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这些念头暂时抛开，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等下还有个很重要的会。”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坏事，比起太快会接触到更多的未知，现在这样更有安全感。连婷婷想，如果它真的继续出现，一切总会找到解释的。
所有人都看出来连婷婷的心情不好。
心中还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自己的连续梦境中，始终在那扇门前徘徊，而孙小萌则可以直接进入？为什么她的梦境进度比自己快很多？
她眉头微皱，嘴角却渐渐挂上一丝冷笑。公司的高层都知道，这是连总心情极差，即将发火之前的标志性表情。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想那么多，但话出口的一瞬间心里却猛跳了一下。连婷婷忽然意识到，自己潜意识也在期待这个奇怪的梦境能够再次出现。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心里发虚，要么低下头，要么转过视线，正在喝水的也小心地放下杯子，表情严肃地挺直背坐好。所有人都在心里同情起正在办公桌那头对着墙上的投影做着解释的副总经理。
连婷婷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首先得这个梦再次出现。”
会议室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压抑，正对着图片上的数据做着分析的中年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往会议桌的那头偷瞄了一眼。因为放着PPT，会议室里的光线很暗，让连婷婷精致秀丽脸庞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阴郁。
孙小萌总结道，这个时候她的聪明劲儿上来了。
“……对方今天上午忽然新增的这三个条件，显然是我们不可能接受的。我们判断，他们很明显是准备放弃谈判。”尽管冷气很足，他额头还是沁出了几颗冷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也就是说，这场并购基本可以说是……失败了。”
“就是要讨价还价，然后要确定对方的信誉有没有问题。”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保持原样，但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连婷婷身上。
“第二，你说过有人也做过这样的梦。那么一定要先到这个人，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连婷婷对工作的要求严厉到甚至严苛的变态程度，但在座的各位高管却没有谁是心里不服的，对她的畏惧中还带着一些钦佩。毕竟，二十出头就从父亲手中完全接过这间市值上十亿的公司，并在之后每年都完成百分之三十的增值，这不是普通的富二代就能随便做到的。
“第一，你一定要弄明白，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任何交易都是有代价的，面对诱惑时首先要控制风险。最好能知道对方的目的，所有的交易都是各取所需。
在场的都是公司决策层，都知道连总对并购志在必得，这次失败对于集团未来的布局会有多大的影响？年轻的连婷婷究竟能不能延续自己的成功？所有人看着表情阴沉的连婷婷，心里都冒出了疑虑。
话题再次转回到那个奇怪的梦上，但这次连婷婷不再觉得它是一件可笑的事，认真思考起来。她再次用食指按着太阳穴，当思考结束后，她多伸出了一根指头：“两点，这个记忆贷有两点你要记住。
让人窒息的沉默被一阵电话铃声打破，连婷婷看着面前的手机，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所以，如果是真的呢？”孙小萌眼里有着亮光，“如果梦里那个协议，是真的呢？哪怕是体验一下，也挺好啊！”
“爸，对不起。”连婷婷语气里都是自责，“并购没能谈成。也许真的是我太激进了。他们上午忽然又提出了……”
人有能做到的事，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但偏偏大部分人的梦想，就是希望能够做到那些做不到的事，这真是一个悖论。想到这里，连婷婷有些心疼自己的好朋友，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想法没问题，只是做法上有些失误。”父亲的声音还是那么不急不缓，听不出真实的情绪，像一个老师给学生讲解作业般总结道，“你表现得太急切了，让对方很容易就猜到你的底线，所以谈判才会一直很被动。”
连婷婷忽然真正明白孙小萌的苦恼了。
“我……”连婷婷想要解释，却忍住了。在商场上，只有结果是重要的。
孙小萌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淡淡地说道：“我很清楚，自己没有这样的天赋。”
“记住教训，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连婷婷第一反应就是实现这个目标需要怎么做：可以先投资一个影视公司，然后……她很快停下自己的思路，发现最大难度是需要有过人的演技天赋，可这是没办法用钱解决的。
“我知道了。”
“其实我有好多梦想。比如做一个真正的影星，名留影史那种，在荧幕上的形象能让人们几十年后依然念念不忘。”
“另外并购没有问题，按原计划进行吧。有时候，问题的解法在于问题之外。我给周行长和李局长打了电话，老朋友们也很愿意帮忙促成合作，毕竟对地区经济是大有益处的……”
“我也知道现在的生活很没意思，也想找个目标。比如做个设计师，也许我努努力就真能做到，可总觉得没劲。
接下来的话连婷婷没有认真听，她有些走神，直到电话挂了许久，还在原地站着。
孙小萌摇摇头：“你难得夸我呢。但这个不是我的梦想。
就像孙小萌说的那样，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足够幸运，有着过人的商业天赋，并热爱于此，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足够带领公司顺利前进，但直到此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并不是这样。
既然难得聊到“梦想”这么有情怀的话题，她也很希望孙小萌能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而不是每天漫无目的地消费，那是对生命的挥霍。
原来父亲虽然已经退休，把权力都交给了自己，却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对她不知不觉中犯下错误不置可否，只是当她面临失败的时候，才轻描淡写地出来拯救一切。
“我本来以为你是想做一个时尚设计师，或者做个自己的时尚品牌。我不知道，反正是和时尚有关吧。”连婷婷半是随意半是认真地说。每次孙小萌拉着她转战各个品牌店，用专业而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售货员拿出来的衣物。连婷婷都会发现，那些售货员看孙小萌的神情都非常恭敬，那不是对有钱顾客的尊敬，而是面对真正理解时尚精髓的专家时的那种敬畏。
父亲的做法并没有错，她能理解其中的良苦用心。不能否认这的确是培养继承者的方法中最温和的一种，挫折面前得到的教训比一路顺风时的经验更让人印象深刻，并会牢记在心中，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
孙小萌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红：“你也说了，那只是小时候。”
可正是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让连婷婷很沮丧。
“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梦想是想当公主，”连婷婷打趣她，“可现在你过的就是公主的生活，除了还差一场盛大的婚礼。”
她很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现在应该立刻回到办公室，神色淡定地告诉大家问题已经解决，然后在下属们崇敬的眼光中，迅速制订后续计划。自己依然还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领导者，所有人对自己的信心会更坚定。
连婷婷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就拿眼下来说，虽然这个并购项目困难重重，自己也总抱怨压力太大，可抱怨过后依然干劲十足。自己的确很喜欢那种解决难题、收获成果时的成就感。
可出乎父亲的预料，甚至连婷婷自己也有些意外的是，她忽然觉得深深的疲惫。
“虽然每天你很忙，但做一个企业家刚好是你想要的，所以虽然很辛苦，也觉得很幸福。”
作为家族企业的第二代领导者，连婷婷总有一个心结，那就是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成功并不是依靠上一辈的光环。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很可笑。
不过，她明白孙小萌并不是这个意思。所以她干脆换了个轻松的姿势，把手肘支在膝盖上，捧着脸继续听着。
就像独自驾船漂流的少年，有着征服大海的雄心，并不畏惧狂风暴雨，只是忧虑该如何闯过风浪。但当忽然环顾四周，猛然发现其实自己离大海还很遥远，只不过是在安全的小湖里被保护着前行，那些风浪不过是湖面溅起的小水花。于是之前乘风破浪的快意变得不值一提，心中的自信连同对大海的向往一起消失了。
连婷婷一直不太喜欢别人用“运气”来评价自己。特别是两年前她刚接手公司时，这个词往往代表着对她的轻视，同时伴随着说话人酸涩的嫉妒。她明白，要从父亲的光环下走出来，需要用时间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每次听到别人这样说，她都有些后悔当初没有选择白手起家另立门户，而是选择继承家族企业。
连婷婷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并为此付出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但此刻她开始怀疑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