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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终局

“孩子。”老人用沙哑的声音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容易想入非非。”

老人放下勺子,满是细纹的眼睛中透出慈祥关切的目光,看着赛义德。他的额头上画着一个银色的螺旋线。男孩紧张地吞咽着口水。问,还是不问?

“可太空舰队特别行动部不会。”马丁诺夫有些烦躁地反对道,“跟他聊聊吧,游戏大师。让他自己告诉你一切。”

“游戏大师米罗斯拉夫!”马丁诺夫半鞠着躬,用异常恭敬的语气说道,“这就是他。”

老人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

明亮的小房间里,坐着一位编着灰色长辫的老人,他穿着白色的流苏长袍,看起来就像童话里的巫师。他的身后是一个穿着同样的长袍的年轻人,只是长袍上没有流苏。看见老人正徐徐吃着木碗里的奶渣或粥之类的东西,赛义德嘴里立刻分泌出了唾液。食物!食物!他现在什么都没法想了——既不想那颗星,也不想那座庙,更不去想自己可怕的处境。

“孩子,你怎么了?”

让赛义德稍感放松的是,他们并没有进入教堂,而是转向另一侧。在花园的尽头,一排排一模一样的预制板房鳞次栉比,外观都非常简陋。马丁诺夫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其中一扇。

赛义德舔了舔嘴唇,下定了决心。

游戏之上的游戏

“我可以吃点儿东西吗?”他缩了缩身子,等待着护卫的又一巴掌。

过低沉,赛义德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他们走近教堂——一个白色的,没有一扇窗户的立方体。高大的双扇门顶端浮雕绵延,上面写着一行神秘文字:

“当然了,孩子,当然可以吃了。”游戏大师亲切地说,“和我说说你的故事,你会吃饱的。”他还是那样了然地笑着,把一勺粥送进嘴里,细细咀嚼,“说吧,孩子。发生什么了?”

赛义德害怕地加快了脚步。他的胃因饥饿而越发绞痛。马丁诺夫正在前面边踱步边用耳麦跟人说话。他的声音太

赛义德不停地咽口水,尽量不看桌子,开始叙述发生过的事。

“快走,奴隶。”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颠三倒四地匆忙讲述前因后果——他如何和哈菲兹·哈利科夫去旧莫斯科寻找宝石,如何被狗袭击,如何在逃跑的时候撞上一朵黑花,然后被刺伤……

透过花园的灌木和小树丛可以看到一座白色建筑的尖顶,那是玻璃金字塔。没错,是一座教堂。赛义德松了一口气:这座建筑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斯洛博达也有类似的建筑,但屋群上没有闪闪发光的金字塔。那是某个卡菲尔教派的教堂。这里的人会逼迫他信仰神祇吗?赛义德正犹疑不定,佣兵立刻用拳头在他背后推了一把。

“花?”米罗斯拉夫似乎猛然一震,在谈话中第一次皱起了眉头,“黑色的?刺伤了你?”

“我们下车吧。”马丁诺夫说道。

赛义德尽量描述了一下黑花,然后继续讲述。

终于,车队停在了某个花园的门口。

老人听了明显越来越担心。这显然不是一个好迹象,但男孩现在除了食物,没法思考任何东西。

马丁诺夫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赛义德当成疯子——甚至连布伦丹都认为他疯了。马丁诺夫刚一听说星星的信息,马上就知道要去哪里。去哪儿?他提到了一座庙……也许是星星的庙宇?也许他的星拥有某些信徒?也许他能在那里得到最起码的帮助?希望和绝望交替折磨着赛义德……他还饱受着饥饿的折磨。

赛义德讲了他是如何生病、去医院、在新莫斯科接受检查、被带到某架飞机上、在下诺夫哥罗德陷入瘫痪、和布伦丹去绿桥、星星和他说话,他试图回答、他最终明白应该用无线电和星交流、在绿桥的宾馆给星星发信息——以及最后肃清者找上门的全过程。

现在只有一件事能让他免于崩溃。星。星的记忆。还有,马丁诺夫似乎也对星星有所了解。

“我现在可以吃东西了吗?”赛义德恳求道。

他无所依倚,孤立无援。他被囚于危险而可怕的人手中,他们可能对他做任何事情……

没有人理会这个可怜巴巴的请求。

赛义德的双手仍然被铐在背后。他难受地坐着,身体前倾,盯着自己的破凉鞋。他没有力气去看别的东西了。惊慌和恐惧杀死了所有的好奇心。

房间里弥漫着不祥的寂静。游戏大师的目光穿透赛义德,直视着前面某个地方,他侍从的脸因恐惧而变形。

一支由三辆车组成的车队从巷子里拐出来,驶进一条从上到下到处都是标语、广告牌和横幅的繁华街道。佣兵护卫队的两辆“雷东达”一前一后地护送着珠母色的车。领头的车在车流中按着令人讨厌的刺耳汽笛。所有人都在给车队让路——人群仓皇不已,仿佛受到了惊吓。

“怎么样?”马丁诺夫似乎有些不安地问道,“是他吗?确定是你想要的那个人吗?”

圣睿老人

“他。”老人严肃而又严厉地说道。他冷酷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善意,“是黑星之子,黑暗的爪牙。一切都对上了!来自莫斯科——旧莫斯科,这座被诅咒的城市,这印证了游戏大师内德的预言……被黑色汁液毒化的血,符合游戏大师巴巴拉的预言……对,就是他!”老人站起身来,完全挺直了身体,“那个来关闭整个游戏的人,暗黑开发者的化身。”

“有一部分是。”790回答,“我既是‘官僚儿’,又是‘小男孩’,还是‘衔尾蛇’。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我是你们口中的阿奎拉病毒。虽然我和病毒的共同点并不比你们和病毒的共同点多,而且,阳博士,我和天鹰座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可以谈谈吗?”

米罗斯拉夫的声音让赛义德心中充满了恐惧,一时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饥饿。他向旁边冲去……但一只有力的铁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强迫他弓下身子,把他的脸按在了桌子上。

“你……是‘官僚儿’吗?”她问道。还有谁能控制监控摄像头?官僚儿、劳埃德和普拉萨德……但说话的声音和方式又和他们不同。

“将毒血排尽!”老人郑重的声音响起,“一滴也不许剩!叫上你的兄弟姐妹一起!叫上所有的玩家——去地下圣堂!拯救世界的时刻到了!祭祀的时候到了!”

扎拉坐在椅子上。她觉得有些冷。

阿尔列金卷入其中

“谢谢您的理解。摄像头会按照我的要求进行记录。我能控制它们,但无法控制您的植入物。”

温蒂·米勒筋疲力尽地从阿尔列金身上爬下来,瘫在了旁边。他们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一阵微风从敞开的阳台门吹到酒店房间里,让人心生惬意。透过窗户,能听到从绿桥的主干道——无政府大道上远远地传来人群的喧哗声和汽车行驶声。

“有什么区别?”扎拉解开头箍,把它丢在了一旁,“摄像头还是会把我们拍下来的。”

“好。”温蒂说道,“不错。我喜欢。我同意和你合作。百分之四十的分成,加上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请摘下头箍。”机器人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被记录。”

“我们要把这条写进合同里吗?”阿尔列金淡淡地问道,“每一天?”

“是谁?”扎拉急切地问。

他已经厌倦了她的喋喋不休。难道他真的要一直忍受温蒂吗?她当然是个好女孩,也会是个好伙伴,但是……

前天早上,梅里格死了……但他为什么又来了?谁派他来的?为什么是他?是偶然还是特意嘲讽——难道是最后一次致命打击?

“必须要把这个条件写进去。”温蒂说。

这是梅里格用来折磨她的那个机器人。

阿尔列金恍若未闻,听起了新闻。代蒙根据设置,首先推送的是绿桥当地的新闻。斯蒂尔纳街发生枪战!“马里罗西”保安公司对阵太空舰队特别行动部!罗西以3比0获胜!特别行动部?阿尔列金来了兴趣,要求听取更详细的内容。

790。

但几乎没有更多补充了。媒体在凭空猜测:特别行动部对绿桥有何图谋?他们为什么会和罗西发生争端?唯一的一条评论来自罗西公司的媒体部门:“这些太空人想夺走我们的被保人。‘马里罗西’不会容许任何人这么做。这事关公司的荣誉。你问被保人是谁?这重要吗?”斯蒂尔纳街的居民们热衷于分享自己的观点。舆论风向向罗西公司一边倒:这些太空人,在一座独立的地面城市中,竟敢像在自家一样胡作非为——早就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绿桥,好一座自由之城!阿尔列金摇头感慨。

一个“斗犬”战斗机器人站在屋子中间,扎拉读到它显示板上的数字时,颤抖了一下。

“我爱这座城市。”他真诚地说道,“这才是人应该居住的地方!咱们的小伙子们看来也都是机灵鬼,连夜为自己找了一个庇护所,真令人吃惊!说实话,我没想到布伦丹会这么做。”

扎拉迅速站起来,转过身去。她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温蒂没听懂。

“阳博士。”一个柔和而陌生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请接受我诚挚的慰问。”

“看看这个。”阿尔列金给她发了新闻链接。

一声法槌的敲击。

“现在怎么办?”温蒂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特别行动部胡作非为。现在太空舰队又需要你了?”

“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中尉!”扎拉又听到了格温妮德·劳埃德那可憎的声音,庄重到令人厌恶,“莱安诺议会认定你犯有大规模谋杀罪。你将被注射毒药,处以死刑。判决将在四小时内执行。”

“要是太空舰队不打算蹚浑水呢?”阿尔列金站起来,开始收拾散落在房间里的衣服,“我不会为了四十万能量去只身对抗这样的公司。无论给多少能量我都不会去。而且,我也有自己的事情。”

从余光中,扎拉看到一个小窗口正在播放庭审直播。她兴味索然地看着。利比的辩护律师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莱安诺人,他坚称是统帅下令屠杀的。检察官——也是一个陌生人——则认为命令没有发布……扎拉想起来是自己抹除了命令,为了维护父亲的名声……又是一个谴责自己的理由?罢了。这种法庭争辩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利比的命运已经注定。议会将再次一致通过表决。

“什么事?”

她周围一片空虚。她的内心也无比空虚。

“我说过我有一笔债要还。可以说,这是一件神圣而虔诚的事情。”阿尔列金坐在床上准备穿靴子。他轻轻拍打着温蒂的背,“别躺着了!穿好衣服,启动飞机。我很快就会需要你。”

除了父亲,她的生活中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也许利比在她生命中占据一定位置……但很快,利比将不复存在。

“知道了。”温蒂动都没动,“飞去哪里?”

我不再把你当作我的女儿——她在信中看到了这行字。好吧。这样的话,她活着的支撑也没有了。

“现实教教堂。就是人们所称的冥想厅。在地图上找找。”阿尔列金站起身来,扣上腰带。

“扎拉,你辜负了我的期望。”麦斯威尔·阳写道,字里行间依旧是毫不留情的直白,“你完全没有完成在莱安诺的任务。你还一直独断专行,不服从我的命令,试图非法夺取飞船和殖民地的权力。这种行为不可容忍、无法原谅。你统帅助理的职务已被解除。我会确保你活着,并确保你的尊严不受到伤害——但你不能回到埃里克斯。我不再将你视为接班人人选。”

“塞米拉米达号”太空舰队基地正飘浮在地球上空一千千米的轨道上——在蔚蓝的太平洋上空的云端之上,飘浮着白色的多枝结构。“塞米拉米达”的主要功能是充当太空与太空、太空与地球的通信船间的中转站。但就像所有的太空舰队基地一样,它也完成过其他不那么和平的任务。“塞米拉米达”的中部和环形的生活区内,分布着乘客和文职人员无法进入的隔舱。

她的父亲终于给她写信了。

在其中的一个隔舱里,杰哈尼少校和无线电情报部门的唯一工作人员正坐在一个小型的房间内,墙壁上除了显示器,什么都没有。一个小时前,杰哈尼少校接到金星的命令,要他立即追捕一名会对木星辐射产生反应的阿奎拉间谍。这一命令不禁让少校怀疑自己的神志是否清醒——但这道命令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压,他确信,世界发生了剧变。在行动期间,整个太空舰队的陆地和近地无线电台网络,以及普列洛马的殖民地,都将听命于他。

今天上午,就在开庭前,她终于收到了自己苦苦等待了两天的东西。于她而言,没有这个东西就像没有空气一样让她窒息。

这张网络图用墨卡托投影3到屏幕上——暗色的大陆轮廓之上,闪烁着各色光亮。另一块屏幕显示着该星座的第二张光点图:一张用来追踪间谍信号的信号接收网。这两张发射和接受网都由“塞米拉米达”军方的图灵控制。刚刚已确认,二者均已准备就绪:广播程序已加载,天线已定位。

她可以站起来……但她一直坐着。没有力气站起来。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

“开始发射信号!”杰哈尼下令。

公寓的门在她面前打开,椅子驶进了她豪华舒适的监狱。押送队留在了外面。门在她身后关上,椅子上的束带咔嚓一声打开,现在她终于可以站起来了……

“是。”他的代蒙立即回应道。

“连我的亲生父亲都厌弃我了,谁还会跟随我?”

发射机网络图上的灯光有规律地闪烁。每个信号都在自己的窄频段内传送了一段“回应”的录音。当它们的传输叠加在一起时,就形成了复杂的宽带信号——这是在模仿木星的自然射电暴。间谍赛义德·米尔扎耶夫的所在之处很快就被确定了——伏尔加河中游地区,那里信号的接收状况最好。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所做的每件事都酿成了大祸。我被我完全信任的人背叛了。我也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背叛我。我这么荒唐的一个人,谁会需要我?什么样的笨蛋会把赌注压在我身上?”

杰哈尼看了一眼信号接收显示器。如果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赛义德·米尔扎耶夫的代蒙连接到了太阳系网络,或者发出了类似“呼叫”的信号,接收网会立即锁定信号源,精确范围在一米以内。之后,只需将目标坐标传给轨道轰炸机舰队,阿奎拉的鼹鼠就一命呜呼了。

“蠢货。”她对自己重复道,“我真是个蠢货。一无所成的笨蛋。一直失败的倒霉鬼。”

接收器没有反应。不过,杰哈尼并没有指望立刻就会有反应。信号接收功率还很低。

椅子在武装护卫队的押送下,沿着空旷的大道,穿过圆形的洞窟和蜿蜒的走廊,缓缓移动。莱安诺。扎拉对莱安诺感到恶心。那一伙叛徒——劳埃德、普拉萨德和“官僚儿”——也让她感到恶心。那个恭顺地按照劳埃德的吩咐投票的议会,更让她感到恶心……而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也感到厌恶。

少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准备好长时间等待。

扎拉不再感到愤怒和悲伤。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调动情绪了。她觉得自己已然崩溃。

不可能。一切都不是真的。这是一场梦,只是一场噩梦。

毕竟,她确实扔了那颗该死的手榴弹。

赛义德侧身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双手仍被绑在身后。现在他的双腿也被绑住了,嘴里还塞着一个橡胶塞子。米罗斯拉夫的白袍侍从们眼神中透露着疯狂,他们强行把他拖进一个昏暗的地下室,将他捆绑起来,放在这个祭坛上。香火燃烧着,低沉的合唱声使气氛更加阴森,游戏大师断断续续地说着暗黑开发者和化身的事……这就像一场噩梦……但腹中的饥饿提醒他,这是现实。

她知道,利比的死刑判决已成定局。扎拉从被捕时就确信——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因为害怕麦斯威尔·阳,莱安诺人不敢伤害她。但莱安诺人总得对某个人施以重罚,一个没人愿意维护的罪犯,而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是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

玫瑰饿了。它的能量储备已经不多了。它的红细胞已经几个小时没有获得重要的维生物质——钠离子和钾离子了。宿主完全忘记了它需要进食!玫瑰不得不通过刺激宿主机体,刺激其神经系统产生缺乏食物的标准反应来提醒主人。

她的椅子动了动,滑向出口。在她的身前身后,押送人员整齐划一地走着。扎拉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饥饿。胃正在遭受难以忍受的拉扯之痛——这比其他任何证据都要有说服力。饥饿是真实的,所以其他的一切也不是梦。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

快结束这一切吧!就让他们杀了我,停止我的痛苦吧!饥饿感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在痛苦的顶峰,赛义德只能咬着嘴里的塞子发出吼叫。饥饿感居然有所缓解,但这种痛苦减轻的美妙感觉仅仅持续了几秒钟,然后,他想起那唯一能给予他希望的存在。

利比!扎拉猛地抬起头,但椅子阻止了她回头。在她身后的某个地方,她的保镖兼朋友正被带领着穿过另一扇门,扎拉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他想起了星星。

“把这个已被判刑的女人带走!”格温妮德郑重地吩咐道。扎拉的椅子被转向出口处,但她已经听到了从后面传来的声音:下一个要审议的案件——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大规模屠杀案。带被告上庭!

“星星,救救我吧!”他庄重虔诚地祈祷着,“救救我吧,星星!做点儿什么!帮帮我!”

扎拉坐在可移动座椅上,她被绑得太紧,几乎不能动弹——手脚都被捆着,仿佛她是一个危险又狂热的疯子。审判持续了很长时间,她已不再觉得屈辱,只觉得身体不适。在整个审判过程中,她未发一言。现在,她希望这场表演能快点儿结束,这是她仅有的奢望。

但星星沉默不语。

扎拉·阳凝视着龙鳞上的精美花纹。她并不是专心致志于彩绘,她只是在看别的地方——神采奕奕、得意扬扬的格温妮德·劳埃德,以及对劳埃德每一句话都麻木点头的议会成员——这让她觉得恶心。她无法忍受。

阿尔列金在现实教教堂附近下了飞机。他穿过花园,走到敞开的大门前,朝里看了看。里面明亮而空旷。

作为小行星上行政权力的集中地,议会大厅用的是昂贵的实木板装饰。由各种木头打磨而成的镶嵌式绘板,描绘着可能是源于凯尔特神话的情节。主席椅上方最大的绘板上,一条红龙盘踞着身体。

大家都在哪里?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应该没有什么新手,但玩家们怎么也不见了?瓦列里安的教堂永远不会空无一人。

格温妮德·劳埃德在主席台上敲下法槌,发出洪亮而庄重的声响。

阿尔列金在教堂里走了一圈。在后墙,就在瓦列里安所建的地下避难所入口处,也有一扇门。终于能在这里见到活人了。

“扎拉·玛利亚·苏珊娜·阳博士!根据两项犯罪指控,莱安诺殖民地议会认定你有罪。兹判处你无期徒刑。”

两名卫兵正守在门口——从雪白的外衣来看,他们应该是玩家;从他们有力的拳头中握着的警棍来看,他们不必遵守非暴力的誓言。他们平平无奇的面孔中散发出的自负感也让阿尔列金无法忽视。

莱安诺:判决

“愿和平和真理庇佑你们,弟兄们。”他带着灿烂的笑容向卫兵们问好,“我应该到哪里去找游戏大师?”

“现在可以走了。”麦斯威尔·阳靠在椅子上,“去将功赎罪吧。”

从两人皱着眉头对视的样子来看,他说错话了。

“是,指挥官。保证完成任务。”

“瓦列里安派?”其中一个卫兵语气不善地问道。

“但这还不够。太空舰队的声望受到了影响。想想,我们居然被一群地面上的暴徒打败了!特别行动部的负责人应该引咎辞职。要把这群暴徒消灭得一个不剩。我给你一个月的行动时间。没那么急。”

“你怎么能这么想?”阿尔列金被激怒了。

“是,统帅。”拉吉·库马尔缓了一口气。

刹那间,他的拳头飞起,打在了守卫们剃得光秃的下巴上。两个人的颌骨同时碎裂,头向后仰去,后脑勺撞到了墙壁上。

“够了。有第一句话就够了。三名战士牺牲了。你接下来三个月的奖金将会用来赔偿他们的家人。”

“把你们放在这真是没用。”阿尔列金同情地看着靠着墙往下滑的卫兵。其中一个人的头在身后的墙面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可能已经走过去了……”

“我们没有准备好……迎接……抵抗。”拉吉·库马尔的声音细若蚊蚋,“我们当时很匆忙。只派了一支很小的队伍。一辆车,三名战士,没有援军。没人能猜到他们搞了一套土匪装备。我们……”

他把另一个昏迷的卫兵推到路边,向门走去。门上是一把常见的古老机械锁。再好不过了。阿尔列金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由聚合物制成的可变形万能钥匙,按下一个按钮使其变软,然后将其插入钥匙孔中。当钥匙呈现出合适的形状时,阿尔列金再次按下按钮,使其变硬。不费吹灰之力,他顺利地打开了锁,拉开门。

“你为追捕队感到耻辱的原因是什么?”

“没有反应。”杰哈尼低声道。接收机的网络监控器仍然没有显示任何类似“呼叫”的内容。“将功率提高到30%。”他对发射网命令道。

“是,统帅?”

“是。”网络听取命令,发出了新的波动。

简短的命令像一块石头一样砸在拉吉·库马尔的心上。

现在,它的功率已经达到了太阳的无线电发射水平,即使没有任何降噪过滤器,也不会错过信号。如果赛义德·米尔扎耶夫还保有对木星辐射的敏感度,他一定会感受到这种波动。

“站住。”

“每分钟重复一次。”杰哈尼命令道。

“是,统帅!”情报部门负责人如释重负,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向出口处走去。

“I-D-D-Q-D.”一众现实教教徒诡异地齐声吟唱着,“I-D-K-F-A...”

“全部权限。”阳的回答出乎意料,“这件事已经失去了保密性。需要让人们知道黑花是什么。近期我将进行公开演讲。去吧,去工作吧。”

玫瑰现在感受到了信号。有人来找它了。有人对它下达了命令。但是是谁?

“我应该给他什么级别的权限,统帅?”

它的力量严重不足,甚至连口令都无法正常处理。它只感觉到信号功率比平时高了很多,而且还在继续增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想从它身上得到什么?

“塞米拉米达空间站的杰哈尼少校是个头脑清楚且忠诚的人。这件事交给他做比较稳妥。”

它必须对这个信号做出某种反应。情况异常而紧急。有人要求它做些什么,可是宿主还是固执地不愿意喂它!

阳同意地点头。

非常情况下,需要采取非常措施。现在就启动紧急能量储备吧。直接控制宿主。强迫他进食。

“这样的操作需要实时指挥。可以委托给我们位于近地的分部吗?”

门里是一条通向下面的楼梯——就像瓦列里安的冥想厅里的楼梯一样。再往前是一条走廊,从那里可以听到一阵阵吟诵声,遥远而模糊。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带着香甜味道的烟气。“检测到精神作用成分!浓度危险!”代蒙担心地提示道。好吧,好吧,现在……

“怀疑?他是个僵尸!木星的无线电波会切断他的神志!你先用低功率的发射机开始发射电波,然后逐渐增加功率。将来,我倒是很想研究一下他的听阈。”

阿尔列金关上身后的门,从腰间的口袋中里拿出一把只有用武装者的身份芯片才能打开的电子锁。卫兵们醒来后没法通过这扇门,但自己可以。“精神作用成分!”代蒙不依不饶。好的,马上,马上……阿尔列金用过滤器堵住鼻孔,轻手轻脚地下到走廊里。

“他可能会怀疑什么。”拉杰-库马尔决定提出异议(统帅不喜欢旁人一直附和他)。

走廊蜿蜒曲折,两侧的墙壁上不时出现锁着的铁门,前面响起了杂乱而难以辨认的吟诵声。声音听得越来越真切,大约有八个男人、三个女人,还有一位老人,声线粗糙。这就是那个米罗斯拉夫吗?他们在进行什么秘密仪式?从前面转弯处传来的声音已经相当清晰,阿尔列金停下脚步。他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跳蚤”机器人,设置了一个通信频道,让它沿着回廊的墙壁跑了一圈。“跳蚤”的相机拍到了一张照片。

“当然,我们要给米尔扎耶夫开绿灯。往他的账户里再多打些钱,不要阻止他转账。”

直径八米的低矮圆厅内,一灯如豆,光线昏暗。房间中央摆着一个一人高的金字塔形置物架,上面摆着一些人偶(“冈底斯山”,阿尔列金脑海中浮现出瓦列里安相册中的照片)。最上面是一个蔷薇辉石材质的盒子,因为在同一个相册里见过,所以也很熟悉。是方舟。得来全不费工夫。七位玩家站在“冈底斯”周围吟诵着,还有六位玩家沿着墙壁均匀地围绕在大厅四周,手中拿着某种自制的自动武器。金属香炉里飘出浓烈的熏香气息。从门这边看不见领头的老者——他被冈底斯遮住了。得看一看这老人是谁。

“是,统帅!”现在拉吉·库马尔明白了(并为统帅没有因特别行动部的失败对他发难而感到无比轻松)。

阿尔列金把“跳蚤”往前挪了挪。机器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绕过半个大厅,拍下了一张对面的照片……惊喜!

“让某个近地发射器以带有木星光谱的无线电波,对绿桥地区发出辐射。这会激活米尔扎耶夫的僵尸程序,让他暴露自己的位置。这个男孩将开始广播。你要做的就是追踪他,从轨道上投下炸弹。”

年迈的祭司脖子上挂着一把弯刀,站在祭坛的石台之上,祭坛上,一个男孩被捆着躺在那里,虚弱地抽搐着。

“是,统帅。”拉吉·库马尔附和了一句,虽然他并没完全理解阳在说什么。

赛义德·米尔扎耶夫。多么幸运的巧合啊!

“看来黑花病毒一定含有某种过滤器。”阳认为,“目前来说,这不重要。总之,黑花的受害者感受到了木星辐射。它就像一个触发器——把一个人变成了一具僵尸,逼迫他寻找把写入自己身体里的信息传送给木星的方法。为什么他们要在回应信号中使用木星的无线电波?正是为了让地球上的情报员能够感应到,知道传讯到了他这里。很不错。这将使我们更容易找到米尔扎耶夫。”

杰哈尼盯着监控器,逐渐失去了耐心。还是没有信号。你为什么不说话,米尔扎耶夫?也许你连接不上网络了?可能会在此功亏一篑……杰哈尼把这个不愉快的想法抛开。

“并没有,统帅。”拉杰·库马尔有些轻松地回答道,“有些动物种类和部分人类个体对无线电波天生敏感。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是怎么从所有的噪声中一下子识别出木星电波的?十米波段可是非常嘈杂……”

“将功率提高到50%。”他命令道。

“我认为,没有必要非得活捉米尔扎耶夫了。”阳终于开口,“这孩子不能告诉我们任何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阿奎拉间谍的工作模式很清晰。黑花病毒使他们更易感知木星的无线电波。对了,这不是和我们的科学知识相悖吗?”

“接收区将出现严重的无线电通信干扰。”代蒙警告道。

统帅沉默不语,拉杰·库马尔能感觉到自己肩胛骨间冷汗直流。

“没事,他们会忍耐的。执行命令!”

“确实。这还不是全部。”拉吉·库马尔又开始咽口水,“途中,赛义德·米尔扎耶夫被当地的流匪打伤。他们把一枚手榴弹扔进了车里,然后开始射杀。整个特别行动部克隆小组全部被杀。米尔扎耶夫下落不明。新成立的一个更有实力的组织正准备对他进行拘捕。”

“是。”

“真是糟糕。”

地图上的发射器网络均匀地闪烁着。它现在正以最大功率运作。

“不是,他是想去拿某种通信设备。”

我在听,赛义德……

“但布伦丹并不是为了拿枪才把手伸进口袋的?”

星星听到了!星星回应了他的祈祷!

“特别行动部负责人获得的指示就是那样,指示说布伦丹是阿奎拉的特工,他的能力上限未知,所以最好不要冒险。”

“我在!”赛义德隔着塞子喃喃自语,“我在!”

“为什么用枪?”阳皱了皱眉头。

星星就在这里,就在附近,就在他的体内!一切都被星星的光芒照耀着,它是如此美丽,所有的恐惧都因此退去了,绝望消失了,甚至饥饿的折磨也变得可堪忍受。“我在这里。”星星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柔情低语着,“我在你身边。我会救你……”

“他把手伸进了口袋。我们的士兵以为他要拿武器,然后……就动手了。条件反射。”

“I-D-K-F-A.”吟诵声还在持续,“请赐予宽恕和怜悯……”

“他怎么死的?”

随着每一个乐句的响起,吟诵听起来越来越像天使在唱歌。昏暗的地牢逐渐被天堂的金色光辉充盈……光辉再多一点儿,星星就会来救他,赛义德完全清楚这一点。而米罗斯拉夫会用刀子割断镣铐,把他扶起来,像拥抱自己的儿子一样拥抱他,给他食物,带他回家……再忍忍,赛义德想。他抽泣着,期待着前所未有的幸福……再忍耐一下胃部的疼痛……

“是,统帅。这次行动——”因为紧张,情报部负责人的喉咙在费劲地吞咽,“没有成功。卢·布伦丹在抓捕中被杀。”

一片炫目而温暖的金光似海洋般倾泻而出,蔓延开来,将他吞噬得无影无踪。

“请讲吧,拉吉·库马尔博士。”阳终于说道。

玫瑰直接进入了宿主控制模式。

格林离开了。麦斯威尔·阳继续盯着拉吉·库马尔——看起来他似乎早就知道情报部门负责人会说什么。也许他已经知道了真相?拉吉·库马尔只能猜测,这位指挥官或许有无数个独立的信息渠道。

如果不用考虑赛义德,阿尔列金完全清楚该怎么做。他应该一枪把灯熄灭,在黑暗和混乱中取得方舟并脱身,把瓦列里安的玩具还给他,然后……然后生活又会抛出新的任务。

“是的,去办吧。”

但赛义德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是,统帅!”格林热切地同意了,“就这些吗?”

阿尔列金已经不在太空舰队服役了,这意味着他不必再对赛义德做什么。他完全有权带着方舟离开,让那些穿长袍的疯子对那孩子为所欲为。

“我们在打仗。对吧,格林医生?科学研究可以稍后再进行。是时候给阿奎拉直接一击了!”阳的脸仿佛在那一瞬间抽动了一下。

除了黑花病毒……

“但我们的马吕斯……”天文学家有些惊慌失措,“在进行科学观察项目……”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像杀伊戈尔那样杀了赛义德。阿尔列金完全明白。这是对每个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对赛义德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反正这家伙注定要完蛋了,至少让他快点儿迎来解脱……这很容易做到,不比偷方舟难……

“让轨道飞行器直接探测目标。”阳命令道,“这种大小的目标对飞行器来说不难吧?而且速度要够快,才能一击即中。”

不,这个计划中有些阿尔列金不喜欢的部分。某些东西在阻止他继续进行思维跳跃。

“它不呈板状,也不呈块状,而是呈现一种镂空的钢丝结构。”格林急忙解释道,“在光学上几乎是看不到的。如果不知道观察方向,甚至用无线电也探测不到。我们已经把‘西蒙·马吕斯号’轨道飞行器派到了那里。它将在一天之内对四百千米范围内的物体进行探测,并对其进行适当检查。”

说来好笑,他从来没有杀过孩子。就算那孩子可能是致命传染源,可能是外星僵尸,但是……

“您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

阿尔列金动摇了。今天早上,他将手写笔刺进了熟睡中的伊戈尔的太阳穴,没有任何的后悔和犹豫,他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事,但是现在……说到底,这个男孩是最无辜的。毕竟是阿尔列金自己不经意间把耳麦留给他玩,这才让他访问了太阳系网络,进而和木星取得了通信。如果阿尔列金没有做这件蠢事……

“是,统帅。”首席天文学家仰起头来,“我们在木星系统中探测到了一个人工辐射源,位于木星和木卫一之间的拉格朗日点。直径大约十千米。”

他阻止了自己。够了。回忆一下青年军的第一条戒律: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去请示上级。他决定最后一次以武装者的身份呼叫考夫曼。如果考夫曼下达命令,他就射击。

“格林博士!”阳说着话,却仍在看着拉吉·库马尔,“请讲。”

“代蒙!”他在心里吩咐道,“呼叫考夫曼少校。”

阳坐在一张用抛过光的金星玄武岩制成的空荡荡而又一尘不染的桌子前,身上穿着黑色和服,拟形呈通常形态。他双手交叠于面前,透过指缝一直盯着拉吉·库马尔。人们永远无法弄清他的目光意味着什么,无法参透他那安静而专注的眯缝眼里藏着什么想法。他的这种令人难以捉摸的能力,曾让不止一位前来报告的人惊出一身冷汗——即使当时报告的内容是一项显著而辉煌的成就——更何况,现在是情报部门负责人将要进行报告。

“你还想要什么,孔季?”瓦茨拉夫·考夫曼的语气比平时更加不善。然而,空气中的干扰太多,听不出他音调的细微之处。

在闻名太阳系的那间带有巨大屏幕窗的办公室内,首席天文学家埃纳尔·格林和太空舰队情报部负责人沙哈尔·拉吉·库马尔笔直地立于麦斯威尔·阳面前。对于最重要的事情,统帅总是亲自处理,甚至不信任最安全的通信渠道。他那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加密处理的多疑和狂躁早已成为奇谈。但在埃里克斯很少有人敢公开讨论这件事,更何况是抱怨了。

“您可能不会相信,少校。”阿尔列金说,“但我找到赛义德·米尔扎耶夫了。您对他还感兴趣吗?”

金星:报告

“证据呢?”

“闭上你的嘴,奴隶。”佣兵低声道。

“您看一下,”阿尔列金命令达蒙把自己的坐标和“跳蚤”拍的照片发过去,“怎么样?我可以重新回到游戏中了吗?”

“什么庙?”赛义德刚问完就被佣兵轻敲了一下。

通信中断了——要么是考夫曼沉默不语,要么是他的信号完全被干扰了。

“走吧。”马丁诺夫说了句,随后车子启动,平稳驶离,“去庙里。”

“已经没必要活捉他了。”考夫曼的态度不再那么有敌意,“干掉他。”

雇佣兵带着赛义德往前走,然后把他推到了一辆加长版珠光色豪华轿车的后座上。马丁诺夫坐在前面,他的佣兵护卫队坐在赛义德旁边。赛义德的双手仍然被肃清者的手环铐在背后。

“收到。”不知为何,阿尔列金并没有感到轻松,“那我的奖励呢?四十万能量,要是您没忘的话。”

“所以,用你自己还债吧!让他上我的车。”马丁诺夫对佣兵说道,“如果他执意不肯,就给他点儿苦头尝尝。”

“四十万能量已经打入你的账户。去执行任务。”少校挂断了。

“没有。”赛义德低声说道。

玫瑰控制了宿主。

“所以是布伦丹打的电话。我救了你吧?救了。现在你应该给我什么?你欠我债!你有钱还债吗?”

它用宿主的眼睛环顾四周,评估着周围的环境。是的,现在它知道宿主为什么不给它提供食物了:他的手被捆住了。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开他双手的束缚。

“没有!”

玫瑰用宿主的右手握住他的左手,自信满满地狠狠一压。

“你确定?”已经走远的马丁诺夫回过身来,“怎么会?你不是拿着名片给我打电话了吗?”

大厅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短促的动作,没有人听到关节的脆响……宿主如果依照自己的意志,不可能会让掌骨脱臼——疼痛会阻止他。但玫瑰控制住了疼痛——它可以轻易关闭痛觉神经。它将软绵绵的手折成两截,不费吹灰之力地从镣铐中挣脱了出来。

“不!”他喊道,“我不想去!”

宿主的左手现在已经没用了,但他的右手是正常的,随时可以完成它的主要职责:喂养玫瑰。

其中一个佣兵用力抓住男孩的肩膀,扯了一下,赛义德体内的反抗之力这才被唤醒。

玫瑰准备行动。

“正是如此。让他上车。”马丁诺夫下令,“我们走吧。”

透过宿主的眼睛,玫瑰看到大厅里全是食物。

“原来是这样?”他说话的语气也发生了奇怪的改变。

“代蒙,联系温蒂·米勒,”阿尔列金命令道,“温蒂,你在哪?”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立刻让指挥官用全新的目光看着赛义德——那眼神十分锐利。

“……在路上,”温蒂的声音在干扰下断断续续,“……看到……教堂。见鬼……这个……遥远的……平台?”

“游戏大师。”

“不要说脏话。不是停在那个平台上。停在北边的墙附近。明白吗?北边的墙。打开机舱门。保持发动机运转。做好随时起飞的准备。”

“谁?”

“好的……再见。”

“我不这么认为。”马丁诺夫放开赛义德,直起身子,“我想我知道谁会对他感兴趣。”

阿尔列金切断了通信。他又仔细研究了一下“跳蚤”相机里的照片。六个武装分子,米罗斯拉夫自己也拿着刀。可以应付,以前还遇到过更糟糕的情况……不会有援军,就这样吧。

“真是个疯子!”指挥官在马丁诺夫的背上拍了一下,“小子,我们走吧!”

对不起,赛义德。只能这样了。我只是奉命行事。

“因为我和星星说话了。”赛义德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和木星说话了。通过无线电。”神秘的语言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Øurřöœţzzfś||pθyŕæt!āųčheŋła...”

阿尔列金从手枪套里拿出“卡拉玛什”,装上消音器,把弹夹推进枪柄。

“等一下。”马丁诺夫恼怒地挥着手。他一直盯着赛义德,“他们认为你是阿奎拉的间谍?为什么?”

莱安诺:诱惑

“白费功夫。”他嘶哑着说,“我们离开这里吧。到基地再谈,小子,这次行动你欠我们太多了。”

“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外星访客?”扎拉高傲地在椅子上直起腰来。她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也许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名字?”

空气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被马丁诺夫称呼为指挥官的人唾了一口。

“叫我蠕虫。”控制机器人的这个东西听起来完全像是人类,但其中也藏有某种可怕的不自然感,“问问题吧,我知道您有很多问题。”

“不是他的原因。”赛义德现在不能撒谎,也不想撒谎,“他们要找的是我,他们想清理掉我。他们认为我是……”赛义德叹了口气,因为他马上要说一些正常人都会认为是胡说八道的话,“他们认为我是阿奎拉的间谍。”

“您还是没有被清除出‘官僚儿’的机体吗?”扎拉脱口而出。问完,她就立刻在心里责备自己:没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冷静,冷静。

“为什么布伦丹会被追杀?”他几乎是附在赛义德耳边说话,“说实话。他是怎么惹上太空舰队的?”

“如果我们时间有限的话,我建议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反问上,”蠕虫的声音十分悦耳,“我正在和您说话——这就意味着我还存在,不是吗?问点儿别的问题。”

马丁诺夫揽着他的肩膀,靠近他的脸。

“您是人工智能吗?或者是某个……活着的人的思想?”

车子停在高楼之间的巷子里,建筑物的墙皮都已剥落,上面布满扎眼的涂鸦。太空战舰“金斯顿”前后的巷子都被雇佣兵绿色的“雷东达”堵住了,两辆车上都绘有角兽。“金斯顿”整个前部被撞得七零八落,皱巴巴地扭曲着,在金属和玻璃的夹缝中,很难看出这款车熟悉的轮廓。有东西被炸毁了?有人扔了手榴弹?脚下散落着弹壳和玻璃碎片,离头顶很高的绳子上晾着衣服;没有一个人看向窗外寻找声源。赛义德想,星星终归是听到了他的祈祷,终归是帮了忙。但不知为何,这种想法并没有让他好受些。

“您知道吗,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它的各种差异就会消失。整个自然界都变得可控、可编程。一切自然的东西都是人造的,这也就意味着,一切人造的东西都是自然的。你们人类自己已经接近这个程度了。扎拉,您自己的身体,很大程度上是被设计和控制的。您认为自己是自然的还是人造的?这是个反问句。不必回答。继续问。”

另一个雇佣兵——不是佣兵队长——拽着赛义德的后脖颈,像捡羽毛一样把他拎起来,让他站着。

扎拉犹豫了一下。想好了再说话,她提醒自己。这是一场外交谈判。每句话背后都有政治意味。冷静点儿。集中精力。问正确的问题。

“冷静点,指挥官。有些事情我们需要澄清一下。”他把目光再次转向赛义德,“把他拖走。”

“您代表谁,蠕虫?”

“你耍我们,小子。我们只是因为医生才去接这个活。我们的医生呢?”马丁诺夫蹙着眉头。

“哦,终于问对了。让我来告诉您。我代表的是银河系文明。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银河系信息网络的子系统之一。我们叫它银河系网。”

“这小子也值点儿东西。”马丁诺夫喃喃自语道,“然后呢,跟太空舰队打起来了吗?”佣兵看着天空的某处,点了点头。

“阿奎拉人也是银河系文明的代表吗?”

“这算什么?”他哑着嗓子说,“我的人为了一个小子冒着生命危险?”

“他们不是阿奎拉人。他们并不从属于天鹰座中你所知道的任何一颗星。以职业称呼他们会更准确些:清道夫。是的,没错,他们也代表着银河系。但我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

马丁诺夫的嘴巴痉挛般地抖动着。这位佣兵转身正对赛义德。

“您不是阿奎拉人……也不是清道夫。那您是塞德娜吗?”

“就是这些肃清者。在酒店杀的。”

“不,是‘观察者’通过塞德娜在和你们说话。不是我,是……打个比方,它就好比是个虫洞,通过这个虫洞,我能爬进你们的世界。请不要试图确定我的身份。不要浪费时间。问些更重要的事情。”

“谁杀了他?”

“好吧。”扎拉说道,她紧张地思考着问题,“我想问一下银河系网的情况。您所在的这个网络将我们视为……敌人?”

“是的。”赛义德声音极轻地答道。他还躺在地上,双手被铐在背后,站不起来,胃因饥饿而绞痛。

“完全不是,”蠕虫的语调似乎透露出一种幽默的腔调,“为什么我们要做不必要的敌人?”

“布伦丹在哪里?”他锐利的目光向尸袋投去,“这里吗?”

“那您为什么要对我们实施打击?”

阿菲诺根·马丁诺夫穿过雇佣兵的队伍走到车前。他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的夏衣,双手插在兜里。那张泛着土色的苍白脸庞显得疲惫而病态。车边的佣兵退向旁边,让他过去。马丁诺夫站定,盯着赛义德。

“这是对你们这种发展水平的独立文明进行的标准程序。您要问得更准确些,扎拉。在我看来,您想问的不是原因,而是目的。”

“让我过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好吧,你们打击的目的是什么?”

是一个剃着光头的大汉。他脸颊的胡须几乎长到了眼睛附近,穿着宽松的迷彩裤,上身套着战术背心,光着膀子,正站在门口,用主人一样的姿态扶着两扇门。大汉肩上扛着一把冲锋枪,圆木般粗壮的手臂上文着一只长着分叉的角的野兽。一个雇佣兵。是在马尔波萨德上了河船的匪徒之一。他身后站着其他雇佣兵,他们呈半包围状,都面带疑惑地看着赛义德。

“为了让你们向对我们彼此都有利的方向发展。”

赛义德睁开了眼睛。

“有利?”扎拉惊讶地扬起眉毛,“对我们有利?现在就是您说的对我们有利?”

“那么,医生在哪里?”他听到了一个沙哑粗犷的声音。

“您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我明白这一点。我代表银河系网,向您致以最深的歉意。当然,如果未来我们成功建立了关系,您将会得到补偿。现在,让我们抛开这个悲伤的话题。”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光亮晃得他眯起了双眼。

“我不这么认为,我想要知道更多细节,所以您并不想消灭我们?”

一切归为沉寂。赛义德迟疑地抬起了头。

“如果想的话,相信我,你们已经被消灭了。难道您不明白,清道夫已经为你们留够了时间去应对袭击吗?他们是故意为之。”

男孩立刻蜷缩在地上。他听到外面枪声隆隆,似乎一下子从四面八方传来。谁在开枪?想要打谁?有人攻击肃清者?某些神秘的朋友?子弹脱离弹壳,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金属摩擦声,汽车在弹雨中震动着。赛义德心中燃起了不切实际的希望:难道星星听到了他的祈祷?

“哦,是吗?”

赛义德舔了舔牙,似乎没被磕掉,舌头也没被咬断。他正想从地上站起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枪声……紧接着又是另一阵。

“您觉得他们为什么不联系你们?为什么他们并没有用‘我们是为和平而来’这样的声明来安慰你们,而是保持沉默?也许是因为他们并不想让你们安心?”蠕虫沉默了一瞬,“还有一件事——你们没有对照过日期吗?2232年,在地球,人类目睹清道夫的舰队开启了制动引擎。他们意识到这是一次攻击,并开始筹备战争。还记得炮弹击中地球的时间吗?”

“我看不见了?”赛义德首先冒出这个念头,瞬间惊恐万分。不,没有变盲。他在黑暗中可以看到自己凉鞋上发着光的磷光扣。对,只是一个灯泡灭了。车发生了事故。一切又恢复安静。车停住了。

“2295年。”

他几乎被扔到了顶棚,又被甩回了地上。车子飞到了空中,紧接着又似乎掉进了一米深的坑洼。他的耳朵受到了强烈的撞击,以至于眼神涣散……他眼中的一抹光亮逐渐黯淡,直至消失。

“没错。所以清道夫给了你们63年的准备时间。如果他们对从船体分离的炮弹稍微做点加速处理呢?如果炮弹在2250年或2240年到达呢?在你们还没有在太空中建立殖民地,甚至在地球上也没有掩体的时候开战?如果他们还用求和信息让你们放松下来呢?”

车身忽地一震,赛义德的上下颌骨猛然撞在一起,剧痛无比。

“我们会被彻底消灭的。”扎拉承认。

没用的。它当然听不到。他孤身一人,孑然一身,连星星都帮不了他……而且他的饥饿感越来越强烈了。

“非常正确。袭击是故意发动的,也是故意推迟的。这是为了给你们一个自救的机会。再者,是为了推动太阳系的殖民化。”

“星星啊!”他哽咽着说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星星?木星!星星,请帮帮我!以真主的名义,帮帮我,随便做些什么都行!Øurřöţzzfś||p.”他说着星星的语言,但马上就沉默了。

“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扎拉怒道。

是的,只是因为他,赛义德。他是唯一一个对所发生的一切负有过错的人。他毁了布伦丹,现在他完全是孤身一人了。孤立无援。被凶手俘虏。难道这就是一切的结局?

“不需要,我们不需要感恩仪式。”蠕虫想了想,“还是说,这是在讽刺我?也许对我来说最难理解的是你们的幽默感。说回正题。下一个问题。”

布伦丹被杀了。他亲眼看着布伦丹被杀。布伦丹因他而死。

“你们行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扎拉问道,“袭击了地球,推动了太阳系的殖民化,然后派您来。为什么?”

赛义德抽泣着。可以在这里哭,这里没有人会看到。

“为了清除你们对银河系的威胁。如果成功了,就把你们纳入网络;如果不成功,就把你们隔离或摧毁。”

灯光反射在金属墙壁上,亮得刺眼。赛义德坐在一条又冷又硬的窄凳上,双手被铐在背后。他几乎无法保持平衡:清理车在坑洼的路面上颠簸不已。装在麻袋里的布伦丹的尸体在地上摩擦着,发出沉闷的簌簌声和敲击声。

“所以,最终还是要毁灭地球?”

角兽

“这只是一种方案。如果你们没有在既定的时间内准备好应战,那当然会被消灭。这对我们彼此来说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们可以接受。”

游戏大师用手指在伊戈尔冰冷的额头上画了一个真实世界螺旋,然后把手覆上他的眼皮,合上了他睁着的双眼。

“我已经什么都听不懂了。”扎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和我讲讲前因后果吧。”

他淡淡地想,伊戈尔的死很有可能就是还债的一环。很有可能是孔季帮了那个感染者的忙……马上把花烧掉,就在屋里烧掉,不需要任何仪式,如果它还在的话……然后尽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生活。当然,这已经不可能了。

“那就说来话长了。”蠕虫提醒道。

“不用了。”游戏大师摇摇头,“他会回来的,我了解他。这个人有债必还。”

“洗耳恭听。”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确定是孔季吗?”身后响起守卫队长低沉的声音,“真是个混账休闲玩家。要不要我派人去找他?”

“银河系文明——首先指的是银河系通信网。就是我刚才说过的银河网。每一个网络节点都是围绕着某个恒星的无线电中继站群,位于恒星的引力焦点上。焦点之间的信号可以由接收机发送,其功率,以瓦为单位,可以忽略不计。但在焦点之外,比如说在地球上就无法接收到信号。因此,你们所有的SETI计划都失败了,如果您还记得它们是什么的话。”

瓦列里安环顾了一下房间。他俯身,看了看床下。笔记本不见了。当然。都是因为笔记本。游戏大师想着,应该再仔细找找,但同时他也认为这未必有意义。孔季当然把它们带走了。不过,应该给出评价:他至少让伊戈尔当场死亡,没有经历痛苦。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不重要。接着说。”

“没找到他。”守卫立刻回答道,“到处都搜过了,他走了。”守卫似乎在试图为自己辩解。

“我继续。出于纯粹的物理原因,用类似于你们太阳一类的黄矮星焦点最为方便。但黄矮星存在另外一个问题。生命和文明恰恰最常起源于黄矮星——这是网络节点运行的主要威胁。”

“孔季在哪里?”他问道,并没有回身。

“我们也是这样的威胁吗?”

“再见了,我的兄弟。”游戏大师低声说,“恭喜你回到现实世界。”

“没错。我们当然可以提前清理掉所有有生命居住的星球,但我们不会这么做。首先,这相当耗费精力。其次,当地的独立文明有其用途。我下次再告诉你是什么用途。所以,像你们这样的文明会受到相当严密的监视,但并不会被干涉。你们有机会自主发展。”

园丁睁大双眼躺在床上。他的表情很放松,就像在梦中一样,看上去十分安详。电容笔的钝头从他的太阳穴里戳出来。如果不是那缓慢流动、已接近干涸的血流,很难发现电容笔的存在——这根金属棍贯穿了伊戈尔的整个颅骨。

“你们观察我们多久了?”

游戏大师瓦列里安迈着大步走进房间,他长袍的两襟被风带起,拂过门框。守卫们纷纷退后,让出道路。所有人一言不发,一切都不言而喻。

“您已经看到了来自塞德娜的照片。五百万年,自网络节点初创时起。但不干涉原则并不是永恒不变的。当你们被视为威胁的时候,就会被干涉。”

插曲:在斯洛博达

“威胁到底指的是什么?”

“是啊。”温蒂点了点头。她忽然泪流满面,“帮我从冰箱里拿点儿巧克力。”

“任何进入太空的文明,迟早会在其系统的外围发现我们的中继站。当然,一旦被发现,一切就都会被破坏。所以在土著人还没进一步探索太空之前,必须先消灭他们。如果没能消灭他们,我们就需要用合法的方式把他们接入银河网中。”

“你真是太无聊了,米勒技师。”阿尔列金失望地说,“好吧,随你便。那么,我们是不是要在绿桥说再见了?”

“消灭或者接入?”扎拉再次问道。

“那么去你的吧。作为一个拥有私人飞机的飞行员,我能找到一份更安稳的工作,还有更可靠的薪水。”

“是的。”

“再认真不过了。”

“为什么非要消灭?为什么不把所有星球都接入?”

“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我们不是人文主义者,扎拉,向你们表示遗憾。对我们而言,土著人的生存并非是优先考虑的事项。袭击更像是某种过滤。我们称其为优胜劣汰,为了淘汰掉连组织防御清道夫的能力都没有的愚昧无能的文明。银河网不需要愚笨的文明。”

温蒂含糊地嗯了一声。

“您的意思是,我们不是愚笨的文明。”

“当然了。你在想什么?你有飞机,我有枪。一对自由雇佣兵。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然后一起解决麻烦,比如寻找丢失的方舟之类的。报酬你四我六?”

“是的,恭喜你们通过了筛选。”

“一起干正事?”

“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所以,现在你们要将我们接入网络了吗?”

“妈的!”阿尔列金用力踢门,“糟透了!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报告和评级!所有人和事都糟透了。我甚至庆幸他们把我踢出来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温蒂,“我要开始行动了。”他慢慢平静下来,说道,“想跟我一起吗?”

“我们会的。”蠕虫答应。

“那行吧,太空署等着你的报告。”本·林没说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不论我们是否同意?”

“我知道,本。”阿尔列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会证明并解释这一切的。”

“是的。”

“你知道西尔万娜殖民地本来想给我们订购一批你的克隆人吗?”本·林没有停顿,继续说,“而在你这次鲁莽的劫机之后,对方中止了谈判。‘我们不需要脱离预测的产品’,对方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太空署可能会因为你损失很多钱,你知道吗?”

“嗯,倒是很坦诚。”扎拉站起身来,开始在屋内踱步,“不再多说些细节了?”

“当然。”

“如果您想听的话,以后再谈这个。我们换个话题吧。”

“希望如此,布莱姆,希望如此。”本·林不是很相信地摇了摇头,“你应该知道你的行为对整个太空署都是不利的,对吗?”

“好吧,换个话题。”扎拉停了一会儿,“回到您身上吧,蠕虫。您为什么要控制莱安诺?”

“是劫持之后剔除的!之后!劫持的时候我还在执行任务,我可以证明这一点。”

“看到了吗,这颗小行星是一座人类工厂。我对子宫程序很感兴趣。克隆和人造胚胎。关于人类身体和大脑构造的一切。这些信息你们三百年来一直不敢和我们分享。”

“是吗?”本·林惊讶地扬起灰白的眉毛,“太空舰队说他们把你从任务中剔除了。”

“你们要这些信息做什么?”

“劫持是有理由的。”阿尔列金气愤地回答,“是任务需要!”

“为了沟通。如果不了解你们的构造,我就无法与你们对话。仅此而已。相信我,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没有改变任何程序。”

“你好,布莱姆。”真理导师的眼神显得很悲伤,“你又干了什么蠢事?武装劫持属于重罪,我的孩子。太空署可以根据罪行将你的评级降低二十分。”

“就当我相信您吧。”扎拉继续绕着屋子若有所思地踱步。

通信窗口在视线中展开,本·林苍老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他那花白的头发反射出一层光晕。

她的大脑终于开始高速运行,“您为什么要和我谈这个?”

这次是太空署打来的。是本·林,他的父亲——最重要的真理导师,幼年起的启蒙老师。阿尔列金立刻没了胃口。唉,山雨欲来。他把三明治放在一边,接通了电话。

“向您提个建议。”机器人来回转动着,用正面摄像头的视线追逐着她,“我代表银河系,以我个人的名义向您提出邀请,扎拉,成为我们在太阳系的代表。”

阿尔列金刚要把三明治塞进嘴里,脑中又响起了呼叫声。

“什么?”她一动不动。

“在冰箱里找找。”温蒂指着仪表盘下的门说,“不过别碰巧克力。”

“这只是一种表达情绪的惊呼,还是您真的没听懂我的话?我向您提议担任银河网在太阳系的代表。引领你们的文明开启连接银河网的进程。”

“谢谢关心。我没有时间吃。”

“这是……”扎拉一时无法接话,“这个提议我不能拒绝吗?”

“三点中你猜中了两点。吃早饭了吗?”

“为什么不能?当然可以拒绝。不过这样一来,玫瑰就会接手你们接入银河系这件事。到时候你们对整个进程就没有任何控制权了。”

温蒂笑了。

“玫瑰?”扎拉皱了皱眉头。玫瑰与蠕虫。她似乎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奇怪的组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同意捎我一程。也许你还是把我当成你的指挥官——出于习惯而已。也许你只是想要我这个人。也可能是你没地方可去了。”

“哦对,您还没来得及获取这些信息。玫瑰是清道夫的生物机器人。它已经在地球上,而且已经开始投入工作了。所以您没有太多选择。要么……”

阿尔列金耸了耸肩。

“开始投入什么工作?”扎拉打断了他的话。

“那我为什么要为你工作?”

“感染毫无戒心的人。控制他们的神经系统。到目前为止,被感染者寥寥无几,但很快,感染过程就会变成雪崩式的,无法控制……当然,除非您同意控制它。”

“我倒是希望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我不再为太空舰队工作了。莱安诺生命服务的情况也完全不清楚——它到底还存不存在……劫机犯,这就是我的身份。法外之徒。浪漫吧?”

“为什么是我?”蠕虫的每一句话都加剧了她的不信任。“我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可真是个牛仔,又烂又黑。”温蒂嗤笑道,“好吧。为了奖品——这是可以理解的。你最好解释一下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您的地位。您比任何人都更容易控制太阳系。”

“什么为什么?”阿尔列金愤愤地说道,“怎么,你不知道我为了钱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吗?我要我的奖品。我也不想让它落到特别行动部的某个蠢货手里。奖品!四十万能量!我想要我的奖品!”

扎拉突然转身走向机器人。

“这又是为什么?!”

“权力?”她重复道,“控制太阳系?我,一个罪人,一个囚犯?”

“这不重要。当然还有赛义德。无论怎样,我得尽量赶在特别行动组的人之前拦住他。”

“我看您有兴趣?是的,我们想让您成为太空舰队的统帅。您父亲不合适,他太死板了。他对你们所称的阿奎拉人有一种病态的仇恨。他倾向于用蛮力解决问题。向他抛出橄榄枝对我们没好处,而您,则另当别论了。”

“谁?”

“您想让我……”扎拉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您想给我自由,并且让我……推翻……我父亲?”

“我在那边还有另外一件事。我欠我的游戏大师朋友的。”

“是的,没错。我们会给您提供一些支持。最好尽快。玫瑰已经开始在地球上扩散。如果感染者太多……”

“为什么要去?行动已经停止了!”飞机腾空而起,微微摇晃着,最终平稳地升到空中。

“您想让我推翻我父亲?”扎拉又问,“在你们的支持下?做你们的代表?您想让我把太阳系出卖给你们吗?背叛全人类?”

“去绿桥,我亲爱的,太阳系最好的城市。”

“不,我要您拯救人类。”蠕虫不紧不慢地回答,“虽然,说实话,我什么都不想要。银河网无论怎样都会赢,通过玫瑰或通过蠕虫。您想加入战争还是远离战争……这样说妥当了吗?”

“我们要去哪里?”温蒂把头盔拉起来。外面尾旋翼的呼号声越来越大。

“再完美不过了。”

“启动引擎吧。”阿尔列金坐在座位上说道,“应该随便打发掉他的。我们出发吧。”

“但就你们人类而言,差别会很明显。玫瑰会让你们人类社会崩塌,造成战争和大规模伤亡。玫瑰会引起一场大混乱,只有被玫瑰感染的人才能在其中存活。用你们神话的语言来说,就像是一场世界末日的僵尸危机。但是在我的方案中,您是唯一的僵尸。其余人将继续生活,甚至没有人会注意到有什么变化。”

“两个都是。我看你是完全疯了——偷飞机?”温蒂招手,邀请他登机,“考夫曼呼叫我,让我中止行动。总之,太空舰队不再跟我们玩了。”

扎拉坐了下来。

“你是指这个吗?”阿尔列金摸了摸绷带,“还是指别的?”

“什么叫变成僵尸?”

“真有你的。”温蒂不知是欣赏还是同情地打量着他,“你的脑袋怎么了?”

机器人动了动。他把机械臂伸到下腹,稀里哗啦地掏着什么。再拿出来的时候,手里夹着一个注射器。

“亲爱的温蒂!”他大喊着,声音勉强能盖住飞机上升的尾旋翼的轰鸣声,“我们终于见面了!”

“这是一颗种子,”蠕虫说,“共生网络的胚芽。我负责将其植入到此地的某个生物反应器中。如果您同意,我就把种子注射到您的血液里。它会长成一个与您的神经系统相融合的共生体,与玫瑰类似,但好处更多:您可以获得银河网的访问密码、非凡的身体素质和智力水平,以及一定程度上的永生。缺点是,共生体会控制您的行为。相信我,会很和缓,很轻柔,您几乎意识不到。”

不等舷梯全部落下,阿尔列金就跳到了地上,张开双臂拥抱米勒。

扎拉犹豫了一下。她无比惊骇,如临深渊。生平第一次,她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拿着。”阿尔列金从包里拿出一捆尤尼,递给飞行员,“就冲着这些钱,下诺夫哥罗德的士兵会亲自为你把油箱加满。这些是给你解决麻烦用的。”他又把另一包东西塞进了目瞪口呆的卫生兵的口袋里。

“您想让我推翻我父亲?”她迟钝似的重复了第三次。

“我们怎么飞?”飞行员讽刺地问道。发现劫匪马上要离开后,他的胆子明显变大了,“去哪里加油?油箱都是空的。”

“对您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谢谢,伙计。”阿尔列金拍了拍卫生兵的肩膀,“工作完成了,你可以飞回家了。”

扎拉咬牙切齿。

飞机在降落,掀起黄色草原上片片草浪。温蒂·米勒站在飞行器门前,如画一般静静地倚在机身旁。她那纤细的身影被白色的紧身衣包裹着,栗色的头发在风中肆意飞舞。

“您对我了解多少?”

阿尔列金拧着眉头。他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妈的,难道这一切都白费了?难道他这次的劫持失算了?特别行动部从他这里截获这个男孩,夺走他的奖品?

“我知道的是,您太依赖您父亲了。”蠕虫沉静地说道,“您无法离开他的认可而活。您一生都在努力做一个好女孩,用堪称典范的行为赢得父亲的赞美。如果没有取得成功,您会陷入沮丧……但您没法摆脱这种境况。”

“行了,快停下!”考夫曼吼道,“你不用再追了。我们找到他了,而且已经派出了一支特别行动部抓捕队。你不用再在舰队工作了。我们不和恐怖分子打交道,明白吗?”考夫曼没有听任何异议或解释,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要窥探我的内心。”扎拉哑着嗓子喊道,“不要。别这样!”

“我只是想节省时间而已。”阿尔列金老实解释道,“我想第一个找到赛义德,其他办法都来不及。”

“我不是在剖析您。我说的是您父亲,明白吗,扎拉?您父亲希望您成为他的继承人,他的延续,而不只是一个听话的工具。相信我,在内心深处,他希望您能推翻他。他希望您能做到!他希望您超越他。向他证明您的优秀。也只有这样,他才会真正为您感到骄傲。只有这样,他才会承认您的名字确实有资格冠他的姓……”

“你疯了吗?”太空舰队的行政长官没有和他打招呼,而是直接大骂,“为什么偷飞机?”

扎拉站起身来,抬起腿,用尽全力踢了机器人一脚。790没有躲避,尽管这对它来说很轻松。它在石制地板上旋转滑行,最后飞到了墙边。

飞行员在他的指示下,正在向右飞行,离开下诺夫哥罗德进入草原,温蒂·米勒正在那里等着。阿尔列金已经可以看到她的白色飞机停在远处,曙光让飞机投下阴影,在平原上延伸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紧急呼叫:瓦茨拉夫·考夫曼。”代蒙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唉,要准备挨骂了。阿尔列金叹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蠕虫是想操控她,扎拉意识到。而且,该死的,它成功了。有些招数是无法抵挡的,即使是在完全意识到是操控的情况下。蠕虫拨动了她最敏感的弦,激起了她内心那些比理智更强烈的感情。她仍然可以说不,但她知道自己余生都会因这次拒绝而悔痛……一辈子。她注定要在这里度过整整一百年,被囚禁……

在和平时期,劫持救援机会成为轰动一时的事件,但现在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前新莫斯科的前莱安诺生物服务分公司的前侦查员,用制式武器相威胁……谁在乎这个?从浏览量统计来看,这条新闻丝毫不及莱安诺的报道那样吸引人。扎拉·阳被审判了,真想不到!阿尔列金对自己注意力的不集中感到些许懊恼,干脆关掉了新闻。

机器人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嗯,他也是这么想的。赛义德在绿桥,一开始的搜索区域就很明确。阿尔列金对此很满意,他搜索了最近一个小时内提及他的媒体报道。他想知道他的罪行被写成了什么。

“哦,还有,”它补充道,“有一个小小的赠品。我仍然控制着这个殖民地的图灵。如果您接受我的提议,我会把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的性命作为礼物送给您。”

“在绿桥。”程序想了想,又补充道,“离上港一千米范围内。”

“那真是太好了。”扎拉感到无比轻松,“您让我别无选择,银河系大使先生。”

“米尔扎耶夫是在哪里接收的通信?”阿尔列金戴着头箍问道。

“我在尽力做到这一点。”

布伦丹没有任何回应。赛义德似乎回复了,但马上就断开了通信。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有没有被逮捕?还是说,即将被逮捕?不,好像有些早……至少赛义德还在通信范围内。

扎拉向机器人伸出右手。绷带已经拆掉了,但她的手腕上还有一个深红色的点——那是激光烧伤的痕迹。

下方已经能看到下诺夫哥罗德老城巨大的废墟边缘。飞机进入下诺夫哥罗德的覆盖区域后,就可以离开太阳系网络。阿尔列金戴上头箍,检查了一下消息。

“注入您的种子。”她平静地说道。

“好了。”卫生兵嘀咕道,“请把头箍戴上。”

玫瑰之种

庆幸的是,他不必伤害任何人。卫生兵和飞行员遵照劫机指令行动:他们毫无异议地服从了劫机者。阿尔列金没有再拿枪威胁任何人,而是文明地把枪放在膝盖上。一名卫生兵为他包扎头部的伤口。

地图上的绿灯亮了起来,闪个不停,蜂鸣器响起了悦耳的声音。

一架印有新莫斯科救援队标志的蓝色飞机在沙漠上空滑行,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飞去。在飞行员旁边的座位上,阿尔列金放松地半躺着。

“杰哈尼少校!已收到目标坐标。”代蒙的声音好像在汇报非常重要的事情。

阿尔列金飞行追踪

找到了!开始!杰哈尼兴奋地走到监视器前。“是信号的方位吗?”

“审理下一个案件。”我宣布,“扎拉·阳被指控犯有大规模谋杀罪和非法夺取政权罪。将被告带进来!”

“不,是来自地面情报机构的报告。”

议员们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的头顶闪耀着表示欢迎的金色光环。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我走到主席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我承认,我有一种满足感。当然,并不是因为我重新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从来没有追求过权力,我只高兴正义得到了伸张。大厅里的人都和我一起欢欣鼓舞。随着法槌的敲击,我恢复了沉默。

妈的!杰哈尼非常失望。所有的工作都白费了,竟然被别人找到了间谍!

“我解除了格温妮德·劳埃德的首席行政长官职务,因为她被指控协助阿龙实施阴谋。现在指控已经撤销,她应该恢复原职。”议会以热烈的欢呼声表示对此全力支持。“格温妮德·劳埃德博士!我会将首席行政长官的徽章还给你。格温妮德·劳埃德博士!请坐到议会主席的位置。”

“地面情报机构的负责人是谁?”他不满意地问道,“让他上线。您好,考夫曼少校。您是从哪里得知了目标的坐标呢?”

大厅里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图灵经过反复的病毒检测,其病毒已经被清除,但还是对他有些顾虑。

“是高级作战参谋布莱姆·孔季说的。”瓦茨拉夫·考夫曼还是一如既往惜字如金,“数据是可信的,这儿有一张图片。”通信窗口处弹出一张图片:一个小男孩被绑在某根石柱上。虽然角度不好,但是完全可以认出来这是米尔扎耶夫。“孔季准备杀了他。”

“雷格德主席,我请求发言。”

“您认为,轨道打击已经没有必要了吗?”杰哈尼变得更加气愤。

如潮的掌声还未平息,大厅上空响起了官僚儿冷漠的声音。

“我没这么说,但孔季是不可靠的,他的想法难以揣测。如果我是您,我会留个后手。”

而这一次的结果与刚才完全一致:七十八比一,我被判无罪。

“谢谢。”杰哈尼切断了通信。关键信息已经说过了,时间也所剩无几,“这是个大计划。”他用手指了下绿灯,对代蒙说道。

“现在发放表决票。格温妮德·劳埃德是否犯有协助卡德沃隆·阿龙实施阴谋的罪行?请议会成员投票。”

监视器主窗口的地图换成了太空的照片。在绿色的花园中间,矗立着一个白色的立方体,立方体上面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玻璃金字塔。这是一栋楼吗?在某块殖民地上?

伴随着雷鸣般的掌声,可怜的摩尔瑟缩着,灰溜溜地回到了大厅。整个议会的拟形都朝这个可怜人射出了愤恨的黑箭。雷格德主席再次敲了敲法槌。

“估算一下撞击时敌方的伤亡人数。”杰哈尼命令道。

“只有一件事!我怕没有我,权力就会落到你们这种人手里!没有责任心的煽动者、冒险分子、批评家!就是这样,没有别的!”

“好的。”代蒙停顿了一下,回答道,“绿桥一带的平均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千米五千人,以此来计算,伤亡人数约为一千。”

“是什么阻止了你?”摩尔不依不饶。

啊,原来是绿桥,杰哈尼想起来了。地球人,和他们不用客气。他放下了最后的犹豫。

“够了!”我打断他的话,“你想侮辱我就侮辱我,但我不会让你侮辱议会!”在听众愤怒的叫嚷声中,我站了起来。愤怒让我窒息。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样荒唐的诽谤。“你以为我,以为我是贪恋权势的人吗,德高望重的摩尔技师?你完全被这种权力压迫了!”我冲着他喊道,“我不需要权力,从来都不需要!你想象不到它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放弃政治,回归科学,真正地从事这个项目……”

“好了,向动能网指定目标。”他下令,“将最近的轰炸机投放到杀伤轨道上。”

“独立机构?哈!哈!哈!”摩尔生硬地试图模仿出戏剧性的笑声,“一个机构是你丈夫管理的,另一个是阳的使者管理的!当然,阳不希望你这个忠诚的金星人失去权力!”摩尔将拳头砰砰地砸向桌子,“我很佩服,劳埃德博士!借着阳和金星人的力量,你摧毁了旧议会。你一并摆脱了那些曾阻止你建立独裁暴政的有经验的、独立的人们!好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没有什么再能阻止你的霸气宏图了!新的议会成员——”摩尔在寂静的会议厅中摆了摆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群羊!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他们,你已经做到了!七十八票……”

“收到目标任务。”代蒙报告道,“动能网请求投放指令的语音确认。”

“但官僚儿确实被感染了!这份报告也确实是捏造的!你都听到了——两个独立的鉴定机构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确认投放指令!”

“就算他们没有扔,你也不会有任何损失!”阴谋论者并没有惊慌,“你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输。如果人质能活下来,什么都不会改变,你还是领地的掌权者,而阿龙的敌对派系也会被消灭。如果人质活不下来——那就更好了,你是绝对的独裁者,不会受到议会的干涉!多么天才的计划。你不只预见了一件事!”摩尔大喊,唾沫横飞,“那个‘官僚儿’会被感染,会抗议,会公开指责你隐瞒了他的报告!这对你的完美计划是个打击,是的!但你马上就想出了该如何把它变成你的优势。你说,一旦‘官僚儿’被感染了,你们就会说——他的报告是伪造的!你又扳回一局!你是个天才,劳埃德博士!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阴谋艺术!”

“好的,收到指令。投放18号轰炸机到杀伤轨道。从出发到投放点需要453秒,距离撞击还有680秒……670秒……660秒……”

“我怎么知道埃里克斯人会向利斯扔手榴弹,并杀死了所有的人?”

一切都已经完成了,现在只需要等待。杰哈尼放松地坐在椅子上。

“阴谋不是针对你自己的,当然不是!”他得意地说道,“你准时从利斯出来,就正好遭到了袭击——议会那时只剩下你一个自由的议员。你毫发无伤,还将权力握在了自己手中!阴谋是针对议会的!这才是事实!借阿龙和埃里克斯人之手,你把议会的旧议员都赶走了!”

时间在流逝。

我说这话徒劳无益。让摩尔将辩论从已证实的事实转移到让其游刃有余的无边猜测、想象和诡辩假设中,对案件的进展无济于事。

阿尔列金从角落里伸出拿着枪的手,他没有察觉到,“跳蚤”相机的灯亮了起来。他扣动了扳机。消音器消除了大部分枪声,地下大厅天花板上的灯泡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碎掉了。

“逻辑?”我没忍住,“你认为我在密谋对付自己?这就是你说的逻辑?”

去干活了。

“但根据最基本的逻辑……”摩尔固执地不想让步。

“跳蚤”的热成像仪自动启动了。阿尔列金弯下身子,滑进大厅,侧着身子敏捷地离开大门。香炉顶在深蓝色的黑暗中燃烧着鲜红的火焰,人的脸和手模糊成黄色的光点,而长长的衣袍则呈现出暗绿色。仪式中断了,教徒们惊慌失措地尖叫着,乱作一团,最机智的人则卧倒到地上,但周围的六位士兵清楚自己的工作,并没有陷入恐慌。几乎同时,他们的火绳枪4响了起来。士兵们对着门开枪了,射击是正确的反应,但是他们没有

“这只是一个猜测。我们无法确定真相。”普拉萨德耸耸肩,“病毒已经不可逆地破坏了‘官僚儿’的这段记忆。”

找到目标,而且为时已晚——敌人已经进来了。

“你想说报告不存在?”摩尔佯装愤怒,“怎么可能?‘官僚儿’可是看到阿龙在组装功率放大器!他不可能没有看到!如果看到了,就有义务向布莱姆等行政机关汇报!”

周围陷入黑暗。二十毫秒后,门那边传来一声巨响。玫瑰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但是这样反而更好,因为大规模的慌乱会让它在找寻食物的过程中遭遇更少的反抗。

“内卫队的程序员工作组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普拉萨德报告说,“报告肯定是伪造的。劳埃德博士并没有收到过。”

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枪声,在频繁闪烁的火光中,玫瑰看到上方有一个手拿刀子的迷糊老头。食物!是时候了。它扬起强壮的手,也就是挂着手铐的那只手,向老人的手上打去。她将铁链套到老人的手腕上,猛地一拉。

“还进行过第二次独立检查。”我平静地回应着这种不入流的攻讦,“普拉萨德上校,报告你的发现!”

在轰隆隆的枪声掩盖下,几乎已经听不到老人的尖叫声了。老人因为断手的痛苦而尖叫着,倒在了玫瑰身边的祭坛上。玫瑰飞快地抢过掉下来的刀子。不幸的是,刀片深深地切开了它的手掌。但这并不重要,手只是干活用的,它早已感受不到疼痛。

“你这是主观妄断!”摩尔叫喊道,“你在维护你的妻子及首席长官!”

玫瑰扯出口中塞的东西,解开双腿的束缚,站了起来。它拖着老人在地上前行,把他拖到祭坛和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中。现在子弹横飞,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老人因为疼痛和恐惧而不断地号叫,当玫瑰拉他的时候,他还大声地叫了两下。它用宿主的身体紧贴着老人,开始了解老人肌肉、骨骼、肌腱的整个结构,神经系统所有的控制回路,动脉管和静脉管。它看到了老人所有的弱点,所有防御薄弱的地方……

“我们小组已经确定这份报告是假的。”亚瑟说道,“阿奎拉病毒伪造了它,并将它录入‘官僚儿’前几日的记忆中。它还渗透到了格温妮德·劳埃德的植入物操作系统中,并写入了一份关于删除报告的伪造的日志文件。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制造一个借口,让劳埃德博士下台,夺取权力。”

现在是吃饭的时候了。

好吧,我已经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了。我传唤了我的第一个证人:我的丈夫亚瑟,检查“官僚儿”病毒的程序员小组负责人。

玫瑰抓住刀柄,略带自信地割断了老人的喉咙。

瓦加斯舰长离开了大厅。他被蔑视的欢呼声和橘黄色的光环送了出去。米尔丁·摩尔在检察官的桌子后面坐了下来。这显然是他第一次面对公众,看上去十分紧张。看着这个手足无措、紧张抽搐的男人,很难不心生怜悯。摩尔每说一句话都结结巴巴,重复着我已经从“官僚儿”那里听到过的指控:我收到报告说阿龙正在筹备一场攻击,但我却禁止调查这件事,并将报告从我的植入物的记忆中抹去了。证据是“官僚儿”记忆中的报告副本。

杰哈尼少校懒洋洋地坐在显示器前看着地图。轰炸机的红色十字沿着虚线标出的轨道缓慢前进,慢慢接近炸弹的投放点。距离撞击还有350秒,340秒,330秒。少校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再没有什么东西是该由他来负责了,但他还是需要看到最后。

我努力忍住轻蔑的笑容。米尔丁·摩尔,有名的偏执型阴谋论者,我邪恶诡计孜孜不倦的揭露者——终于到他大放异彩的时刻了!由于某种荒唐的巧合,摩尔领地选举了米尔丁作为领地长官和议会成员,这个不幸着了魔的人终于有机会把他可笑的指控扣到我的脸上。毫无疑问,在刚才的案子中,只有摩尔一个人对我投了有罪票。

“应该继续进行无线电传输吗?”代蒙问道。

“格温妮德·劳埃德!”主席再次宣布,“你被指控协助卡德沃隆·阿龙实施阴谋。你是否确认放弃选择辩护人?指控你的人是米尔丁·摩尔。”

啊,对了,无线电传输,模拟木星的辐射。杰哈尼居然全给忘了。

我镇静地向听众们鞠了一躬。但我的审判并没有结束。那天,我还面临着另外一项指控——也是一项成功率很低的指控。

“当然不了,”他命令道,“启动关机程序吧。”

“有罪——一票,无罪——七十八票!”雷格德明显很满意地宣布了结果,“经殖民地议会表决,格温妮德·劳埃德在蓄意谋杀汤豪舍·瓦加斯一案中,经多数票认定为无罪!”他的声音勉强盖住了雷鸣般的掌声。

“好的,”代蒙回应道,“关机程序已经启动了,距离完全关闭信号还需要80秒。需要开启倒计时吗?”

表决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没人需要深思熟虑。

“不需要。”少校拿起一个定时器。距离炸弹袭击还有310秒,

“现在发放表决票!”在大家稍微安静一些的时候,他宣布:“格温妮德·劳埃德是否犯有蓄意谋杀汤豪舍·瓦加斯的罪行?请议会成员投票。”

300秒,290秒。

我没有想到,我朴实无华的发言会获得如此热烈的掌声。奥瓦因·雷格德敲了好几分钟的法槌,想让听众安静下来。

阿尔列金的行动像蝙蝠一样了无痕迹,悄然无声。射击的频率越来越低了。他的枪声暴露了自己。阿尔列金的速度很快,但还没有快到可以躲避子弹。这是第一个教徒兵,在近身搏斗中,阿尔列金最终用克拉玛什的枪柄敲中了他的头。解决掉了,下一个。

“所以我的攻击对你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舰长。我们的医生待你也尽心尽力。就是那些你准备连同我们所有人一起消灭的医生。我没有杀你,也没有打残你。我只是为了阻止你执行阳的命令而让你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我这么做是为了拯救我的人民!如果我的人民谴责我——好吧,我愿意接受惩罚!”

大厅里依旧是一片慌乱,人们乱作一团,干扰着士兵,士兵们也群龙无首。老人在哪里?暂时还没有找到他。士兵们胡乱开枪射击,大喊:“他在那边!不,那边!”混乱是好事。又有两个士兵恰好站了起来,阿尔列金手边正好有个香炉。把香炉踢到一个人脚下,往他后脑勺敲一下,再对另一个士兵如法炮制。搞定三个人了。他推开拦路的人,跳到中间的“冈底斯山”上,然后悄悄地将方舟从顶层架子上取下。得手了。

“我非常健康。”瓦加斯盯着地板嗫喏道。他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丢掉这份诚实。

“考夫曼少校找你。”代蒙不合时宜地报告道,“紧急,最优先!”

“好了。我没有什么可补充的!我想尊敬的议会已经明白我为什么袭击瓦加斯舰长,以及为什么除了此举之外别无选择了。哦对了,舰长,您的身体还好吗?”

“怎么样了?”阿尔列金躲在了偶尔会有射击的地方。

我举起手,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孔季,拿开你的脚!”考夫曼的声音异常焦急,“再过十五分钟,我们应该远离投放点至少一千米。我重复一遍,十五分钟,一千米。

“这个问题和本案无关!”瓦加斯试图盖过大厅内听众愤怒的喧哗,但无济于事。

“什么意思?”阿尔列金不明白。

“如果他没有撤销呢?你会攻击莱安诺吗?”

“轨道轰炸机已经得到了坐标。请忘掉米尔扎耶夫吧,如果他还活着,就快跑吧。还有问题吗?”

“统帅撤销了命令!”瓦加斯慌乱地揪住这个唯一对他有利的事实,“他和你们的图灵达成了协议!”

真是见鬼了……

“舰长!当你回到船上之后,”我继续追问道,“你会继续执行你的命令吗?你会攻击我们的殖民地吗?”

玫瑰将嘴唇贴在老人喉咙的伤口处,吸了一口血。味道很差,也没有营养。试试肌肉组织。玫瑰用刀从伤口边缘处切下一块带皮的肉,嚼了嚼。也不好吃。宿主的牙齿和胃不满足吃生肉的条件。再试试眼睛。玫瑰把刀子插入老人的眼眶,剔出眼球,放到嘴里。营养丰富,又是半液态的,正合适。她立即挖出第二颗眼球,将其吞了下去。太少了。还需要大脑。

议会的议员们从座位上跳起来,愤怒地叫骂。主席不得不敲了几次槌子,叫他们安静下来。

玫瑰抓住了老人的头发。它在祭坛的边角上狠狠地敲了几下,就把他的头骨敲碎了。它再次拿起刀子,精确地切开了头皮。它从出血的伤口处取下骨头碎片,露出大脑,剥开薄膜。

“当然,劳埃德博士,我会听从我的指挥官的命令!”

它贪婪地吮吸着温热的凝胶状的大脑,这东西富含钠和钾。

瓦加斯抬头,带着挑衅的意味。

杰哈尼看着标记轰炸机的红色十字与轨迹虚线上的方块对齐,露出满意的神色。

“如果我没有阻止你,你会不会按照那个命令去做?”

“18号轰炸机到达投放点。”代蒙汇报道,“冲击机发射成功,并且到达弹道,距离撞击还有220秒,210秒,200秒……”

“他命令我攻击莱安诺。”舰长不情愿地承认,“如果殖民者没有摧毁被感染的图灵的话。”

钨芯弹不断远离轰炸机卫星,以平缓的曲线开始向绿桥降落。

大厅里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清楚地记得阳可怕的讲话,瓦加斯避无可避。

终于有一位战士想起来自己有手电筒。一道照射出路径上灰尘的蓝白光束开始在墙壁间跳动。阿尔列金从光束下逃脱,向拿着手电筒的战士射击。第四个人。解决。掉落的手电筒光束一直对着天花板。得快点儿去旁边,但是已经躲不了了,现在剩下的两个枪手都想起了自己的手电筒。

“不仅如此!再回想一下,舰长,统帅还下令摧毁什么!”

两道刺眼的蓝白光束照在了阿尔列金的身上。第五个人。侧身被猛然一击,枪声轰鸣,疼痛如烧灼一般……第六个人,解决,一切正常。代蒙报告道:“软组织贯穿式损伤,内脏完好,需要立即包扎……”等会儿再包扎,现在最重要的是逃离……

“我向你宣读了统帅的命令。”瓦加斯阴沉着脸回答,“他下令销毁你那台已感染阿奎拉病毒的图灵。”

玫瑰舔光了老人头骨上最后的脑髓,机体感到十分满足,而来自太空的无线电信号也正在变弱。就目前来看,情况已经不太紧急了。它已经恢复过来了,这也意味着应该回到宿主原定的工作模式了。

“你忘了展示之前发生的事!”我指出了这个骗人的把戏,“在我电击你之前!告诉我们,舰长,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宿主受伤了,而且十分虚弱。在最初的几分钟,他将承受剧烈的疼痛,只有这样,他才能学会照顾好自己。在将意识和对身体的控制权归还给宿主之前,必须先保证宿主的安全。

作为控方兼受害者的瓦加斯首先拿出了案发现场的视频资料。视频被大幅删减:瓦加斯把我袭击他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件都剪掉了。

玫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阿撒托斯号”的舰长来到了检察官的位置上。那时他的电击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有脖子上的烧伤膏药还让人回忆起曾经发生的事件。从瓦加斯的脸上可以看到他坚定的决心。他明明知道指控成功的机会不大,但他的责任感不会让他退缩。迎接瓦加斯的是大厅里听众们不满的喊叫声,他的陈词完全被淹没在噪声中。

枪声已经停止了。天花板上反射的三道手电筒光束勉强照亮着大厅。不过,玫瑰并不认为当下的情况是安全的。一名武装人员还活着,而且还具备战斗能力,必须杀了他。

“指控你的人是汤豪舍·瓦加斯。(这一点并不令人意外。没有一个莱安诺殖民者想扮演这样一个白眼狼的角色。)瓦加斯技师,请向法庭出示控方证据。”

玫瑰用宿主流血的手握紧祭刀。

“确定。”我回答。想要主动帮助我的人并不少,但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自保。

阿尔列金没有在战斗中寻找赛义德。直到现在,他才用手指压着肋部的伤口,用目光搜寻着男孩的踪影。

“格温妮德·劳埃德!”法院临时审判长奥瓦因·雷格德郑重宣布道(就在昨天,他还是社会工程处的一个不知名文员),“你被指控蓄意谋杀‘恶魔苏丹阿撒托斯号’舰长汤豪舍·瓦加斯。你确定放弃选择辩护人吗?”

在混乱中,那孩子不知为何被释放了,甚至好像还杀了米罗斯拉夫。就是他!阿尔列金没有想到他的战斗力如此之强。大祭司的尸体躺在祭坛和墙壁之间的角落里,而赛义德手拿祭刀站在那里,警惕地环顾四周,当然,他还处在震惊之中……向他开枪,然后离开。或者不开枪,直接离开……阿尔列金一直在权衡,然而一种疯狂的、不可能存在的、不可容忍的软弱却控制了他……

新一届的议会成员我几乎都不认识。席位上的委员是昨天才选出来的新人——副首席长官,甚至还有各领地的普通殖民者。所有的前议员都在攻打里斯的过程中死了——有些是作为人质死的,有些是作为叛军死的。就像古人所说的,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实话说,我有点儿烦恼,这些新人根本不擅长搞政治,很容易被一些与我敌对的煽动者操纵。不过,我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判决的准备。

赛义德抬起了头,他的脸被手电筒的光束照亮。

按照《章程》要求,审判特大的重案,莱安诺议会应全员出席。审判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许多仪式,但我没有必要在回忆录中转述只有法律界人士才感兴趣的全部细节。我坐在被告席上时,认真环顾了一下代表席位。

那张脸上抹着什么漆黑而锃亮的东西,陷于冷光投下的阴影之中,那是阿尔列金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

我昂首挺胸地走进了议会的议事厅——为了接受审判。我被指控犯有蓄意杀害舰长的重罪。这一重罪会让我被取消布兰克资格甚至是被判处死刑。不过,我并没有感到害怕。我问心无愧。我确信我为了殖民地的利益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从迎接我的掌声来看,议会的大多数人也有同样的想法。

这不是一张人脸。不,从解剖学的角度来看,这是赛义德的脸,但现在没有人能认出这是那个来自瑙鲁兹区的机灵的十二岁男孩。仿佛是某种痉挛让面部肌肉形成了不可能存在的、不自然的丑态,好像血肉制成的面具,外星怪物的面具……

回忆录:骄傲地昂首挺胸

黑花病毒透过赛义德·米尔扎耶夫的眼睛看着阿尔列金。

他们会把他带回世界,还他自由,还他真正的生活。

阿尔列金的手比大脑反应得更快。在大脑意识到这可能是因为光影和紧张的神经而产生的错觉之前,他的手就已经举起了枪,扣动了扳机。

他们会把银河系网络权限还给他这位观察者。

笼罩在等离子体光环中的炸弹留下了火光的痕迹,以超音速在浓密的大气层中飞驰。

他们会派一只“蠕虫”去联系零文明人——这是一位有权进入银河系网络的密使。蠕虫会在观察者不得不向清道夫发出信号之前,或者至少在清道夫摧毁当地的零文明之前到达……最终,行骗者们——为换取第三星球上五百万年的数据档案——会提供一些回报。

160秒,170秒,150秒。

观察者唯一的希望就是窥视者能记录下他的疑惑。他们会通过行骗者的秘密网络传播关于这个前程远大的星球的消息。而且行骗者们也不想错过掌管另一个零文明的机会。

玫瑰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拿着武器的人站在离宿主很近的地方。他的整个身体,肌肉、骨骼和肌腱的结构,开始了一系列复杂的动作,机械上来说,其最终结果只能是扣动扳机。

他没有呼叫他们。这次值班没有,下一次值班也没有,千年后,火光明显多了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所需要的时间约为一百毫秒。

是的,他还剩这么一点儿可怜的自由。即使是哨兵也不会因为这种犹豫而惩罚他。当地种族是否有可能成长为威胁通信节点的智慧文明?他要不要呼叫清道夫?时机成熟了吗?观察者有权慢慢决定。

玫瑰在五毫秒之内做出了反应。

当然,篝火本身并不意味着什么。驯化了火,并不能保证第三行星会孕育出一个技术文明,然后进入太空,对节点构成直接威胁。情况很暧昧。观察者可以呼叫清道夫,也可以不这样做。

然而宿主的身体无法像玫瑰想要的那样,迅速服从其指令。肌肉张力太弱,关节的结构不坚固,体重的惯性太大……

第三行星上的一些动物已经学会了如何生火和维持火。

但是,玫瑰控制宿主身体的速度还是比那个武装者控制自己的身体的速度要快。在四十毫秒之内,它举起刀子,腿部用力,做好准备的动作。在五十毫秒之内,对准敌人的肝脏,它奋力抛出了刀子。

从一些迹象来看,这不可能是火灾或热喷泉。这是篝火。

比阿尔列金举枪的速度更快,赛义德体内的怪物躲开了他瞄准的方位,闪到阿尔列金的手臂下方,并刺中了他的右侧身体。快得超乎现实。

与此同时,几个纪元过去了,第三行星出现了越来越多有趣的迹象。它的气候不稳定,开始了寒冷期和温暖期的快速交替。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使进化走上了一条普遍性和高适应性的道路,一条导致智慧生命诞生的道路。然后,有一天,北半球的整个热带和亚热带地区都开始亮起微小而稳定的热斑。

这种速度不是地球上的生物可以达到的。

观察者获得自由的机会就在这里。机会不大,但是有。

刀刃划开了他的外套,向上划过了腰带,割开了他右乳头下的肉。“马上消毒!”一行红色字迹从视野底部闪过。“血液中有不明微粒子!”妈的!妈的!顾不上这些了。怪物已经在他背后。阿尔列金转身,将克拉玛什对准了怪物。

观察者丝毫不怀疑窥视者也在他的体内,在他的量子脑中。这些信息生物体非凡的灵活性让他怀疑,他们与哨兵不同,他们能读懂他的思想。如果观察者发现了文明,在他向哨兵报告发现之前,窥视者就会知晓。因此,行骗者会比清道夫更早知道第三行星上出现了智慧生命。

他绷紧手指,扣动了板机。

窥视者是亚智能信息生物体,具有超常的多形性,但全然无害——最坏的情况可能只是,他们吃掉了百分之几的通信。窥视者无处不在——“外壳”“加密区”“光环”;银河系除了“隐藏区”之外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他们。忽视他们比试图剔除他们更划算。窥视者没有破坏任何东西,没有打扰任何人,重要的是,没有打探到高于第一层权限的重要信息。(如果哪个窥视者试图打探,很快就会被清算,从此销声匿迹。)窥视者只对零文明人感兴趣。他们想要所有可获得的关于零文明人的信息。

玫瑰没能成功。刀没能击中目标。宿主庞大的身躯在惯性作用下用力撞向墙壁,其力量之大,如果宿主有意识,他会立刻晕过去。玫瑰立刻转身,但是无济于事。

行骗者的工作方案是众所周知的。他们用的是“窥视者”。

敌人有充足的时间把武器对准它。肌肉已经没有力量支撑又一次的攻击了,而且因为距离太远,它至少需要半秒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敌人可以对它开不止一枪。

行骗者通常能够最先接触到零文明人。此后零文明人发生了什么事,观察者不知道,但是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因为执行者们立即为零文明人的行星系统标上了“安全”状态。意思是,对通信节点来说是安全的。事实证明,行骗者族的行动手法最符合“外壳”的利益。不管零文明人是被清道夫摧毁,还是被行骗者接管,对建筑师来说,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在这两种情况下,结果没有区别——对通信节点的威胁都被消除了。

玫瑰输掉了战斗。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它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行骗者族几乎和银河系网络及其建筑师一样古老,甚至可能和“隐藏者”本身一样古老。行骗者们在银河系社会中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他们成了零文明人的上级监护人。

可惜没能保护好宿主。但还会有其他宿主的。还会有很多。

这很可能是个疯狂的计划,也许注定要失败——但他对失败与否也无法自信地作出判断。成功的可能性不仅渺茫,而且无法计算——首先,计划必定包括尚未产生的零文明人,其次是行骗者族。

令人难以置信的惯性把怪物扔向了大厅的墙壁。它转身站了起来,握着刀,一直盯着阿尔列金,准备进行一次冲锋……但它没有动作。

于是,经过反复思考,他拟定了自己的逃跑计划。

阿尔列金开枪了。

这千百万年间,观察者一直梦想着自由。他梦想着回到网络,哪怕只是低级别的访问。他梦想着一种连接到本地节点的方式。

脸上满是血窟窿的男孩倒在了地上。

而在他的认知中,唯一真实的东西是第三行星和第四行星;对他贪婪的大脑来说,唯一的食物是观测台的图片。每一次醒来,他都会满心贪婪,疯狂地扑向那个可怜的代用品。他知道,这是那些给他判刑的人盘算好的。所以他们才剥夺了他的通信权。因为这是让他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出于良心运用黄矮星数据工作的最好办法——不给他任何别的东西……

像从烟火中飞出的轰轰作响的彗星一样,炸弹飞过伏尔加河,以平缓的斜线向绿桥坠落。

这就是对他很久以前那次叛乱的主要惩罚——永恒的坦塔罗斯之痛苦2,永恒的信息饥饿之苦。称之为坦塔罗斯之苦,是因为在这里,周围到处都是通信中枢。数百万个中继站组成的云层将行星系统从四面八方包围,海量的数据在其中不断地流动。但观察者没有它们的坐标,没有解码器,没有节点用户目录中的账号,没有一根指向性的天线正朝着他的方向……没有通信,他就成了盲人、聋人和哑巴。

80秒,79秒,78秒。

观察者不再拥有身体,但是有一个饱受饥饿之苦的大脑。大脑需求信息,贪得无厌,永不满足。他需要来自外界的信息,需要与同类的交流。

阿尔列金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但他还是强打精神沿着走廊快速往前跑。他已经失血过多,头晕目眩,却没有时间去包扎。先要逃离炸弹的攻击范围。他还有多少时间?一分钟不到吗?阿尔列金不知道。在大厅里躲避射击的教徒惊恐地避开他。突然,他听到哭诉般的声音说道:“暗黑开发者,完全清除,我们完蛋了。”

银河系网络之外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

“接通温蒂·米勒。”阿尔列金命令道,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楼梯,“你在哪里?”

六十亿年不能登录网络。

“在这里,妈的!”飞行员骂骂咧咧地说道。通话的声音十分清楚,没有任何干扰。“在天上!你在哪儿?这里只有乔木和灌木,你让我怎么降落在这鬼地方?”

更重要的是,即便诞生了文明,对于观察者来说也不会改变什么。他的判决不可撤销,他的监禁长达终身。直到黄矮星死亡。六十亿年。

阿尔列金推开门,一阵怒号在他耳边呼啸。白色的飞机悬挂在花园上方五米处,灌木丛和幼树被螺旋桨掀起的狂风压弯了。温蒂不能降落飞机,但她扔下了绳梯,这样就可以够到地面了。

就这样过了几百万年。经过长期观测可以看到,大陆在移动和碰撞,挤压成褶皱的山脉;气候带边界和磁极在漂移。但仍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文明的存在,也没有什么能担保它会出现。

阿尔列金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到飞机下,一只手抓住梯子的横木,另一只手拿出卡宾枪,紧紧握住……温蒂已经把飞机升到了空中,梯子摇摆着,花园的树木和带有玻璃金字塔的房子在视野中呈颠倒状态。腿上伤口的鲜血流个不停。因为摇晃,血液在腿上画出了洋洋洒洒的形状。

蓝色的第三行星的云层形成了大理石状花纹,它与观察者的母星略有相似,但看起来更鲜明,颜色对比度更强、更明亮。透过云层的缝隙可以窥见覆满绿色植被的大陆、遍布褶皱的山、深蓝色的海。有时,海面上反射的太阳倒影一闪而过。在高分辨率下可以看到蜿蜒的河流、白色的海浪条纹、火灾的烟雾尾迹,而在最高分辨率下,甚至可以看到单个的树木和巨大的动物,动物们成群结队地在大草原上游荡,在海洋里徜徉。

他们好不容易爬升了两百米,然后,一根太阳颜色的巨矛悄然无息地击中了冥想厅。

观察者并不能直接观察到任何东西。为进行观测,他在第三和第四颗行星的卫星上建立了亚智能观测站。醒来后,他立即联系观测站,下载了千年来积累的数据,然后开始进行主要任务——分析数据,寻找智慧的痕迹。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然后是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冲击波。头晕目眩、耳鸣不止的阿尔列金只觉得自己被无情地扭动、拉扯、被拍打到飞机的底部和两侧。“如果被吸到螺旋桨里就完蛋了”的念头一闪而过……

不可能预测出文明会出现在哪个星球上。要挨个清理所有的星系,或者在每个系统中放置耗能较大的清道夫基地——这两种方案只会造成无谓而昂贵的花费。和往常一样,建筑师们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他们建立了少量的清道夫基地,并向其他节点派出观察者。在探测到文明出现后,观察者会向最近的清道夫基地发出警报。

摇晃的机身逐渐平稳下来。飞行员成功地稳定住了飞机,并将其调至水平。阿尔列金感觉自己又飞了起来,视力和听力都在恢复。

清道夫喜爱杀戮,所以他们才会去窗口。执行者们把他们发配到了流放地,就像对观察者一样。在窗口这里,清道夫的工作不是杀想杀的人,而是杀该杀的人。

冥想厅的下面是一个百米宽的褐色土坑。倒塌的树木和房屋废墟所在的区域与之相邻。火堆上冒出了烟,警笛一齐奏出杂乱无章的声音。

清道夫就是为此而存在。

你可真是个努尔德夫,麦斯威尔·阳。在空中摇晃个不停的阿尔列金震惊地想,妈的,阳一定是努尔德夫。微微脑震荡的大脑停顿了一下,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想法。为了杀一个阿奎拉间谍,你到底杀了多少人?那个间谍早晚都会死。布兰登,那三个特别行动部的人……还有多少人?对于一个阿奎拉间谍来说,反正都一样……

那些独立于银河系网络之外的文明——零级文明,或者干脆说是零文明——尽管他们微不足道,但却是一个严重的问题。零文明人在探索自己的系统时,不可避免地发现了银河系中继站。数十亿年的历史表明,再多的禁令,再多的“请勿触摸!”信号都无济于事。如果零文明不被警告,他们就会出于无知而损坏中继站;如果得到警告,他们就会疯狂地破解接入协议,自己连接网络,使“外壳”和“光环”的合法用户蒙受损失。所以,最好的通信安全保障是彻底消灭零文明,即使这不是唯一的方法。

血液中的不明微粒子……代蒙在说什么?刀上的粒子……一把沾有赛义德鲜血的刀子。

结果发现,通信节点只能建立在黄矮星等中等质量的单星周围。一个不幸的巧合是,正是在这样的恒星附近——在温暖的水行星上,最常自然产生液态的自组织物质,而且不乏演变成技术文明的情况,演变成对节点顺畅运行的主要威胁。

阿奎拉间谍还活着。

标准通信节点是恒星引力透镜焦点线上的一组低功率中继站。窗口的大多数恒星都不是足够好的透镜:巨星和亚巨星的寿命太短;双星的引力场不断变化和扭曲——它们没有稳定的焦线;出于同样的原因,低质量红矮星(占所有恒星的90%)也不适合——它们的弱力场甚至被行星明显扭曲。

现在间谍是他,阿尔列金。

很久以前,在一个年轻的星协1中,一系列超新星爆炸清除了这片区域的尘埃和气体。在银河系的旋盘中形成了一个窗口——一个几乎没有气体的通孔,这里的星际介质的透明度比平均水平高一个数量级。这样的窗口对于布置超远距离星际无线电通信线路来说再适合不过了。在普通的非洁净空间里,气体和尘埃环境产生了太多的干扰。

如果一切顺利,当然也要自杀,跳下去一死了之……不,最好还是炸死自己……只用几块炸药,不会留下哪怕一个微粒。或者直接爬到飞机螺旋桨里……替倒霉鬼阳完成工作吗?

睡梦中的大脑中,模糊的画面浮现又消失。母星云雾缭绕的灰色天空、远在下面的无边无际的海洋、在墨水般朦胧昏暗的迷雾中穿行着的热飞行器桅杆的灯火、甲板上惯常的颤动、命令的颤音、对战斗的期待、迎面的风、某人近在咫尺却无法辨认的凝眸。自执行者惩罚他以来,他的整个生命都在几十个秒差距、几千个值班班次度过,已经经过了几百万年的时间。他们剥夺了他进入银河系网络的权限,强行将哨兵植入他的大脑,存档在种子中,并用一颗失控的星际彗星把他发送到这里,来到这个窗口,他永远的监狱——黄矮星系统4985-5051-049。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满意的。

他从来不记得自己在梦中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意识并没有完全关闭。量子涨落的势能在其中产生了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混沌电流,但即使在如此低的温度下,也足以激发一些知觉回路。打个粗略的比方,可以说观察者在做梦,梦到的是自己还有生化身体的时候。

愚蠢而且不负责任的想法让阿尔列金很愤怒,而愤怒让阿尔列金的能量大增。感染了,那又怎样?他会活下来,故意跟那些人作对。活下来……然后怎样?他会想出办法的,就是这样。搞清楚体内是什么东西,再想办法战胜它。二十年来,机构每天灌输给他的是什么呢?“伺机而动,但首先要了解情况。”振作,冷静,制订计划,行动……

观察者的大脑——现在它由一个大脑组成——被安置于远在第八行星轨道之外的一颗小行星上,深藏在层层叠叠的甲烷氮冰和脏褐色的高碳化合物中。这个大脑——由观察者生化脑矩阵上的自组装物质种子培育出来的百万核量子计算机——现在的温度已经接近了绝对零度。大部分时间,观察者都在睡觉。更准确地说,是被催眠了。只有在行星偏心轨道的近日点,一旦远程光电探测器检测到光照度超过了预定的阈值,系统就会收到一个唤醒信号。千年来积少成多储存能量的超导电池为电网提供了电流,自组装物质修复了损伤,哨兵们也醒了过来,并唤醒观察者进行例行值班。

第一点很明确:努力存活。阿尔列金抓住梯子的横木,解下卡宾枪,爬进了机舱。温蒂愤怒地一直在说着什么,但他没有听。他倒在座椅上,拉开急救箱,拽开外套,开始处理伤口。

他曾经有一个无法以地球上的任何语言再现的名字。那是在五百万年前。所有曾唤过他名字的人都早已不复存在。他只和哨兵们交流——如果那能叫交流的话——但对哨兵们来说,他只是一个观察者,无名之辈,一个毫无个性的无名囚徒,被判处在这个行星系统中充当银河系网的智能传感器。

1 1947年由苏联天文学家维克托·阿姆巴楚米扬(1908-1996)提出的概念,指一种互相之间有物理联系的恒星群,比星团稀疏得多。

公元前40.5万年

2 源于希腊神话,宙斯的儿子坦塔罗斯因骄傲自大得罪众神,被打入地狱,永受痛苦折磨。

外海王星天体2008标准时间291

3 即正轴等角圆柱投影。假想一个与地轴方向一致的圆柱切或割于地球,按等角条件,将经纬网投影到圆柱面上,将圆柱面展为平面后,即得本投影。

插曲:观察者

4 老式枪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