞法德走下斜坡,进入环形山内部,费尽心思不去看那只引起反胃的不幸生物。

“为什么不知道?”

赞法德给他来了一拳,他闭上了嘴巴。

“因为……因为……我想大概是因为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没法找到它们了。”

马文又开始愤世嫉俗地哼唱歌谣。

“什么,你疯了吗?”

“进入这颗星球的内部!一条地下通道。鲸鱼落地的冲击力震出了一条裂缝,那就是咱们应该去的地方。五百万年以来从未有谁涉足过的地方,走向时间本身的极幽深处……”

“这个可能性我还没有完全排除,”赞法德平静地说,“我对自己的了解仅限于我的意识在当前状态下能够产生的了解,而它当前的状态并不怎么好。”

“进去?”亚瑟惊恐地说。

福特盯着赞法德看个不停,脑子里忽然充满了担忧,有好一阵子谁也没有说话。

“快来啊,”赞法德不肯放过他们,“我找到进去的路了。”

“听我说,老朋友,如果你想……”福特最终开口说道。

几个人都踌躇不前。

“不,等一等……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清楚,”赞法德说。“我从来率性而为。有了想做什么事的念头,再一想,嘿,干嘛不呢?我就去做了。我觉得我能当上银河系总统,我就当上了银河系总统,简单得很。我决定偷走这艘船。我决定去寻找玛格里西亚,然后不就这么发生了吗?是的,我总要制定最像样的行事计划;没错,计划每次都能成功。就仿佛拥有一张银河信用卡,虽然你从不付账单,但这张卡总能刷得下去。无论何时,只要我停下来思考——我为什么想做某件事情呢?——我是怎么制定出行事计划的呢?——就会有非常强烈的欲望让我别去多想。就好比现在。跟你谈论这些就花了很大力气。”

“不是那个,”赞法德说,“是别的东西。快来。”

赞法德停顿片刻。这一刻只有寂静。然后,他皱起眉头说道:

“我们看得见,”翠莉安说。

“昨天夜里我又在担心这件事情。担心我的大脑有一部分似乎工作得不太正常。随后,我突然想到,这情形就仿佛有其他人在利用我的大脑琢磨出一个个好点子,但又从来不告诉我。我把这两个念头合在一起,得到的结论是,或许有其他人为了这个目的圈禁了我的一部分大脑,所以我没法使用那个部分。我想知道是否有办法可以让我搞清楚。

“是啊,”赞法德说,“快来,我有东西给你们看。”

“我走进飞船的医疗舱,把自己连在脑照相术显示屏上。我对自己的两个脑袋做了每一种重要的筛查试验——总统提名被正式接受前,政府医官已经给我做过了全部这些测试。结果没有任何异样。至少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结果显示出我很聪明,有想象力,不负责任,不值得信任,性格外向,都是猜得到的玩意儿。没有任何其他非常之处。于是我开始随便乱作其他测试,完全随意地做。还是没有。接着,我试着把一个脑袋的结果和另一个脑袋的结果叠加在一起。仍旧没有。最后,我犯傻了,因为我终于放弃,觉得这恐怕不过是一次偏执妄想症发作而已。结束前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透过绿色滤镜观看叠加在一起的结果。还记得我小时候对绿色格外迷信吗?我总想去当贸易侦察船的领航员,记得吗?”

“什么?跟你下去?”翠莉安带着极大的厌恶说。

福特点点头。

“跟我来,”赞法德说着又走进了环形山内部。

“然后我看见了,”赞法德说,“和大白天一样清楚。两颗大脑正中间的整个区域,就是与周围其他部分毫无关系,只跟各自相关的那两个区域。有某个狗娘养的灼断了那区域的全部神经突触,用电子手段损伤了那两团小脑。”

“我想没必要安葬它吧?”亚瑟喃喃说道,随即希望自己没说这句话。

福特望着他,惊骇莫名。翠莉安面如白纸。

环形山的中央孤零零地躺着一条抹香鲸摔烂了的身躯,它的生命太短,甚至没有活到对其命运感到失望的时候。沉默中只听得到翠莉安喉头不由自主的轻微痉挛声。

“有人对你做了这等事情?”福特低声说。

“看!”他指着环形山的内部说。

“是的。”

他们在环形山的边缘和赞法德会合。

“你猜得出是谁吗?还有为了什么原因?”

他们忽然惊恐地意识到,这是新鲜鲸肉。

“原因什么的,我只能靠猜想了。但我很清楚那狗娘养的是谁。”

走近那片地势较高之处的隆脊,他们意识到这道隆脊其实是环形的——这是一个直径约一百五十码的环形山。环形山的外侧缓坡上洒满了黑色和红色的团块。他们停下来仔细端详其中一块。这块东西湿漉漉的,这块东西挺有弹性。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赞法德看起来很兴奋,但由于空气稀薄,又刮着大风,他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因为对方把姓名缩写烧灼在了受损伤的神经突触上。留下名字就是为了让我看见的。”

过了一秒钟左右,瞅见赞法德站在地面上那处隆起的最高处,挥手叫他们赶紧过来,翠莉安不由松了口气。

福特望着他,毛骨悚然,觉得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翠莉安抱住自己的身子,打着寒战,皱着眉头。她敢发誓刚才在眼角余光中瞥见了什么细微而出乎预料的动静,但当她朝那个方向望过去的时候,看见的却只有那艘飞船一动不动地默默停在背后一百码左右的地方。

“缩写?烧灼在你的大脑上?”

“不对,”亚瑟坚持道,“你还不明白吗?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站在另一颗星球的表面上……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啊……!只可惜却是这么个鬼地方。”

“是的。”

“要我说的话,这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福特说,“拱猫砂都比这儿有乐趣。”他感觉到气恼的情绪正在逐步累积。全银河系有那么多恒星系统,又有那么多颗行星,其中有许多既狂野又富有异域情调,生机盎然。在流放了十五年之后,他到头来为啥要出现在这么个鬼地方?视线所及范围内,连个热狗摊都没有。他蹲下身,抓起一团冰冷的尘土,但底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跨越数千光年来看的东西。

“唉,我的天哪,他们到底是谁?”

“真是妙极了……”他说,声音噼噼啪啪地在耳朵里炸响。空气太稀薄,声音传送得不怎么好。

赞法德默不做声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转开视线。

风刺痛了亚瑟的眼睛和耳朵,腐臭的稀薄空气糊住了喉咙。然而,最刺痛他的却还是他的意识。

“赞.毕.,”他平静地说。

赞法德显然被这片土地弄得很抑郁。他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走开,很快消失在了微微抬高的一片地形背后。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钢铁闸门轰然在他们背后落下,气体开始涌入这个房间。

五个人影缓步走在荒凉的土地上。这里有几小块是沉闷的灰色,有几小块是沉闷的棕色,剩下的让人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无法引起。这里仿佛一片干涸了的沼泽地,植被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大约一英寸厚的尘埃覆层。这里很冷。

“以后跟你详细说。”喘不上气来的赞法德说,他们三个人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