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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九月十九日 星期三

“朋友。”我说。这两个字应该安全。

妖精没有名字。在家乡,我们会替认识的妖精取名,它们有时候会响应,有时候不会,似乎觉得名字既古怪又滑稽。它们也不替地方命名,甚至不叫自己妖精——那是我们的称呼。现在想想,它们说话根本很少用到名词,方式也很古怪……总之,我从未见过这个妖精,它也没见过我,我没有任何名字或绰号可以称呼它。它只是望着我,仿佛随时会跳开,隐身回树里。妖精的性别要不难以判别,要不一望即知。有些会长着一条开满花朵的长尾巴,有的则有像身体一样大的阴茎等明显性征。这一个没有任何明显的特征,所以我只能用“它”来称呼它。

语音方落,原本如石像般的妖精陡然动了起来,飞快地说:“走!危险!找!”妖精说话的方式不像人类,无论你多么期望,它们也永远不可能像凯兰崔尔[2]那样,如诗如歌般地侃侃而谈。说完,它登时消失不见,我甚至来不及告诉它我是谁,或询问榆树的事,问我能不能帮忙。那感觉就像我眨了眨眼,但我没有。每当它们想要迅速离开时就会这样——弹指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枝头上有个妖精,明显一副提防的姿态。我以前就发现妖精与植物非常相似。人也好,动物也好,都有一个标准的形貌:人类就是双手双腿外加一颗头,羊就是四条腿和一身的羊毛。但植物和妖精不然,虽然标示牌可以告诉你它们是哪种树,但谁也无法肯定一棵树会长出几根树枝、长在哪儿。尽管多少有些共同的特征,但没有两棵榆树会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它们还很有可能因为成长环境与方式的不同,而有着天差地远的外貌。妖精要不是非常美丽,就是极其骇人。它们都有眼睛,而且许多都有类似头颅的部位。有些具有勉强可说是像人一样的四肢,有些比较像动物,还有些根本无以名之。眼前这个就是其中之一。它的身材又细又长,皮肤宛若粗糙的树皮,如果没有看见它的眼睛——位于底部附近——你会以为它是某种披着蜘蛛网的爬行动物。就像橡树有橡实和手掌状的树叶,榛木有榛果和圆圆胖胖的叶子一样,大部分妖精身上都长有大大小小的节瘤,颜色不是灰色、绿色就是棕色,而且通常有个毛茸茸的部位。树上这个妖精是灰色的,全身布满凹凹凸凸的节瘤,模样绝对属于丑陋又吓人的那类。

危险?找?我完全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我没察觉任何危险,但还是朝学校走了回去,晚餐的钟声恰巧响起。我排在队伍最后面,不过这里的食物就算没冷也同样难以下咽。危险没有找上我,我也没发现任何危险,起码今晚没有。我喝完淡得像水一样的巧克力,心里默默祈祷那妖精平安无事。即便不是太好沟通,我还是很高兴看见它,至少给了我一点家的感觉。

如果我伫立不动,保持好平衡,那种碾磨似的绞痛就会减轻为寻常的抽痛。除非我转换重心,否则不会出现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因此我试着静止不动,平息痛楚,并努力回想过去想召唤它们时的做法。我敞开思绪,但什么也没发生。“午安?”我用威尔士语悄悄试探,但或许英格兰的妖精说的是英文?又或者这里根本一个妖精也没有?这地方没有多少它们生存的空间。我睁开眼,那些乳牛已经溜达到别处,一定是挤奶时间到了。靠近学校这一侧的水沟边上还有一小簇树丛、一株矮小的山梨以及一棵榛木,但我已经不抱太大的期望。

【注释】

我闭上眼,靠在拐杖上,试着无视腿上的痛楚,以及身旁少了莫儿的那份巨大空缺。那疼痛很难置之不理,但我知道它会把妖精吓得落荒而逃。记得有一次,我在卡米洛特[1]后方割伤自己的手,它们立刻像受惊的羊群般一溃而散。一般而言,我腿上的疼痛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尖锐的撕裂性疼痛,一种是缓慢的碾磨性疼痛。

[1] Camelot,传说中亚瑟王的宫殿所在。

即便你知道妖精在哪儿,刻意要找也很难找到。我一直觉得妖精很像蘑菇,没要找的时候,就会不巧被它们绊倒,但真要找的时候,却又不见半点踪影。我没有带着我的钥匙圈,身上衣物又都是新的,还没和我产生联结,所以不能仰赖它们。但拐杖是旧的,又是木头所制,可能有用。我试着在脑中想象榆树,默问我能否帮忙,努力冷静思绪。

[2] Galadriel,《魔戒》中的精灵女王。

在自习课与晚餐之前,我们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昨天没有下雨,所以我趁黄昏时出去了一趟。我一路走到尽头,来到校地边缘。那儿有块草地,草地上的乳牛只是漠然地看着我。旁边有条水沟和几棵零星的树木,附近如果有任何妖精,这里看起来最像是它们会出没的地方。天气又湿又冷,天色也逐渐黯淡,不见半点夕阳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