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霞在一旁咬着嘴唇站着，江诚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看她，她显得有点尴尬，但也没有走。
“那我陪你。”老大就说了这么一句。老二点点头，意思是没问题。
江诚朝老大挥了挥手，笑骂道：“滚滚滚，不耽误你们两个臭学霸了，明天上午还有课文，点名的时候还指望你们帮我呢。”
车在学校后门停下，江诚下车后却没有想进学校的意思，见大家都看着他，解释道：“回去也睡不着，我去网吧待会儿。”
见他们还有些犹豫，江诚指了指王丽霞：“你们顺便把她送回去。”
回去的出租车上，大家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连司机都感觉到了这种沉默的尴尬，不时转头看看这几个人。王丽霞坐在江诚的旁边，一直低声抽泣，搞得江诚更加心烦意乱。
王丽霞想说些什么，江诚主动说道：“今天谢谢你了。不过太晚了，有什么改天再说吧。”
江诚不想再继续争辩，疲惫地点了点头。
王丽霞只好“嗯”了一声，老大老二见江诚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也就不再勉强，直到看着江诚走进了旁边的一家网吧，这才放下心来进了学校。
“是啊，你在这儿杵着有什么用？”老二的态度一样。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江诚只是在网吧里抽了两根烟就走了出来。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后，对司机说道：“万豪酒店。”
“不行，我们一起回去吧。”老大坚决不同意。
江诚还是放不下。
“谢谢。”江诚生硬地道了谢。他转头看向另一边，朝不知什么时候躲在十几步外抽烟的老大和老二招了招手。不管王丽霞是一直跟着自己，还是给老大他们打电话告诉她的，江诚现在都不在意了。他指着王丽霞，对两个人说道：“我没事了。你们先把她送回去吧。”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简直不可理喻，但还是为这样的行为找了一个理由：让自己彻底死心。他要亲眼看见徐晓静从宾馆里走出来，这样也许自己就会真正死心。
王丽霞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羽绒服，怯怯地站在江诚面前，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心疼的神色。这种默不作声的温柔没有让江诚觉得感动，他在这一刻对王丽霞的厌恶反而到达了顶点。最狼狈的样子被自己不爱的人同情对待，让江诚觉得非常不自在。如同看镜子一样，他从王丽霞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自己——感情里的失败者。
入夜之后气温凉了许多，江诚渐渐开始觉得身上有些冷意了。他蹲在马路边，看着街对面玻璃幕墙内灯光明亮的酒店大堂，一根接一根抽着烟，在漫无目的的等待中，渐渐开始后悔。
他不解地抬起头，却惊讶地发现，身边站着的是他此时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江诚莫名其妙想到这句话，觉得真他妈有道理。
老大他们怎么会用这种东西？
人在冲动的时候，再傻的事情做起来都会有股气势。可在冷风中吹了一个小时之后，这股由愤怒、绝望等情绪组成的气势就已完全消失。
江诚接过，胡乱擦了擦脸，才发现手感不太对，仔细一看，这是一块手帕。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狗从江诚身边走过，先是怯怯地蹭了蹭他的鞋子，看江诚没有反应，走到在附近的垃圾桶旁转了几圈，反复嗅了嗅，发现没有什么可吃的，有些失望地走进了黑暗。江诚沉默地看着走远的流浪狗，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还不如一条狗。它在半夜街头乞求，在垃圾堆里翻找，是为了生存。而自己蹲在这里，摆出一副乞求的姿态，却连想要乞求什么都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哭声停止，一张纸巾递到了他的面前。
江诚对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羞愧。他点燃身上最后一根烟，看着脚下一堆烟头，决定这根烟抽完就走，然后今晚的一切要全部忘记，包括徐晓静在内。
江诚忽然失去了力气，蹲在地上，捂着头伤心地哭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还是疼了一下。忘记徐晓静，对他来说，意味着自己的青春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但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帮你打架没问题，但你想想，等会儿警察来了该怎么说？你又不是徐晓静的男朋友，这算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街对面传来了争吵声。
老大推了他一把：“别他妈丢人了好不好！”
江诚浑身一个激灵，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声音他太熟悉不过了。
江诚甩开他们的手，呼吸粗重，埋头在花坛里翻找着。可万豪门口的花园，哪有什么砖头，连块大点的石头都没有。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不爱我了？”
老大老二拽了他一把：“你想干吗？这也不是办法啊！”
江诚站起来，看到“叫驴”正怒气冲冲地冲出酒店门口，徐晓静在他身后追着，边哭边大声喊道。
江诚低声骂了一句，他把袋子随手扔在了花坛里，开始满地找砖头。
这时一辆保时捷悄然开到了酒店门口，“叫驴”从车上下来的泊车员手中接过车钥匙，在上车之前对徐晓静冷酷地说道：“我看见你就烦！再说一遍，以后不要找我！”
“三……四个小时了。”老大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不看徐晓静一眼，关上车门迅速开走了。徐晓静跟在车后追了几步，绝望地哭了起来。
江诚沙哑着声音问道：“他们进去多久了？”
江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把刚刚下定的决心抛到了脑后。赶紧把烟头一扔，跑了过去。看到徐晓静蹲在路边，整个脸埋在膝盖上，长发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表情，但后背不停微微耸动，在无声地哭泣。
老二也安慰他：“不知道徐晓静是怎么想的，非得喜欢这种花花公子，丫之前的女朋友就没有在一起超过一个月，以为开个豪车就……”说到一半被老大用手肘顶了一下，老二才反应过来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不是安慰，是在刺激江诚，讪讪地住了嘴。
江诚在一旁手足无措，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有找到纸巾，却只摸出一条手帕。这是之前王丽霞给他的。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一种奇异的巧合：此刻的徐晓静和几个小时前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过程并不复杂，老大很快就说完了。见江诚低头不吭声，老大叹了口气：“走吧，回去喝酒。”
于是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委屈，把手帕塞进徐晓静的手里，轻声说道：“你是不是傻啊，干吗要去追那个王八蛋？”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这里有一个爱着你的人，你却看不见。
老大和老二参加的校园创意比赛之前得了个全国二等级，有个投资商看上了，今天约他们在万豪酒店大堂聊聊。两个人出门的时候，看见徐晓静挽着“叫驴”进来，老二一时八卦，就跟在后面，看到二人直奔前台开房，出门后感慨地给王谦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件事。在他们看来，这是迟早的事，所以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王谦憋不住话，转眼就告诉了江诚。江诚冲出寝室后，老大老二怕他做傻事，只好守在这里等。
徐晓静没有拒绝，也没有回答，一直无声地哭泣。江诚在旁边静静地等着，没有一点儿不耐烦。看着徐晓静白皙的脖子，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江诚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和徐晓静这么近地单独相处，之前他幻想过很多次两个人关系发生改变的情节，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场景。
老大拉过江诚，坐在酒店旁边路边的花坛旁，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过了许久，徐晓静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们在这儿干吗？”江诚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蹲得太久，她起身的时候身体有些摇摇欲坠，江诚赶紧扶住她的肩膀。心里却有些忐忑。
江诚拿出手机，看到时间已经10点过了，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近两个小时。几十个未接来电都是老大老二打的，自己之前失魂落魄，根本没有注意到。
“谢谢你，江诚。”徐晓静并没表现出介意的神色。低声道过谢后，她没有问江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是转过头，认真地打量着江诚。
“在这儿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
江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徐晓静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但她现在的眼神很平静，既没有悲伤后的疲倦，也看不到刚刚遭受侮辱后的愤怒。这个念头只是转瞬即过，他被徐晓静这样认真看着，心跳变得很快，得竭尽全力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随意。想说点什么，但在这种尴尬的场合里，一时间却想不出任何合适的话题。
“你电话也不接，我们都急死了。”
“你喜欢我对吧？”徐晓静忽然开口说道，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只是客观陈述事实。
“老大老二，你们怎么在这儿？”江诚努力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声音却微微颤抖。
这让江诚猝不及防，下意识想否定，最终还是低下头，老老实实答道：“嗯。”
江诚想要转身离开，却看到前面的路边站起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你是不是想睡我？”徐晓静第二句话更直接。
理智上的清醒和情绪上的失控剧烈地冲突着，江诚忽然有一种这个世界太荒谬的感觉。
江诚涨红了脸，他第一反应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但马上想到自己的确曾这样想过，刚冒头的怒火又不翼而飞。然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徐晓静的情绪并没有平静下来，相反，她的愤怒是隐藏在心里的。如果自己回答不好这个问题，那么这愤怒就会转移到自己身上。
可为什么道理都明白，想到就在此刻自己的女神正和别人卿卿我我，还是会难受得要死，会连喘气都觉得心疼得不行？
没等他想好怎么解释，徐晓静主动说道：“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这些道理江诚都明白，他更清楚这些道理推出的那个结论：无论徐晓静和谁在一起都不关自己的事。对于徐晓静来说，自己连个备胎都算不上。
江诚使劲点点头，徐晓静又说道：“你就算想睡我，也是因为喜欢我。”
徐晓静总会有男朋友的。这个人本来就不太可能会是自己。
江诚脸有些红，他对徐晓静的了解其实并不多，不知道她说话是这么直接。但能听得出来这句话就算只是开玩笑，至少不是在讽刺。让他高兴的是，从语气中能感觉到徐晓静并不讨厌自己，甚至还挺有好感的。
走了这么久，自己还是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又是一阵凉风吹过，江诚冷静了一些。
心情放松之下，江诚也开了个玩笑：“我不喜欢你。”
灯火闪亮的大街上，江诚像一只暴怒又惶恐的小兽，漫无目的地暴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中他抬起头，看清了眼前这栋建筑正是万豪酒店。
等徐晓静惊愕的神色刚刚在脸上出现，江诚马上接着说道：“因为我爱你。”
但是当真的面对时，他才知道自己的想象是多么可笑。嫉妒和愤怒完全占据了所有的情绪。江诚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是这么弱——不，这个念头转瞬间被他否定——应该是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深爱着徐晓静！
说完这句话后，江诚忽然有些后悔。这样灵机一动的表白没有问题，但时机实在有些不太对，只是刚才那种暧昧的气氛让他顺口就说了出来。
自从喜欢上徐晓静之后，他就曾经想过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并曾设想过自己的反应，只能默默接受，然后祝福。
徐晓静低下头，似乎在思考着怎么回答。江诚再次紧张起来。
江诚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冲出寝室的时候，其实并没想好要干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无法停下来，否则胸中那股暴烈的情绪下一刻就会原地爆炸。
“对不起。”徐晓静像是下了决心，抬起头说道。
十月末的夜晚是凉意阵阵，秋风不时吹过，已经有了些冬季的肃杀感觉。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看见双眼通红的江诚面色凶狠地快步迎面走来，都下意识往旁边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