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用肩膀撞破了芦苇墙，冲到了哪儿？竟然到了湖里！小岛已经没了踪影！夜里淹没到了水里！这里被乍得湖水淹没啦！
“这是怎么啦？”他说道，“洪水！龙卷风！黑人新一轮的折磨！没错，我再也不能等着水淹到脖子！”
“对那些地主来说，这里可真是哀伤的地方！”乔自忖道，他又尽力施展开他的游泳技能。
才一会儿的功夫，潮湿变成了水，而且水上涨得很快，乔的半个身子已经泡进了水里。
这些在乍得湖常见的现象令正直的小伙子重获了自由；不止一个岛，看上去似乎像岩石一样坚固，一夜之间就这样消失了，所以，沿岸的居民可能经常要收留从这种可怕的灾难中死里逃生的不幸者。
虽然形势不乐观，但是经过几个小时的冥思苦想，疲倦战胜了悲观的情绪，于是，他呼呼大睡了起来。要不是突然而至的潮湿惊醒了梦中人，他肯定会睡到大天亮。
乔不知道这个特殊情况，不过，他适时地利用了这个良机。他发现了一条小船，立即迅速爬了上去。这个船是用掏空的树干做成，做工比较粗糙。很幸运，船上正好有一对船桨，乔利用一股流速相当快的水流，顺流而下。
茅草屋的墙用泥巴和芦苇糊起来，乔透过这堵墙可以感受到这种震耳欲聋的喧嚣。也许，在别的情况下，他会对这些奇特的仪式有浓厚的兴趣，可是，他很快就受到了一个悲伤的念头的折磨。虽然看事情要从它好的一面看，但是，流落在这个野蛮的地区，处于这样的游牧民族中，却是一件愚蠢而悲伤的事情。那些敢于到这个地区冒险的旅行家，没几个能够重返故里。此外，难道成为别人的崇拜对象就可以自豪吗？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人间的荣华富贵都只是虚荣！他自问，在这个地方，崇拜是否会最终导致被崇拜者吃掉！
“我们来辨一下方向吧，”他说道，“北极星，总是很诚实做着它的工作，给每个人指明向北去的路，当然也很愿意帮我的忙。”
从天黑到深夜，他听到茅屋外响起节日的歌声，咚咚的鼓声和铁器的敲击声，在非洲人听起来，这些声音非常悦耳；撕心裂肺的叫声伴随着无数四肢扭曲、面部表情丰富的舞蹈，一起围着这间神圣的茅屋进行着。
他高兴地发现，水流把他带向了乍得湖的北岸，他也就乐得顺其自然了。大约凌晨两点钟，他踏上了湖的一个岬角，这里遍地长着非常讨厌人的带刺芦苇，再理智的人也会讨厌它；好在那儿长着一棵树，好像专门为他长出树枝来给他当床睡。为了更加安全起见，乔爬到了树上，在睡意蒙眬中等候天亮时的第一缕阳光。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岛上的巫师们毕恭毕敬地拉着他的手，把他领到了一间挂满护符的茅屋里；在走进这间茅屋前，乔不安地瞥见了堆在茅屋外的一大圈白骨；不过，当他被关在这个窝棚里后，他就有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他的处境。
赤道地区天亮得很早，乔打量了一眼他晚上藏身的这棵树，一幅出乎意料的景象顿时使他毛骨悚然。这棵树上爬满了蛇和变色龙；树叶几乎全部被遮住；好像这是出产爬行动物的新树种；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它们纷纷蠕动和盘曲起来。乔感到非常害怕，其中又夹杂着厌恶，在这群爬行动物的吱吱声中，他一跃，跳到了地上。
当乔这样想美事的时候，人群聚集到了他的周围；他们都卑躬曲膝，叫嚷着，每个人都要摸一下乔，变得很亲切；但是，至少，他们想到了送给乔一餐丰盛的饭菜，其中包括馊牛奶以及蜂蜜裹碎米；可爱的小伙子对什么都能迅速做出判断，他吃了一生中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却给他的子民留下了这样一种看法，诸神在重大场合都是这样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这件事让人永远也不敢相信。”他说道。
“我预感到自己又要变成上帝，变成什么月亮之子啦！好吧，既然别无选择，不是干这个活儿，就是干那个活儿呗。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这样维多利亚号再次经过时，我会利用现在新的身份给我的崇拜者们上演一出神仙升天的好戏。”
他不知道，在沃格尔博士的最后几封信中，已经谈到了乍得湖沿岸的这种特殊现象。他说，这一地区的爬行动物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地区都多。看到了这些之后，乔决定今后要更加谨慎些，他根据太阳辨别了一下方向，就动身朝东北方向走去。他极其小心地避开任何窝棚、茅屋、草房、土房，一句话，所有可能聚集人群的地方一概避开。
但是，还没等乔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就首先明白自己成了崇拜的对象。即使他想起了在卡估赫发生过的事，他仍然很安心于现状。
他向天空仰望了多少次啊！他希望能看见维多利亚号，虽然徒劳地整整寻找了一天，可是，他对主人的信任没有减少；他需要有足够坚强的性格才可以理智地看待自己的处境。他又饿又累，仅仅靠吃草根、小灌木汁（比如“梅蕾”）、埃及椰果充饥，根本无法使一个人恢复体力；然而，根据他的估计，他还是向西前进了三十几英里。他身上有二十多个地方被划得皮开肉绽，因为湖岸上到处都是带刺的芦苇、金合欢和含羞草，他的双脚被扎得鲜血淋淋，走起路来钻心的疼痛。可是，他最终从疼痛中振作了起来，傍晚，他决定在乍得湖岸边过夜。
乔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周围是叫喊着的人群，男女老幼什么人都有，但是，他们的皮肤颜色却只有一种。他来到了一个比迪奥玛人的部落，这种人都黑得出奇。乔甚至不必为自己衣衫单薄的模样感到脸红；他这种衣不遮体的打扮正是当地的最新潮流。
在那儿，他不得不经受无数昆虫的残忍的叮咬：苍蝇、蚊子、长达半寸的大蚂蚁简直铺天盖地。两个小时后，乔身上就只剩下了几片碎布；衣服快被昆虫吃了个精光！这真是可怕的一夜，这位疲惫不堪的旅行家连一小时也没能睡上；与此同时，野猪、野牛、“阿汝”（一种相当危险的海牛）在灌木丛或湖水中狂怒不已；猛兽的嚎叫声响彻整个夜晚。乔不敢动弹。他的韧性和耐心应付起这样的情况来也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很显然，”他自忖道，“这些人看到了维多利亚号像个空中怪物似的掠过湖面；他们在远处看见我掉了下来，肯定会对我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充满了敬意！随便他们怎么着吧！”
不过，天终于亮了起来。乔连忙站起身来，这时，他发现自己居然与一个那么令人讨厌的家伙共同度过了一夜，顿时觉得恶心死了：一只癞蛤蟆！这只癞蛤蟆足有5寸长，畸形的头极端丑陋，它瞪着一双鼓鼓的大眼睛看着乔。乔感到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连忙打起几分精神，抑制住厌恶，跳进了湖水里。洗过澡之后，折腾着他全身的刺痒才算稍微好了些，咀嚼了几片树叶以后，他又倔强地踏上了旅程，这种倔强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他对自己的行动已经失去了感觉，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他感觉到凌驾于绝望之上的力量。
可是，难道乔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吗？这一切都要看事情的发展，既然他无计可施，就只好不露惧色地任由别人把自己带到岸上。
可怕的饥饿折磨着他；他的胃可没他本人那么有韧性，开始叫唤起来。他只好扯一根树藤使劲勒紧肚子。幸好，口渴的时候可以随时解渴，当他想起在沙漠里受的罪时，觉得不受口渴的折磨已经比较幸运。
乔并不知道，乍得湖的岛民，跟许多黑人一样，跳入到处都是钝吻鳄的湖水时，不会受任何损害，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鳄鱼的存在，这个湖的两栖动物一直被认为是不伤人的蜥蜴科动物。
“维多利亚号会在哪里呢？”他自问道，“从北边刮过来！那它就应该会回到湖面上来！也许，塞缪尔先生想装上新的装置来重新建立气球的平衡；不过，昨天白天应该够他做这些事情；因此，不可能今天……但是，还是按我永远也见不到他行事吧。总之，如果我能走到沿湖某个大城市，我也会和主人说过的那些旅行家当时的情况一样。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像他们那样摆脱困境？不是有人回来了吗？管他呢！……加油！勇敢些！”
“呀！”乔忍不住喊了起来，“是黑人，不是凯门鳄呀！的确，我觉得这样更好！不过，这些家伙怎么敢在这片水域游泳？”
然而，勇敢的乔在树林里正这样边走边说时，突然发现一队野人。他及时停下脚步躲了起来。这些黑人正忙着用大戟汁液给他们的箭上毒，这是当地土著居民所做的重要工作，工作时还伴随着一种神圣的仪式。
乔刚能呼吸，刚能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在两个黑得跟煤球似的黑人中间，他俩用力地抓着他，嘴里发出奇怪的喊叫声。
乔动都不敢动，他屏住呼吸，藏在一簇矮树丛中，偶然间，他仰起了脸，透过树叶的缝隙，看见了维多利亚号，正是维多利亚号，飞到了湖的上空，离乔几乎不到100尺。不可能被听见！不可能被发现！
可怜的乔！他最后一次想到了主人，绝望地挣扎起来，但是，他感到自己没有被拖到湖底，相反却被往湖面上拉，而鳄鱼却习惯于这样吞吃猎物。
他的眼里噙着热泪，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感激：他的主人正在找他呢！主人没有抛弃他！他必须等到黑人离开；这样，他就可以走出藏身之地，向乍得湖边奔去。
于是，他迅速潜入水底，但是，还不够深，他感到一个庞大的躯体从他身旁游过，经过时，鱼鳞般的硬皮擦破了他的皮肤；乔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他绝望地拼命游了起来。他浮出水面，换了口气，马上消失在湖面上。他在水下面待了一刻钟，此时，尽管他知道一大堆大道理，却仍然无法克服内心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他似乎听到身后传来这种凶恶的家伙张开血盆大口的声音，好像正准备一口咬住他。于是，他尽可能轻手轻脚地分开水流向前游去，突然，他觉得自己的一条胳膊被抓住了，随后又被什么拦腰抱住。
但是，维多利亚号消失在远远的天际中。乔决定等着它。的确，它又返了回来，但是，更加偏东。乔奔跑着，挥动着双手，拼命呼喊着……这一切努力全是白费！一阵大风极其迅速地带走了气球。
“好吧！”他自忖道，“我怕的就是这个！凯门鳄就在不远处。”
第一次，这个不幸的人失去了力量和希望；他觉得自己的日子已经不长；主人肯定一去不返。他再也不敢这样想，也不愿意再这样想下去。
无论这位可爱的小伙子认为世界上的事情有多么自然，这时，他也无法抗拒地感到了不安。他担心白人的肉特别合鳄鱼的胃口，所以，他极其小心地向前游着，眼睛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当他距离一处被绿色树木覆盖的湖岸只有一百多英寻[1]时，他闻见了一股带有麝香味道的空气。
他像个疯子一样，双脚鲜血淋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整日整夜地走着。他时而跪着，时而用手扒着地向前移动；他已经感觉到体力不支，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但是，随着他向小岛靠近，一个瞬间的念头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知道湖岸周围到处都是钝吻鳄，而且，他非常了解这些动物的凶残。
乔就这样一点点前进着，终于到了一处沼泽前，至少，他当时认为是沼泽，因为几个小时前天就黑了下来。他突然跌入一团黏性很强的烂泥中，尽管他使尽力气，尽管他绝望地挣扎，他还是感到自己一点一点地陷入了这块淤泥之中。几分钟之后，他半个身子已经陷了下去。
一个半小时后，他与小岛的距离已大大缩短。
“该死的！”他自忖道，“这是个什么死法……”
乔认为胡兀鹫才是真正的猛禽，不过在它们进攻之前，他已经发现地平线上有一个岛屿，所以，他决定，脱去所有最碍事的衣服之后，施展出全部游泳的本领，一直往那儿游；游上五六英里对他来说就跟散步一样；所以，既然他完全在湖里，他就只想着用力地游，径直游下去。
他愤怒地挣扎着，但这只能使他在这个自掘的坟墓里陷得更深。周围没有一截树可以拦住他，没有一根芦苇可以让他抓住！……他明白了，自己要死掉了！……他闭上了双眼。
确认这一点之后，乔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他现在是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湖中，周围全都是些陌生的游牧民族，他们还可能很凶残。因此，要想摆脱困境，只能自己靠自己，所以，他并不怎么害怕。
“主人！主人！救我！……”他呼喊道。
“幸亏我想到了跳进乍得湖这个办法，”他自忖道，“肯尼迪先生肯定也会有这个想法，当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像我这样做，因为，一个人为了救其他两个人的生命而牺牲自己是十分自然的事情。的确是这样。”
但是，这绝望、孤独、微弱的呼喊声消失在夜空中。
乔跳进湖里之后，钻出水面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仰脸朝天上望；他看见维多利亚号已经升得离湖面很远，而且还在迅速上升，它一点点地变小，很快，一阵强气流吹过，它消失在了北方。他的主人、他的朋友终于获救。
注释
在主人徒劳地寻找乔的时候，乔本人又怎么样呢？
[1] 1英寻约合1.53米。
乔的故事——比迪奥玛人的岛屿——崇拜——岛屿被淹没——乍得湖岸——蛇树——徒步旅行——磨难——蚊子和蚂蚁——饥饿——维多利亚号经过——维多利亚号消失——绝望——沼泽——最后一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