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到达十二小时之后,阿拉达和欧弗思来看望了我们。那时我已经可以访问她们的档案,并且想起来她们曾是我的客户,还是一对彼此喜欢的情侣,也很喜欢我。
曼莎在站台的另一个区域有宿舍,一般是当她公务缠身的时候才去住,她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跑到那儿去看她,大家都为她平安归来感到高兴。李萍、拉提希和古拉辛都不得不暂住在站台上,因为隔壁行政中心的政府办公室里还有很多会要开——关于“灰泣”、担保公司以及“帕利塞德”后续事件的商谈会议。
我用本地摄像头网络观察了她们二十三分钟,然后走出房间让她们和我交谈。这两个人类看起来都很高兴。
我对代码进行了调整,确保没有人能从外部入侵新网络,然后我就打开了门锁。
阿拉达看到我后手舞足蹈,幸好她没有拥抱我。在我们抵达后的第十三个小时,她对我说:“几个月之后,我们要进行一次小型的评估调查。地点是在公司边缘地之外的一个独立站点,所以没有担保公司或者……算了,我们都不用再担心那些了。我们希望你能一起去,保护我们的生命安全。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作为交换。”
一连串新的神经连接爆发出来,随之我的身体也出现了一个复杂的情感反应。哦,对了,我经常都有复杂的情感反应,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它喜欢硬通货卡。如果你想对我竖中指的话,我也能坦然受之。”古拉辛说。我盯着他。
我小心谨慎地开始搜索。酒店在套房休息室和走廊连接处安装了摄像头,这样我就能看到这些地方的情况。
“你们得等等再讨论这件事了。”李萍告诉她们,“在完成记忆重建之前,它不能接受任何合同协议。”
我回到了一个有床又有显示屏的房间里,锁上了门。一小时之后,拉提希拍了拍我的信息流,告诉我:“我们建立了一个小型网络。希望能帮上你的忙。”
“为什么?是我主人的旨意吗?”我问道。
我不喜欢这样。
“不是,大白痴。”李萍说,“因为我是你的法律顾问。”
他们带我来到一家站台行政中心的附属酒店,我入住了一间为外交人员保留的套房。这地方可真不错,虽然它的安保监控完全不够用。我一个人可以住一整套房间,虽然有些房间与其他客人住的套房是相通的。有点儿像大酒店里有个迷你酒店。
那次谈话过后,大家都回去睡觉了,李萍来到我的房间,打开我的背包(我想起来后就赶紧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东西,结果发现威尔肯和格斯的身份标记卡以及我没用过的那些硬通货卡都还在里面)。李萍说:“从技术上来说,这些都是非法物品,所以别告诉任何人。”然后她把三个新的身份标记卡和几张硬通货卡放进我的背包里,“这些只是用来保命的,免得出差错。身份标记卡是古拉辛做的,这些硬通货卡是我和拉提希去特兰罗林希法的时候准备的,结果后来又没用上。‘奥克斯守护组织’没有内部货币经济,所以这些都是从公民旅游基金中提出来的。”
新的记忆不断涌现并且嵌入原位,我和所有存储媒体之间的连接也都恢复了,不过我也因此分了心,因为我忍不住想要屏蔽外部世界专心追剧。追剧也帮助我激发了神经联系,加快了我的重建过程。我们停靠在“奥克斯守护组织”中转环的时候,曼莎和李萍率先走出飞船,去引开早就等在外面的那些人类,其中有很多都是专门从星系外赶来的记者。一个船员示意我们外面安全了,拉提希和古拉辛就带着我走出了登船区。
“为什么给我这些?”我问。
她笑了笑,说:“都可以安排。”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们是认真的,就算你再怎么胡思乱想,我们都没有把你当成囚犯或者宠物什么的。”然后她就大步走出去了。
“那得有很大的显示屏才行。”
每当有我不认识的人上门拜访时,我都会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就算不用躲人,我也喜欢窝在房间里,因为重建过程真的占用了我的很多内存。只要房间里有张床,显示屏上播放着电视剧,我就能舒舒服服地度过三四个小时。
“只要你愿意。”
抵达后的第二十九个小时,拉提希来找我。套房主休息区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条新闻,大家都在那里看。曼莎也在。这条新闻采访了形形色色的人类,但主要讲的还是担保公司对炮舰受袭的事仍然耿耿于怀,已经向“灰泣”宣战了(即使我目前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我也知道“灰泣”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此外,很多其他公司和政治实体也都卷进这件事里来了,因为“灰泣”过去非法收集奇特合成物的黑历史都被披露出来。新闻中还提到了我从米卢带回来的那些数据,并且播放了威尔肯与格斯用于敲诈的那个记忆夹里的部分片段,包括“灰泣”特工和高管持有非法外星遗留物的视频(看到这部分的时候,我从后台调取了一些媒体视频出来看,因为记忆夹里的内容我早就全部看过了)。
我一时语塞,不过我还是及时地把握住机会,向她询问更多细节:“住在酒店里?”
“我们可算是彻底脱身了。”古拉辛说着朝显示屏做了个投球的动作,“这下就看他们互撕吧。”
她点了点头,说:“没关系,你可以留在中转环上。”
“但我们还是要继续和那些公司打交道,所以离彻底脱身还早得很呢。”曼莎说,“不过确实可以松口气了。”
我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我说:“我不想到行星上去。”
阿拉达说:“护卫战士,你怎么看?”
曼莎说:“我们现在有更多选择了,因为你改变了你的外表,而且也顺利地……”她犹豫了一下,我知道她想说的其实是“假扮人类”。我记得我们针对这件事至少进行了三次谈话。“咱们还是说不被注意吧。在你完全康复之前,我想暂时先保留这些选项,等你康复之后再告诉我你想怎么办。”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在‘自由贸易港’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需要很多帮助才能融入人类社会。看来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重建过程又一次加速了,突然间,我就没有内存可以用来和人类交谈。我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确实太跌宕起伏了,就像一个历史冒险连续剧里面的情节,从各方面都能说得通,可都不是事实。
重建过程已完成,认知水平恢复到100%。
“这一切简直太跌宕起伏了。船员们都以为你是一个特殊安保人员,为了救我们才会背叛公司。”拉提希补充道。
抵达后的第三十七个小时,我坐了起来,大声说:“你又做了蠢事。”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清晰。一定要提醒自己注意,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跳进一艘炮舰里和主控电脑一起击退合成体袭击者的代码。你差点儿害得自己被删没了,杀手机器人。
“从技术层面来讲,最后一句话是不容置疑的。你符合法律上对难民的定义。”李萍说。
我从床上爬起来,用我的摄像头对房间进行了一次短暂的扫描。大多数人类都去参加晚宴了,欧弗思和阿拉达在李萍的房间里睡着了,古拉辛正坐在他的房间里通过信息流阅读学术期刊。
我居然真的转过身来用眼睛看着她。她站在我旁边,古拉辛坐在一张有便携式显示屏的椅子上,拉提希坐在长凳上,李萍靠在舱门旁边的墙上(这艘飞船真的好烂,有一股人类臭袜子的味道)。
我拿起背包,穿上夹克衫和靴子,溜出了套房。
可能我大声说出来了,或者在某个时候大声说出来了,因为曼莎博士说:“飞船上其他人都不知道你是个护卫战士。他们以为你是一个安装了很多强化设备的人类,你又在帮助我们的过程中受了伤,所以你是以难民的身份被带到这里来的。”
这个中转站的安保措施和米卢比较像,都集中在可能出问题的区域,人多拥挤的区域或者站台商场反而没有。他们的武器扫描器都集中在码头周围,而且现有的大多都是用来运送小型商品的,几乎没有看到无人机。商场区域的设计明显是下了很大功夫,圆形的结构看起来就像是用木头建造的,还摆放了很多真实的植物,而不是用全息投影代替。甲板上镶嵌着马赛克瓷砖,上面描绘出这个星系内各大行星的动植物,信息流里还有附加标签,提供每一种动植物的信息。如果说这些瓷砖的作用是吸引旁边人类的注意力,那效果是真不错。每个人都在低头看瓷砖或者阅读信息流里的信息,没人注意到有个护卫战士在到处乱跑。
我找到了一个关于“奥克斯守护组织”的存档数据文件袋。没错,我在这里的地位比普通设备和致命武器高一些,但我还是必须有一个主人。然后我就可以当一个快乐的机器人仆人,或者别的什么了。是啊,前途简直一片光明。
拉提希、李萍和其他人看的当地新闻里都没有提到我在这里,公司边缘地传来的新闻也只是说曼莎博士的护卫战士参与了她在特兰罗林希法的逃亡,不过由于我出色的工作表现,我将所有拍到我的安保视频都删光了,所以他们只能用我之前在“自由贸易港”留下的旧图,实际上我早就改变我以前的身体配置了。这都算不上什么大事,我根本就不用担心。
曼莎的声音中带着笑意。我还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她说:“他们是从一个内乱的殖民地世界里逃出来的难民,躺在冬眠箱里被带过来的,这是当时唯一的逃脱办法。那趟旅程花了他们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到达‘奥克斯守护组织’之后,他们成功与另外两个早先已经有同样难民飞船驻扎的星系结成了联盟。当来自公司边缘地的飞船发现他们这群人的时候,他们拒绝了来自公司的援助,并因此保持了独立。”
这个商场还有个不同之处,就是信息流广告会受到距离的限制,所以广告展示内容几乎只能在商店内才看得到。这也太奇怪了。我看到信息流中有两种金融系统;一种是专供旅客使用的,接受硬通货卡;另一种是专供当地居民使用的,以物易物。
“你们的祖辈是被塞进货舱里带过来的?”我有些怀疑。我被塞进过很多货舱,但我在货舱里还从没见过人类。当然了,我也不能从箱子里面看到别的箱子,但是……算了,反正你也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
幸运的是,这个售票亭接受硬通货卡。
拉提希反驳道:“喂,这艘飞船可能是旧了点儿,但并不烂。想当年这艘飞船是被塞进一艘更大的飞船里带过来的,里面还有我们的祖辈,而那艘更大的飞船现在已经成了这个中转站。不过不包括古拉辛的祖辈,他是后来才来的。”
我检查了飞船时刻表,还有些时间可以闲逛,所以我就去了站台商场里一个叫作“欢迎中心”的地方。我在其他港口都还没有见过类似的设施,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从来没有仔细留意过,所以可能只是我错过了。这里面有售货亭,也有信息展示屏,上面是“奥克斯守护组织”所有行星和中转站的信息。头上一道穹顶复刻出来自“奥克斯守护组织”不同行星的天空景象,有真人和强化人类站在旁边,如果有人想移居这些行星,就可以去向他们打听细节。为了避开这些人类,我走进了一个地方,我以为这里是个商店,结果是一家剧院。
我应该还记得,但我并不想谈论这件事。我问:“为什么这艘飞船又旧又烂?”
我以前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剧院,只在娱乐节目里见过。房间中央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呈现出故事,四周都是舒适的大型座位,互相之间的间隔都比较远。我知道我看的只不过是一个大型显示屏而已,但效果还是挺震撼的。这个剧目是一场长达三小时的全息演出,讲的是第一批殖民者的到达,大型飞船面临毁灭的殖民世界如何逃离的故事,基本上就是拉提希和曼莎告诉过我的那些,只不过篇幅更长。虽然语气有点儿枯燥,但还是不失为一个好故事。
她点了点头,说:“你击退公司炮舰遭遇的代码攻击时,让自己延伸出去太远了。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演出谢幕之后,我回到了登船区,检查了一下我标记好的那艘飞船周围的活动情况。安保人员仍然没有增多。
“我遭遇了严重故障,这不是很明显吗?”
我刷了李萍给我的一张硬通货卡,进入一个临时等候区,里面有真正的沙发和座椅,这样我就可以一边假装睡觉追剧一边监控站台安保信息流了。但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我们快到‘奥克斯守护组织’中转站了。”曼莎说,“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要坐的那艘飞船提醒登船了,我却并没有上船。
飞船上没有摄像头,所以我谁都看不见。不对,等等,我可以用我的眼睛看。
我查看了一下站台目录,发现曼莎博士在政府行政区和港务局同一个区域里有一间办公室。她的私人住所也赫然在列(这样也太不安全了。我知道“奥克斯守护组织”认为自己是一个远离大企业的世外桃源,但咱们还是现实点儿吧)。不过反正我也不想去她家,因为她的家人都在那里,所以我就去了她的办公室。
古拉辛站在她身后说:“它说它知道自己在哪里。”
我还是需要先绕过一些安保监控才行,至于那三个负责安保的强化人类,我只需动动手指,在信息流里制造一个出现常规故障的假警报,就可以引开他们了。这间办公室很漂亮,有一个阳台可以俯瞰行政广场区域,还有一些大型显示屏。除了沙发之外,我什么都没乱动,然后我就躺在沙发上看了八小时的剧。
对于她来说,这个行星就是她的家。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曾经把记忆夹寄给她位于这里的家人。那可是很重要的记忆夹,差点儿害我们都没命的记忆夹。我说:“我不喜欢行星。到处都是灰,天气也不好,经常还有怪物想吃掉人类,且更难逃脱。”
我把站台信息流放到后台去了,但是仍然没听到什么安全警报,无论是客运飞船还是无人驾驶飞船周围都没有异常活动。
曼莎博士说:“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然后我就接收到了曼莎进入外面门厅的信号,她还带着两个人类和一个人类小孩,这孩子看起来就像缩小版的曼莎。我站起来等他们。
奇怪的是,中转站有很大一部分都被设计成了一艘巨型老式飞船。等下,它就是一艘巨型老式飞船,只不过货舱区域周围建造了一个形状更传统的圆形中转环。它真是又旧又丑,不过和米卢还是不一样的;有很多大型飞船和小型补给船都停在码头上。我小心翼翼地钻出防火墙,接触到了站台信息流的边缘。
他们走进来,吓了一跳,纷纷停住了脚步。
从视觉上来看,那个中转站只不过是一些光点而已,飞行甲板正通过通信频道把传感器数据传输过来,这样我们就能在房间里的显示屏上近距离观察那个中转站(是啊,这样做既复杂又尴尬,不过如果你登上了一艘连信息流也没有的破飞船,那也只能这样了)。
我说:“是我。”
外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港口,好奇怪,虫洞里应该看不到这些东西才对。除非我们并不是在虫洞里,而是在宇宙里,并且正在接近一个中转站。
“是啊,我看出来了。”曼莎抿起嘴唇,藏住了她的表情,不过她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她回头看了看其他人类,然后对我说:“你先等等。”
在尝试行走的过程中,我又收集到了更多目前的数据:这些医疗设施被改造成了复古的样式,以配合整个古老的结构。老旧的装潢和配件上处处都有印痕,那是以前的各种设备配置搬动留下的痕迹。墙上曾经铺设过大型电缆,用不上之后又取了下来。舱壁上还留有褪色的涂料和字母,是些短语和名字,都已经被刮了下来。舱口的手动控制面板实在太过时了,我都以为那是个小型艺术摆件。
她和那几个人交谈的时候,我走到了阳台上。这里和楼下的广场之间有一道空气屏障,聊胜于无吧,我猜。广场上有个大型马赛克瓷砖图案,周围是一些精心设计的抽象雕塑,中间摆着真正的植物。人类和机器人都要穿过这个区域才能去往旁边的港务办公室。音频里微弱的脚步声告诉我那个人类小孩跟着我出来了。她走到栏杆边上,好奇地皱起眉头看着我说:“你好呀。”
我跌倒在地板上,忽然发现我一直在努力地重建我的记忆,甚至把它的优先级排到了我的操作代码之前。我又开启了另一个重建进程,结果只是让所有进程都变慢了。我脑内的有机部分还记得如何站立和行走,只要我让身体的其余部分重新学习这些内容,我就能很快掌握。
“你好。”我说,“我是你妈妈的宠物安保顾问。”
“这是我听过的最愚蠢的事情了。”
她点点头,说:“我知道。她说如果我问你的名字,你可能不会告诉我。”
曼莎博士说:“这恐怕很多人类都理解不了。我们倾向于认为机器人或合成体看起来像人类,所以它们的终极目标就是变成人类。”
“她说得对。”
“我不想变成人类。”
我们对视了十秒钟,她终于明白我是认真的。于是她补充道:“她还说是你把她从一群坏蛋手里救出来的。”
有情绪的一大好处就是它可以加快我记忆存储器的修复过程,坏处则是你也知道——什么鬼?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发疯般地跑去检查我的调控中枢。不过它还是那副被我破解后的样子。正在进行的诊断结果显示,我禁用的数据端口也没有被修复。那阵突如其来的恐惧耗尽了我的氧气,所以我不得不喘了口气。我找到了防火墙的代码结构,开始重建。
“她说的应该不是‘坏蛋’吧。”这个词已经是老古董了。我之所以不用查就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有个刚出的新剧叫《自由星系大冒险》,是在“奥克斯守护组织”外的一个星球上拍的,本地时间二十小时前刚刚上线,里面就有“坏蛋”这个词。我有93%的把握,这个小孩也是从那部剧里面听来这个词的。
这里的舱壁磨损不堪,金属上满是刮痕,看来有不少装备都在这里存放和移动过。结论:这不是在公司的炮舰上。
“你知道我的意思就行了。”她抱起双臂。她显然是想要从我这里获得更多信息,那她肯定要失望了,因为这是不可能的。“是你救了她,对吧?”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我吓得动弹不得。
“没错。你想看看吗?”
一段记忆突然跳了出来:公司的炮舰。
她的脸上露出一副十分惊讶的表情,说:“当然想看!”
“会骂人了?那还是60%吧。”
我拉取了我们惊险逃脱之旅结尾部分的视频,就是我穿过特兰罗林希法的登船区和两个护卫战士、一个战斗型护卫战士大战三百回合,以及我们在穿梭飞船上艰难逃生的视频。我快速编辑了一下,删掉一些血腥的特写镜头,然后把视频发到她的信息流里。
“滚吧你。”
看视频时,她的目光有点儿呆滞。然后她用一种小孩常见的虽然很惊讶但尽量不表现出来的语气说:“哇!”
“我要把你的认知水平标记在55%左右。”
“你妈妈也救了我。她用一个声波采矿钻头打倒了一个护卫战士。”
这话听起来好像他觉得我很搞笑一样。“一点儿都不搞笑。”
她看完视频,又对我皱皱眉头,说:“所以你是个护卫战士吗?”她做了个动作,像耸肩又不像,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当个护卫战士会不会……有点儿奇怪啊?”
“我知道。”
“确实挺奇怪的。”我说。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但答案再简单不过了。
是古拉辛在说话。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你。”
曼莎也走到了阳台上,严厉地指了指办公室后面的座位区。人类小孩挥手向我告别,然后乖乖地走到那边去坐下了。曼莎靠在我旁边的栏杆上,说:“我还怕你又不辞而别了。”
“没人想吧。”
“我也考虑过要跑。”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广场上,这样我才能看向她的侧脸。
“我不想当一个宠物机器人。”
“你认真思考过你将来想做什么吗?”她沉默了二十秒,看着楼下广场上人来人往说道。
所以这是个用来放人类的地方,而不是用来放机器人或护卫战士的地方。难道他们以为我是人类?那我的压力可就大了,我现在没心思假装成人类啊!而且我的夹克衫和靴子都不见了。我的双脚上没有一点儿有机物,看起来也不像受伤的人类会安装的医疗强化设备。对了,我不是在一个医务室里面吗?医疗系统会立刻诊断出我是一个护卫战士,想造假都不可能。
“追剧。”
我在一个医疗室里,这些设备明显是为受了重伤经过医疗手术后,还要进行恢复的人类或强化人类准备的。舱室里有两个舱门,一个打开一个关着。我花了一分钟时间——我的意思是整整一分钟时间,我的访问速度实在是太慢了——才分辨出那扇关着的门上面的符号是用来标示卫生间的老古董标志。我居然花了整整一分钟时间做了一些完全没用的事情,我真是“太棒”了!
她抬起了眉毛,我的文档里对她这个表情是这样解释的:我知道你在故意搞笑,但一点儿都不好笑。不过她这个表情一般是针对拉提希和古拉辛的。“依我看,如果你只想追剧的话,你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且也绝对不会去米卢。”
“好吧。”拉提希说。
“我在去米卢的路上追了很多剧。”严格来说,这话算不上反驳,但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数据。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缓冲区自动回复道:“请稍后,我正在搜索该信息。”
“古拉辛给我看了你分享给他的视频。”她指的是我和艾尔斯那群人一起在飞船上的时候拍下的那些视频,“你在帮助那些人。”
可能是因为我的状态很明显一点儿都不好,所以拉提希才会问:“你知道你在哪里吗?”
“我帮不了他们。他们签了卖身契。”
“还好。”我回复道。
从她的反应中,我看出她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你是说你去得太晚,所以帮不了他们。”她本想转过来看着我,却又一次望向了广场,“但你的本意还是想帮他们的。”
拉提希问我:“你感觉怎么样?”我只能访问他身上的唯一一个标签,也没有别的什么资料可以让我分析,这个标签说他是我的人类朋友。这也太奇怪了,根本就不可能啊,经历严重故障之前的我似乎很肯定这一点。
“我的程序命令我必须帮助人类。”
一道弯曲的天花板代替了墙壁。这也太不对劲了。我正躺在一个铺着软垫的表面上。我已经找回了足够多的记忆,知道这个环境很不寻常,“不寻常”一般都意味着“大事不妙”。更多的碎片融为一体,只不过顺序还是不对。交通工具,飞船,阿特。好吧,那就没什么不寻常的了。我穿着人类的衣服,不是制服和装甲,所以情况是符合的。我访问了另一组连接,可以确定头顶上的物体是医疗系统的相关设备。“阿特?”我想滴它一下。不对,这段记忆顺序错了。我早就把达潘送回她朋友身边了,也已经离开了阿特。
她挑了挑眉,说:“你的程序也没命令你喜欢追剧啊。”
音频中的声音:“好消息!诊断显示活动大大加快了。它正在把自己重新拼凑起来。”
她说得也太有道理了。
然后“嘭”的一下,成千上万的神经联系都发展了起来。我再一次获得了处理器的掌控权,开始运行诊断和数据修复序列。记忆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分类和排序。
她继续说道:“我之所以这么问你,是因为‘晚安登陆者’独立公司向你发来一份工作邀请。”
一系列复杂又积极的神经联系把我带进了一大片受保护的完好存储区……这是什么?《圣殿月亮的升与落》?我点开一集开始看。
“他们想买我?我还以为在他们管辖的区域内我是非法的。”好吧,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不过就算没有这些诊断数据,事情也很明显就是这样。
“拥有一个护卫战士确实是非法的。”曼莎纠正道,“他们只是想雇用一个叫林顾问的人,他们怀疑这个人长期生活在‘奥克斯守护组织’的某个地方,至于这个人的公民身份状态如何,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了。”她笑了,“我想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最糟糕的就是我不记得自己处于这个状态多久了。仅凭我手上这些诊断信息只能推断出我经历了某种严重故障。
“他们居然想雇一个护卫战士?”我还是不敢相信。
“不行!绝对不行!他们一定想知道它是怎么破解调控中枢的。如果他们有机会……我们不能信任他们。”
“他们想雇一个从战斗机器人和在杀手的魔爪下拯救了评估小队的人,他们并不在乎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她又看了我一眼,“还有,我和巴拉德瓦杰博士谈过了,她希望你能考虑把你的故事公之于众。不是当成新闻来发表,而是作为一系列文件的一部分。其实‘奥克斯守护组织’一直在推动一项运动,旨在为合成体与高级机器人争取完整的公民权益,目前规模还比较小。她是这么想的,如果你能用自己的话把你的经历完整讲述一遍,那么你的话对这个运动一定会有莫大的助益。就算你只同意把你离开‘自由贸易港’之前发给我的消息公布出来,作为‘灰泣’事件公开报道的一部分,那样也会很有帮助。她想和你仔细讨论一下这个想法,只要你愿意考虑。”
“还没有。”一阵犹豫,“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们把它放进修复舱里去算了?如果它不能——”
好吧,我想我应该大惊失色的。这个想法也太可怕了,但也挺吸引人的。我说:“就像娱乐频道里的纪录片一样记录我的事?”
音频中的不明声音:“有变化吗?”
曼莎点了点头,说:“我再次向你保证,这件事情一点儿都不着急。我只想让你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选择。依我看,以后你这位安全顾问收到的工作邀请和诚心请教只会源源不断。既然你现在在这里有朋友了,你就可以多跟朋友商量,或者不管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可以由你自己来决定。”
我在随机出现的图片、风景、走廊、墙壁之间游荡徘徊。哇,我怎么处处碰壁。
我确实有很多选择了,而且也不用急着做决定。这样正合适,因为我还是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不花一辈子的时间看来是整理不完的。
但至少我现在有个地方可以好好待着,直到我想出来为止。
我的记忆只剩下碎片。我感觉不太好,但比起一个纯粹的机器人,这种事对我来说还算不上多大的灾难。我的人类神经组织通常情况下都是我整个数据存储系统的薄弱环节,因为它无法抹除。我现在不得不依靠它来整理这些记忆碎片,倒霉的是它的访问速度真的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