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它冲过去,如果说我当时有什么主意的话,那就是想着用长矛狠狠刺它。这时,阿塔兰忒的一支箭呼啸而过,扎进了狮子的鬃毛中。赫拉克勒斯依旧倒在地上,我则拼命地帮他把狮子从他身上搬开。他挥舞棍子敲在了狮子的颅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实验室发生了爆炸。
我及时扭头看到了它的最后一跃,那感觉就像看到一匹鞍马跃过宽阔的沟渠。我们迅速散开,动作比三只麻雀都利落。那狮子一定是又跳了起来,朝赫拉克勒斯扑过去,将他撞翻在地,我回身正巧看到赫拉克勒斯将狮子推到一边。它在空中扭转身子,稳稳地落到地上,向他发出一声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怒吼。
等尘埃落定,鲜血沿着赫拉克勒斯粗壮的臂膀流下,顺着手指不断滴落,脸上淌下更多的血,浸透了他的络腮胡子。狮子就倒在我们二人之间,已经死透了,它的体形比我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一匹马都大。卡拉伊斯就像躺在桌子上一样侧卧在地上,雪白的双翼扑腾着,鼓起阵阵暖烘烘的夜风。
我说,如果能找到石头的话,我可以做这件事。阿塔兰忒说,只消射一两支箭,什么动物都会转身去看的。于是我们开始和赫拉克勒斯讲关于巨人的事。这时,卡拉伊斯俯冲过来,大叫:“它来了!就在你左边的路上!快跑!”
阿塔兰忒拥抱了我,我们吻了又吻。我感觉我们都沉浸在幸存的喜悦中。我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发抖了。一切发生得太快,起初我都没来得及害怕,事后才知道恐惧。我的心狂跳不止,膝盖酸软打战,口干舌燥,但是能将阿塔兰忒拥在怀中热吻,并且得到她的回吻,多么甜蜜啊!
“你们要做的事很简单,不过实际做起来并不容易。我们发现狮子之后,我绕到它前边挡住它的去路。我是个大块头,这就意味着它不会直接向我冲过来。它肯定想先吓退我,或者绕开我。我需要有人来分散它的注意力,只要眨眼的工夫就好。我杀掉我身上披的这头狮子的时候,是许拉斯通过扔石头分散它注意力的,不过他现在没在这儿。”
我们从彼此的怀抱中脱身出来时,赫拉克勒斯和卡拉伊斯已经离开了。我从死去的狮子身上取了一些Pukz。(Pukz 65——67)然后我们便回到了婚宴上,发现那儿还有许多宾客,包括易萨文和我们的大多数船员。我们进去后,赫拉克勒斯大喊道:“你们见过敢抓狮子尾巴的人吗?就是他,看哪!”这一刻真带劲!
阿塔兰忒说:“我同意。我们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我们今天开了个会,参会的只有船上的成员。当然了,是易萨文主持召开的。他简短地介绍了阿尔戈利斯的安菲达玛斯,他是个声誉极高的预言家,说出的著名预言都成真了。关于这些事情我已经从卡尼俄斯那儿听说了大部分,相信大多数船员也十分清楚安菲达玛斯的本事。
“现在,你听我说,”他说,“我要告诉你杀死一头狮子的最佳办法——反正对我来说是最佳的办法。要是我能设法绕到狮子背后,双手得以触及它的脖颈,咱们就可以放心地回去继续喝酒了。如果我拿棒子打它,它就能听到棒子呼啸而下的声音,然后避过棒子。它的耳朵灵得很,动作又快。不过我还是能打到它——狮子也没有快到了不得的程度——尽管打到的不是我想打的地方。打到它之后,我会立刻把它摁到我的大腿上,掐住它的脖子,就赢定了。”
安菲达玛斯迈步上前。他竟然是个相当帅气的年轻人,但是我发现很难看懂他的神情。他的双眸中似乎藏着诗句,有时候甚至闪过几丝疯狂。也许他的眼神里还有别的什么,既不是诗意,也不是疯狂,但我无法准确地说出那样东西。尽管我不确定,我还是要说“也许”有别的什么。
我们在花园找到了赫拉克勒斯,他身披狮皮,手里拿着一根大棒,看起来活像用后腿站着的狮子。他向我们友好地打了个招呼,看到阿塔兰忒和我在一起,他也没表现出丝毫不悦。
他的说话声很轻:“我们昨晚就收到了预兆。我们得知那头狮子复活了。我想搞明白是哪位神明做了这样的事,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当时,我对于六臂巨人一无所知。不久我就会去了解他们。
安菲达玛斯正在恍惚中。库兹寇斯放出了他的猎犬——和大丹体形差不多的花斑狗,跟狮子一样危险。(Pukz 63和64)易萨文和我们的大多数船员都去和国王一起追赶那头狮子了。赫拉克勒斯则单独出发去搜寻狮子,不过厄喀翁说他留下话来,让我追随他。于是,我和阿塔兰忒匆忙出发,但只知道赫拉克勒斯要去搜寻宫殿西翼和花园。我们找到了一具尸体,显然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我们不知道这是已经上报的死亡人之一,还是刚死的。尸体被什么东西啃了一部分,也许是猎狗干的。
“瑞亚是最古老且最重要的神明之一。她是天父宙斯的女儿,也是大地的女儿,关于这一点我们不该忘记,却偏偏遗忘了。狮子是她的圣兽。她不愿见到狮子被驱逐,更不愿见到它们遭屠戮。我之前说过,她年纪大了,和一般老妇人一样,有的是耐心。但耐心终究是有限的。不久以前,我们中有人杀了她的一头爱狮。”
卡尼俄斯、波吕丢刻斯和卡斯托耳离席之后,这头狮子(他们说这是头狮子)活了过来,好似是有人把皮套在了一头新狮子身上一样。(显然这不可能。怎么会有一头和原先那头长相大小都一模一样的黑鬃狮子钻到狮皮底下呢?)重要的是这头新狮子,或者说复活的狮子在大殿中失控了。我们赶到之前,它已经弄死了两个人,还弄伤了另外三个。
安菲达玛斯说这些的时候,大家都看着赫拉克勒斯。我坦白,我也一样。
整座宫殿沸沸扬扬。(Pukz 60——62)就在婚礼前一天,库兹寇斯在丁杜门山上杀了一头巨狮。狮子被剥了皮,放在柱廊间展示。他的国家没人见过这么大的狮子。
“那头狮子是瑞亚要求女儿赫拉养育的,它死后赫拉会按照母亲的要求将它安排到天宫里。咱们大家都知道,取了狮子性命的那个人得把名字改成‘赫拉的荣耀’才能免遭她的报复。只有这样,她才能饶了他,她的母亲瑞亚也才能既往不咎,至少暂时如此。”
在继续讲述宫殿中那非凡盛事之前,我必须再说一件事情。我的战友们在和巨人作战时发出阵阵战吼。而我,当我急匆匆冲向那个控制着阿塔兰忒的巨人时,我喊的是“五月花!五月花!”。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个词。我知道我该喊的是“五月天[3]!五月天!”,可我不知道“五月天”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应该说这个词。我甚至无法找到哪怕一丁点儿自己把它喊成“五月花”的解释。不过,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答,那就是我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当然了,答案是,我的使命就是保护阿塔兰忒。
安菲达玛斯沉默着打量我们。他的目光先是在赫拉克勒斯身上停留了片刻,这倒是不出意料,但接着那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更长时间。(Puk 68)坦白说,他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舒服。
“巨人的双手没闲着吗?”阿塔兰忒瞪大了眼睛,哈哈大笑。我紧跟着也大笑起来。我们两个笑得太厉害了,扶着对方才没笑趴下,这是一个愉快的时刻,但她的笑声很快变成了哭声。后来的一小时里,大部分时间我都花在了安慰这个啜泣的女孩上。她是个孤单的小公主,没有母亲疼爱,和三个糙汉子生活在一座森林小屋中,每天都在尽全力活下去。
“库兹寇斯国王又冒犯了瑞亚,猎杀了她的另一只圣兽。我们到达时,她已经决定要报复了。于是她召唤出霍普拉达姆斯的巨人——曾经保护她和女儿不受她丈夫欺凌的古老盟友。”说到这儿,安菲达玛斯做了个代表我们已经杀掉的六臂巨人的手势。
我想跟她说这没什么,说卡斯托耳和他的影子已经在对付那个巨人了,说她的挣扎也让巨人分了神。我说:“要不是巨人的双手都没闲着,我无论如何也做不来这事。”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摧毁‘阿尔戈号’,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离开了,所以料想不会有什么困难。我不想得罪你们中的任何一位。但若有卡尼俄斯和波吕丢刻斯在场,或有阿塔兰忒和清教徒在场,我相信他们一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功。不过,其他神祇是向着我们的。波吕丢刻斯和卡斯托耳是宙斯之子。卡尼俄斯当然是受到了海神的眷顾,出海的船只大多如此。谁会怀疑奥革阿斯对阿塔兰忒的庇护?时间则是清教徒的宿敌——我开始讲话时对此就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如果时间与他作对,包括天父宙斯在内的其他神明则会保佑他。
“我!我!你是——你是一头野牛。我吓坏了。刚才的事让我崩溃了。我已经丢了弓,又找不到我的匕首。巨人就要把我的脑袋咬掉了,那时你就冲过来了!奥革阿斯!哦,清教徒!我在那怪物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它惧怕你的长矛!那是发生在我身上最美好的事情,可是当巨人把我丢在地上的时候,我抖得像心上中了一箭的母鹿。”
“不管是不是这样,我们的船都在那五个人的战斗和勇气下保住了。但我们一定不能以为已经取得了胜利,而是要尽可能拿出诚意向瑞亚求和,库兹寇斯国王也一样。若是失败了,我们必须做好祸不单行的心理准备。普西芬尼站在我们这边,这一点我们知道。天父宙斯同样支持我们的这趟航行。普西芬尼就算再大胆也不敢触怒瑞亚。尽管天父宙斯可能会在有些事上与自己的母亲意见相左,但他的友谊也是有限的。
“我没有要你的爱,阿塔兰忒,只是希望你喜欢我。我非常清楚,我们船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勇敢,但是……”
“我们一起献祭、祝祷、歌颂瑞亚吧。我们也要催促国王这样做。如果我们献上的祭品令她满意,我们的赞颂和祈祷足够虔诚,她或许会原谅我们的冒犯。”
临近午夜,阿塔兰忒和我登上宫殿,去看是否能从里面找到剩下的食物。我们刚刚得以独处,她就抱住了我:“哦,清教徒!你能……谁能爱这样一个懦夫呢?”
于是,我们和国王一起献上了牛羊。Pukz 69——74展示了整场仪式。
听见我们的战吼、巨人的咆哮和阿塔兰忒的尖叫,人们纷纷举着火把、长矛和利剑从城中冲了出来,但是他们来得太晚了。我们已经杀掉了四个巨人,其余的正四散逃开。之前和我聊过天儿的城中人,没有一个知道他们岛上有这样的生物。他们用带着迷信的敬畏眼神看着地上的尸体。之后,他们也开始用这种眼神看我们——我们的船和全部船员,尤其是阿塔兰忒、卡斯托耳、波吕丢刻斯、卡尼俄斯和我。(Puk 59)
我一直想和安菲达玛斯私下里说说关于时间的敌意。我知道还有许多年我才能降生。我还知道自己穿越了那么多年,加入这支船队却是个错误。这是否违反了时间条例呢?如果违反了,那就好解释他为什么如此不悦了;如果没有,我一定得好好找找别的原因。
卡斯托耳是和与他形影不离的波吕丢刻斯一起来的,因为他不想独自享受这个夜晚,卡尼俄斯也如约而至。至此,等巨人下山的时候,我们有五个战士了。我觉得阿塔兰忒的弓箭应该能派上大用场,只可惜巨人冲得太急,她来不及开弓。巨人跑过来的时候卡尼俄斯杀了一个,妙极了。他蹲着躲在盾牌后,等巨人冲过的时候暴起,挥剑砍中了那巨人腿上的动脉。巨人踉跄了几步,栽倒在地。波吕丢刻斯和卡斯托耳一起攻击另一个抓住阿塔兰忒的巨人。波吕丢刻斯一拳打上去,我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音。他们二人像锤子一样重重冲击巨人的一侧。
遗忘合法吗?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忘了。我对这件事的理解是,带着未来的知识进入过去显然不合适,所以这种知识的存在也只是暂时的,随时可能消失。(我不记得是谁告诉我的了。)我冒犯时间的具体原因一定存在于我还记得的事物中,不会属于我已经失掉的更多的记忆。
巨人到来之前,我重新读了一遍之前我录下来的影像。月亮升上天空,不久之后——也就三刻钟的样子——跟我们换班的人来了。他们略带醉意,和我们一样。
我记得我是一个学生或是一位学者。
让我依着逻辑来讲吧,尽管这个疯狂的宇宙中的每股力量肯定都知道,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逻辑。
我记得我要加入一支将踏上伟大航行的船队(不知道是不是这支)。
上帝垂怜我们!我曾经借着火光读过我的那本小书。书上说了,聪明的战士要比强壮的战士更有力量。这一点千真万确。但我知道,我既不聪明,也不强壮。我们一共杀死了三个,我单独杀死了一个。老天啊!
我记得我要和阿庇泰人沟通。
六只胳膊!全都有六只胳膊。(Pukz 54——57显示得非常清楚。)它们像一群巨大的白色蜘蛛,向我们围拢过来,接着暴起投石,还准备用它们的棍子打我们的脑袋。
我记得我体内植入了一种携带Pukz的装置,还有一个装置可以让我保存这份记录,另一个装置可以让我在将圣干酪蛋糕归还拉菲斯提乌斯山后赶快回到我自己的那个时代。
不,我没疯。我一直在绞尽脑汁,从记忆中筛出尚未存在的未来。我要找的是金双螺旋,是它给了我们制造怪物的力量,如果它真的存在于那个时代,那也一定存在于这个时代。看!(Pukz 50——58)我已经目测出了它们的高度,发现有四米半,甚至比这还更高一些。
也许我应该努力忘掉那些东西。也许,我忘掉之后,时间就能原谅我。
我疯了吗?我们离开的时候,普西芬尼向我露出了微笑。我一定会永远记得那一幕,永远。现在又发生了这事。
但愿如此。
我想跟她说,她还可以有男性朋友——追求者之外的、喜欢她并享受有她相伴的男性朋友。我还指出,我永远也配不上有皇家血脉的年轻美丽的女子,但是我很骄傲能自称是她的朋友。我别无所求,只想尽我所能帮助她。于是我们接吻了,变得亲密了许多。
明早我们又要扬帆起航了,过去的两天里我们都在做准备。(Pukz 75——81)去拜访考吉斯族的路上要花一周或十天。首都依艾就坐落在一条可通航的河流岸边。瑙普利俄斯说我们还要在这条河上航行两天,那两天可能需要我们划船划到筋疲力尽。我们不再在乎。就算需要整整两周吧。假设我们要在依艾花上两天的时间劝说国王,让我们归还圣干酪蛋糕。安菲达玛斯说,佛里克索斯的幽灵渴望回家。他可以免费搭我们的船。要不了一个月,我们就可以完成任务,踏上回家的路。我们欣喜若狂,所有人都是如此。
阿塔兰忒命运坎坷。在外人看来,她是个高挑矫健、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是皇家血脉、国王之女。所以,大家都自然而然地认为她享有各种特权,过着富足平顺的生活,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就被抛弃在森林中等死。几个猎户发现了她,其中一个猎户捉到了一头带崽儿的熊,用熊尿将她洗了洗,让母熊接受了她的气味,给她喂奶。要想娶到她必须跟她比试竞走,可任谁都赢不了她。更残酷的是,阿塔兰忒要被迫杀掉那些输给自己的追求者。她已经杀了六七个大好青年,之后为他们哀恸不已。
阿塔兰忒说她会请求国王允许自己在他的领土上狩猎。如果他应允了,她就会立刻出去。我也承诺了要帮助她。
与此同时,我拄着我的长矛与阿塔兰忒说着话。只不过,没过多一会儿,就有从城里来的(Puk 49)好心人和我们聊天儿,留给我们一袋葡萄酒。然后,我们肩并肩坐在船上的一条长凳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了酸葡萄酒。我想,以后再喝到干红葡萄酒,我都会想起这一夜的情形。
这位国王叫阿依阿塔斯,年轻时是个伟大的战士,现在是个威严的统治者。他的王后去世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女儿,知书达理且美丽大方的玛达雅。阿塔兰忒和我都认为,在一个没有王后和王子的王国里,公主一定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再加上听说这位公主能力非凡,我们就更加相信这点了。阿塔兰忒应该会引起她的兴趣,她也肯定会有兴趣了解我们这次航行的具体情况——我们船上唯一的女性断定如此。阿塔兰忒会抓住每一个机会指出,她的狩猎行动会为世上的所有女性带来荣耀,尤其是对考吉斯族的女性——玛达雅是她们天生的领导者。要是她的狩猎失败了,也不会给任何人带去什么消极影响——大家都知道,格鲁普是一种奇难猎到的猎物。我会为阿塔兰忒做证,说她是个武艺超凡的女猎人。赫拉克勒斯也会出言相助,因为远征开始之前,他们曾经一起猎过野猪。
现在我们登上了一个叫熊岛的地方。我们既不怕这里有熊,也不怕别的。因为这里的国王是赫拉克勒斯的一个老朋友的儿子。他邀请我们参加他的婚礼。这里处处是红酒、花环、音乐和舞蹈,喜气洋洋。(Pukz 43——48)易萨文问谁自愿留守船上。我举手了,阿塔兰忒提出陪我一同待在船上。大家都认为易萨文和赫拉克勒斯要自始至终在场,所以他们不必留守。其余的人抽签来换我们的班。波吕丢刻斯和卡尼俄斯中签了,很快便开始好脾气地和我们开玩笑。他们约定等月亮升起来就和我们换班。
我们得到了补给——事实上是充足的补给——有食物、水和酒。接下来划船将会非常艰苦,但是没人这么早就开始抱怨,我们依然希望出港后能起风,顺风航行。易萨文和赫拉克勒斯正在商量要举办一场划桨比赛。
夜色中,西风渐起。我们竖起桅杆,升起船帆。珀里克吕墨诺斯从船头跃入海中,化为海豚(Puk 42,已损坏)引领我们穿过海峡。距离伊利昂更近一些之后,我们开始划船,全力划了半个晚上。一艘巡逻艇发现了我们,立刻上前来拦截。不过,法勒洛斯射中了小艇上的舵手。于是,小艇歪向一旁,我们顺利通过了!这一箭射中的是五百米之外的目标,而且是由不倚靠任何事物、站在歪斜的船上的一条长凳上的人射出的;此外,射箭人所在的船正在海上疾驰,因为船帆被风吹得鼓鼓的,又有四十名桨手在全力划船。箭的轨迹像绳索一样笔直。我看不到舵手哪里被射中了,但是阿塔兰忒说射中了喉咙。我知道她对自己的箭术引以为傲,便问她是否能射出这一箭。她耸耸肩,说道:“如果有一整桶箭的话,或许我能射中一次。”
太疲倦反而睡不着,这可能吗?我很怀疑,但我就是睡不着。我的双手似乎遭到了火烤。趁大家都没看见,我往手上洒了一点葡萄酒。这样一来,疼痛就不会加剧了,同时还可以避免感染。我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酸痛不已。
我们已经穿过了伊利昂。大家都认为那是我们路上最危险的一段。那里的居民控制着海峡,他们只允许自己人的船只进入或离开那段海峡。直到夜幕降临,我们才驶入能看到城市的海域。
我开始大口喝酒,这酒兑了一半的水,但酒劲依然很大。
在场的所有火炬立时齐刷刷熄灭,我们被彻底的黑暗包围了。(Pukz 39a和40a,已损坏)在几位女祭司的指引下,我们手拉手——我拉着赫拉克勒斯和阿塔兰忒,就这样在引领下走出了洞穴。我们原来的火炬在外面,已经被重新点燃。(Puk 41)我们举着火炬,唱着歌回到了船上,附近传来阵阵狼嚎组成的夜曲。
如果我必须动手才能写下这些文字,那这些文字应该不会存在。
等他说完,普西芬尼介绍了众卡比洛斯——萨默斯拉卡最古老的诸神。她说,她可以让其中一个或几个护送我们完成这次旅程,保佑我们的船不出意外,就算出了意外,也会及时搭救我们。易萨文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我们一齐向女神鞠躬。
我们起航时还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但暴风雨很快就来了。我们收起风帆,卸下桅杆。天和坟墓里一样黑,船在海上翻滚着,翻滚着。我们拼命划船,拼命往外舀水。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还在舀水,直到有个人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提到划船的座位上,让我坐下。能坐下真是太好了!
易萨文船长上前一步与普西芬尼对话。(Pukz 39和40)他解释道,我们因女祭司派下的任务要前往依艾,一路受到海神波塞冬和其他神明之子的护佑。可是,他说的和我之前得知的很多地方相互矛盾,而且他的话有很多我都听不明白。
我再也不想碰桨杆了!再也不想了!
我们服从地走上前,她的众卡比洛斯围过来,就好像我们是被一群大孩子看管的小孩,纷纷向老师围过去。Puk 38会让你看到这幅画面,不过我意识到——我觉得大家都意识到了——她和她的仆从都在生物进化的规则之外。关于他们的样子我记不真切,但是我还记得累积起的知识。我所在的那个时期的人不可能派人(就像我被派来一样)加入我已经忘掉名字的那次著名航行。
我还要喝酒。如果喝得太快,我会想吐吗?也许吐出来就轻松了,但是对此我不能忍受,也没什么好吐的。我还要喝酒。
她身着一袭红袍,美丽的头发上装饰着黑色珠宝。(Pukz 36和37)她的面容楚楚动人,一副温驯的样子。(只有石榴树开花的时候,她才会重回地上世界——斋戒的时候我们听说的。其余的年头,她都待在她丈夫的地牢中。)她在一块巨石上落座,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上前。
没人知道我们究竟在哪儿。我们被暴风雨推上了岸。幸好这是一处沙滩,为了这个,我们感谢了山上的每一位神祇。万一船碰上的是布满礁石的岸,我们就死定了。我们一起拖着船往高一点的地方走,听见暴风雨像丢了狼崽的母狼一样凄厉地哀号。赫拉克勒斯扯断了两根绳索。我知道,我自己,还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人,就连一根绳索都扯不断。(Pukz 82和83,已损坏)我两边睡的是谁,我不知道。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我必须得睡觉。
哀伤的号角声响起,低沉悦耳,宣布女神驾到。在她前面开路的是庄重肃穆的众卡比洛斯[2]队伍,其中有男有女,个头儿比赫拉克勒斯还高。他们全都没有脚,膝盖以上的部分实实在在的,膝盖以下逐渐变得透明,很快便化作一片虚无。他们分立两列,让比他们都要高的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子——普西芬尼从中间通过。
战役结束了。暴风雨来之前我们就已经精疲力竭,现在更是如此,不过我们在暴风雨中奋力抗争时并不觉得。(Pukz 84,已损坏,还有85——88)我应该在此写下这些英雄是如何奇迹般地恢复了体力,但是事实上我也一样恢复了体力。我沉沉地睡着,因为疲乏,当林叩斯开始高呼我们遭到了攻击时,我也没立即起身。后来,我无精打采地坐了起来,因为被吵醒而有些生气。借着灰蒙蒙的天光,我瞧见一支不甚整齐的队伍,男人们拿着盾牌和长矛,从沙滩另一边的山坡上向我们冲下来。
洞穴中到处是鬼魂,我们的火炬照到的地方是看不见它们的,但我能在最暗的角落中看到,它们总是在我视野的边缘出没。它们的低语就像穿林而过的百股轻风。无论何时,只要它们凑近我,我就会感到后脊梁一阵冰冷。
我立即清醒了,开始疯狂地作战。我没有盔甲,没有盾牌,只有一杆长矛,但是战斗刚开始我就踩到了什么人的剑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那是一把剑,但我就是知道,然后我就把剑捡了起来,右手执矛,左手持剑。如果说我有什么战斗技巧的话,那就是不管谁在进攻阿塔兰忒,我都会疯狂地去攻击那人。她常常同时和两三个人对打,所以我的技巧很容易发挥出来。打斗激烈,我手忙脚乱,来不及想别的。但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那些男人看见眼前是个穿胸甲的女人,瞥见头盔下如此美丽的面容,会做何感想。
女神的宫殿(Pukz 33——35)是一处宽敞的地下空间,四周有壮观的天然石柱支撑,融化的冰水缓缓滴落,形成轻柔且连绵不断的雨,直至太阳落山才止歇。女祭司在我们中间兜兜转转,依次告诉每一个人:“万物终将凋零,万物终将腐朽,消逝于时光之中。”
大多数人都没能活着将他们的感想告诉他人。
我的伙伴们似乎个个勇敢无惧,可我害怕极了,拼命忍着才没让牙齿打战。过了一段时间,我想和厄耳癸诺斯换个位置,走在壮得像塔一样的赫拉克勒斯身后,要是这个计策没有成功,我应该会转身逃跑。
还有什么呢?
我们的队伍到达波西法萨的洞穴时,已是午夜。我们在地下池塘中将火把熄灭,换了新的小火把,这种火把的火焰更清澈,近乎白色,还散发出一种香甜的气味。我们唱着歌在地下行进了一英里。
易萨文和阿拉斯之子阿斯卡拉佛斯,还有那些战斗技巧高超的人率领我们拼杀,他们组织大家拧成一股绳,哪里打得最激烈,就往哪里去。这也就意味着我不太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卡尼俄斯在阿塔兰忒左侧作战,他的剑法凌厉潇洒。面对手持盾牌、身穿盔甲的敌人,他的佯攻动作太快,背后的小动作几乎不可见。对方的盾牌被迫下移了大概只有五厘米。卡尼俄斯的剑尖立刻就刺入了对手的喉咙,战斗结束了。比起战斗,他的行动更像是在屠宰,他就这样做掉了一个又一个敌人。
我们斋戒了三天,只喝掺了葡萄酒的水,而没吃任何固体食物。第三天晚上,我们脱掉衣裳,互相为对方涂抹上一层白色的混合涂料。我怀疑这涂料不过是化入水中的白垩。做完之后,我们开始吃晚餐——煮豆子和生洋葱。(Pukz 31和32)
赫拉克勒斯在我右边作战。几杆长矛向我们戳过来,却被他的左手捉住拗断,就像那只是些小树枝。同时,他举起大棒,砸在每一面能够到的盾牌上,打断持盾人的胳膊。我们四个且战且进,踏着尸体向前。
在萨默斯拉卡,我们要参加一位强大的女神——普西芬尼的祭仪。我兴冲冲地参与到准备活动中,这不仅仅是因为可以借此机会,让这些毫无道德观念但非常迷信的人在他们的宗教信仰中加入一些理性思考,也是因为我希望——直到现在都希望——女神的恩慈能把我带到那块我已经忘记名字的巨石边——那块巨石就是我最后的目的地。
哦,宙斯!天父,你怎能如此!我一直在看关于这场战役的Pukz(84——88)。领导这些攻击者的人正是库兹寇斯国王。我立刻就认出了他,他就出现在86和87中。他为什么要先像迎接朋友一样欢迎我们,再在我们因为暴风雨回到他的领地上时袭击我们呢?这世界真是疯了!
我们又起航了,走的是东南航道,风从船尾吹来。现在我有闲暇说一说最新动态了,我坐在船上,看着外面追逐我们的汹涌波涛,心想也不知道你是否会相信接下来我要讲的,哪怕一丝一毫。
我不会告诉易萨文或赫拉克勒斯的。我们说好了等雨停了再搜死人身上的财物。如果国王也死了,到时候肯定能有人认出他来;如果他没死,我们就上路。总之,我们绝不想和这些人搞拉锯战。
这唯一的女人就是卡卢顿的阿塔兰忒(Pukz 28——30),她高挑、苗条、矫健而美丽。厄喀翁把我介绍给她认识,并警告我,如果我强迫阿塔兰忒做她不愿意的事,她肯定会把我宰了。于是,我向他和阿塔兰忒保证,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坦白讲,我也不算跟她有过什么交流,不过,我听她说了会儿话,了解到她唯一关心的事就是打猎。她已经把她生活的地盘上所有的大型动物都猎了一个遍,后来加入了易萨文的远征队,希望能猎到格鲁普,这种猛禽从未在我们的目的地以西出现过。她说它们以牛马的尸体为食,由此我推断它们应该是某种秃鹫。她知道关于狮子、牡鹿和野猪的许多知识,不仅如此,为了猎这三种动物她还养了几条身形硕大的猎犬。
我希望他还活着。我真的常希望如此。
据说,我们的舵手对天气的预判一向奇准无比。他宣称午后不久我们就会遇上强劲的西风。我们此时正在前往萨默斯拉卡的东北航道上,我觉得该地应该是一座岛屿。我们这艘船上有四十九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国王的葬礼比赛从今天拉开了大幕。竞走、标枪,各种赛事。我知道自己赢不了,但是阿塔兰忒说我必须参加几个项目,好保持体面,我只好同意。我们参加的项目很多,只有一项输了,所以也没什么丢人的。
我们见到了另外两艘船,只可惜都比我们这艘小。
易萨文买了一辆战车和一支队伍,准备参加战车赛,若是赢了,他要拿战车和战队一起献祭。
关于这个我和阿戈斯讨论过了。阿戈斯(Puk 27)是船上的虚拟人。(也不知道和他睡觉的那些女人发觉没有。)他聪明地指出,要想找到一艘船,就该去各大港口仔细问询。为了去到那些港口,我们必须上另一艘船,开始一路停靠许多港口的远行。我的处境就是如此,还可能变得更糟糕。
赫拉克勒斯参加的是投石,阿塔兰忒则参加了竞走。她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机会跑步了,因此有点忐忑。我想跟上她的脚步,但越追越绝望,她跑得飞快,像一阵风。今天她是穿着盔甲跑的,锻炼了双腿。(Puk 89)
往好处想的话,我现在和拉皮斯人首领关系比较好,等我找到正确的船只到达亚特兰蒂斯时,这样的关系应该能派上用处。
卡斯托耳购得一匹黑色良驹。马的主人宣称当世任何人都驯服不了它。卡斯托耳打赌自己能骑上这匹马。马的主人接受了赌约。卡斯托耳吹了声口哨,马儿立刻挣脱绳索,向他奔来。我们都看呆了。他又向马儿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马儿就屈伸前腿,以方便他上马。就这样,卡斯托耳连马鞍都没用,就骑在马背上跃过了几面墙,转了一圈,大笑着兜了回来。(Pukz 90——92)
我肯定是坐错了船。有两点我敢肯定,首先是船长的名字,应该是琼斯,琼斯船长,不可能是易萨文,他的名字和“琼斯”压根儿不搭边;其次,船上应该有个叫布鲁斯特(或许叫布拉德福特)的人,我本该是去帮助这个布鲁斯特和阿庇泰人沟通。可是,现在与我结伴而行的人中没有一个叫布鲁斯特的——我已经跟所有人做过自我介绍并且问到了他们的名字。确实没有叫布鲁斯特的。所以,这船一定不是我要上的那艘。
“这匹马从来就不是野马,”他对马之前的主人说,“你不过是想到时候可以跟人吹嘘自己差点儿登上‘阿尔戈号’罢了。”
要不是他,我也不会上这条船。不过,我对他很有好感,因为我不想待在拉姆诺斯。要想再次让我们出海,他得绑架半条船的人才行。卡尼俄斯(Puk 26)说船员们想推翻船长易萨文,将赫拉克勒斯推上船长的位置,但是赫拉克勒斯表示他要效忠船长,没有同意。卡尼俄斯还透露说,几年前,他做了变性手术。厄喀翁警告我说,卡尼俄斯是整艘船上最危险的战士,我猜他是怕我跟他说瞎话。他是阿庇泰人的首领,厄喀翁说。看来这是一个美洲原住民的部落。
马贩子摇摇头:“我骑不了这匹马,其他人也不行。你赢了,我把它让给你了。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骑过它了,能不能让我再试一次?”
我们歇下来并且在这片没有潮汐的大海中洗完澡之后过了很久,赫拉克勒斯还在和他选的那十五个还是二十个女人缠绵。(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方式让人很难分辨出具体人数。)等最后一个女人起身离开他,我们才坐着聊了会儿。他算是一位国王的奴隶,讨生活不容易,因为国王不但不和他说话,就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他一直在做马夫之类的活儿,他说,有一次国王想用狮子皮做衣服,他便动手勒死了狮子。他非常壮硕,所用的那根包着黄铜的大棒沉得很,我几乎拎不起来,而他舞起来像是在挥动一根小棍。
波吕丢刻斯生气了:“我看你就是想把马骑跑,让我兄弟再也找不到你。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干的。”
我真应该随身带着预防药,因为我有可能已经染上什么病了,不过也可能没有。跟着我的两个女人(阿帕玛和克雷兹,Pukz20——25,已损坏)都挺有意思的,她们深信我一定是哪位国王或者其他什么人物的儿子,巴不得怀上我的孩子。之前,阿帕玛因为遭到丈夫的羞辱,趁他睡觉时将他捅死了。
“没关系,我允许。”卡斯托耳说,“我信任他,而且就算他跑了我也能把他抓回来。”
我们现在在海上。我一直在划船,双手擦破了皮,磨出了水疱。我们人数太多,没法儿一齐划船,所以分组轮班划,我们这组差不多划了一上午,每个人心中都期盼着海上起风。
于是,原主人骑上了马,却立刻被这匹黑骏马甩了下去,摔断了脖子。卡斯托耳要在赛马中用这匹马,他也在帮助易萨文训练他用来拉战车的马。
远处传来说话声。我做好了战斗准备,以防万一。
比赛以合唱开幕。我们全体船员排成一队入场。我是我们队唯一的男高音,于是我尽可能拿出最佳表现,果然,指挥人员让我单独出来,独唱某句赞美诗。阿塔兰忒负责女中音,赫拉克勒斯则发出雷鸣般的男低音。虽然我们赢得了大量观众的支持,但裁判们选了另一支合唱团。大家意识到,或者说从某种程度上大多数人似乎意识到了,库兹寇斯国王的死是因为他犯了个错误(他把我们当成海盗了),对此我们和他们一样遗憾。
这一片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星辰。我开始怀疑自己来的时期不太对了,说实话,我也不记得到底该去什么时期了。不过没关系,因为不可能有人使用相同的系统。可是,毫无疑问,我所在的这个时期有史上最美丽的星辰。它们离我们的距离也最近。
赛事以音乐开幕,也以音乐闭幕。指挥我们合唱团的斯拉卡的俄耳甫斯将为我们演奏和歌唱。我们大家都相信他能赢。
又是错的。我继续琢磨着这种有喇叭嘴的长矛。不得不承认,我的矛是一种简单实用的武器,可是带喇叭嘴的矛应该并不好用。
200米短跑项目安排在今日。胜者是阿塔兰忒,她是唯一敢跟男人比跑步的女人。现场处处是为她欢呼的观众。我是最后一个跑完的。但是,等等……我的表现并非差到离谱儿,因为我前面的三个人只比我快一两步,这是其一。我自己跑步节奏不好,这我清楚,开局时跑得太快,最后冲刺又太晚。其他人都做了最后冲刺,可我对自己的冲刺并没有多少指望。等明天我就有经验了。其二,我不知道这些人的风俗习惯。其中一个就是,每一个参赛选手都会赢得一样奖品——甲胄、衣服、珠宝,不一而足。另外的风俗就是,如果最末的选手以大度幽默的方式接受了自己的失败,他将得到最大的奖品。因此,我获得了一把做工十分精致的匕首,还有此地工匠用坚硬的黄色金属打造的全套盔甲和兵器。此外,我还得到了相同材质的剑鞘。这些奖品的工艺都堪称卓越。(Pukz 93——95)
我录下你刚才读到的讲述后过了好几小时,什么人都没来。既没有人来骚扰我们的船只,也没有人来干别的。这段时间里,我要么就是盯着星辰发呆,要么就是在检查自己的长矛。这根长矛有着光滑的硬木矛杆,纯铜或黄铜所制的树叶形矛刃。我没想到人可以打磨出这样的刃,但矛刃的确非常锋利。
我是不是更希望赢的人是自己呢?那是自然。不过这下我不仅得到了最大的奖品,还有一箩筐笑话。而且坦诚地讲,我丝毫不介意那些笑话。我大笑着自嘲,尽管有的话不太好笑,大家还是跟着我一起大笑。
于是,我开始等待他回来。因为天气热,我脱了几件衣服,同时希望能借此迷住他可能带回来的姑娘。他的名字叫赫拉克勒斯。
我希望卡尼俄斯再给我上一课,可就在我寻找他的时候,碰到了伊德蒙,他看上去十分沮丧。他对我说,葬礼比赛结束之后,我们的船员就会进行抽签,中签者将给库兹寇斯国王陪葬。伊德蒙说,他知道那个死亡之签会落到自己头上。他是阿波罗之子,也是像安菲达玛斯一样厉害的预言家,所以这次航行开始的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此行会一去不复返了。(阿波罗是他们的另一个神。)我向伊德蒙保证,如果他真的被活埋了,我会尽我所能将他救出来。他向我道了声谢,但是当我离开的时候,他似乎又陷入了原先的沮丧情绪。(Puk 96)
“至于我嘛,”说着,他耸耸肩,活像一只雄性大猩猩,“有一次,我一晚上搞大了五十个女人的肚子。不是说我不能改天晚上干,只是那是我尝试搞五十个女人的唯一机会。就这样,给你找一对儿,给我自己找得越多越好。如果你们俩完事之后还能喘气儿,就来这儿集合。”他递给我一支矛,“你来当我们的守卫,直到我回来。”
400米短跑将于今天上午举行,下午则是摔跤。这两场比赛非常激动人心。观众们一个个全都沸腾起来了,这又能怪谁呢?
我也不知该做何反应,便点点头。
在400米短跑中,我们其余人已经绕过第一个弯道时,阿塔兰忒还在起跑线上;等她开始跑了,我们其他人却开始走了。
“我才不相信。不过,假如你真的偷了,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折断你的脖子。刚才我听见你和易萨文的对话了。现在你帮我看着船,我去这些女战士所在的镇子上给咱们寻摸几个伴儿。两个够你用吗?”
不,其实我们还在跑,只不过一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脚拼命蹬地,甚是狼狈。阿塔兰忒则好似骑在风涡自行车上,跑得毫不费力,双臂和双腿飞速摆动,形成一片模糊的影子。就这样,她得了第一,第二名跑过终点线时她已经在领奖了。
“很好!我发誓,只要这艘船需要守护,我会第一时间挺身而出,你明白吧?我不会偷东西的。”我让他放心。
卡斯托耳参加了摔跤。摔跤手们不可以踢打对方、挖对方眼睛或咬人,不过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可以做。要想赢,一方必须把对手摔在地上,同时还要保持双脚不离地。要是两方都摔倒在地,这种情况常常发生,双方就得分开,爬起来,再重新来过。卡斯托耳把他面对的每一个对手都扔了出去,从来不需要超过两分钟就能赢。(Pukz 97——100)没人能摔他,他也没有在任何一场比赛中与对方一起摔到地上。他赢了,赢得轻轻松松,我觉得这就像阿塔兰忒赢得400米短跑一样简单。
说话的是个身材高大、长着一对小眼睛、眼眶深陷的男人(Puk 19)。我知道,给出否定的答案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我问赫拉克勒斯为什么不参与。他说自己以前也参加过这类比赛,但是他总会不小心在比赛中把对手弄死或弄瘸。他还告诉我,有一次他摔跤时把一个巨人抓起来抛了出去,每一次巨人再站起来后都变得更强壮。最后,赫拉克勒斯不得不杀掉他,把他举过头顶勒死了。如果我没见过这儿的六臂巨人,我一定不会相信他讲的故事,但现在有什么不能信的呢?显然巨人是真实存在的。我自己见过,也与他们交过手。可为什么我就是希望否认他们的存在?伊德蒙相信自己会死在此地,没什么能拯救他。而我,若非身处巨人和神明的子嗣之中,压根儿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巨人或神仙。
“看看周围吧,清教徒,你真的想和我们一起去找考吉斯族?”
阿塔兰忒说她是完完全全的人类的后裔。可为什么她的父亲要让她来送死呢?肯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她名义上的父亲。我问过奥革阿斯,人们常常拿阿塔兰忒与谁相比照。她的父亲是宙斯,母亲是提坦人。会不会天父宙斯有另一个女儿是让人类养大的,同父异母的姐妹?
有那么一会儿,我就静静站着看船上的男人跟山上的女人对话。他们的对话十分简短,只够双方相互介绍的。之后每个男人都被三个或更多女人围了起来,船长随女王离开了(Puk 18),厄喀翁身边则围着五个女人。我正要转身离开,一只有力的大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向获胜的卡斯托耳表达了祝贺,他邀请我和他进行一场击剑友情赛,说他很想见识一下我从卡尼俄斯那儿学到的剑术。我解释说,我和卡尼俄斯大多数时间都在切磋如何使用长矛。
说到这儿,请允许我描述一下男人们的穿着打扮,他们身上的衣服其实少得可怜,许多人甚至可以说是赤身露体。有人只穿着盔甲,有人既戴了头盔,还穿了一片护胸甲,还有的只戴了一顶头盔。更多的人穿的是宽松的短袖衬衫,下摆正好盖住半截大腿。穿着最突出的自然是船长了,他除了一只凉鞋,其他什么都没穿。(Pukz 16和17)
于是,卡尼俄斯和我用木棍比画起来,彼此承诺不会向对方脸上招呼。结果他赢了,但他对我的速度和智谋表示赞赏。之后,他给我上了一课,教给我一个新招数。不过,和卡斯托耳教的一样,对技巧不纯熟的战士来说,这一招发挥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功效。
几个船员开始指指点点,高声喊叫。山顶上的女人卸下盔甲,充分暴露出她们的性别:大多数穿的是无袖、无领且无纽扣的连衣裙。(Puk 15)船上的人随之骚动起来。
他要求我学习用左手击剑,因为我的右臂极有可能在日后作战中受伤或无法派上用场。这让我生出一个主意。今天上午的项目是投石,下午是拳击。我的Pukz(101——103)显示,体育场四周环绕着连绵高山。我们曾经赛跑的椭圆跑道周围是一圈圈的石椅,大部分地方共九层。投石、拳击等赛事在跑道围起来的草坪上举行。
“说得好。但是,清教徒,我不能让你与我们同行。因为这艘船已经满员了,就像被蛋黄蛋清填得满满当当的蛋一样。不过要是……”
赫拉克勒斯是我们的船员中唯一参加投石比赛的,这也是他参加的唯一项目。我以为他们会丈量投石的距离,但是他们并没有。两个选手一起投石,投的距离短的那个人会被淘汰。等所有两人组比赛完之后,留在场上的选手会重新抽签组队,和之前一样再次两两比试。巧的是,赫拉克勒斯在第一轮组队比赛中的最后一组里。他走到体育场最远端,告诫观众们小心,闪开一点,因为石头很可能会落到观众席上。观众并不拿他的警告当回事,于是赫拉克勒斯捡起一块石头,重复了一遍他的警告,同时将石头抛起,又单手接住。既然他这样要求了,观众就闪出了一块空地,不过我看得出来,赫拉克勒斯觉得这片地方还不够大。(Puk 104)
“鄙人只是一个寻找圣干酪蛋糕的谦卑的清教徒,只希望借此将我发自内心的赞颂献于上帝脚下。”
他返回场地另一端的投掷线后,沿途捡起第二块石头。在他的一双巨手中,这两块石头显得还没有奶酪大。他扔的时候,石头高高飞起,像一道霹雳一样从观众的头顶射了出去,最后砸到了第九排的两块石膏板。石头落到了观众闪出的那片空地上,但就算这样,还是有好几个人被飞溅的碎片划伤了。
他对我表示感谢,问:“你是……?”
观看了拳击比赛后,我在想自己到底该不该参加长矛决斗。拳击手都用皮带将拳头缠了起来。他们大多数时候会朝着对方的脸挥拳,当其中一方被打倒在地时,一个回合才算结束。但是我发现拳手就算一只眼被自己的血糊住了,也还是会坚持打下去。(Pukz 105——110)最后,波吕丢刻斯轻松获胜。
想到我最后上的可能就是这艘船,再加上这是个讨好船上指挥官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赶忙离开了。我没怎么费事就找到了易萨文,告诉他山顶上那些全副武装的人是女人(我和厄喀翁都看得清清楚楚),还告诉他好看又高傲的那个最高的黑发女人就是胡普斯普尔女王。
既然我要参加长矛决斗,我最好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规则。此前我没有看过比赛,不过卡尼俄斯给我解释清了一切。上场的选手可以带上一面盾牌,戴一顶头盔,但是不允许穿盔甲。选手不可互掷长矛或其他东西(比如说石头)。一旦有一方流血,比赛就结束了。从这一点上来说,这项赛事比拳击要人道得多。若是有选手杀死了对手,那他将会立即被驱逐,离开城市,永不得返。通常情况下,选手会努力用自己手中的盾牌在对抗中让对手的长矛脱手,同时用自己的长矛让对方挂彩,伤口几乎都出现在四肢上,基本不会有太深或太严重的伤。要是有人举矛向对方的脚戳过去,他会被视为有违体育道德,尽管严格来说,这样做并不违反规则。
女王和另外四个女人聚在一处商量起来。厄喀翁小声说:“慢慢往船那边走,找到我们的船长易萨文。告诉他这些人是女人,接着描述一下女王长什么样,把她的名字也告诉他。”
在读取我之前输入的内容时,我发现自己提到了“风涡自行车”。我写这个词的时候真的知道“风涡自行车”是什么东西吗?不管我知不知道,现在都没有这东西。风涡动力自行车?卡拉伊斯倒是可能利用风涡动力,我想,毕竟他父亲就是北风。或者我应该说,他父亲是驾驭北风的神祇。
“当然。”
只剩下我孤身一人。片刻前柯里昂还和我在一起。他跪在我身前,昂起头,我按照他的意愿割开了他的喉咙。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就去了。他动脉的血喷涌而出,溅了我一身,但当时我早就浑身是血了。
“我要问一下我的大臣们的意见,你不反对吧?”
我想不起那个能让我及时向前移动的植入装置的名称了,但我犹豫了,不知该不该使用它。(他们还在向这座坟墓上盖土,铲子的剐蹭声和土落下的声音十分微弱,但我现在能听见,其他人死了。)就在他们还没填完坟坑的时候,我的救兵赶到了。
“我们确实没有。”厄喀翁补充一句,让她放心。
易萨文赢了战车比赛。(Pukz 111——114)我则进入了长矛决斗的半决赛,在比赛中用左手使剑。(Pukz 115——118)
一个头盔下钻出几绺灰发的女人拉了拉高个子女人的衣袖。(Puk 14)高个子女人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陌生人,我叫胡普斯普尔,拉姆诺斯的女王。如果你确实没有恶意……”
按照卡斯托耳教给我的,我将一截矛杆劈断了两次。(Pukz 119和120)我和我的对手一样吃惊。卡尼俄斯说过,一个人必须毫不费力地战斗才能赢。他说得没错。忘记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的热爱。(我希望自己现在可以做到。)忘记对赢的渴望和对敌人的憎恨。但凡你的对手有一点技能,他都不会让自己的双眼向你透露任何信息。盯着他手中兵器的尖,而不要盯着自己的。
“请与我们和平相处吧。”厄喀翁继续说,“我们一路划船很累,现在只想要一些清洁的水,在这儿休息几天。对你们提供的东西,我们都付钱,而且会相当慷慨。我们既不会向你们放箭,也不会对你们舞刀弄枪。你们害怕叹息吗?害怕容颜衰老吗?喜欢鲜花和珠宝之类的礼物吗?如果有任何好恶,请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和平地离开。”
我是最后四个选手中的议员。(Pukz 121)要是我赢了,阿塔兰忒和我一定会喜出望外。(Pukz 122和123)
这群女人陷入了沉默,纷纷望向个子格外高、长相格外标致的女人。她就站在行列中央。
我等待着,也不知多久之后阿塔兰忒才能来。不过,赫拉克勒斯肯定会来。我已经吃了葬礼宴席上的肉,还喝了一些普西芬尼的暗黑王国为了向国王致敬准备的葡萄酒。希望他能原谅我。
我们离那些女人愈来愈近,和之前一样,有几个开始用矛敲击盾牌。(Puk 13)厄喀翁举起手杖。“我可敬的年轻小姐们,不必如此!迷人的姑娘们,请停下听我说!你们一定以为我们是海盗,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是米尼安[1]贵族。这世上再也没有我们这么英俊、健壮、富有、有教养、有人脉的年轻男子了。我是胡迪乌斯之子。我们此行奉有神圣的使命,要将圣干酪蛋糕归还拉菲斯提乌斯山。”
我们从一顶头盔中取出鹅卵石。(Pukz 124和125)我的是黑色鹅卵石(Pukz 126),是唯一一块黑的。谁都不愿看我了。
“真有意思!跟我一起来吧。”
我想其他人(Pukz 127和128)也参加了抓阄。国王的家族、王后的家族、城里百姓、宫中仆役都参与了。是柯里昂,他是奉酒侍者。谢谢你,柯里昂,谢谢你拿来的好酒。他们把我们围住了。
我说我已经密切观察过她们了,我非常确定她们是女人。
“赫拉克勒斯会来救我们的。”我告诉他们,“阿塔兰忒会来救我的。如果坟墓有人守卫……”
他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我:“她们是女人吗?别开玩笑了。”
他们说有人守卫。
我说:“我想,你应该会找机会说服那些女人,让她们相信你是带着善意来的。你觉得她们会教你种玉米吗?”
“那也没关系,他们会来的,等着,你们迟早会知道我是对的。”
他微微一笑,抚摩着那条蛇说:“是父亲允许我才用的。当然了,他的那根手杖上的蛇是真的。我们的话术就像是我们的个人标志。他能说服任何人做任何事,我则不然,笨嘴拙舌,像榆木疙瘩一样。”
他们不愿意等。之前我将赢得的匕首藏了起来,把它带入了墓中。我把匕首亮出来给他们看,他们要求我杀掉他们。
谈到这里,他继续拄着美丽的手杖往上爬。这根打磨光滑的硬木手杖上刻着一条翻滚扭动的蛇。我跟在他身后,又打开了翻译机,称赞他的手杖。
最后我确实这么做了。我争取了,恳求了,但是很快我就妥协了,因为他们要从我手里把匕首夺过去。于是,我只好挨个儿帮他们割了脖子。
当然了,然后我就说希望他能用英语交流,接着把翻译机关掉,因为里面传出来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如今我已经等待了阿塔兰忒一段时间。
我问他和其他人要去哪儿,他告诉我之后,我询问是否可以和他们一起走,另外是否能和美国原住民谈谈。他说不可能,他们发誓再也不接受志愿者了,还说他会讲考吉斯话,不过考吉斯族的上层阶级都会讲英语。
现在我开始等待赫拉克勒斯。
这些人有的身着盔甲,有的没有。其中一个身无甲胄、手无寸铁的人走上前,开始往上爬。他看起来是个文明讲理的人,长得不像其他同胞一样看上去阴险狡诈。于是,我决定冒险与他搭话。说实话,我觉得他早就看见我了,上来就是问我是什么情况的。但是我错了,不过我敢肯定,他刚往上走了几步就瞧见我了。于是我打开翻译机,站起来。他看到我的一身黑衣和鞋上的带扣,应该是吃了一惊。但他非常有礼貌,总是客客气气的。他叫厄喀翁或听起来类似的名字。(Puk 12)“厄喀翁”是我能发出的最近似的音了。
可是,他们谁都没来。我睡着了,醒了之后在黑暗中坐着沉思,然后又睡了一会儿,再坐起来思考。我又读了一遍我的日记,回顾了一遍我的Pukz,看那些我之前忽略的东西。他们没有来。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拼命找我。
下船的男人个个年轻力壮。我的背包里有一本祈祷者之书,而且我很肯定,这书以前一定是用来当护身符的。“哦,上帝,求您垂怜,以您之名拯救我,以您的神力救我脱离苦海。”不过我觉得,这些人肯定不会为任何祈祷者所动。
多长时间了?超过我自己的那个时期可能吗?当然不可能,因为我回不去了。但我还是会小心翼翼的。一百年——只不过是一个世纪。我终于熬过来了!
反正,我觉得这儿不该有穿盔甲的女人,也不该有穿盔甲的男人,比如下船的那几位。至于剑,也许剑存在倒是没问题,但是那艘船的名字应该只有两个字,我觉得。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在黑暗中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他们变成了一堆枯骨,别无他物。坟墓依然封闭着,阿塔兰忒一直没来。谁都没来。这次过去了五百年。这太大胆了吗?我下定决心,要试一试。
她们拿起长矛敲打盾牌,发出阵阵可怕的声音,可当船靠近,我们可以看清船上的男人的时候(Pukz 10和11),她们又往我身后的山的方向后撤,最后退到了山顶。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她们是女人。我搜索了一下“穿盔甲的女人”,结果找到一千多条结果,可我看到的都是圣女贞德或者类似的人物。可这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好几百。
希腊。不是说这个地方叫希腊,我不认为这里是希腊,而是说易萨文和其他人是来自希腊的。我知道。现在希腊人包围了伊利昂,那座我们极其惧怕的城市。对方的领袖是阿伽门农和阿喀琉斯。
我躲在石头堆后面,拿出几个Puk(参见Pukz 5——9)。反射的舷光让我很难看清东西,但我也一样有优势。
罗马统治了世界,是钢铁武器带来了铁腕统治。我真希望现在自己手中有他们造的铁质工具。这个将我禁锢住的、石砌蜂箱一般的空间到现在一定已经多少有些腐朽了,而我的应急干粮依然还在。我想撬起松动的石头,挖条路,逃出去。
我一定会想起来的,我敢肯定。在这种恢复记忆的过程中,我产生了金属困惑。我说“金属”是怎么回事?这时出现了一群女人,她们穿着黄金或黄铜的盔甲,总之是类似的材质做的。这支长长的队伍踏上海滩。我当时并不知道她们是女人。
“五月花号”已经扬帆启航,我却不在船上。我本来是要去缔造和平的,我现在想起来了——再想起一遍不是问题。我们想象世界上会有一个全员积极协作的社会,在这里,英国人和印第安人可能是好朋友,他们分享彼此的知识和食物。现在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除非他们派别人去了。
那场探险应该不会遇见被钉起来的男人。
坟墓依然封着,这对我来说既是件大事,也是件可怕的事。没有人来挖文物。库兹寇斯国王在墓中安然沉睡,柯里昂也是如此。另外……
我无法描述今天发生的一切,因为发生的事太多了。我只能讲个大概。但是首先我要说,如果说我以前还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儿,那现在我是彻底不知道了。昨晚,在海滩上,刚到不久的时候,我还毫无疑问。要么就是我当时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要么就是我压根儿没想这一点。有一回,他们要送我去参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一场探险——是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人让我去的。但是我不认为这就是他们说的那场探险,这应该是另一回事。
故事到尾声了。时光旅行者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我的大限已到,坟墓依然封闭如旧,没有考古学家发现这个地方,也没有盗墓者前来。我出不去,所以必须死。某一天,有人会发现这里,我希望他们能好好读读我的记录。
一面帆!有艘帆船照直朝这片海滩驶来。它似乎太小了点,但也可能就是我要等的。(Puk 4)
再见。我希望我曾和清教徒们一起远行,与美洲原住民交流——那可是我们计划了一年多的任务。不过,可能结局会与现在差不多。时间是我的敌人。时间之神柯罗诺斯。他们说,如果他可以,他一定会适时地杀掉那些神祇。
如你所见,这儿有太阳,有水,前者不是一般的炎热明亮,后者也不是一般的湛蓝洁净。没有阴凉,也没有人……
崇敬我的白骨吧。这只手曾与赫拉克勒斯的手紧握在一起。
一开始,我发现自己在一片海滩上,这儿很美丽、很空旷,但就是太热了,没有遮阴的地方,一点都不宜人。“很空旷。”我说,但我怎么才能传达这片海滩到底有多空旷呢?(Pukz 1——3)
这两片干瘪的唇曾吻过神的女儿。所以,请不要怜悯我。
我不会动我的救急口粮的。我饿,但这儿没吃的,以这样的方式开场简直太荒谬了!不,绝不。容我说完,然后我就动身去寻找早餐。
青铜锋刃依然锋利,四千年后依然凌厉。如果行动快些,我可以切下自己左右手的手腕。(Pukz 129和130,已损坏)
我决定,在告别我的时代之前写一本日记。而且,我向好几个人透露了这个决定,还承诺等我回来后会给他们看。昨天我到了,但我没有抓住Pukz,也没有写下任何文字。再没有比这更不祥的开端了。
【注释】
吉恩·沃尔夫被誉为全类型文学创作疆域中最杰出的美国作家。他所获奖项包括但不限于世界奇幻奖下设的终身成就奖、星云奖、轨迹奖和雷斯灵奖(诗歌奖项),以及英国科幻协会奖。此外,他获得过八次雨果奖提名。《迷失的清教徒》首次出版收录在2014年的小说选集《第一批英雄》中,选集编辑是哈利·托特达夫。
[1] 根据希腊神话和爱琴海地区的史前传说,米尼安人是爱琴海地区的原住民。
万洁/译
[2] 古希腊神祇之一。为一组具有男性与女性等多种神秘意义的崇拜对象。影响整个古希腊世界,并随着发展而在不同城邦具有不同意义。
吉恩·沃尔夫/著
[3] Mayday,原本是“五月天”的意思,但是在航空业中,它代表着最高等级的求救信号,表示“飞机即将坠毁”的危急情况。1923年,一名名叫费德里克的英国机场无线电高级职员,受命选择一个简单明了的单词,供飞行员和地勤人员在紧急求救时使用。由于当时航班大多往返于巴黎,费德里克选择了与法语m'aider(救命)发音很接近的mayday。这种做法后来成为全球的标准做法,并规定要连续呼叫三次,以避免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