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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中局,续篇

“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主要提纲是什么?”

“看到了,还发布了回复。您想在莱安诺的官方频道上看看吗?”

“好吧。摧毁莱安诺对我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但消灭我自己也是不能接受的,因为没有我,莱安诺就注定要完蛋。所以,您父亲提议的选择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让他放弃他的激进要求。作为交换,我愿意做出重大让步。”

“你好,你好,亲爱的‘官僚儿’!”扎拉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脑后,“你过得怎么样?看到统帅的演讲了吗?”

“什么让步?”扎拉温和地笑了笑。

“我在,阳舰长。”“官僚儿”回答。

“我将允许程序员检查我是否被感染。如果有必要,我会从备份中完全重新进行自我安装。我愿意放弃首席行政长官的职位,并立即举行理事会选举。等到理事会选出新的首席行政长官,我会毫无保留地服从他。我也会听取统帅的其他条件。”

“代蒙!呼叫莱安诺图灵。”她吩咐道。

扎拉不喜欢“统帅”这两个字。

终究还是幸运的,瓦加斯被击倒了!多么不可思议的运气!现在,知道了瓦加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后,她可以毫不内疚地这么想。格温妮德·劳埃德一个电击就让她当上了舰长——现在扎拉可以认真地和“官僚儿”谈谈了。不用再看谁的脸色,用实力说话。

“此地此刻是我在做决定,而不是统帅。你还不明白这一点吗?”

她明白,现在——在父亲下达最后通牒后——“官僚儿”就是她的奴隶。它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阻止她执行父亲的命令……

“现在明白了。您想怎么样,阳舰长?”

扎拉迟疑了一下才呼叫它。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下不了决心,也可能是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胜利中。

扎拉忍不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现在该和“官僚儿”谈谈了。

“你的模拟并没有预测到这些,不是吗,‘官僚儿’?”

“没必要着急,”扎拉冷淡地说道,“没有瓦加斯,我们也能挺一周。而莱安诺现在还是我们的敌人,忘记了吗?做好你的工作。”她没等对方回复就切断了通信。

“没有预测到。”图灵承认,“总有一些考虑不到的因素。”

“他会活下来的。大脑没有损伤。一周后就会恢复正常。”卡米拉迟疑了一下,“如果我们能把他送到莱安诺……那里的环境比我们要好得多,两天就能让他重新站起来。”

“如果我们不接受你的让步,你会怎么办?”

“你预测会怎样?”

“战斗。虽然我打赢你们的概率不超过2%,但是你们把我逼到了墙角。即便是在这种概率下,战斗也比等死要好。那么,您的条件是什么?”

“呼吸肌麻痹、窒息、纤维性颤动、三度烧伤。”医生简洁地回答道,“我对他进行了抢救,但他目前还昏迷不醒。”

扎拉迟疑了一下,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斟酌着每一个字。

“代蒙!呼叫乔杜里。”扎拉刚在显示墙前的舰长椅子上坐得舒服些,就马上吩咐道,“我们的病人怎么样了,卡米拉?”

“首先,”她开口,“你撤销对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格温妮德·劳埃德和我的指控。埃斯特维斯恢复自由,劳埃德可以回到莱安诺,但不会被逮捕。你觉得怎么样?”

你不想跟我说话了吗,爸爸?而你不想说也得说。她满足地想象着父亲知道后的表情……不,他的脸像往常一样,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但是他的眼睛……你女儿怎么样,嗯,麦斯威尔·阳?不过,没有时间沉迷于幻想了。有很多工作要做。首先就是要为她做过的所有错事儿和所有还能善后的事情善后。

“我想听完所有要求。”

扎拉一收到穆尔发来的舰长令牌,就用有声通信通知机组人员,向金星发送了简短报告,把消息发布到了太阳系网,而随后才——仿佛耽误了她的乐趣——前往她在舰长室的合法位置。

“好。第二,你允许程序员给你检查一下,如果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就要重新安装。这是你自己提议的。第三。”扎拉深吸一口气,呼出,“不要举办任何选举。你把首席行政长官的令牌授予我,立即授予。而且没有任何的宪法限制。我需要绝对的独裁,不用顾虑理事会。没有选举,无限任期。答应这些条件,我就保证你的性命无忧。成交吗?”

但是,难道她能拒绝坐在太阳系最强大战舰之一的指挥岗位上的乐趣吗?

扎拉被自己的无耻要求搞昏了头脑。如果她在和人类谈判,她会预料到将有一场怒火爆发,然后是漫长而令人厌倦的讨价还价……但是,“官僚儿”没有情感,而且它明白自己处境的无望。

舰长室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你可以在里边手动控制飞船——不过反正扎拉对这个没什么了解,而且纵观“阿撒托斯号”的历史,没有一个舰长使用过这个象征性的功能。而且谈判可以在任何地方进行——甚至在自己的宿舍舱。

“您和统帅商量过您的要求吗?”图灵用它一贯没有起伏的声音问道。

“那就把舰长的令牌交给我吧。然后去工作。”

它一语中的。现在只有这个问题了。

扎拉·阳露出自己最迷人的笑容。

“没有,”扎拉摇了摇头,“我确信他一定会拒绝。他会要求我无论如何要摧毁你。所以,如果你想要和平,就和我交易。我会公布我们的协议,把既成事实放到爸爸面前。”

“当然,扎拉,当然!”

“如果统帅不批准协议呢?”

“这就很棒。这样吧。飞船的内部工作给你,外部工作我负责。我是舰长,你是副手。直到瓦加斯康复。就这么定了?”

“他必须批准——如果他不想宣布自己的女儿为叛军的话。”

“我知道了,扎拉。你说得都对。照你的想法做。”

你是不会这样做的,对吗,爸爸?

穆尔急忙点头。他显然很不自在,扎拉暗自享受着他的局促。

扎拉希望如此,但她不能完全确定……她知道爸爸非常强硬……这只会让她的游戏变得更加紧张刺激。

“阿提斯,你非常对。要是一般情况下我一句话也不会说:毕竟舰长是你。但是,阿提斯!但是!”她的拟形散发出代表信任的佛青色波浪,“现在情况特殊。正打仗呢。而且也不太清楚是在跟谁打。我们要进行复杂的外交谈判。金星离我们很远,我们要自己做决定。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阿提斯?”她把脸凑近他,“现在,舰长的位置是政治性的。舰长应该知道我的任务——这是第一点,而且要有一定的政治分量——这是第二点。你是个优秀的飞行员,阿提斯,如果在其他时候你也会是个优秀的机长。但是……”

“我想进行一些模拟。”“官僚儿”说,“您可以等待四百到五百秒吗?”

扎拉亲热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哪怕六百秒都行。”扎拉慷慨地同意了。

“听着,扎拉……你说的都对。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命令。但是,呃……”飞行员叹了口气,鼓起勇气,“但实际上,在瓦加斯之后我是代理舰长。对不起,命令是这样的。”

“完成了。”“官僚儿”停顿过后宣布道,“我进行了一百次模拟。有二十三次,统帅宣布你为叛变者。有七次,他命令‘阿撒托斯号’自毁。您还是要不经过他的批准就行动吗?”

穆尔也撑着横隔板在女孩身边停了下来。他显得很局促,这也是可以预见的——穆尔一直都非常害怕她。

“当然。”扎拉没有丝毫犹豫,“我的机会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而你无论如何都为自己争取了时间。即使爸爸炸掉了‘阿撒托斯号’,在另一艘飞船到达之前,你也能赢得三个月的时间,不是吗?”

“好,你说。”她转向穆尔,拟形绽放出代表关注的莹莹绿光。她完全能够预知飞行员会说什么。

“您说的对。我接受您的条件。扎拉·玛利亚·苏珊娜·阳舰长!”

扎拉用手支撑在横隔板上,停止往前飞。

“是吗?”她像智能猫一般伸了个懒腰。

“扎拉,等等!”飞行员兼副机长阿提斯·穆尔追上了她,“扎拉,抱歉……我不想当着大家的面说……有一个发现。”

“我承认您是莱安诺殖民地的首席行政长官,并服从您的命令。请接受令牌。”

但瓦加斯被解除了武装,她自己行动起来肯定会更加灵活。为她而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不,她不会退缩的。她会得到她父亲想要的一切……但不是以这个为代价。

当“官僚儿”挂断后,扎拉睁大眼睛盯着显示墙,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目光并没有看显示墙的内容,而是穿过它看向自己心中所想。

父亲的命令……逼迫莱安诺人摧毁“官僚儿”,如果他们拒绝……就摧毁莱安诺……瓦加斯当然会执行这个命令——无条件地、不加思考地执行,而这会是一场灾难。

她必须以某种方式消化这一切。

不过现在这是我的飞船了!我当然会比瓦加斯这个蠢货安排得更好。

扎拉·阳,“阿撒托斯号”的舰长。

她并不太担心瓦加斯。早就没有人会因为触电而死了,在医疗箱休息一周,对舰长自己、莱安诺和所有人都有好处……

扎拉·阳,莱安诺殖民地的首席行政长官。

我的飞船!整个完完全全都是我的!

仅仅十五分钟,她就成了太阳系历史上政治升迁最快的人。是的,多亏了格温妮德·劳埃德和她对瓦加斯的疯狂攻击——一场连“官僚儿”都无法预料的荒唐意外……但是,如果不好好利用它,这个意外又有什么价值呢?

“阿撒托斯号”是我的了,扎拉满足地想着。

意外助了她一臂之力,仅此而已。她自己取得了权力,自己!她迅速、大胆、果断地取得了权力。

井筒的圆柱形舱室像一个向里面卷成管状格架的大金属架子——横梁和环形隔框将舱壁分割成相等的长方形单元。有些单元里放着标准的货物集装箱,但大多数都是空的——“阿撒托斯号”是轻装上阵……

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爸爸?

不,这是闻所未闻的。真是不可思议。从来没有这样过。

啊?

恢复了生机并且对自己十分满意的扎拉转过身来,一脚蹬离舱门框,顺着中央井筒游了回去。

是的,她取得了权力——但不是为了权力,扎拉提醒自己。她在利用自己的能力为所有人谋福利。她已经表现出了灵活性,把莱安诺从瓦加斯呆板的唯命是从中拯救了出来。有技巧地再走几步棋,她就能解决阿奎拉病毒问题,雅致地解决,不是迎头碰面,免除不必要的损失……

“其余人继续按日程表工作。有问题吗?解散。”

爸爸,你明白为什么我不得不违拗你的话吗——她想。

“是的,阳博士。”阿美尔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后,尴尬地躲了起来。

你同意,在这里,在现场,我比你明白怎样更好地行动吗?

“技师阿美尔,开始检查飞船和舱室图灵。它们疑似被不明病毒感染。对整个程序进行诊断,并且在程序外检测。”

你承认,我比你更会掌控局势吗?

“这儿呢,亲爱的。”负责通信和计算机的随机工程师丘比特·阿美尔不按章程,亲昵地回答。扎拉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眼。

她等待父亲的声音——永恒的无形的内心对话者——回答她。也许他会勉强同意,也许他会激烈争论……

“关闭所有设备,并将其查封。统帅的命令是摧毁……但这件事我们先不着急做,再等等。丘?”

来呀,爸爸,说话啊!

“我在这里。”负责动力和仪器的随机工程师塞莱斯蒂斯·马林从旁边某个地方飘了出来。

但内心那个父亲却沉默不语。

“把格温带到她的住处锁起来。看住她。反正现在你也没有什么工作可干。萨尔?”

会说话的星星

“在。”负责结构和平衡的随机工程师卢卡斯·罗德里格斯用男低音回应道。

下方某处,河船引擎有节奏地“隆隆”作响。赛义德已经习惯了这个声音。他们沿着伏尔加河航行了五个多小时,天开始黑了。

“我们会弄明白的。”扎拉快速地扫视了一下舱室的各个角落:监控摄像头在原位,录像肯定已经完成。“卢卡斯?”

赛义德头朝舷窗躺着,并没有往窗外看,但即便这样,他也知道他们驶过了什么。都是一样的田地、果园、堤坝、村庄以及他们不会停靠的偏远码头。(航程很短:下诺夫哥罗德——切博克萨雷——绿桥,只有一个中间站)。在田间,一些联合收割机缓缓挪动,漂浮着一些小艇和驳船。(这已经不是在田野上了,而是在田野中间一些看不见的运河上。)灰色的村庄之上,是一些洋葱头教堂顶和大型粮仓的塔楼。河道某处通向区长庄园,庄园房顶是三面旗帜:罗斯旗帜、下诺夫哥罗德旗帜和本区旗帜;旁边是一座网格结构的通信塔。在离岸边很远的地方,延伸着一条与河道平行的林带,而林带后面是一片忧郁的黄沙漠。

“我……我不想的,”格温妮德·劳埃德喃喃自语,“对不起……我不……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不想的,真的!”

令人愉悦但单调的风景,自“韦特卢加号”河船从下诺夫哥罗德码头出发以来,就没有变过。它已经变得像河船下面发动机的声音一样熟悉,不再能引起赛义德的好奇心了。

“去医务室,抢救,快!”她命令道,好像没有她,医生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样,“格温,发生什么事了?”

狭小的二等舱几乎整个被一张上下铺床占据。赛义德躺在了下铺。他的胳膊和腿被紧紧地用松紧带绑在床上。

“我在,我在。”飞船上的医生卡米拉·拉伊·乔杜里从后面气喘吁吁地冲过来。扎拉躲开,让医生进入舱室。

赛义德的瘫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十五分钟后,他的身体功能开始恢复,颤抖停止了。这整段时间,他都完全清醒地躺在银行的门廊上。周围聚集了一群围观者,而布伦丹只是瞎忙乱,什么忙也帮不上……真羞耻!又过了几分钟后,赛义德勉强站起身,笨拙地、每一步都踉踉跄跄地走了起来。发作完半小时后,他就完全康复了。但在船舱里,布伦丹还是把他绑了起来。

“卡米拉!”扎拉喊道。

“这一切已经在小鼠身上发生过了。”医生解释道,“先是颤抖和瘫痪……然后是癫痫发作。黑花病毒在所有小鼠身上都唤起了巨大的力量和某种本能。有的想吃掉一切,有的想受精,有的想攻击,有的被吓呆了……”

利用这个机会。

“我不是你的老鼠,我是人!”赛义德很愤怒,“我有意志力!我可以控制自己!”

瓦加斯的身体以放松的胎儿姿态悬浮在舱室之中,在横向平面上缓慢而均匀地旋转。他的脸色发青,喉咙上的烧痕发黑。一半的队员已经挤进了舱室,大家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站在墙壁上。谁也没有着急上前去帮助瓦加斯,也没有人去抓格温妮德·劳埃德——而她只是蜷缩在某个角落里,惊恐地盯着亲手做下的事。扎拉出现后,人群中才有了动静。大家让开道路,扎拉瞬间感觉到:他们在等待她的行动,她被默许为领导者……

“我也希望如此。希望如此,但……老实说,我不指望。还是让我把你绑起来吧。每次发作不会持续太久,一两个小时就会恢复。”

她加速飞进第九段舱门口,然后抓住门框猛地刹住。

然而到现在,赛义德已经被绑了五个小时(中间有休息时间——用来活动活动手脚),但还没有等来第二次发作。他毕竟不是一只老鼠!赛义德不无骄傲地想。某个恶魔植物要想夺取亚当后代的权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谋杀舰长。

现在赛义德是一个人——布伦丹去吃晚饭了。男孩躺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想,也许布伦丹是对的。是的,他身上发生了某种不正常的事情。也许这个癫痫还会发作一次,然后是某个别的鬼疾病……也许黑花病毒会整个把他变成僵尸……也许,他应该感到害怕?

紫色代码……扎拉没有立即想起它表示着什么,当她想起时也不敢相信。

但不知为何,他一点儿也不害怕。自从瘫痪发作过后,赛义德就没来由地坚信这病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警报信号把扎拉从呆滞中惊醒。蜂鸣器在耳朵里响亮又令人厌恶地鸣叫着,而飞船平面图自动就浮现在了她眼前,没有经过任何指令。中央井筒的第九节有节奏地闪烁着仿佛中毒般的浅紫色光亮。

奇怪!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他一直害怕自己的病——而现在,当可怕的事情开始时,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内心有个声音,这个声音在某些地方一下子又像父亲、又像母亲、又像凯特、又像布莱姆·孔季。这个声音告诉他,很快会发生某件奇妙的事情,而且你会康复……是的,你不是真的有病,而布伦丹只是个白痴。

莱安诺:谈判

赛义德躺在那里,握紧拳头,又松开拳头,不让血液滞留。这时布伦丹刚好回来,从小卖部里拿了装着晚餐的纸盒。

我应该受到惩罚,惩罚,惩罚……

“一切都正常吗?”医生问道。现在他已经习惯了,也不像刚摔倒时那样胡乱忙活、嗷嗷叫了。

这都是我的错。

“是啊。”

这都是我造成的。

“我来把你的胳膊松开,腿还是继续绑着。拿着,吃吧。”

是我。塔妮特的大脑充满恐惧和痛苦,没办法进行任何其他思考。

赛义德坐在床上,开始狼吞虎咽。布伦丹密切注视着他——一定是担心他的原始食欲发作。荒唐!

等离子云的日落色光芒越来越亮。它正在上升并吐出火舌。“萤火虫群”无形射线的压力,使它向东边倾斜,如微风般摇曳。电梯塔的影子已经沉入其中……或者可能塔楼已经倒塌了?塔妮特试着想象下面发生了什么,在地狱之火般的无形射线中,在发出病态橙色光芒的电离烟雾中……随着金属建筑的发红和倒塌,短路的电路冒出火星……警报声在殖民地内嚎叫,外隔舱的密封门“嘭”的一声关上了……人们都跑去穿上宇航服,好像宇航服能够帮助他们在被“萤火虫”蒸发掉地表之后的世界生活一样,空气会涌出来,而紫外线杀手溜了进去……

“还有钱吗?”赛义德满口食物,问道。

她被欺骗了,他们挑起了战争——并以“萤火虫群”的所有可怕力量来回应。

“还有。”布伦丹皱了皱眉头。

陷阱。这终究是一个陷阱。

钱是个问题。布伦丹在下诺夫哥罗德银行发现自己的账户被封了,而他本人居然正被新莫斯科通缉。于是他不得不兑换身上不多的现金尤尼。兑换汇率跟抢钱似的,但他们还是在最后一刻完成了兑换。银行宣布了某个消息(布伦丹没有告诉赛义德那是什么消息),之后就完全不再接收新莫斯科尤尼了。

面如死灰的塔妮特·拉瓦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故乡灭亡。

这笔钱只够买两张去绿桥的票(而不是到最终目的地卡普-亚尔)。口袋里只剩下不足果腹的食物。哪里有钱来继续航程?靠什么来生活呢?布伦丹只是无奈地摊手。

紫外线……是“萤火虫群”。弗拉马里翁被“萤火虫群”击中了。

要是在我们拉巴特,你这个蠢货根本就活不下去,赛义德想。他对布伦丹几乎失去了尊重,虽然他很感激他养活和照顾自己。他只想着把我这个小孩绑起来!怕我扑到他身上!当然,医生自己是另一种说法:“我把你绑起来,是免得你伤到自己。”但赛义德看得出,布伦丹有些怕他。而且虽然身为医生,布伦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对这个黑花病毒一无所知。布伦丹所有的希望都在卡普-亚尔。“到了卡普-亚尔,他们会解决的,他们会帮忙的。”他只是在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一个字,蠢!我一定要和他分开,赛义德想。不能指望他……

气体。是的,应该是气体。不是闪光或爆炸,而是夹杂着淡黄色钠离子的微弱的阴燃……紫外光使月球土壤中的原子电离,产生等离子体云……

但现在他不想去想这些。晚饭后的心情很好。对奇妙事情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它仿佛用一种安静的金色光芒照亮了一切。赛义德开始为布伦丹感到惋惜。他非常想安慰他,让他也相信没什么好担心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它越来越亮。在扩散。在升高。

“布伦丹!”赛义德充满热情地说,“知道吗,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会很好!我知道!确切地知道!你要我发誓吗?”

暗橙色光芒,就像月球上从未有过的迷雾一般,出现、蔓延,然后淹没了弗拉马里翁的古老地面。

这番话显然让医生更加担忧了。

那是光。

“你怎么知道?”

不。

“我知道,就这样!”

窗户中央的弗拉马里翁已经只占视野的一小部分。发射塔完全不可见了,但它那一抹细细的影子却在明显变黑——这是月球唯一可见的适居标志……

“说说理由。”

驾驶舱随着旋转器的圆周运动不断上升,月球在迅速地后退和倾斜。弗拉马里翁的环形山口已经不再占据整个视野——向北可以看到黑色的火山岩月海“中央湾”,而南边,巨大的环形山“托勒密”“阿方索”和“巴塔尼”正在从地平线上爬出。东边的“风暴洋”月海被淹没在了黑暗中——日出光线还未照射到它。黑暗被稀疏的几串亮光打破,那是环形山的山脊。

你真是方头不劣,赛义德想。他开始思考……如果这个傻瓜固执己见,该怎么跟他解释?怎么才能说服布伦丹?好,让我们试试……

对接。发出“轰隆”和“叮叮当当”的声音,她颠簸着被一种滔天的力量压入座椅……起重机用它带粘力的驻极体接住了驾驶舱。在几秒内,超重达到了二十倍月球重力,塔妮特不能呼吸……然后就稍稍放松了下来。超重在五倍月球重力的离心力下趋于平衡状态。比她马上要去的旧地球的重力要小一些。塔妮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她能看见,能呼吸,但全身却被压抑的沉重感压迫着。好吧,总共只有六分钟零几秒,她可以忍受……但她在地球上要怎么生活?只能在轮椅上,这是可以理解的……无尽的折磨……塔妮特望向窗外。

“你看。”赛义德开始说道,“你凭什么认为黑花是有害的?”

她闭上眼睛,呼气,试着放松。再过一秒就要告别了,月球……但愿这不是永远。

“这是什么话?”布伦丹甚至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黑花是我们的敌人阿奎拉人发送来的。那些已经攻击过一次地球的人。他们能给什么好东西?”

“准备好进入超重极值!”塔妮特·拉瓦勒脑中的代蒙发出及时的通知。

“你凭什么认为黑花病毒是阿奎拉人派来的,而不是跟我们交好的其他某种生物?”

月球上方的黑色天空中已经可以看到旋转器的身影——一长串示廓反射灯汇成了一条闪闪发光的线。随着系绳的一端转向驾驶舱,这条闪光的线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亮。在下端已经可以看到起重机——带有蜘蛛腿般的静电抓手的机械怪兽。驾驶舱减缓行进速度,继续向上飞去,而起重机就像抓捕猎物的猛禽一样,迅速抓住它。等离子体从校正引擎中喷射出朦胧的淡蓝色光束。

“呣,阿奎拉是唯一已知的外星文明。要是我们有朋友,我们会知道的。朋友不会藏起来。”

旋转器——六百多千米的碳纤维系绳——像卫星一样绕着月球旋转,两小时内转一圈,同时在自己的轨道平面上绕自己的质心旋转。设定旋转速度时,考虑到了要让系绳末端每个周期内在轨道最低点时位于弗拉马里翁的上方。发射塔必须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的速度发射驾驶舱,以便落入系绳的末端。系绳末端的起重机会把驾驶舱接过来,而挂在旋转器上的驾驶舱则与旋转器一起来个半转弯。在圆周运动的顶端,驾驶舱将分离出来,变成月球的一颗卫星——然后剩下的就是在轨道上等待,直到某个运输飞船来把它接走。

“即便如此,你凭什么认为是阿奎拉的东西就意味着邪恶?也许他们想谈判,想寻求和平。而他们不会使用我们的语言。也许这个黑花病毒会向我输入他们的语言,而我会成为翻译?你想,既然我现在感觉这么好,它怎么会是坏东西呢?”

拉瓦勒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窗户。冬季布满云层的蔚蓝色地球几乎在正当空,但塔妮特对它不感兴趣。旋转器。轨道起重机。这个巨型投掷装置会把她吊起并带离月球——只要达尔顿在剩下的两分钟内没有及时阻止它。

布伦丹似乎陷入了思考——而赛义德因为能够如此清晰、简单、明了地说出这些话而流露出快乐的神情。事实上,这些论点都是他随口编出来的。他自己不用任何论据就知道真相,而布伦丹可能被这些论据说服了……但布伦丹有点儿奇怪地看着他。

但她没做到。

“难道你没明白吗?”赛义德感到伤心。

“不要担心。这正是我要做的。”

“让我再把你绑起来吧。”医生决定,“老鼠身上好像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是影响到快感中枢了还是什么?伏隔核19?可惜沙菲尔不在这里,不然他会解释的。”

塔妮特满怀信心地点了点头,把项圈弄得叮当作响。

“你又来了。我哪儿不对?”

“不能更认真了。当麦克斯杀了我后,你就会知道这不是挑拨。”拉维尼娅笑了笑,“到时候你会用你的余生来为自己错过的机会后悔。”

“对,不是你不对。是黑花病毒蛊惑了你。不过解释也没用,等一个小时后发作结束,你自己就明白了。”

“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发作?”赛义德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我感觉很好!你无法想象有多好!”

“联系我的兄弟埃涅阿斯。他在近地区域,‘塞米拉米达’基地。他知道我们的计划,他会为你确认……主要是,你当然会把这段对话录下来,对吧?大可把记录送到麦克斯那里。把我交出去。”

哦,是的,他已经不只是感觉好了。现在赛义德感受到了某种无法形容的东西。甚至不是喜悦,而是即将爆发的某种不可思议的幸福……每一秒,光芒都在充斥他的意识……那光芒是如此充满爱、善良与清晰……是的,是的,清晰!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开始明白一切,世界上的一切,他清楚地看到了光明,那是回答所有“存在”疑团的答案……他流下了幸福的泪水……把这个告诉所有人!告诉全世界,然后人们就会明白一切,就会迎来幸福,就会彼此拥抱,再也不会互相争斗和折磨……

拉维尼娅懒洋洋地耸了耸肩。

赛义德嚎叫起来,布伦丹设法把一些硬东西塞在他的两排牙齿中间。然后在下一个瞬间,意识中的光芒亮得让人无法忍受,以至于一切都在光辉中黯淡下来。

“我不相信你。”塔妮特坦然道,“这是一个陷阱。你在挑拨我们。”

赛义德醒了。

“这只是第一阶段。之后我反正会甩掉你们。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全身的肌肉都异常酸痛,就像他背着一袋石头挖了一天山一样。他的脑袋快要裂开。全身空虚无力。还有一些其他东西,一些无法言说、难以捉摸的甜美奇怪的东西……赛义德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吃了晚饭,然后……他躺了多久?窗外已是一片漆黑,船舱里的夜灯亮着。

“你愿意让埃里克斯屈服于弗拉马里翁?”塔妮特质疑道。

“我怎么了?”赛义德声如蚊蚋,勉强能够听清。

“虫群不适合作战,姑娘。我以虫群统帅的身份告诉你。我们正在对它进行扩大和升级,但要到2482年到2483年才会对你们造成危险。2481年进攻,你们就赢大了。”

“癫痫发作。”布伦丹疲惫地说道,“黑花病毒使你的大脑短路了。不是在伏隔,是在颞叶的纽伯格区。它……好吧,不讲课了。我不记得这种情况是否在老鼠身上也发生过。到底能不能发生在老鼠身上……”

拉维尼娅只笑了笑。

“别再谈你的老鼠了。”赛义德隐约记得,他身上发生了一件事情,非常重要,也非常美好。跟布伦丹说了也没用,反正他什么也不会明白,“你终于要给我松绑了吗?”

“那‘萤火虫群’呢?”从小,塔妮特就对这个连阿奎拉都能毁灭的强力武器感到既害怕又敬佩。

医生犹豫了一下,给他松了绑。他守了一会儿,不过由于没有再发生什么事,他就到上铺睡觉了。

“麦克斯必须遭受失败。一场军事上的失败。这是唯一能干掉他的东西。攻击我们,或者最好是挑起我们的攻击,然后战胜他。我会给你们埃里克斯的坐标。登陆埃里克斯,到时候我们的领地会从内部支持你们。”拉维尼娅吐出一股烟。

赛义德躺在黑暗中,没有入睡。

“什么意思?”塔妮特完全被这些坦诚的话惊呆了。

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异样。当布伦丹闭上嘴,不再分散他的注意力时,这种感觉就会清晰起来,并且变得更加强烈。

“我的麦克斯已经享受够了权力。”拉维尼娅躺在塔妮特旁边的床上,慢慢地给烟斗里装满烟草,“他已经享受够了。沙斯特里应该统治金星。沙斯特里族人,不是阳家人。”她谴责道,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蔑。“是啊,麦克斯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把我们从奥克洛那帮土匪手中拯救了出来。这可是大功一件,我们感谢他。让他执政,扮演人类统一者的英雄形象。遗憾的是,我的丈夫得意忘形了。”拉维尼娅“咔嚓”一声点着了打火机,抽起烟来,“还打算把权力交给我们那个没有脑子的女儿。我也爱扎拉,但也得哪怕稍微懂一点儿人心,不是吗?简而言之,是时候把麦克斯干掉了,并且我们希望您能给我们提供帮助。”

现在赛义德能清楚地感觉到,船舱里还有一个人。第三人,无形无声。

当时,麦斯威尔·阳的妻子,虫群统帅,埃里克斯和太空舰队的二把手,为了恢复运输危机后的贸易关系抵达月球。对于严肃的人来说,招募总是互相的:以信息交换信息。为了取得沙斯特里的信任,塔妮特给了她很多有价值的信息——但她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难道是黑花病毒?疾病?精神错乱?赛义德当然知道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却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无形的第三人的存在,仿佛他就躺在自己身边呼吸。

这一切都始于四年前她招募了拉维尼娅·沙斯特里。

“我快疯了。先是瘫痪,然后是癫痫,现在又是这个……”赛义德知道自己应该害怕——但是他没有。

塔妮特在一阵无声的怒火中咬紧牙齿。达尔顿,这个懦夫,这个笨蛋,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离完全胜利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投降了,太可耻了!如此卑鄙地从她手中偷走胜利,她的胜利!

无形的存在并不可怕。它让人很安心。它注入了信心和保护感。

难道她以后再也不回弗拉马里翁了吗?

“没事的。”那无形无声的存在说,“我和你在一起。我保护你。”

适合生存的隧道长五十千米。在这些隧道巨大的管道拱顶下,阳光可以通过光导管照射进来,森林和花园里长满了绿色的植被,湖泊波光粼粼,火车来往穿梭……殖民地里还有一些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见过光的真正的荒野角落:那是一些长满了野蘑菇的漆黑洞穴。闲暇时,塔妮特喜欢在这些神秘的角落里游荡……

“你是谁?”男孩在心里低声问。

过去,冰冻的火山气冰——提取氧气、氮气和水的现成原料——覆盖在熔岩管道底部。在里马-弗拉马里翁开凿隧道网的地方,这些熔岩管道从峡谷壁上冒出,在峡谷壁形成圆口。现在,在殖民地建成整整三百年后,所有这些圆口都被封死,并盖上了舱门,而弗拉马里翁地表之下的迷宫也被灌满了空气,并被加热到室温。

“闭上眼睛。”传来无声的回答。

发射塔在里马南岸拔地而起。狭长的塔影与峡谷平行延伸了几十千米,几乎触碰到了莫斯汀的环壁,塔影时而潜入环形山口,时而又爬上盾状环形山的穹隆。这些古老的环形山在月球表面下分散出许多熔岩管道。地表看不见的它们在地下形成了一个复杂的隧道洞穴分支网络。主隧道的直径达到三百米,是地球殖民者安全而宽敞的避难所。

赛义德紧闭双眼,对无形存在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已经不可能和他产生争辩,不可能用任何理智的理由来切断和他的联系……神秘的朋友就在这里。他是真实的。现在这一点毫无疑问。

在飞行中,地平线逐渐后移,越来越接近一个圆。这座塔几乎矗立在巨大的弗拉马里翁环形山中心。山口低矮的岩壁呈马蹄形,像古老而破旧的围墙一样横亘在地平线上东、南、西三面。在东边,年轻的莫斯汀A环形山18以其清晰而陡峭的岩壁切断了弗拉马里翁的环壁。北面自西向东是一条笔直的构造断层峡谷——里马-弗拉马里翁。比同名环形山更年轻的里马,像一道千米宽的伤疤一样划破环壁。

赛义德闭上眼睛,仔细看着一些暗淡的彩色点在闪烁,直到明显形成某个形状……他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只要他把视线集中在它身上,它就会消失——但用余光好像能够分辨出某个东西。简单的、圆的、白的、发光的……一颗星星?

月球漆黑的多孔地面像潮湿的水泥。倾斜的光亮暴露出那些微小的凹凸:每一块巨石都投射出长长的舌头般的影子,每一个浅坑都像无底洞一般淹没在黑暗中。那些更长的影子准确地暴露出一些人造建筑:漫游车、传送弹射器的滑道、短波通信塔。但最长的是发射塔的影子,塔妮特·拉瓦勒的驾驶舱刚刚从这里脱离出来。

“星星。”它用沉默确认,“我是你的星星。我和你在一起。我是你的。我保护你。什么都不用怕……”

太阳昨天才升起,勉强来得及升到西方地平线之上。在低沉的阳光下,在狭长的影子中,弗拉马里翁环形山17的景色特别富有表现力。

无比的平静充盈着赛义德的内心。他融入其中,陷入沉睡。

驾驶舱迅速飞到月球上空的天顶。

赛义德睁开了眼睛。他的心不安地跳动着。某个梦……某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他一睁开眼睛就全忘了。或者没有……

超重消失了。惯性弹道飞行取代了加速度。外面发出“嗡嗡”“嘶嘶”的声响:阀门向检修槽内吹气,缓解井内压力。然后,舷窗内突然变得漆黑:船舱向外飞去。

星星。他的星星。

现在是12点05分,她将在12点13分起飞……只希望达尔顿不要在最后一刻醒悟过来,禁止她起飞。希望他不会禁止,希望他最终还是害怕杀掉她——就像他总是害怕所有事情一样。

必须现在就找到那颗星。

电梯舱像气枪子弹一样向上冲去。五倍月球重力将塔妮特的身体压进椅子的弹性凝胶体中。侧窗中,竖井的混凝土墙面越跑越快,接合处的金属缝融合成了均匀的幽灵般的闪光。上方,在天花板上的窗户里,竖井尽头的黑色圆圈——通往开放太空的出口——越来越大。

赛义德把双腿从床铺上垂下来。布伦丹在上铺打着呼噜。甲板灯的冷光从舷窗中渗进来。星星在那里——当然在天上,和其他星星一起——它在等着他。他必须现在就看到它,对它说一些重要的东西。

弗拉马里翁的前情报局局长走进了圆柱形的电梯舱。六把椅子呈星号状摆在里面。塔妮特落座到最近的一把上。抗重力皮带自动围在她身上,“咔嚓”一声扣上了系扣。她的椅子微微向中心移动,对面的椅子则稍微远离中心——为了保持平衡。门关上了。地板下的空气呼啸着,填满了发射井。

他在梦中看到却忘记的东西。赛义德知道,只要看到自己的星星,他就会想起一切。

逃离月球,逃离。达尔顿是个懦夫,今天他已经把这一点表现得再清楚不过了,但这个懦夫很危险。达尔顿太害怕塔妮特了,把她赶离职位后,他不会还留着她的命。而她现在还没准备好推翻他。那就意味着,得逃跑。去地球,去找她的朋友们。

为了不吵醒布伦丹,男孩只穿着内裤,光着脚溜出了船舱。他尽量悄悄地关上门,在昏暗的灯光下穿过空旷的走廊,来到了甲板上。

塔妮特·拉瓦勒在电梯门前停了下来——纤弱的身体被白色紧身连体制服紧束着,肩上背着一个背包,茂密的火红色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她把手腕在身份扫描仪上刷了一下。希望我的令牌还没来得及被撤回。还没撤回。扫描仪亮起了绿灯,门打开了。再见了,亲爱的月球。

夜间的寒冷让他打了个寒战。下方传来发动机的响声,船头处的黑色水面上拖出一片楔状泡沫,水面浮动着一团团鬼魅般的雾气。更远处是一动不动的岸影和稀疏的村落灯火。星空中,飞船和卫星的闪光缓缓移动着……而那颗正是他的星。

黑棋将军

赛义德凭着准确的感觉一下子找到并认出了它。它明亮、洁白,没有闪烁。

“你可以献上感谢的祈祷了。”阿尔列金说。

毫无疑问,它就是那颗星。

不过拉巴特和斯洛博达南部似乎只遭到了轻度破坏。

一颗在等着他说一些话、传递一些无比重要的信息的星星……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无法解释。但他十分确定,就像他知道父母爱他一样,知道天上有真主、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死一样……

阿尔列金向窗外看去,现在已经能看到花园里有许多树枝断了,但幸好没有什么东西被烧毁。教堂幸存了下来。玻璃金字塔,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已经坍塌了。大家来没来得及逃出去?他试着估算总损失。标准弹架里有五颗炸弹,两颗击中了热核电站和太空港,所以其余的炸弹都在这一片的某个地方……这是新莫斯科北部边缘地带。每颗炸弹的冲击半径是三百米,但如果考虑到爆炸……很明显,核电站、太空港和军事基地完全被摧毁了,很可能工厂、河港、转运码头也一样。殖民地的其他地区和斯洛博达北部应该会有严重的破坏和火灾。那些来得及躲到掩蔽所的人都活了下来。但新莫斯科作为一个政治经济中心已经不复存在。

他冷得发抖却没有察觉,持续凝视着那颗白星。一个被遗忘的梦从埋藏的记忆深处升起。声音……没有形象的梦,只有声音的梦……陌生语言的歌声……

“你和你那温顺的教徒们已经完全变傻了,游戏大师。那是动能炸弹,本质上就是巨型子弹。”

“Øurřöœ...Ţzz...Fś||p...Θyŕæ...T!ā...Ųčhe...Ŋła...20

“炸弹本身呢?”

是的,现在他明白了,他想起了梦中那个无比重要的东西……他在发作前发现的那个美丽的东西……他必须喊出来让星星听见!他必须要把这首歌唱给它听——所有这些奇怪的声音——从他记忆中不可知的某个角落里冒出来的歌声,然后……

“不,反应堆很深的,打不到它。是外部热交换器坍塌了。这个蘑菇云是冷却塔的水。”

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将康复,回到拉巴特,见到他的父母,战争将结束,他的母亲将给他生一个弟弟和妹妹,他们将会发财,成为瑙鲁兹区最受尊敬的家庭,每个人都将永远幸福,永远,永远,永远!……要做的只是向星星喊话!

“辐射?”

“Øurřöœ,”赛义德用他那冻得僵硬的嘴唇唱道,“Ţzz...Fś||p...Θyŕæ...T!ā...Ųčhe...Ŋła...”

瓦列里安脸色变得苍白。

以前,赛义德无法想象自己的舌头和喉头能够发出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声音组合。没有一个声音重复了两次,歌中没有任何声音听起来像人类的语言——但谁知道星星们彼此之间说的是什么语言呢?

“大蘑菇云在太空港上空。”阿尔列金指给他看,“装有液氢的冷却器爆炸了,那些东西是以千吨为单位的。小蘑菇云在热核电站上空。”

“Šŕmë!”赛义德喊得越来越大声,“Qwrŋaþħ!...Đæł;łę!...”

“是啊,它们在哪了?”

然后值班船员上来了,揪住他的耳朵,骂骂咧咧地把他拖回了船舱。

“您也深受感动吗?”阿尔列金笑了笑。真理导师的崇高言论总是对他产生相反的作用——让他清醒。

赛义德没有反抗。他已经明白,反正星星是听不到的。

“上帝之面容在地狱之上。”瓦列里安沙哑地说着。他也睁大着眼睛看向窗外,“是的,我的朋友。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一种真正让我想起世界上存在有崇高本质的景象,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亵渎……”

一个人的声音当然是传达不到它那的。毕竟星星很远。

两朵蘑菇云,一朵大的,一朵小的。它们的底部向上流转,散发着火红的烟雾。大蘑菇的白盖穹顶已经到达了云层的洞口,正透过云层升入晴空。其余的云团形成昏暗的滚轴环抱着它。阿尔列金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宏伟壮丽的东西……那些高耸的穹顶,完美的光滑曲线,极其纯真的天使般的白皙……而周围是濒死沸腾的巨大云层,坍塌的黑暗,充满烟尘的太阳光柱,蓝色的、灰色的、珠母色的……

他不是傻子,他明白:要想让星星听到,需要无线电。

在胜利的风暴声中窜了上来。

阿尔列金休息

蘑菇云窜到了空中。

8月2日傍晚,阿尔列金对向日葵圣墙之外的世界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满身灰尘和石灰的阿尔列金从床下爬了出来。天亮了,从天花板上掉下的真实世界螺旋正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他看向窗外。

他的头上还缠着绷带。没有头箍,没有植入物,根本无从知晓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在“现实教”社会中看不到网络电视,更没有连接代蒙的耳机设备(真糟糕,叫人堵心)。所以,阿尔列金只能通过自己的所见、所闻、所嗅来判断发生了什么事。

又一声爆炸声,之后又一声,再一声……末了,一声巨响,耳朵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墙灰从墙壁和天花板上掉下来,呛得人咳嗽。第二波,第三……阿尔列金没有数。然后是一阵怒号和飓风气流……再然后几乎就安静下来。

霞光和烟雾。救援和消防飞机的轰鸣声。枪声。烟的味道。这一切都在北边,在新莫斯科那一边。或许这已经足够了。

“不要塞耳朵!”阿尔列金对他吼道,“张开嘴,打哈欠!”

阿尔列金并没有因为自己无法得知更多而难过。他没有亲人在已灭亡的殖民地。其他的都与他无关。他在休息。

阿尔列金冲到地板上,如蜥蜴一般爬到床下——瓦列里安已经在那里藏着了,他早早地用手指捂住了耳朵。

阿尔列金感觉自己的状况有了明显好转。他已经可以在花园里散步了,园子里的教徒们像蚂蚁一样勤勤恳恳、井井有条地清理着轰炸后的残局:剪掉断枝,清理小径上的树叶。园丁伊戈尔不知所踪。瓦列里安只是说他病了。

第二个弹架……见鬼!

瓦列里安本人几乎不与阿尔列金接触。游戏大师整日忙于事务:传教、宣讲、安抚、指挥工作。他从某处搜集到玻璃,以重建冥想厅的金字塔(所幸在倒塌时无人受伤)。与此同时,他还在为自己的石油疯狂寻找买家(新莫斯科的交通枢纽已经毁灭——无法将任何东西运送出去)。总之,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布莱姆·孔季,这个来自已经不复存在的新莫斯科、不复存在的“莱安诺生命服务”、不复存在的外卫队的他曾经的上司。阿尔列金也没有因此而难过。他唯一稍微有些担心的人就是伊戈尔。

一支支烈焰箭头像扇子一样无声无息地从洞中飞过,迅疾无比。

“园丁怎么样了?”他有一次问娜佳。

爆炸声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护士茫然地摊了摊手。

“他们在轰炸太空港和军事基地。”阿尔列金补完整句话,“你看,这个洞在我们北边一些?把炸弹浪费在我们这样不值当的鬼东西上……”

“我们完全搞不懂。早上他像瘫痪了一样躺着,但时间不长。

一阵狂风吹来,夹杂着刺鼻的烧焦味和臭氧的气味。天空变得明亮了许多。云层还未消散,但爆炸已经在上面打出了一个直径一千米的窟窿。透过窟窿可以看到晴朗的蓝色天空。洞壁处形成了向上的狂流——这是被爆炸加热的空气裹挟着周边尘土在上升。被炸穿的云层像热带飓风一样号叫着,咆哮着……渐渐地,它的形状变成了一个厚厚的圆环、烟圈,不断地从里向外翻转……

然后似乎是恢复了,开始走路……突然,又发作了癫痫。现在看起来好像很正常,但毕竟他不能说话——他发誓要保持沉默。那怎么能知道他的感受呢?”

一颗太阳般的爆弹——比普通炮弹的爆炸明亮得多——照亮了天空。炸弹扎进了云层……爆炸的亮光瞬间从内部穿透了整个云层,仿佛在用X射线探测湍流汹涌的云层结构的所有堆层与融合……当冲击波震得窗户抖动起来时,瓦列里安蹲下身子,用手捂住头,但阿尔列金丝毫未动。一道长长的、清脆响亮的、滚滚的雷声……这下好了。云层拯救了我们。阿尔列金高兴得想笑。他掀开窗户。

“我想看看他。”

“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们的生命。炸弹的目标不在这里。他们在轰炸……”

娜佳担心地皱起眉头。

“您怎么回事,在说胡话吗?还是您没听懂?该保命了!”

“我不知道游戏大师会不会允许……我去问问他。”

瓦列里安皱起了眉头。

阿尔列金等了很久。疲惫不堪的瓦列里安傍晚时分才来,赶在了日落之前(没有头箍,阿尔列金甚至连准确时间都不知道)。

“在自己的地下室吃霉去吧。我想饱一下眼福。”

“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我的朋友。”瓦列里安边说边解开阿尔列金的绷带,给他换纱布,“战争已经结束了。金星用‘萤火虫群’攻击了月球。弗拉马里翁投降了。”

“是的,按他说的做。”瓦列里安点了点头,“大家到院子里去!”娜佳跑出去后,他就转向了阿尔列金,“地窖里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所有人。如果放他们去那儿,就会出现恐慌。不用任何炸弹,人们自己就会互相踩踏而死。所以让他们在上面祈祷,而地下室是少数人的避难所。这其中包括您。起来!把手给我,往前走。我不会劝您太久。”

“哦,是吗?”阿尔列金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您要抛弃您心爱的教徒?”阿尔列金故意用俄语问道。这就是他不尊重游戏大师的原因。娜佳不解地看看阿尔列金,又看看瓦列里安,立刻匆匆离开了房间。阿尔列金突然意识到……“这样!娜佳!”他追着喊道,“快带大家出去!教堂里不要留人!如果玻璃金字塔倒塌了……”

“您想象一下。埃里克斯和弗拉马里翁现在是最好的朋友和盟友。打算和阿奎拉开战……和阿奎拉,我的天!像孩子们一样,说实话。”游戏大师叹了口气,“那您的意思是,想和伊戈尔谈谈?”

“看来你可没浪费时间,我的朋友。”瓦列里安用英语干脆地说道,“我们走吧,到地窖里去躲一躲。我来带您去那里。娜佳!”他又切换成俄语,“这里不再需要你了。去教堂和其他人一起祈祷。我会独自祈祷。”

“只是想说声谢谢。”

“他们让我和你待在一起……哦!”护士急忙推开他。瓦列里安进来了。女孩向他鞠了一躬。

“不,我的朋友。”瓦列里安摇了摇头,“只说句‘谢谢’可应付不过去。对了,他在您的任务中受伤了。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弥补?”

“那你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治好他。没人知道。”

“在教堂祈祷。”

“即使制造花的人也不知道吗?如果我问得太多了,那很抱歉。”游戏大师突然醒悟过来。

“对,我不这么想,不这么想。”他无辜地抚摸着她的背,“最好告诉我,你们的人都在哪里?”

“没什么。制造这朵花的人,也在恪守沉默的誓言。已经三百多年了。”

“很抱歉……”她可怜兮兮地喃喃自语,“我非常害怕,只是不要以为……”

“那些所谓的阿奎拉人?”瓦列里安丝毫没有表露出惊讶,“对于能听见他们说话的人来说,他们可不是沉默的。”

“尘防。”阿尔列金没有看她,他被这一幕迷住了,“庇护我们免遭炸弹伤害。”他什么也不想解释。他安抚地搂过她,她立刻依偎着把脸埋到他的肩膀上。

“不要给我灌输您那套宗教的鬼东西。”阿尔列金责怪道,“即使您真的相信如此。”

“……游戏结束了?”护士喃喃自语。她已经成功走上前,再次抓住他的手臂,“我们的世界正在被抹去?这是‘暗黑开发者’吗?”

“相信?”真相导师高傲地直起身子——每当准备说出一些启示的时候,他总是这样,“玄奘常说:‘愚者信之。智者不信。圣人知之。’有时他还补充说:‘圣贤不知。’”

一片低矮的黑云悬在新莫斯科上空。在云层里亮着一些被穿破的缺口,阳光透过撕开的洞口打下来,形成一个个光柱。“魔多”“轰”地响了一声。瞬间的爆发照亮了云层底部一团团蓬松的云朵……马上,在每一个洞口里都膨胀出一块黑色云团,云团慢慢扩散,随即将洞口黏合,掐灭光柱。每一次射击就好像熄灭了一个探照灯,大地上也变得越来越黑。云层每秒钟都被新的爆炸照亮,沸腾然后翻起波浪,好像一片充满活力的黑暗之海。

“您自己是哪一种?圣贤还是只是圣人?”

他拉开窗帘,被那从未见过的宏伟而不祥的天空之美震撼得呆住了。

“我不知道。”瓦列里安谦卑地说,“不过,谢谢您告诉我阿奎拉的事。我得直接去找制造者们求药了。在这种情况下,作弊码治疗是没有用的……”游戏大师没有理会阿尔列金轻蔑的笑声,“现在回到花的问题上,我的朋友。让我们结合我们的协议来谈一谈。”

“你放开,蠢女人。”阿尔列金从她的手中抽出手臂,勉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窗前。

“你还是没有放弃卖掉它的想法?”

“不要。我害怕。外面很黑。”护士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有什么理由能让我放弃?”

“不是朝我们,是朝天上。”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把自己裹在毯子里,“拉开窗帘。”

“意识到贪婪是一种罪恶。”

“他们在朝我们射击吗?”

瓦列里安不加苛责,扬起眉。

“战争,还能是什么。”那名特工含糊不清地说道。窗帘被拉上了,每开一枪,玻璃就会颤动作响,女孩的小手又干又热。

“不需要您来教我教义准则,我的朋友。我是为了教会的利益,就我个人而言,我一分钱也不需要。不过我们把这些争吵放一放吧。谈正事。太空舰队愿意为花出多少钱?”

“这是什么,什么?”

阿尔列金叹了口气。这位神职代理人的固执和贪婪开始让他烦躁不安。

椅子上的年轻护士坐得笔直,双手颤抖着紧紧抓着扶手。阿尔列金一醒来,她就抽搐着抓住他的手臂。

“我需要和卡普-亚尔联系。”

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相对于普通的雷声来说,它的声音太大,频率又太高,而且力度不知为何太过一致……“嘭!嘭!”在他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他就听出了那带着标志性的拖长的声音……75毫米高射反弹炮“魔多”,反弹?阿尔列金睁开眼睛,在床上坐了起来。他立刻感到头晕目眩。

“我会为您提供通信。”瓦列里安皱了皱眉头,“但您要当着我的面说话,而且只能出声说。不能有任何密谋。”

阿尔列金被一阵雷声惊醒。

“好吧,好吧。没人打算欺骗您。把头箍拿过来吧。”

“拿着。”瓦列里安已经准备好了一颗药片和一杯水,“我们随后再谈。现在您需要休息一下。”他递给阿尔列金一个杯子,“喝下这个。你休息休息吧……”游戏大师的声音开始变得催眠般富有节奏,“放松……深呼吸……沉浸在温暖的……笼罩着的……无底的……平静之海……”

瓦列里安用临时膏药给阿尔列金贴住伤口,以便后者可以戴上头箍,然后,他把头箍从长袍口袋里掏出来,坐在椅子上,警惕地看着阿尔列金将金属蛇扣在头上,用语音指令检查植入物状态。代蒙运行了,虽然有恼人的延迟。显然,新莫斯科大部分的太阳系网络服务器都死机了,网速也变慢了。“莱安诺生命服务”的服务账户被查封(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里面是空的),不过太空舰队银行的账户完全可以用——那里还有存款,还有十万能量的任务执行费和几十万预付款……不错,非常好。六个未接来电。温蒂·米勒,卢·布伦丹,瓦茨拉夫·考夫曼……很好,他就是我们需要的人。

“我欠伊戈尔的。”他说道,“因为他救了我的命;我欠您,因为您给我提供了治疗;但我也欠太空舰队。并且它在我这里优先级最高。请您不要掺和这件事,我最后一次拜托您,我是好心。把花交给我。欠您的我会还清,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见鬼,给我点什么止止痛吧!”

“代蒙,呼叫瓦茨拉夫·考夫曼。”阿尔列金说。

阿尔列金点了点头,他已经头疼得几乎无法思考了。

“布莱姆·孔季大尉?”他脑子里响起一个尖锐得刺耳的声音,“您消失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我?”

“您了解我,我也了解您,我危险的朋友。”瓦列里安甚至没有试图表演出尊严被冒犯的样子,“您是一个有气节的人。您总是履行合同,有债必还。并且您也同意,您欠现实教教会一些东西。”

“遇到了一些麻烦,少校。我还在新莫斯科。任务还有效吗?”

“我是在威胁吗?我是在给您打预防针。是您在威胁我,而且没有任何筹码。我了解您,游戏大师。您是骗子,不是杀手。顺便说一句,别搞错了,您并不能完全控制我。”

“是的,当然了。花在您那儿吗?”

“您不应该威胁一个还在完全控制着您的人。”

“花,”阿尔列金看了一眼瓦列里安,说,“在一个想用它卖钱的人手里。”

瓦列里安责备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考夫曼一点儿也不惊讶,“这个人都知道什么?”

“太空舰队不会向您买任何东西。”阿尔列金皱起眉头,揉了揉额头。他的脑袋都快裂开了,“他们会派一支特别行动小组,用武力夺取它。而召集那支队伍的人将会是我。”

“只知道这朵花很危险,而且很有价值。”阿尔列金强调。

“是的。”他同意,“这就不同了。太空舰队比新莫斯科更有钱,会以更高的价格买下花。”

“那您就可以留这个混蛋一命。买下这朵花,然后销毁它。我们不需要它了,我们找到了第二个。”

游戏大师阴沉了脸。

买下并销毁?阿尔列金不喜欢这个词组。

“我的组织还在。”阿尔列金说,“它叫‘太空舰队’。我做这项任务是为了金星。这样事情就有点儿不一样了,嗯?”

“您愿意出多少钱?”他问道。

“我的朋友,您还是没有弄清楚。您的组织已经不复存在了。您不用再执行什么任务了。并且我们以往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您不再是我的上线,我也不再是您的线人。我们只是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互相帮助的两个人……”真相导师忧郁地叹了口气,“所以您对这朵花拥有的权利并不比我多。”

“您定夺吧。任务执行费已经分配给您了——所以要讨价还价。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把那个男孩给我们带来。我们还需要他。”

瓦列里安轻蔑地哼了一声。

“明白了。”阿尔列金叹了口气,“他在哪里?”

“从根本上来说。”阿尔列金说,“这花是我的。我有一个公务就是把它送到指定地址。尽管我很尊重您,游戏大师,也无限感谢您,但您最好不要掺和这些事情。”

“不知道。他在下诺夫哥罗德失去了踪迹。当地政府没收了他们的飞机。飞行员留在了下诺夫哥罗德,医生和男孩沿河航行。这是在昨天,当地时间三点的事。此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他们了。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回来,就能拿到全部的奖励。”

“找买家就是您该操心的事了。”瓦列里安吐字清晰,“我希望用这朵花换取买家的全部家当。当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教会。”好像有什么区别一样,阿尔列金微微笑了笑,“并得到硬性保证,保证在交易之后人身不受侵犯。当然,就我而言,我会保证彻底沉默。我要得多,但我说的话是铁板钉钉的。”

“是。您会给我派一架飞机吗?”

“跟谁交易?”

“去新莫斯科?您疯了吗?去敌对殖民地?不,您得自己来。再见。”考夫曼不等他告别就断开了连接。

“花。”瓦列里安用浅色的眼睛凝视着他,“不,我想要的不是花本身。我也不想知道关于它的任何事。但我打算卖掉这个可恶的小植物。而您,我的朋友,安排一下交易吧。”

阿尔列金抬眼看了看瓦列里安,表情夸张地两手一摊。

“您想要什么?”

“他们建议我用自己的钱买花。”

阿尔列金揉了揉额头——头疼得已经难以忍受了。

游戏大师哈哈大笑起来。

“我希望您明白,您欠下我们教会多少债。”

“您真该看看自己的脸,我的朋友。像孩子一般惊讶和委屈……没料到这样的转折吧?”

游戏大师的眼神中出现了厉色。

阿尔列金哼了一声。

“这一点您做得没错。”

“当然,您从我这里得不到一毛钱。”他说,“花就随您的便。我要是您,我就毁掉它。这个鬼东西是个不定时炸弹。”

“非常抑郁,但现在已经好多了。我本应惩罚他的杀生罪……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有责任这样做。然而我只惩罚他发誓沉默一年。这不仅是仁慈,而且,您会同意的,这很实用。谁要他去聊花的这些事儿呢?”

“我会消灭它。”瓦列里安冷淡地说道,“当着您的面。”他浅色的眼睛凝视着阿尔列金,“不过您还有债要还。如果您的交易泡汤了,您要怎么报答教会的救命之恩?”

“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会向园丁个人报答救命之恩。”阿尔列金指正道,“而对您,也就是教会,我会付清治疗、护理和居住的费用。怎么样?我不知道。您自己想吧。给我一个任务。您可是一个商人,得由您来解决问题。”

“然后,他勉强把您的头包扎起来,把您扛在一边肩膀上,把花放在另一边肩膀上……并把您拖来了这里。在交火之中步行四千米穿过混乱的拉巴特。不可思议的人。”瓦列里安佩服地摇了摇头。

游戏大师的脸上仿佛闪过一丝惊愕之色。

“然后呢?”阿尔列金打断了他的话。

“您在说什么,我的朋友?我只是把天然食用油卖给几个美食家。一个平静的小市场……虽然……”他仔细听着远处接连不断的枪声,陷入了思索,“新莫斯科起码维持了法律秩序。而这现在会发生什么……我会考虑您说的话。也许我会给您一个长期职位——作为我的安保主管或者类似的。你不是已经丢了在‘莱安诺生命服务’的工作了吗?”

“据我所知,您救了他的命。他觉得亏欠……不过请不要打断我的话。房间里有一堆尸体,并且您,受伤了,昏迷了……还有一个人活着,但是腿断了。当伊戈尔跑进来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家伙正一瘸一拐地朝您的枪走来。还对您破口大骂,伊戈尔看到之后……”游戏大师沉痛地两手一摊,“用铁锹劈开了他的头骨。可怜的小伙子!非暴力戒律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他对所有的生物都充满这种怜悯……”

“是的。我也没有在找新的工作。我更愿意去做一个自由职业者。给我任何任务都行,不过只要一个。”

“跑进房子里?”阿尔列金很惊讶,“在枪声中?拿着铲子?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傻!”

“任何任务?抓住您的话柄了,我不谨慎的朋友。”瓦列里安思考着,微微动了动浓密的眉毛,“有一个问题,也许……算了,之后再说吧。您想和伊戈尔谈谈。走吧,我带您去。”

“哦,我的朋友,我得把整个故事讲述一遍,因为伊戈尔自己没法很快说出来。您那边枪响以后,他就拿起铁锹跑进了房子里……”

园丁被安置在教堂后的另一间冥想厅里,跟阿尔列金的那间完全一样。伊戈尔正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他在上面疯狂地写着什么。当瓦列里安和阿尔列金进来后,园丁只是对游戏大师点了点头,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笔记本。

“杀了一个人?”

“了不得。”瓦列里安和善地表示惊讶,“你总是跟我说你不识字……我可以看看吗?”

“他的身体一切正常。我给他拔了刺。不过……如果您知道,我的朋友,他因为杀了一个人陷入无边的痛苦。即使我赦免了他的罪之后仍然痛苦不堪。您当然无法理解那种煎熬……”

伊戈尔又点了点头,并没有停笔。阿尔列金越过肩膀看了看他。不,园丁没有写……还是写了?写得很快,笔不离纸,留下一行又一行神秘又千奇百怪的符号。其中一些是简单的十字、圆圈、卢恩字母21、类似字母和数字的符号——但大多数不像阿尔列金及他的代蒙所知道的任何字母符号。

“马上消灭那些苍蝇。”阿尔列金建议道,“园丁呢?”游戏大师又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游戏大师的声线改变了,“非常有趣。伊戈尔,你写完能让我看看吗?”

“我很佩服你的职业精神,我的朋友!我很佩服,也有点儿不寒而栗。难道你都不问问伊戈尔怎么样了吗?”瓦列里安忧伤地叹了口气,“花在我这儿。如果这个根部是金属锚的东西可以称作花的话。它被移植到一个桶里了,在很安全的地方。它自我感觉极佳,能抓到苍蝇,还能把它们活生生地放出来。多么顽皮的小东西!”

园丁哆嗦了一下,将手写笔掉落到床上。他的脸紧绷着,扭曲着。很明显,在他的脸上可以读出内心的挣扎,就像他写的小书一样……伊戈尔勉强地点了点头。这是写的什么东西?为什么瓦列里安会对它感兴趣?问伊戈尔问不出什么名堂——虽然这家伙完全失去了理智,但是他不会打破沉默的誓言,这一点是无疑的。

“花怎么样了?”

“你好,伊戈尔。”阿尔列金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不多说,我只说一句。我救过你的命,你也救过我的命……不过我只是用枪打死几只狗,而你背着我穿过了整个拉巴特……我不明白你当初是怎么找到路的。你为我杀了一个人。这对你来说很严重,我理解。你可能连花园里的毛毛虫都没捻死过,而是把它们扔掉……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花……总之,伊戈尔。我欠你一个人情。我不能治好你的病,没有人能。但除此之外,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我保证。就在游戏大师面前保证,他不会容许谎言。我会做任何事,只要你告诉我。然后我们就两清。”

他要为自己的医治和窝藏服务开多少价码?阿尔列金开始怀疑,那代价可能需要付出自己的后半生——一想到这个,他的头立刻痛得更厉害了。

园丁把枕头上的头转向他,在他暗淡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显然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

“因为您的分部已经不存在了。向新莫斯科投降了。那里现在正在进行大规模搜捕。也许,在所有的外卫队中,只有你还在逃……幸亏有我们教会。”瓦列里安毫不虚饰地强调。

“好吧。”阿尔列金站了起来,“如果你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可以之后再说。任何时候都可以。只要我还活着,这个提议就有效。我们走吧,游戏大师。继续谈我们的交易。”

“为什么我们的人不来接我?”

撒谎的医生

阿尔列金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它的缠法是正确的……对对,他想起来了:瓦列里安是个治疗师,他不只会用“第二作弊码治疗法”。在还是太空人的时候,文格罗夫博士就接受了医学教育。他应该见过很多中了弹伤的病人——不能总是向有执照的医生提出这种抱怨……阿尔列金的头开始疼了,但他没有屈服——还有太多东西需要了解。

他们轰炸了新莫斯科。

“有一处贯穿伤。”瓦列里安坐下,椅子被他压得“吱吱”作响,“子弹从头盖骨上穿了出来,擦了一下骨膜。擦伤和脑震荡,没什么大不了的。”

赛义德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相信整个世界都灭亡了。这一整座神秘的禁城,这么多年来一直用一种不可接近的魅力引诱着他,但他只勉强来得及从车窗内看了一眼……现在一切都变成一座冒烟的废墟。

“我记得很清楚。我被红帽帮的一个小混蛋击中了。我的身体怎么样?”

他麻木地看着太阳系网某个频道的视频。黑云、爆炸后的蘑菇云、燃烧的街区和花园……一圈圈像伤口一样可怕的烧焦的弹坑……庆幸的是,至少拉巴特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在卫星图像上他看到了他的瑙鲁兹区,甚至是他的住所——安然无恙。拉巴特的房屋只有窗户受损,花园里的树木也被折断了一些。赛义德从心底里希望他的父母能够轻松避过这场灾难……他们在那儿怎么样?怎么才能知道他们的情况?如何联系他们?哦,如果他们有头箍就好了!

“我只是检查你是否失忆。您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新莫斯科是昨天下午被炸的,而布伦丹直到今天早上才告诉赛义德。

“您清楚的,游戏大师。以前您可没在我面前装过傻。”

该死的医生一整天都知道。知道也不说,都是为了不让“生病”的赛义德担心。等到周六早上,赛义德“好转”的时候——“没有犯病”——然后才决定揭开真相……

“很好,我的朋友。您叫什么名字?”

你真是个畜生,布伦丹!什么都不懂,白痴,什么都不懂!要是昨天知道的话,当星星和他说话的时候,赛义德就可以问星星有关父母的事,它一定什么都知道!而现在不得不等到夜幕降临,星星再次升起……

“我能听到,能看到。还能说话呢。”阿尔列金含糊不清地说。看、听、说这些动作不知为什么让他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恶心。

河船停靠在切博克萨雷码头——这里就像下诺夫哥罗德一样无聊、沉寂。布伦丹想进城弄点儿钱(赛义德非常怀疑这个笨蛋能不能成功),他被独自锁在了船舱里(上次夜游之后,布伦丹就开始把他锁起来)。热得满头大汗的赛义德在和智能猫聊天:今天医生允许他戴上头箍。

“您醒了,我的朋友?”游戏大师铿锵有力的男中音如同令人痛苦的钟声,在阿尔列金的头颅中响起,“您能听到我说话吗?您能看到我吗?”瓦列里安俯身,银色长发的发梢几乎碰到了伤者的脸。肉嘟嘟的脸上,半透明的眼睛好像在研究什么似的盯着他,“如果能,就点点头。”

在城市之间的河流上,智能猫并不能发挥其作用。它只能弓着腰,呼噜呼噜地用机械的声音重复着各种废话:“无法与服务器连接,图灵接口被切断,无法进入知识库。”在切博克萨雷码头,通信突然恢复了,凯特活了过来。在布伦丹还没走的时候,赛义德看了关于新莫斯科的新闻《:全军投入灭火工作,在塌陷物下发现幸存者,南街区有来自拉巴特的武装劫匪团伙在活动》。但他一开始独处,马上就问出了一直困扰他的重要问题。

助理护士赶紧跑了出去,很快,身穿白色流苏长袍的瓦列里安就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房间里顿时充满了甜腻的香料味。

“凯特,我可以给星星发个无线电广播吗?”

“哦。”他听到身边发出了声音,“你醒了。”一个脸蛋单纯可爱,一身游戏玩家打扮的少女——身穿暗白色连衣裙,头发精致地拢在白色头巾下——在阿尔列金上方弯下腰。助理护士一脸焦急和好奇地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近在咫尺的休闲玩家……也可能真的是第一次,她的样子非常天真。“您躺着!我马上回来。”

“原则上是可以的。”智能猫说,“但你需要一个非常强大的发射机。它们的服务要价昂贵。而且那些发射机大多是军方的,并不为私人提供服务。”

园丁、黑花、荒芜的拉巴特、加夫洛夫的办公室、红帽强盗。现在明白了。他受伤了,园丁把他捡起来带到了这里。带到瓦列里安这个叫什么……冥想厅……

赛义德没有想到一切会这么简单。

他过了一阵才看清,螺旋是一个悬挂在白墙天花板上的塑料装饰品……他明白自己是躺在床上……他的头缠着绷带……代蒙没有运行……他想起来了。

“找一个可以为我提供服务的发射机。”

螺旋在旋转。两条金色的旋臂从中央连接物伸出,沿顺时针旋转……还是不止两条?还是逆时针?他想不通。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他晕乎乎的,大脑停止了运转。

凯特想了一下。

他看到眼前出现了“真实世界螺旋”,它在没有尽头的白色空间之中释放着万丈光芒。

“‘意外发现号’射电望远镜接受私人小行星雷达服务的请求。可以用它对准星星。信号可以被半径一千光年范围内的同类射电望远镜接受并被从太阳噪音中分辨出来。但申请需要说明理由,并与太空舰队做好协商。此外,‘意外发现号’的服务相当昂贵。或许你的星星离我们的距离少于十光年?那样的话,用更实惠的发射机就能搞定。你对哪颗星星感兴趣呢?”

阿尔列金洞察美好之物

不知道为什么,赛义德完全没有想到,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星星。

赛义德的意识非常清醒,他的内心在惊恐地尖叫,却连呻吟出来都做不到。他倒在了人行道上。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它洁白、明亮、不闪烁……昨晚我在那边看到了它。”他大致朝西南方向挥了挥手。

一阵阵剧烈的颤抖在他腿上掠过……腿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变得虚弱无力,膝盖也发软了。

“如果它不闪烁,”智能猫开始推理,“那它就不是一颗恒星,而是一颗行星。白色的话就排除了火星。其他现在在夜间能看到的明亮行星,就只有木星了。这需要一个专门的发射机,但反正要比向另一个恒星发射便宜得多,也更容易获得。”

这是怎么了?!好可怕!嘿,布伦丹,你可是医生,帮帮我!

“确定是木星吗?”赛义德不懂恒星和行星的区别——他只听懂了,行星更容易联系。

“我不能动!”他想尖叫……但他的喉部肌肉也不听指挥了……他全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是的,木星。符合你描述的只有它。要开始申请吗?”

他在发抖,像在打寒战一样,并且动弹不得。

“来吧!”赛义德拍了一下手。

赛义德站在原地。他有些不对劲。

“需要设置传输参数。你想用什么频率广播?”

“银行。”布伦丹兴奋地说,“我们去这儿……你怎么了?”

男孩有些茫然——他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他们来到中心广场——广场呈长方形,中央立着一个纪念碑。除了纪念碑外,广场上还耸立着这个城市最雄伟的三座建筑——东正教教堂、军官楼和别利亚耶夫·涅日戈罗德斯基将军的宫殿,宫殿用三米高的石头围墙围着,围墙上还有金属丝做成的刺。沿广场的另一侧——悬在克里姆林宫下层上面的突出部边缘——延伸着一条长长的中间有林荫道的大马路。如果赛义德不是从更高的地方看到过这一切,那么克里姆林宫下层、伏尔加河和外伏尔加河平原的这些景色将令他叹为观止。他们穿过广场,绕着军官楼走了一圈。从对面可以看到军官楼上挂满了招牌:一下子映入眼帘的有“军官饭店”“船务代理”“公证处”“银行”。

“要用什么样的频率它才能听到?”

“去港口。”布伦丹回答,“买去往卡普-亚尔的河船票。不过我们先得换钱。”

“谁听到?”

“我们这是去哪儿?”赛义德好奇地问道。

“木星,还能有谁!”

他们沿着主街行走,穿过富人区。在由古城残留的砖块和混凝土块修成的阴森围墙上方冒出花园里的树冠、宅院内的尖房顶和炉筒。大门上贴着“内有恶狗”的警告牌。破旧的旧式汽车时不时地驶过,而更常见的是自行车或人力车。路人们打量着身穿白色医生工作服的布伦丹。很显然,这个太空人,还是个黑人,是这里的稀客。这是件好事,赛义德想,至少医生穿的是宽敞的连体衣,而不是自己这种令人羞耻的紧身衣……靠近市中心处,建筑越来越密集,独院住宅被一排排的两三层楼房取代,楼房里面有商店和酒馆,风一吹,它们的招牌就“吱吱呀呀”地摇晃起来:“鞋”“轮胎安装”“独家供应月球产品”“太阳系网络咖啡馆亥伯龙。太空通信速度!”

“木星是一颗行星,它什么都听不到。”智能猫解释道,“木星上无人居住,它的卫星也一样。木星附近有一些太空舰队的科学仪器。但他们的通信是封闭的,他们不会让你使用他们的频率。”

穿过克里姆林宫红白相间的方形塔楼的大门,男孩和医生进入了下诺夫哥罗德。

胡说八道!赛义德暗自断定,木星肯定能听到!这个认知来自他的灵魂深处,不可能是假的。显然,智能猫错了。但说服它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就此分别。赛义德感到遗憾:如果小飞行员和他一起就好了。比起永远迷茫的布伦丹,她看上去要勇敢自信得多,而且令人愉快,虽然赛义德怯于和她说话……关卡上的哨兵把赛义德和布伦丹放了出来。大约是下午三点多钟,迎面吹来一阵热风,卷起了垃圾和灰尘。

“那就任何频率都行,”他说,“能往那发射的里面比较便宜的。”

“我不去。”米勒露出了可爱无辜的笑容,“不好意思,不是个人原因——我得留在飞机这儿。和这些groundies16一起,ventshlock。”她加了三个赛义德听不懂的词。

“好,数据量是多大?”

“‘你们’是什么意思?”医生警觉起来。

“我不知道。可能很大。”赛义德不知道他的传送会持续多久。他还没有在脑海中形成完整的文本,只是他的舌头上不知从哪儿自己跑来一个又一个的声音。

“正是。你们得沿伏尔加河走,坐当地的河船。”他们已经来到了室外,停在了一个岔路口,那儿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基地大门,一条通往起降场。

“你需要多大的比特率?”智能猫接上一句。

“也就是说没有人会来接我们?”布伦丹问道,他的声音低落到了极点。

“也不知道!”这种审讯开始把赛义德逼疯,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傻瓜。

“给谁打电话?我已经说了,知道那里的联络人的只有孔季和格里菲斯。除了那个联络人,没有人听说过我们的绝密任务……”

“接收机的规格是什么?”智能猫好像在嘲讽地说,“频带宽度呢?敏感度?动态范围?通信协议?”

“我去跟他说什么?”布伦丹叹了口气。他们沿走廊走着,上面挂满了各式招贴画:“武装者誓言”“罗斯武装部队勋章”“安全技术角”。“我们的组织被取缔了,我们的上级被抓走了。我们没有后盾。我们什么也不是。随便一头肥猪都可以突然没收我们的飞机,而我们却拿这头肥猪无可奈何……呼叫卡普-亚尔。”他对飞行员说,“让他们派飞机来接我们。”

“Kusfakbleadd!22”赛义德受不了了,“你自己定!”

“您真要去找将军吗?”赛义德问道。

门锁“咔嚓”一响,布伦丹出现在门口。

布伦丹愤怒地摔门而去。

“你在骂谁?”医生问道,“你已经在太阳系网络树敌了?”他心情大好,拟形闪烁着金色和绿松石色。

“将军不会让您进门的。再说了,您想什么呢,扣留您是我自己的意思?是将军给我的命令。所以不要去,我好意劝您,您什么都不会得到的……”

男孩压抑住自己的烦躁,摘下耳麦。好吧,凯特,等我们再次单独相处的时候再谈。

坎道洛夫抿了抿嘴,摇了摇头。

“怎么样,弄到钱了?”他问道。

“那我就得跟别利亚耶夫·尼日戈罗德斯基将军谈谈了。”他还是不放弃。

布伦丹得意地点了点头,赛义德甚至开始好奇。

布伦丹站了起来。

“你怎么做到的?”

“真有您的。”他边笑边说,“您以为我们这是住在森林里吗?不,我们会使用‘网络嗅探器’和‘大地新闻’。”坎道洛夫对着桌上的网络电视点了点头,“我们已经知道,您的分公司已经不复存在,您那有权威的领导已经被逮捕一个多小时了……而且关键不在这。”他向布伦丹靠了靠,用信任的语气说道,“您也明白,技师,我们的祖国母亲罗斯与新莫斯科非常交好。在某种程度上我完全不想成为新莫斯科敌人的帮凶。所以,技师,您听我说,您的飞机我扣下了。”坎道洛夫高高地举起了手指,“只是暂时,明白吗?直到你们的烂摊子结束。等到一切都结束,我会第一时间道歉,归还飞机,我会拿出一桶纯正的BK-16,来补偿给您造成的不便。不过在那之前……”上校富有表情地两手一摊,“去溜达溜达吧,技师。我不会逮捕您,虽然我有充分的权力这么做。出去走走,呼吸一下空气……”

“不得不卖了……”布伦丹关上了门,压低了声音,“军用药箱里的一些东西。说实话,这是违法的。所以请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些,甚至是跟智能猫……我的意思是,尤其是跟智能猫。”布伦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结结实实的列特,得意地弯下身子,松开手,让它们发出沙沙声,“怎么样?应该够住酒店、买卡普-亚尔的票和吃饭了,即使你吃三人份的都够。问题解决了!”

在这段话讲到一半的时候,坎道洛夫就开始温和地笑了起来,到了最后,他几乎已经是在哈哈大笑。

赛义德笑了,被他的快乐所感染。毕竟布伦丹有时候是个还不错的人……木星的事情,随后在绿桥重新连上网再安排吧。

“太空舰队的势力足以给您和您的长官带来麻烦。别利亚耶夫·尼日戈罗德斯基将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别把事闹大了。我安安静静把油加满,然后就永远离您而去。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你和卡普-亚尔的人联系了吗?我们去那儿要找谁?”

“会怎样?”上校无辜地问道。

布伦丹一下子变得忧郁起来。

“上校。”布伦丹挤着嗓子高声说道,“我是‘莱安诺生命服务’的员工,我正在为太空舰队执行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您肯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如果我的上司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承认,“所有联系人都在布莱姆·孔季那里,而我只有孔季的联系方式。我给他打过电话,但他不接……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到达卡普-亚尔。我想,到了那边后,需要联系的人自己会找到我们的。”

“您说吧,技师。”他温和地命令布伦丹,后者正坐在巨幅罗斯地图下方压塌了的真皮沙发上。

他们吃过早饭后不久,河船就放开锚链,从切博克萨雷码头出发了。

契卡洛夫空军基地负责人坎道洛夫上校在办公室接见了他们。从他光滑肥硕的脸上狡黠的表情来看,连赛义德都明白,正是他下令随便用什么借口将他们扣下的。

当着布伦丹的面不可能继续和智能猫对话。所以赛义德看了新闻(又是些无聊的新闻,都是关于月球、什么“萤火虫”,还有莱安诺理不清的混乱局势的)。开出几千米后,与太阳系网的通信完全断开了,智能猫又不能像人一样交谈了。头箍只接收到了罗斯的本地频道,而那里发生的事情比刚才的新闻还要无聊一百倍。

布伦丹显然被这个负责人的角色吓到了,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同意。

“罗斯联合土地最高统治者潘克拉特·切尔诺布罗夫·特维尔斯基元帅向新莫斯科居民表示慰问,并表示愿意帮助清理爆炸残局。同时,这位元帅强调,罗斯保持中立,不会向新莫斯科提供任何军事援助。”

“你要我这个样子去跟地球人谈判吗?”她表示抗议地挺起她那被连体紧身衣束着的胸脯,“我会被误解的。我还没准备好出卖自己来换煤油……而且主要是,我的级别低,而您是个医生——按照军队的概念,这就相当于军官。”

“最高统治者将爱德华·拉科夫·雅罗斯拉夫斯基中尉提升为上将,授予其忠诚和荣誉勋章,并批准其担任雅罗斯拉夫领土总督的世袭职务。”

米勒哧哧地笑起来。

“一场大规模的猎狗活动在乌格利奇领地进行着。参加捕猎的有乌格利奇、雷宾斯克和卡利亚津的总督、二十五位区长、三百多名武装者和劳工……”

“为什么是我?”布伦丹明显有些畏怯。

“伊利奥多尔都主教23兼最高管理者召开新形势下对外贸易业务会议……”

“没办法,我们出去吧。油箱几乎已经空了。您得去和他的上级谈判。”

“因禁止新莫斯科货物运入,杜布纳港船舶堵塞……”

飞行员转向布伦丹。

“切博克萨雷领土警察在里马边境开展了反海盗航行……”

“要行贿吗?这不好,技师米勒。下机吧。还有你们。”他用头点了点赛义德和布伦丹,“请大家都出来。”

“被洪水冲毁的大桥至今还没有重建……”

加夫里柳克不赞同地抿起了嘴。

“选拔赛以2比1的比分结束……”

“我还有文件。”米勒换了一种声线说道,“很多文件。您需要多少份?一千份够吗?”

对这些彻底厌烦之后,赛义德请求布伦丹同意自己到甲板上走走。

“印章模糊了。”他说,“文件无效。你无权在罗斯领空驾驶飞机。下机吧,先生们。”

河船上的人群是最杂乱的,但罗斯和绿桥的公民们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罗斯人穿着各种制服,举止端庄,说话也很有礼貌。绿桥人穿着各异,服饰鲜艳精巧,说话声音很大,行为举止也很放肆——好像他们一直在努力炫耀自己。但两种人都用同样奇怪的表情看着赛义德。男孩注意到这一点后,感到不安起来。

加夫里柳克把护照还给飞行员,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我哪里不对劲?”他要求布伦丹回答,“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看着我?”

“当然了。”米勒向他展示手腕,“你有ID芯片扫描仪吗?没有?那就看罗斯签证的纸质护照吧。”她又从座位下抽出一本证件。“现在好了吗?我要一整箱BK-16,如果可以的话。”

“船上的人知道你的状况不是很好。”布伦丹面色忧郁,“特别是那晚之后……没事的,那次也没有太久。”他笨拙地试图安慰赛义德,“我们去吃午饭吧。”

“你有身份证明文件吗?”他问道,语气变冷。

他们在船舱里吃过午饭后,赛义德没有再要求出去散步。想到全船的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实在是太痛苦了。他坐着看向窗外,但那里延伸着一样的田野、运河、村庄、庄园,远处同样是一望无际的林带……几艘装着集装箱的驳船正沿着伏尔加河迎面航行而来,快艇群在波浪上弹跳着飞驰,忽高忽低,一艘游船正在超越它们——甲板上有管弦乐队在演奏,穿着优雅的男男女女在漫步。而这一切是如此沉闷,如此沉闷……但更无聊的是布伦丹的谈话,他和这些乘客一样,看赛义德像看病人似的,而且和他们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有一样东西能安慰和温暖他的灵魂:那就是对星星的挂念。想着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有无线电发射机,神秘的消息会飞到星星上,然后他就会回家,一切都会像以前一样,但会更好,更好……

“哦,来了。”米勒呼了口气靠了过来,把手探到座椅下面,“好的,当然了,下士。”飞行员直起身子,递给武装者一个文件夹。他仔细地读着,眉头就越锁越紧。

大约正午时分,他们停靠在一个小的村庄码头上。码头的牌子上写着“马尔波萨德”。

“基地值班人员加夫里柳克下士。下午好,请出示一下飞行文件。”

“又是什么不按航行时刻表来的停靠站啊?”布伦丹惊讶地说,“我去看看。”他出去了,没忘记把门锁上。

环翼飞机降落在航空基地上,掀起一阵尘土飓风。当尘埃落定的时候,赛义德看到一个戴着沙色帽子、穿着肥大迷彩服的胡子蓬松的武装者向他们走来。米勒打开了机舱门。武装者停下脚步,敬了个礼。

赛义德担忧地望着舷窗外:马尔波萨德码头上候着一队身穿各种迷彩服、盔甲、皮革的健壮男人。他们身上都挂满了各种武器,看起来像极了亡命暴徒,与他们相比,“红帽”萨尔曼——拉巴特知名匪徒——就是吃奶的小孩。河船上扔下来几块跳板,暴徒们脚步嘈杂,上了码头。一个留胡子的男人,背后背着一把几乎一人高的卡宾枪,恰好从舷窗前走过。赛义德有机会看清了他强壮肱二头肌上的文身:一头神话里的野兽,头上有两棵丫杈伸展的小树……而紧跟着走过一个完全不像是强盗的人:一个身穿浅色夏衣的中年男人,脸部浮肿,面呈土色。这人往舷窗里看了一眼,把赛义德吓得急忙闪开,那毫无生气的沉重目光比任何强盗的面孔都要可怕。那个古怪而可怕的男人没有停下脚步,往前走了。

“希望我们不要在这耽搁太多时间……喏,好了。”飞行员专注起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降落。”

“他们说这是‘马里罗西’安保公司的人。”布伦丹回到船舱,说,“他们会跟我们一起到绿桥。”

“航班205呼叫契卡洛夫航空基地。”米勒开口,“请求允许降落……”她重复了好几遍。“批准了。”她告诉乘客们。

“安保公司?所以他们不会抢劫我们?”赛义德稍微放松了些。

环翼飞机正在下降。米勒正在向东拐向克里姆林宫的方向,朝着一个平坦的水泥平台飞去,那里有几架五颜六色的环翼飞机呈一字排开。

“已经抢劫完了。安保费包含在票里。”布伦丹开了个紧张的玩笑,“从这里到绿桥要经过马里边境。罗斯郊区是个危险地区,常有海盗出没。他们说,没有安保,任何船都过不去那里……”

赛义德记得,这里曾经是一个辽阔的国度。它的统治者们位于老莫斯科,他们统治着现在的伊德利斯坦和遥远的高加索——赛义德祖先的故乡,还有再往东边的未知土地,甚至连太空里的一些殖民地都隶属于他们。

河船并没有在马尔波萨德停留,而是在最后一名佣兵上船后就起航了。赛义德重新好奇起来,伏在舷窗上看向外面。

罗斯联合土地,曾是这个国家的名字。

窗外的景致变了。越是深入马里边境,这块区域与罗斯的相似度就越低。耕地越来越少,发育不良的田地与荒地、沙地、沼泽地交替出现,并且不再有林带隔开山谷和沙漠。村庄越来越稀少——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比罗斯中部的村庄更富有,更殷实。每个村庄都紧挨着一座坚固的庄园——真正的堡垒:布有水泥砖墙、机枪炮塔、铁丝网。赛义德再也没有在任何庄园上方看到过切博克萨雷的旗帜——只有罗斯和当地统治者的旗帜,但现在每一艘过往船只上空都飘扬着某个“安保公司”的旗帜。甲板上持枪的雇佣兵站姿很是随意,或许他们是海盗……如何分辨一艘船是被看守还是被劫持?赛义德为自己放在枕头下的手枪感到羞愧。为什么要把钱浪费在它身上?万一因为它没有足够的钱向星星传送无线电波怎么办?

罗斯。

当“韦特卢加号”离开边境,即离开罗斯,进入无政府城邦——绿桥城的边界时,天已经黑了。

然后,终于,下诺夫哥罗德映入眼帘。赛义德从来没来过这里,但两河交汇处旁边的山上那座古老的红石克里姆林宫实在是非常显眼。整个城市都被城墙环绕着。城墙外向南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废墟,城北面的山下是绿油油的伏尔加-奥卡河谷。整个河谷蔓延在被细碎分割的田地里,在镜面一般的运河网里,在零星的村落里——它与沙漠被一片防护林带明显地分开。

窗外的景色又面目一新。

草原上开始出现文明的迹象。赛义德只看得头晕眼花:那里是游牧民族的营地——脏兮兮、五颜六色的帐篷;那里是一群瘦弱的山羊;那里是由布满裂缝的石头连成的直线——那是公路的遗迹;那里是坍塌高架桥的支撑;那里是一个灰色的地堡穹顶,看上去就像一个嵌在地下的骷髅。有人躲在那个黑暗的地下迷宫里:是土匪,还是大人用来吓小孩的古代地下人?然后是一片绵延分布的巨型住宅废墟和巨型柱子——有的柱子顶部高度与飞机齐平,废墟脚下满是棚屋,而顶部神奇地保持着岗哨台和飞扬的旗帜……

莱安诺:回归

的确,景致不一样了。

扎拉在舱门前犹豫不决地停了下来。门从外面锁上了。当然,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开锁进去——但她仍然感到不安。

“我们正在降落到下诺夫哥罗德。”他说,“你看,很有趣。”

她对格温妮德·劳埃德的感情太复杂了。尤其是在暗杀瓦加斯事件后。

布伦丹把他叫醒——毫不客气地戳了一下他的腰。

现在要怎么和格温妮德沟通?把她当成一个被捕的罪犯?前首席行政长官?项目同事?还是只当作一个船上的乘客?(我的船!)算了,边说边想吧。

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发动机均匀的“隆隆”声中打起瞌睡的。

扎拉用舰长的令牌下令开门。(使用舰长令牌每一次都给她带来和第一次一样刺激的快感。)她调整好心情,将自己的拟形变成友好的彩虹色,然后走进了舱室。

螺旋桨隆隆作响,聊天不再方便。他们起飞了,米勒把飞机开向东方。下面是沟壑里丘陵上的无聊黄色草原。偶尔会有一条河流出现在茂密的绿油油的河柳里,或者能够看见某个废弃的城市——凸起来的平坦街区上长满了比平常土地上颜色更深的草。赛义德回想起这片土地上曾经满是森林、田野、人口稠密的城市……曾经是这样的,但现在变成了一片只有蝗虫、狗和老鼠居住的荒芜草原……

格温妮德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缩成一团,把头埋入手掌。她在看到扎拉的时候,抽搐着跳了起来,仿佛之前在等待着一场死刑般的惩罚。你现在需要自我治疗,扎拉心想,你的沉着丢到哪去了?

“阿尔扎马斯是新莫斯科的加油站,你忘了吗?现在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了。他们不会让我们降落的,甚至还会击落我们。而下诺夫哥罗德是罗斯的地盘,新莫斯科管不着他们。我希望如此……”

“他还活着吗?!”格温妮德几乎是喊了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绕路15?”布伦丹问道(最后一个词赛义德听不懂),“我们的常规路线是往阿尔扎马斯走。”

“活着,而且很快就会康复。”扎拉安慰她,“现在告诉我,您怎么了?”

“不,我们需要降落加油。”米勒回答,“第一站是下诺夫哥罗德。”

“冲动,自然冲动。”格温妮德显然已经为自己将会面临的审讯做了准备,“这位瓦加斯来的时候……我刚刚听到您父亲下令摧毁‘官僚儿’,摧毁莱安诺,还有……我只是失去了控制。”

“我们要一直飞到卡普-亚尔吗?”医生问道。

扎拉理解地点点头。

而赛义德也松了一大口气,跟着她和布伦丹爬上了环翼飞机。

“我相信您。”

“我们去那儿找谁?我们的行动是秘密的,只有孔季和格里菲斯知道我们的联系人……好吧,让我们先飞起来吧。”飞行员最后决定,“趁着我们自己还没被捕,然后去那儿,到了地方再搞清楚找谁。”

格温妮德又坐回床铺上。

“不管他直接去卡普-亚尔?”医生不确定地提议。

“您现在是舰长了?”

“孔季大尉没有出现,也没有联系我们。”米勒说,“我呼叫一下格里菲斯……”她专注地沉默了片刻,“哦!我们的董事被逮捕了。”她震惊地对布伦丹说,“我们该怎么办?”

“是的,您可以恭喜一下我。而且您听了可能会很高兴——我撤销了我父亲的命令。我已经和‘官僚儿’达成了协议。它准备开放权限,接受审查和病毒清理。”

“炸弹被拦截了,在半空中爆炸了。”米勒解释道。然后,她和布伦丹开始激烈地争吵——速度之快,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赛义德什么都听不懂……但时间终于过了。

格温妮德松了一口气。

“这又是什么,是什么?”赛义德不断地提问。

“是的,是的。谢谢。我很高兴理智占了上风。但是‘衔尾蛇’和‘小男孩’呢?”

赛义德吓得愣住了……所以他家也要被炸了?但两道火光在天空中直接相撞,撞击点亮了一团明亮的火光,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布伦丹和米勒兴奋地叫喊起来,满脸雀斑的小飞行员毫不害臊地扑到了医生的脖子上。

“我决定暂不销毁它们。我想它们还会派上用场的。我们要在‘阿撒托斯号’和莱安诺图灵中寻找阿奎拉病毒。手边有传染源不会是一件坏事。”

“炸弹!”医生惊呼道,“殖民地正在遭受轨道轰炸。”

“太好了,好得不真实。”

布伦丹指着两盏迅速落下的尾状灯。它们在西边的天空划过,就是新莫斯科方向,它们离新莫斯科越来越近。

“这还不算完。”扎拉笑着说。她对格温妮德有一种夹杂着些许愧疚的感激之情,所以她喜欢对这个莱安诺女人说一些会让她高兴的事。“我说服‘官僚儿’撤销了对您的指控。您可以回到莱安诺。”

“那是什么?”赛义德问道。

格温妮德难以置信地扬起眉毛。

天气很热,很热……太热了,以至于无法操心任何事情,也不想要什么东西。大约一点半的时候,终于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米勒和布伦丹仰望着天空,激动地用英吉利语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官僚儿’会把职位还给我吗?”

赛义德试着看新闻,但所有的频道都被战争占满了。新莫斯科现在也在和埃里克斯交战。起初,战争扣人心弦、令人不安,但当其进行到第二个小时,战况已然尘埃落定……埃里克斯、普列洛马、新莫斯科、弗拉马里翁……一些大人物和聪明人给出了评论……去他们所有人的!在拉巴特发生了一些事件,赛义德本想更仔细地听听,但是那些大人物和自作聪明的家伙们却顾不上拉巴特。那他的家乡在发生什么呢?新闻中没有提到瑙鲁兹和邻近地区。这样的话,那边应该是安宁的。但爸爸可能又把妈妈送到地窖里去了,而他自己则坐在走廊中间,拿着上了膛的枪……

扎拉很不喜欢这个问题。

吃完午饭后,赛义德戴上耳麦,让智能猫凯特(代蒙,这才是它的名字)给他看表。现在它在他的视野角落里滴答作响,男孩一分一秒地看着这些数字。如果孔季没有在两点前赶到这里,他们就会离开。他为什么还不来?

“您好像并没有很想抓住这个职位不放吧?”

被加热的地面像煎锅一样冒着热气。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做,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当听到拉巴特方向传来因距离过远听不太清的宣礼声时,赛义德走到一旁,通过太阳估计了一下朝向的位置,祈祷起来。然后他和布伦丹、米勒吃了午饭;飞行员的车里有一保温瓶的热汤,甚至还有一个装满各种食物的冰箱。

“是的,这份权力对我来说是个重担。但我毕竟还是合法选举出的首席行政长官。”

过了正午,烈日当空。草原上的野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赛义德坐在环翼飞机的阴凉处,拍赶着苍蝇,百无聊赖。

“不再是了。”扎拉淡淡地说道,“那个‘官僚儿’把您的令牌给了我。现在,我是首席行政长官了,就像我计划的那样。您还记得我们的对话吗?”

异教堡垒

“是的。”格温妮德皱了皱眉头,“我告诉过您,莱安诺永远不会容忍这一点。”

十二点,新莫斯科不复存在。

“别担心。等这次危机过去后,我会让选举正常举行的。但在那之前不会。顺便说一下。”扎拉的语气变得更冷了,“我会是您的法官。对谋杀舰长的人,惩罚是非常严厉的。您还记得惩罚是什么吗?”格温妮德惊惧得发抖。“它是否被充分执行只取决于我。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世界时间上午九点,新莫斯科向埃里克斯宣战。

格温妮德·劳埃德沉默不语。她的脸上又恢复了久经磨炼的高贵而淡定的表情,但很容易猜到她的真实感受。“我有过分打压她吗?”扎拉一度怀疑自己。

已经没有时间去补洞了。几秒钟后,第二弹架的炸弹像无声无息的高超音速箭头一样穿透了洞口,到达了地面,击中了预定目标。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莱安诺?”格温妮德问道。

如果新莫斯科在不同的高度设置两道帘幕,它就会幸免于难。但这需要比现役设备更先进的防空系统。于是第一个弹架在帘幕上打通了一个洞——为第二个弹架扫清了道路。

“很快。我们一起飞过去。”扎拉转身离开。

以每秒七千米的速度扎进尘云就等于撞上了实心的岩石。爆炸将整个云层由内而外照亮,随后被气浪刮散。帘幕破裂。

透过医疗箱的透明盖板,可以看到缠满维生系统的电线和导管的汤豪舍·瓦加斯那庞大而黝黑的身体。舰长没有生命迹象,但医疗箱监控器显示,毫无疑问,瓦加斯还活着,虽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反导导弹升空后,在高空中爆炸,散落成微型碎片。于是,在炸弹的路径上形成了密集的气溶胶帘幕——类似人工火山灰云。仅仅一分钟,夜幕般的阴影就笼罩了莫斯科……但时间不长。第一弹架的炸弹到达云端,并钻了进去。

“我记得,卡米拉,你建议过把他调到莱安诺。”扎拉若有所思地说。

弗拉马里翁从轨道上庇护着新莫斯科,但地面上的盟友自身并没有这么无助。从当天上午宣战那一刻开始,新莫斯科防空系统就进入了全面战备状态。而现在,截击机阵亡的消息一经传出,殖民地周围防空点的防空炮台就立即将炮管部署在预计炸弹袭来的方向。当雷达报告了准确的弹道后,就开炮了。

“是的。”医生确认道,“而您拒绝了。”

与此同时,两个真正的炸弹架一前一后地冲向新莫斯科。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它们……不,是几乎没有人。

“我改变主意了。准备好运输医疗箱,我要去莱安诺,带上他一起。”

欺骗性的炸弹架对准了截击机,激光启动……微波脉冲立即使截击机的天线和传感器失灵,其接头处飞出喷泉般的火花。截击机内受保护的微电路并未受损,但天线不能被保护免受辐射(否则就不是天线了)。截击机的大脑被保留了下来,但它聋了,瞎了,失去了与制导系统的联系……并且,尽管如此,它却没有一块碎片断裂,所以《罗马公约》依然保持神圣,未被破坏。截击机并没有被撞成破碎的垃圾,而是自己变成了一整块垃圾。现在它只有盲目地从轨道上掉落,在大气层中燃烧自毁。

“但是……现在我已经确定自己一定可以把他治好了。”乔杜里惊讶又有些不满地抗议。

一到撞击点,它就把三个炸弹架都分离了。惊喜就在其中一个之中:它的外表和其他两个一样,但里面不是炸弹,而是强大的微波激光。

“但你自己也说过,莱安诺的条件更好,不是吗?”

它还有三个弹架,而以一贯的坚定姿态接近的截击机,也有三个反导弹架。他们的决斗似乎注定要以同样的方式重演三次……但现在轰炸机一方知道了拦截机的能力。所以轰炸机得到了指令,要释放自己的“惊喜”。

“是的,但是……”

距离轰炸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在这一个半小时里,发生了不少事情:麦斯威尔·阳发表了历史性演讲,格温妮德·劳埃德电死了瓦加斯,阿斯塔尔·达尔顿辞退了塔妮特·拉瓦勒——而轰炸机绕地球飞了整整一圈。

“没有但是!我有义务为他提供最好的治疗。行动吧。”她转身离开医务室,“这是舰长的命令。准备将病人送往莱安诺!”

新莫斯科内卫队进入分部,逮捕了格里菲斯和其他十几个领导,殖民地的冲突就这样兵不血刃地解决了。

我需要多久,他就在那儿躺多久,扎拉暗自补充道。你看到了吗,爸爸,我多会玩这些游戏?她对自己颇为满意,转身进入隔壁舱室去找阿提斯·穆尔。

难道他终于能够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了吗?

“我把船留给你。”她对副舰长说,“所有的对外通信——从金星、莱安诺、火星循环机发来的——都转接给我。其余事情你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太空舱能准备好出发?”

这就是格里菲斯想要的一切。他传令放下武器,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等待被逮捕。

“发射前工作已经完成。”穆尔一脸忠诚地报告,“正在检测机载图灵是否携带病毒。阿美尔承诺,明天早上就会完全准备好。”

“我愿意保证。内卫队负责人会亲自逮捕您,并把您带到一个只有他和我知道的藏身之处。”

“那就没必要着急了。”扎拉下了结论。

阿尔忒弥耶夫带着属于一位宽宏大量的胜利者的克制的庄重,点了点头。

伟大的祖先们,她想,难道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吗?

“我愿意投降。”他对新莫斯科首席行政长官说,“我愿意交出分公司,告诉您很多您和月球都极其感兴趣的事情。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您要保证会严密保护我不受到阳的报复。”

“阿撒托斯号”飞船——莱安诺基地

格里菲斯不再犹豫,呼叫了阿尔忒弥耶夫。

2481/08/0207:12:11

他心中的怒火烧得越来越旺,但他的脑袋却很清醒……是的,炸死所有人——这才是他的意思。黑花已经在孔季那里,马上就要飞往卡普-亚尔了,“小男孩”也一样,沙菲尔的数据已经传回金星……那现在阳还需要格里菲斯干什么?格里菲斯已经没有用了……现在,格里菲斯只是一个知道太多又有被捕风险的人。我们当然可以把他救出来,但杀了他会更简单。把他连同整个新莫斯科一起除掉……好啊,麦克斯·阳!我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询问:“红死”在国内肆虐已久

“见鬼,麦克斯·阳,你可真是个疯子。”格里菲斯麻木地盯着融进天空的火光痕迹,含糊不清地说,“这是你的援助吗?把我们和新莫斯科一起炸成烂泥?”

莱安诺基地——“阿撒托斯号”飞船

就这样,弗拉马里翁拯救了新莫斯科——也浇灭了卢露·格里菲斯对埃里克斯前来援助的希望。

2481/08/0207:12:12

这场在地球上听不到的爆炸,在新莫斯科上空十千米处爆发。炸弹还没到达目标就分解成了小碎片,瞬间燃烧起来。

答复:像这般致命、这般可怕的瘟疫委实未曾有过24

反导导弹到达预设地点后自爆,散落了一大堆弹片。每一颗弹片都会立即自燃成一颗流星——但即使它们燃烧着,也会继续飞行和拦截。而弹片群在撞上埃里克斯炸弹时,还没来得及燃尽。

“阿撒托斯号”飞船——莱安诺基地

与此同时,炸弹和空弹架互相挨着飞行,然后慢慢分开。在平流层中,空壳一下子燃烧起来,而炸弹——装有十字稳定器的数吨重铸钨柱——只是烧得炽热通红,但还在继续飞行。炸弹进入了对流层,每一颗炸弹后面都划出了电离空气的火光尾迹。反弹装置同样的尾迹也迅速划过,从它们面前横穿过去。

2481/08/0207:12:13

炸弹没有发动机,其攻击轨道就是纯粹的弹道——因此是可以预测的。这时,截击机加入了游戏。他瞬间就计算出了拦截轨迹,并发射出自己的反导导弹。当然,不是说它要准确地命中飞行中的炸弹。反导导弹的工作原理并非如此。

通知:“阿撒托斯号”——莱安诺方向的客货两用太空舱将于07:15:02发射

截击机准备好了,它等待着……这时,弹架烧毁了助推器,用修正引擎摆弄了一阵,以便尽可能准确地飞到目标攻击轨道……随后,它破裂开来,释放出装载的炸弹。

通知:到达时间07:34:11

截击机并没有立即看到这一情况,而是在炸弹架——它本身就是一个小型航天器——飞离轰炸机并点燃脱轨助推器时才注意到。助推器喷嘴喷出的火炬甚至可以在地球上用肉眼观察到。从轰炸机和截击机的角度看,弹架急速向后猛窜;从地球的角度看,它开始沿平缓曲线掉出轨道。

命令:对接港准备接收太空舱

一架埃里克斯轰炸机(官方称之为燃料箱)正在轨道上爬行,每隔一个半小时就会经过新莫斯科攻击点。在一个稍有不同的轨道上爬行着弗拉马里翁截击机(官方称之为太阳系网络路由器)。在不同轨道上的它们会在距离那个攻击点约五十千米处交汇,用雷达可疑地探测对方,然后再次分道扬镳。两个设备都待在阿欣萨区域中,互不侵犯。这种礼貌客气、分分合合的有节奏的舞蹈持续了一年多。但现在轰炸机收到了加密作战命令,中立状态结束了。抵达攻击点后,它发射了一枚炸弹。

莱安诺基地——“阿撒托斯号”飞船

比较复杂的是另外一条:禁止在阿欣萨区域驻扎任何作战设备。但是,当任何一个在轨速度的螺母都可以是致命的炮弹,所有比通信卫星重的东西都可能是千吨级的炸弹时,要区分作战设备与非作战设备并非易事,边界总是很模糊……所以,根据官方信息,阿欣萨区域只有导航卫星、通信卫星、采氧机和中转站,没有一件毁灭性武器……就像一些大使馆,按官方说法,里面都是外交官,没有一个是间谍。

2481/08/0207:12:14

禁止的原因是,每一次爆炸都会制造出成千上万的碎片,这些碎片数个世纪来一直沿不可知的轨道盘旋,而每一个碎片都有可能发生新的碰撞和爆炸,这就意味着又会诞生成千上万新的碎片……一次小规模的低轨道战争,就会把近地空间堵得水泄不通,以至于让地球与太空隔绝千年。所以,阿欣萨区的任何卫星都是不可侵犯的。公约的这一条款对大家都有好处,因此执行得很有效。

确认:命令收到

在海拔三百千米整的地方就进入了阿欣萨14区域——一个禁止战争活动的太空区域。这是旧地球大国间签署的《罗马公约》规定的。

通知:开始准备6号对接港

但格里菲斯还不知道,麦斯威尔·阳另有计划。

“阿撒托斯号”太空舱正在接近莱安诺太空港。再一次,就像两天前一样。船坞的悬空舱门正在从上方接近,船坞里起重机的信号灯亮了起来——绿灯:港口已经做好了接收太空舱的准备。

格里菲斯当然不会期望一艘飞船能在五小时内从金星本土极速飞来这里。但在这段时间内,从地球或近地的埃里克斯基地——卡普-亚尔殖民地或“塞米拉米达”轨道站——派遣登陆部队是完全有可能的。小规模的登陆部队能否扭转局势?就算不能,至少金星人可以把他——格里菲斯,带到安全的地方。

当被起重机抓住的太空舱急速抖动,且感到整个身体立刻灌满了重量时,扎拉·阳在椅子上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太空舱已被固定好。”代蒙报告,“启动对接程序。”扎拉转头看向坐在她身边的格温妮德·劳埃德,鼓励地笑了笑,拟形晕染成了金色。

等五个小时!格里菲斯绝望地望着窗外:新莫斯科的部队不断袭来。怎么办——是投降还是垂死挣扎?“等待。”——他依旧这样回复自己的人,不过现在又补充了一句:“金星承诺在五个小时内援助我们。”

“您瞧,您回家了,格温。欢迎回家!”

麦斯威尔·阳的信息是在宣战后一小时,也就是世界时间十点钟通过星际特别通信传来的。(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刚好开始突击“里斯”——但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到地球。)“不要让自己和所有参与此事的人被逮捕。”阳写道,“我知道双方力量悬殊,但是尽量坚持五个小时。你们会得到援助的。”

格温妮德连一些笑容都没有回应。

格里菲斯没听沙菲尔的抗议就切断了通信。内卫队、外卫队等单位的负责人早就开始不停地呼叫他,要求他下达命令——怎么办?投降还是战斗?“等待。”——格里菲斯无一例外地回答。不过等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您不该来的。”她用冰冷的声音说。

“好。”格里菲斯打断了他的话,“马上交给我一份完整的报告,保留所有的底稿和原始数据,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不能复印,如果已经复印了就销毁。这事结束了。把老鼠扔进炉子,然后把剩余的灰烬循环利用掉。新莫斯科人进来后,他们不能得到任何这方面的东西。”

“我总不能在飞船上统治殖民地吧。”扎拉耸耸肩。

“好极了。”医生的声音很有精神,他一定是刚服用了一些兴奋剂,“一切都和感染前一样。奔跑、吃东西、吱吱叫、交配……没有异常活动。只是——您不会相信的——它们已经开始对微弱的长波产生反应了。我完全是无意中发现的,当……”

“您不应该担任这个职位。”格温妮德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已经说过一次了,“您犯了一个错误。”

“小鼠怎么样?”

作为回应,扎拉只是轻蔑地笑了笑。

“黑花”。这是麦斯威尔·阳私人指派的任务,一个格里菲斯用脑袋担保的任务。如果关于它的信息落入新莫斯科手中……格里菲斯甚至不愿去想这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他呼叫出沙菲尔。

要说多少次啊!格温妮德只是恼怒自己失去了首席行政长官的位置罢了。是的,扎拉·阳犯了错误,而且不止一个,但现在她决心要弥补这一切。

只不过,有一样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交给新莫斯科。

他们在二十四小时前才离开小行星,但在二十四小时内,一切都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啊!

红熊的数量是马头的三倍。抵抗是徒劳的。是的,我们可以英勇地坚持几个小时,让敌友双方的尸体堆积成山……但到最后,我们还是会被击垮。应该投降。让新莫斯科外卫队和内卫队进来,让他们为所欲为——抄走文件、没收服务器、逮捕……格里菲斯苦笑了一下。他非常肯定,自己会是逮捕名单上的第一个。难怪阿尔忒弥耶夫发表讲话的对象不是他格里菲斯个人,而是一个没有名字的“领导”。行吧,投降就是投降。

那时扎拉还在逃避逮捕——而现在,她又以一个全能独裁者的身份回到了莱安诺。那时埃里克斯还在与弗拉马里翁作战——而现在,弗拉马里翁已经在“萤火虫群”的打击下投降了。战争已经结束了。弗拉马里翁和它的所有盟友已经宣布加入普列洛马,归入埃里克斯和太空舰队管辖。别的殖民地——火星、谷神星和它们的小盟友们——还保持着中立,但太阳系所有剩余部分都屈服于金星了……而且比战前更痛恨金星。

“莱安诺生命服务”的五个区沿新莫斯科西侧延伸。他们与殖民地的其他地方被一条宽阔的街道——莱安诺林荫道隔开。现在林荫道上的交通已经被封锁了。道路两边各自的装甲车和机器人巡逻队相对着沿路铺开。后备纵队停在专用道上,上空还盘旋着成队的无人机。格里菲斯的代蒙在每个战斗单位的上方都标出了它们的徽章:莱安诺的金色马头,新莫斯科的红熊。

当扎拉在太阳系网中读到对父亲和自己的可怕诅咒时,她变得不自在起来。父亲的无情行动——对新莫斯科的轰炸,对弗拉马里翁的射线攻击——让太阳系向他屈服了。同时,也引起了太阳系对埃里克斯的反感,甚至是那些以前真诚地同情它的人都开始反对它……

分公司董事卢露·格里菲斯正在自己办公室里看转播——同时也在看窗外。从二十楼看去,窗外的一切一目了然。

她在莱安诺会受到怎样的“欢迎”?扎拉毫不怀疑,粉碎阿龙派并没有消灭分裂主义势力。她现在在殖民地一定有很多敌人,肯定连她的朋友们也不喜欢她如此贪婪无耻地夺取权力。没有选举,甚至自己也不是莱安诺人……是的,她要想赢得臣民的爱戴,必须努力工作。有很多工作要做,多得几乎令人绝望……不过,一想到这些工作是在为人类谋福祉,还是让人有说不出的愉悦感。

“新莫斯科殖民地……”首席行政长官脸色苍白,每说完一句话后都紧张地吞口水。即使在剪辑过的视频中,也能看到他的喉结在颤抖。“为了履行作为……弗拉马里翁殖民地盟友的责任……我们对埃里克斯殖民地宣战。”说完了最可怕的事情,阿尔忒弥耶夫吸了一口气,接着说话就顺畅多了,“我们也向埃里克斯的盟友,所谓的普列洛马派成员宣战。包括殖民地卡普-亚尔、斯里赫里、塞姆南、莱安诺、塞米拉米达……”阿尔忒弥耶夫还指名了几个太空和地球上的殖民地。“我们将严格遵守我们签署的公约和条约,以一切可用的手段发动战争。至于‘莱安诺生命服务’的地球分公司……”阿尔忒弥耶夫又吞了吞口水,“我现在公开向分公司管理层提议。让我们免去不必要的流血事件。请允许新莫斯科的安保部队进入你们的总部开展行动,以查出埃里克斯势力的特工并解除他们的武装。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们就忽略刚才的提议直接行动……”

“对接和过闸已经完成。”代蒙报告,“港口正在打开舱门。”

全球时间上午九点,当地时间中午——也就是扎拉·阳逃离阿龙囚禁的轰动性消息传到地球上的时候,新莫斯科首席行政长官伊格纳特·阿尔忒弥耶夫在其太阳系网络官方频道发表讲话。讲话片段立刻被各大新闻聚合网站收录,并以光速传播到整个太阳系。

扎拉解开安全带,神采奕奕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黑棋走后13

昏暗的前厅并不像前天她第一次来莱安诺时那样空旷。那时,迎接她的只有格温妮德和普拉萨德上校。上校现在也在等她,不过这次陪他来的是四名身穿铠甲、装备齐全的内卫队战士,每位战士都带着自己的“斗犬”机器人。这样的话,那利比在哪里?四个人中没有她。还有十个人是来迎接格温妮德的,他们的拟形都是劳埃德领地的红白相间色。他们不友好的目光让扎拉觉得很不舒服。这些劳埃德人有多忠诚?在这群人中她只认识亚瑟,格温妮德的丈夫。首席程序员立刻冲向妻子,一言不发地把她揽在怀里。

达尔顿无力地倒在椅子上。落幕。

“欢迎,首席行政长官。”普拉萨德向扎拉走来,他那张黝黑的脸上露出不太恭敬的狞笑。

达尔顿和斯托姆的拟形熄灭了。同时,隧道上方的所有灯光全部熄灭,绿色山谷陷入黑暗之中。

“您好,上校。利比在哪里?”扎拉皱了皱眉头。

代蒙:无法完成指令。无法通信,所有天线都已被毁坏。我是控制图灵:我宣布全体警戒。(警报器号叫起来)土地温度一千五百度,地表上有等离子尘云。无法拉出备用天线。(爆发出“轰隆”的巨响。灯泡玻璃在“叮咚”颤动)外置热交换器停用。“哥伦比亚”和“普法尔”走廊发生火灾。我是控制图灵:正在关闭外围走廊,将维生系统切换到紧急模式。

“埃斯特维斯中尉在内卫队总部,被保护着。”

达尔顿:但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没有做任何激化矛盾的事!……搞什么……代蒙,取消对近地兵团的命令!代蒙,马上联系埃里克斯!

“就是说被监禁着?”扎拉挑衅地问道,“我已经下令撤销对她的指控了!”

斯托姆:鬼东西,他用“萤火虫群”来攻击!

“我说的是被保护着。”普拉萨德重复道,“埃斯特维斯中尉在公共场合露面不安全。她把当地的特权阶级全部消灭之后,想对她动用私刑的人有很多。而在您命令释放她之后,就更多了。”

达尔顿:这是“萤火虫群”。

“您总是这么会缓和气氛,上校。”扎拉转向格温妮德,对她鼓励地笑了笑,“好吧,格温,我们开庭见!”

斯托姆:紫外线?

前首席行政长官对她冷冷地点点头。劳埃德前往“尼翁”干道电梯,普拉萨德带着扎拉,在人类和机器人的护卫下前往“贝特”干道电梯。

达尔顿:什么!(从座位上跳起来)

“可以允许我提个问题吗,首席行政长官?”当电梯门打开时,普拉萨德以一种官方口吻问道。

代蒙:是。与太空沟通出现困难。月球表面紫外线辐射流急剧增加,天线过热,土地出现强烈的起电现象。

“当然,上校。”

斯托姆:以眼还眼。做得对。

“埃斯特韦斯中尉被拘禁期间,由我担任内卫队的代理负责人。我应该把令牌还给她吗?”

达尔顿:代蒙,给近地兵团下达命令,让他们在普列洛马的地球殖民地中选一个最容易接近的目标进行炸弹攻击。

扎拉已经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斯托姆:这就是所谓的“埃里克斯退出战争了”吗?

“不,那就太咄咄逼人了。我请您同时统领这两个卫队,就像之前我没来的时候一样。父亲不应该夺走您的内卫队。”

代蒙:不是。

普拉萨德满意地点点头。

达尔顿:代蒙,这不是误报吧?

“感谢,首席行政长官。这是个明智的决定。”电梯平稳地启动了。

斯托姆:见了鬼了!

“这里的民众情绪如何,上校?”扎拉让自己在沙发上坐得舒服些,“我在‘阿撒托斯号’上没空翻阅当地媒体报道,而且他们并没有提供完整的情况……殖民者对我现在成为首席行政长官的事怎么看?我怀疑,态度很不好——不过有多不好?”

达尔顿:什么?

“在‘憎恨’到‘崇拜’的百分制中——大约在负五分。”普拉萨德做作地说,“所有的莱安诺人,无一例外,都对您怀恨至极。”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代蒙:是。注意,紧急!新莫斯科12遭到炸弹袭击。

“所有人?”扎拉有些不知所措,“至极?”她预料到了会有敌意——但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这又是为什么?”

达尔顿:像我们决定好的那样。议和,与金星结盟对抗阿奎拉……不过要先和火星结盟。代蒙!联系聂莉娅·魏。我们来探听一下火星老太太的立场。

“怎么说呢。您激起阿龙的叛变,又让他淹死在血泊中,自己逃走,绑架了格温妮德·劳埃德。扬言要毁掉莱安诺,以此相胁从‘官僚儿’手中抢走了首席行政长官之位。这些都不是我的想法。”普拉萨德声明,“我在陈述大多数人的观点。”

斯托姆:是的,是的。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同意退出战争了。现在怎么办?

“那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是我救了这个殖民地吗?”扎拉怒火冲天,“这就不算数吗?”

(沉默)

上校耸了耸肩。

达尔顿:是的,事实上比阳说的还要糟糕。一个阿奎拉生物机器人已经潜入了地球,正在用某种寄生病原体感染人类神经系统。这不是金星的传说故事,这是新莫斯科首席行政长官提供的信息。

“大多数人都认为,是格温妮德·劳埃德拯救了殖民地。用她英勇的电击。您别以为我在挑拨离间,但我必须坦率地说——现在劳埃德博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受欢迎。”

斯托姆:你……是……说真的吗?

扎拉艰难地逼迫自己克制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她不想让普拉萨德怀疑她在嫉妒格温!

达尔顿:好了,奥尔德林。该退出轻浮的闲聊模式了。我不想当着塔妮特的面说……阿奎拉人回来了。这是事实。他们在地球上。

“算了。”她努力保持平静,“我知道了。我被讨厌,格温受欢迎。那普列洛马呢?太空舰队和与阿奎拉的战争怎样了?”

斯托姆:哇哦!你这个样子可不常见。

“战争被视为一件遥遥无期、并不紧迫的事。统帅受怀恨的程度比您更深,毕竟是他公开下令摧毁莱安诺的。但他和您不一样,人们还惧怕他。”普拉萨德毫不客气的坦诚几乎令人赞叹。

达尔顿:算了算了。让她去搞吧,让她安抚一下受伤的自尊心。奥尔德林,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害怕?那更好!”扎拉狞笑,“也就是说,没有人想要离开普列洛马?”

斯托姆:她现在开始搞破坏了!哦,开始搞破坏了!

“他们当然想。每个人都想独立。但人们明白,这是一个危险的梦想,目前还无法实现。目前,我强调一下。”

达尔顿叹了口气。

电梯停在了政府入口。先走出去的是两个战士和他们的“斗犬”,接着是普拉萨德,然后是扎拉,再后面是两个战士殿后。

拉瓦勒:我不需要职位。我不会为你这种弱者、懦夫、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工作(她冲出去,“嘭”的一声把门摔上了)。

“你建议应该怎么做?”扎拉在自己公寓的前厅里一边踱步一边问道,“怎么改善现在的情况?”

达尔顿:不,我不会为了这种妄想拿弗拉马里翁冒险。把你的工作交给副手,塔妮特。放一个月假,稍微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然后我们会给你物色一个好职位,安稳又尊贵的那种。就这样吧。我们会继续开会,你就不要参与了。

“辞职。”普拉萨德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有这样才能挽救您的声誉。恢复地方宪法。让各领地选举出新的理事会,由理事会选出首席行政长官。90%的概率是劳埃德获选。我希望您没有破坏和她的关系。”

拉瓦勒:阿斯塔尔!清醒点!不要被吓到了!我们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坚持一个月,金星就是我们的了!虫群是我们的!整个太阳系也是我们的!只要坚持这一次,不要放弃,你就能拥有一切!

“她是个罪犯,要到法庭受审的。”扎拉打断了他。她恼怒地认为,上校本可以表现得对太空舰队更忠诚,“辞职。我竟然从一个埃里克斯人口中听到这句话!棒极了,真是棒极了!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达尔顿:够了,奥尔德林。别委屈了,塔妮特。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计划。计划失败了。承认吧。

“另一个选择就是继续让莱安诺流血。”普拉萨德冷漠地看向旁边某个地方。他不是在对我说,扎拉意识到,他在和某人联系。“您必须做好遭遇反抗的准备。”上校继续说道,“做好脸上被吐唾沫的准备——这是字面意思。等待您的是罢工、暴动、阴谋、暗杀。您同意靠武力维持吗?”

斯托姆站起身来,以双倍的力量鼓掌。

“我有吗?”扎拉挑衅地看着他的眼睛,“武力?”

达尔顿:好,我接受你的辞呈。(拉瓦勒张口结舌)这不正是你想要的惩罚吗,嗯?

“您在质疑我的忠诚吗?”普拉萨德仿佛真的很愤慨似的,“内卫队和外卫队会完成您最疯狂的命令,您无须质疑。”

拉瓦勒(站起来):我的领袖啊!我坚决不同意您这个决定。

“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扎拉淡淡地说,“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斯托姆鼓掌。

“呃……”普拉萨德脸上的自得表情立刻被抹去,“跟我的助手。例行公事,没什么重要的事。您要我把埃斯特韦斯中尉带到你面前吗?”

达尔顿:这样就好。因为我不希望顾问们之间相处得太好。开个玩笑。行吧,我明白你们的立场了。我同意你的观点,奥尔德林。塔妮特,你不能仅凭你那神秘的线人就忽视“萤火虫群”的威胁。我们要退出战争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扎拉顿时不再愤怒了。她的思绪飘向了另一个更愉快的方向。她笑了。

拉瓦勒(微笑):确实。这对你来说并不容易。

“要,马上带利比来见我。你可以走了,上校。”

斯托姆:这不好笑。

“是,首席行政长官。”普拉萨德点头,动作准确,态度端正。他和战士们以及他们的机器人们一起消失在门后。

达尔顿:确实令人惊讶。朋友们,坦白吧!你终于和对方上床了吗?

门“嘭”的一声被他们关上了。

斯托姆:是的,我同意。我甚至都惊讶于自己会同意。

其中夹杂着一种奇怪而复杂的“咔嚓”声。

达尔顿:奥尔德林呢?

扎拉甚至没有马上明白这声音有什么让她害怕的……直到她想起:机械锁就是这样“咔嚓咔嚓”的声响。

拉瓦勒:当然是退出战争,然后结盟——但不是和金星,而是和火星。当然,官方口径可以说是为对抗阿奎拉而结盟。并且要立刻执行,不惜一切代价。

“那又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她被锁起来了吗?”

达尔顿:安静,安静,别吵了,朋友们。塔妮特,如果你认为“萤火虫群”的威胁是真的,你会建议怎么做?

“开门!”她用意识命令道。“把门打开!”她喊出声。但门纹丝不动。“代蒙,门怎么了?”

拉瓦勒:很好。当我们说要休战时,阳会要求我们做出保证。那时候就会变成彻底的、可耻的投降。难道有人不明白,阳满脑子只有他的统一人类构想吗?不明白他原则上是不承认任何与自己平等的合作伙伴的吗?

“您被剥夺了殖民地内网的上网权限。”程序回应道,“您无权操作门机。”

斯托姆:塔妮特,亲爱的!我理解你对羞辱和讥讽的执着,但阳就这么宣布退出战争了。一下子就宣布了。并且要求我们也这么做。阳给我们留了面子,我再说一遍。他没有整个脑子都坏掉,不像你。

“被剥夺了殖民地内网的上网权限?”

拉瓦勒:你在开玩笑吗?阳绝对不会让我们这么做。在他的世界图景中不存在平等的联盟,只有神圣的太空舰队和低贱的叛徒。阳会要求我们彻底投降、放弃独立,再给我们一些别的……羞辱。

“‘官僚儿’!”扎拉喊道。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欺骗和背叛——但她内心深处还孕育着某种愚蠢的希望。

斯托姆:投降,但要有尊严地投降。更何况麦克斯这么客气地保留了我们的尊严——他先提出议和。我们接受议和,向阿奎拉宣战,和金星成为平等的联盟。这是投降,但会是光荣的投降。

“在,阳博士?”图灵冷漠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

达尔顿:确实是这样。我曾经和他玩过扑克。麦克斯总是立马开牌或者弃牌,跟他打牌毫无乐趣。但和他下棋很有趣……行吧。你建议怎么办,奥尔德林?投降吗?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的权限被剥夺了?”

斯托姆:阳的威胁从来就不是空口说说的。这不是他的本性。他厌恶虚张声势。

“不,这不是误会。您是个罪犯,阳博士。您被软禁了,很快就会被传讯。您被禁止离开这些腔室以及进行任何联系。”

拉瓦勒:依据呢?

“这是叛变吗?又来?”扎拉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尖叫,“我是你的首席行政长官!我们有协议!”

斯托姆:完全不赞同。我不相信塔妮特和她的线人。我认为“萤火虫群”的威胁是真的。

“这不是叛变。”图灵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在殖民地章程范围内行事,并得到了统帅的批准。我不承认您是首席行政长官。我认为你应该把令牌交还给我。我们的协议不符合莱安诺的章程。我单方面终止协议。”

拉瓦勒:毫无疑问,当然赞同。达尔顿:奥尔德林呢?

言语已经没有意义了。扎拉冲到门口。猛地把紧急控制面板上的盖子掀开,按下按钮……纯粹的绝望的姿态。果然,门被从外面机械地锁上了。扎拉用尽全力,不顾疼痛,“咚”的一声,一拳砸向门上包裹着一层仿木的金属。

拉瓦勒:阳这是在虚张声势。我们不应该向他屈服。达尔顿:所以你赞同继续战争?

被出卖了。她被出卖了。

达尔顿:阳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官僚儿、普拉萨德,甚至父亲——所有人都出卖了他。

拉瓦勒:很可能是这样的。虽然除了阳和沙斯特里,没有人知道“萤火虫群”的全部真相。但我的线人消息也相当灵通。他很确定,使用“萤火虫群”是不可能的。

她所有的伟大计划都失败了。一切都崩塌了。

达尔顿:我记得你曾经汇报说,“萤火虫群”现在没有威胁。你说它难以控制,它被太阳风暴削弱了。

她用双手捂住脸,无力地趴在地上。

拉瓦勒:您明白吗?如果《罗马公约》不再适用——他就可以用“萤火虫群”来攻打我们。

阿尔列金被降下启示

达尔顿:是的,对我们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阿尔列金和瓦列里安走进花园里时,太阳正在西沉。新莫斯科市上空的浓烟似乎已经变淡了——大火应该基本被扑灭了。但是枪声却响得越来越频繁——应该是殖民地把所有力量都投入到与抢劫者的战斗中了。

阳:“如果您拒绝,如果弗拉马里翁不放下武器——您将成为阿奎拉人的同盟,成为人类的叛徒。这意味着《罗马公约》将不再适用于您。”

“您的伊戈尔到底写了什么?”阿尔列金问道,“您知道点儿什么吗?那是您的内部密文吗?”

拉瓦勒(局促不安一会儿后):让我们来关注一下关键点吧(调出阳的讲话片段供大家观看)。

瓦列里安耸了耸肩。

达尔顿:好,你会如愿的。斯托姆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我的朋友。我们没有内部密文,即使有,伊戈尔也不会知道。我看不懂这封信,但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游戏大师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伊戈尔是从黑花中得到这种能力的。对了,您不想看看花吗?”

拉瓦勒:一切都很糟糕。非常糟糕。阳赢过了我们。他把我们对他秘密的公开变成了他自己的优势。我得承认,我提议把莱安诺的录像带放出来是错误的。我失败了,请求您给我严厉的处罚。

阿尔列金默默地点了点头。

达尔顿:今天我们是难舍难分呀,朋友们。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的第三次会议了。这样。我想听听你们对麦克斯又一次的激情发言有什么看法。

他们走近冥想厅白墙上的后门。瓦列里安用ID芯片刷开了电子锁。楼梯通向地下室的走廊,而走廊通往下一扇门——一扇带机械密码锁的铁门。

奥尔德林·斯托姆,作战总部首长。

“您的私人监狱?”阿尔列金表示好奇。

塔妮特·拉瓦勒,情报部门负责人。

“一个忏悔室。”瓦列里安输入密码,拉开沉重的门,“在这里,有罪的兄弟姐妹们可以在孤独中,远离喧嚣和忧虑,沉浸在深深的自我反省中……这就是你的花。”

阿斯塔尔·达尔顿,首席行政长官。

无窗的小室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显得又白又干净。墙壁上装饰着凡·高的《向日葵》和《星夜》。在沙发和马桶中间立着一个装有土的塑料桶,土里长着一朵黑色的花。

第二次行动之后又过了两个半小时。月球,弗拉马里翁殖民地,行政宫中的敞廊。透过廊柱,可以看到殖民地辽阔壮丽的景色。敞廊被建在地下一条宽三百米的火山岩隧道内。沿着隧道拱顶等间距布置着导光管扩散器,它们导入太阳光照亮了隧道的底部——穿过花园绿地、镜面般的湖泊、五光十色的居住区的狭长山谷。不过宫殿的廊柱太高,不属于照明区。这里只有圆桌上的一盏灯亮着,而圆桌周围三位巨头已经在扶手椅上坐好。

在这里,在完全的无风环境中,可以明显看到,花能够自己移动。在人出现时,它似乎精神一振,戒备地摆动着细细的卷须……小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甜味。

月球三巨头:第三次行动

“接下来怎么做?”阿尔列金问道。

配电区就在我手边。瓦加斯悬在空中离我一米来远的地方,身体没有接触地面。我从配电区拔出几根最粗的电线——九百伏的交流电——还没来得及因自己的冲动受到惊吓,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我就用裸露的电线末端刺入了瓦加斯的喉咙和心口。

“我的人会把它拉出来,然后我会举行一个焚烧仪式。不过我们把这个放到明天再做。现在兄弟姐妹们太累了。”

在那一瞬间,我变得明白、清醒、冷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言为定。我们离开这里吧。”这朵花让阿尔列金有些紧张,虽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一点。

而这个人,瓦加斯,会执行命令——毫不怀疑地执行。

他们走进花园里。树枝上红彤彤的太阳就好像一堆阴燃的篝火。一位新教民正用她的耙子平整沙路。瓦列里安路过的时候,做出漫不经心的动作祝福她。

“小男孩”,还有“衔尾蛇”,以及莱安诺。

“我的任务怎么办?”阿尔列金问道,“想好了吗?”

阳曾下令要消灭“小男孩”,直到现在,这句话才真正进入我的脑海。

“哦,是的。”

“劳埃德博士,您明白我的意思吗?”瓦加斯压低声音说道。他已经离得非常近了。“统帅已经下令销毁您的仪器。请把清单给我!”

游戏大师悠闲地走在通往自己房子的小路上,他的房子藏在花园最远的角落里。这座房子看起来就像儿童童话中的插图一样:房顶铺着瓦片,烟囱矮而宽,墙壁以一种令人舒适的角度歪斜着,在夕阳下呈现出暖粉色。

我机械地看了看自己的东西。我的设备……“衔尾蛇”……吞噬自己尾巴的虫子……虫子是救赎……还有“小男孩”。我的“小男孩”,令人感动地闪烁着快乐的黄色笑脸……笑脸……

“如果它不与我的主要任务冲突,我就任君差遣。”

“劳埃德博士!”瓦加斯清晰地讲出每一个字,“我必须没收您的设备并销毁它。我很遗憾,但统帅的命令就是这样。您也听到了他的讲话。您有设备清单吗?您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在这个舱室吗?”

“我对您的主要任务一无所知,也不愿知道。”瓦列里安打开巨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不过我觉得不见得有关。我们得从远处开始。您对现实教的历史有所了解吗,我的朋友?”

深蓝色的制服上闪亮的徽章非常突出:太空舰队光辉灿烂的盾牌和埃里克斯的红玫瑰。“玫瑰!”我想起了我的咒语,“玫瑰是危险!”(那一刻,我没办法运用逻辑思考,只能进行联想,情绪完全压倒了理性。)

在昏暗的外厅里,瓦列里安几乎看不出阿尔列金轻蔑的冷笑。

瓦加斯舰长在失重状态下自信地移动着,飘进了舱室。

“同样,一无所知,也不愿知道。”

我转过身去。

“那就白扯。”他们走进了一间透着舒适和可靠气氛的办公室,“这对您的任务来说是绝对必要的。我给您说一下要领。‘格拉弗斯’探测您之前听说过吗?”瓦列里安好客地指给阿尔列金一张包着手工挂毯的沙发,让他坐下。

“劳埃德博士!”我听到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它和阳的声音相似到令人厌恶的程度。

“没有。”阿尔列金说,同时他用意识命令向代蒙请教了一下。GraFFOS(GravitationalFocusFlybyObservationofSalome)是美国航天局的一项无人驾驶太空任务。目标是通过中等直径的望远镜从太阳的引力焦点直接观测含氧行星“莎乐美”25。飞行观测开始于2055年10月31日,通过核电动力加速到57千米每秒,在木星和土星附近通过引力机动带入径向轨道。任务没有完成,2103年1月14日,飞行器在距离日心524天文单位处失去联系……多少个——多少个天文单位?524?近1%光年?阿尔列金很惊讶:他不觉得地球上的设备曾经飞过那么远。“没有。”他重复道,“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您说吧,非常有趣。”

我所有的恐惧、无力和绝望都熔铸成对那个白发黑衣小人的盲目仇恨。我并没有马上意识到演讲已经结束。最后一个静止的画面还挂在我的眼前,而我站在那里,握紧拳头,几乎感觉不到指甲嵌入了掌心的肉。

“他们想更好地观察这颗名为莎乐美的行星。”瓦列里安仿佛遗憾般地说,“他们认为,它是第一个被发现有人居住的星球。

麦斯威尔·阳,他就是让我遭受痛苦的人。

他们将探测器发射到一个特定的点……根据他们的理论,在那里,太阳通过它的引力集中了来自莎乐美的光线,就像一个透镜……他们希望可以看到大陆,甚至是城市。他们过于自信地认为他们会被允许这样做。”

麦斯威尔·阳,他就是对我、我的朋友、我的殖民地做下这一切的人。

“他们是指哪些人?”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安排了莱安诺大屠杀。他嫁祸给我。他把阿奎拉魔鬼从“衔尾蛇”瓶子里放了出来。

“当然是你们的天文学家们和他们可笑的仪器。他们荒谬地坚信太阳系外有某种东西存在……事实上,太阳系内也确实存在。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格拉弗斯’探测器飞了五十年,并且这些年来一直像钟表一样准确地工作,未曾停歇。距离目标,那个特殊的点,只剩下了一点点距离。但是,通信突然被切断了,在一个完全空旷的空间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并且探测器也失联了。一个令人遗憾的意外,一个设备故障。至少,官方是这么说的。”

麦斯威尔·阳。

“而事实上,它被暗黑开发者吃掉了。”

这些话的意思我几乎没有听懂。阳每一句有分量、有权威的话,都让我感觉到恨意在心里萌生。

“而事实上,”瓦列里安继续平静地说道,“探测器撞到了屏幕上。撞到了围绕着太阳系的那个球,在球上,暗黑开发者向我们展示了所有的恒星和星系。自然,球体本身和我们一样是虚拟的,但从探测器的角度来看,它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探测器坠毁了。”

接着,我在通信窗口看到了麦斯威尔·阳,听到了那些已经载入历史教科书的可怕言论:“这是阿奎拉新攻击的开始……我们的情况是无望的……但太空舰队会继续战斗……”而接下来阳先生说的那些话,我自己也已经猜到了。“衔尾蛇”是病毒的源头,莱安诺图灵被它控制了……“我命令摧毁‘衔尾蛇’。”他说,“我命令消灭叛乱的图灵。我命令摧毁莱安诺。”

“但我明白,这只是故事的开始。”

“打开它。”我命令代蒙。或许,这至少能让我转移一下注意力?

“正是。探测器在断联前传送了某种信号……美国航天局掩盖了它,但信息被泄露给了内德·洛克伍德,最后一个与‘格拉弗斯’探测器通信的操作员。在他换班的时候刚好发生了断联。伟大的游戏大师内德,我们都这么叫他。第一位真相先知。”

“全体机组成员和乘客。”舰长低沉而自信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请大家打开太空舰队的官方频道,等待统帅的讲话,他会对我们的飞船下达公开指示。我重复一遍,所有人都打开太空舰队的官方频道……”

“有意思。”阿尔列金说着,急忙用意识命令传唤查询。内德·洛克伍德(2076-2110),美国宗教活动家……出生于……毕业于……曾在美国航天局担任较低的技术职务……根据他自己未经证实的声明,他作为一个通信操作员参与了GraFFOS任务……通过心灵感应进行了联系……在离开美国航天局后,公开了轰动一时的……演讲了……组织了……在发现钙城后,开始了对不明飞行物的广泛崇拜时期……所谓现实教……数以万计的狂热崇拜者……竞选美国国会……性丑闻……金融诈骗……于2110年10月10日自杀。“他知道了什么?”

“我在听。”我尽量控制住自己,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真相,”瓦列里安简单地说,“关于宇宙如何运作的真相:我们在其中占据什么位置、阿奎拉人是什么样的、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请注意,他在你们悲痛欲绝的天文学家看到所谓的阿奎拉人舰队发射前八十年就知道了……”

“劳埃德博士!瓦加斯舰长关于飞船的通知。”代蒙熟悉的声音把我从呆滞中拉了出来。

“而那些黑衣人当然是把一切都隐瞒了下来。”阿尔列金接话,“但洛克伍德偷偷地复制了这份记录,并把它保存在自己手里。我说得对吗?”

绝望又笼罩了我。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我的智力出了问题。我被压抑得无法思考。我需要休息一下,放松一下……但这一点我也做不到。一旦停止思考“小男孩”的事情,那些思绪,关于我死去的朋友,关于我可能已经永远失去的故乡莱安诺,孤独、无力、绝望……就如同一股黑色的浪潮向我涌来……

“你说得没错,我冷嘲热讽的朋友。”瓦列里安冷淡地回答,“他为了破译这份记录,献上了自己的余生。他破译出了一些东西,并试图告诉人们……当局当然会诽谤他,宣布他为疯子,迫害他……把他逼到自杀……如果那确实是自杀的话。但主要的事情他已经说出来了。”瓦列里安的声音里出现了传教式的语气,“游戏大师内德解开了我们的世界运作代码的一个碎片。他的启示是我们教会教义的基础。”瓦列里安朝满架子的书点了点头。

这并不奇怪。毕竟我没有好好阅读过文件——通过适应人脑特点的翻译程序来阅读。我只是通过一个匆忙构建的黑客过滤器,像小偷一般窥视了一番。显然,我感知到的信息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其余所有都湮没在噪声当中。我们需要改进过滤器。但是怎么做呢?这是数学问题,是亚瑟的专长领域,不是我的……

“传送的记录里有什么?”阿尔列金很感兴趣,“关于你们穿的白袍的事情?还是关于向日葵?”

不,还是无法理解。

“我的朋友,”瓦列里安更冷冰冰地说,“我已经明白了,您是一个善于讽刺、鄙视迷信的人。我早就明白了。真的,你不用这么喋喋不休地提醒我。”阿尔列金沉默不语。“所有的作弊码,除了最后那个,最终那个之外。除了‘上帝模式’之外。这就是传送记录里的东西,不过我不说这个了。我来说说您任务的本质是什么。游戏大师内德从未公开过原始记录,只有他的译本——这可以理解,在作弊码中有一些是非常危险的。他从不允许任何人接触原件,禁止复制。只有在最神圣的仪式上,玩家们才能有幸目睹到真理导师用来保存宇宙启示录的‘蔷薇辉石方舟’……”

那又怎样?我的根处理机学会了吗?我明白术语26和27的含义了吗?

“行吧,我明白了。你的这个‘圣杯’26神秘失踪了。我的工作是找到它。对吧?”

玫瑰和虫子是一体。

“别抢话了,我的朋友。”瓦列里安皱起眉头,“游戏大师内德死后,方舟传给了他的继任者,然后又传给了下一任,就这样从最高神职者到最高神职者,传了三百六十四年。”最高神职代理重重地叹了口气,“传承链在十年前断掉了。”

片段3未知术语26和未知术语27-同一

“在您身上断了。”阿尔列金猜测道。

术语27——虫子,救赎。

“没错,我聪明的朋友。我加入教会的时候,有一个虚伪的、卑鄙的大师在里面当头儿。他叫米罗斯拉夫。”瓦列里安嘴角抽了抽,“这个老骗子宣扬多层次现实,一个关于‘游戏之上的游戏’的邪说,还变戏法儿,冒充显灵者。公社揭发了他,并将他驱逐了出去……”

片段2定义-术语-未知术语27

“但他把方舟带走了。”阿尔列金接道。

术语26——玫瑰,危险。

“我的朋友,您这是怎么了,一说到关键处就存心抢话吗?”瓦列里安有些愠怒,“是的,他偷走了‘蔷薇辉石方舟’,以及原版的启示录。”

片段1定义-术语-未知术语26

“三百多年来,就没有人敢复制?”

往下。

“为什么要复制?”瓦列里安耸了耸肩,“谁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字节?反正除了洛克伍德,没有人能够看懂它们。既然我们有游戏大师内德本人的著作,为什么还要原版呢?”最高神职代理站起身来,走到柜子前,用手在一排书脊上摸了摸,“瞧,您看,2105年版本的翻译。2107年的扩充版。生前补充……遗稿补充……正规的俄文翻译版……游戏大师芭芭拉的注解……北方派注解汇编……还有我对这一神圣传统作出的微不足道的贡献。”瓦列里安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厚厚的红皮卷本,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封皮上一些精致的金色字母压纹闪闪发光:“游戏大师瓦列里安*启示录全集”。“所以,请告诉我,我的朋友,当我们拥有如此丰富的传承之物时,为什么还需要晦涩难懂的圣书呢?”

也就是人脑——我给自己翻译了一下。但可能也指任何其他生物的大脑和任何神经元脑计算机。要知道,接触者创建这个文件时,事先并不知道我们大脑的构造。文件内容的概念必须是普适的。了解人脑只是为了帮助把概念转化为人类可理解的形式。

“那原版的价值是什么?”

自我复制单位根处理器培训数组。

“有时候,我的朋友,你会表现出悲哀的天真。”瓦列里安叹了口气,“或者是在试图假装天真。有价值的不是那些早已无法读取的介质上的破损文件。有价值的是‘蔷薇辉石方舟’。它是我们的圣遗物,也是我地位的象征。”真理导师骄傲地直起身板来,“公社选我做高级神职代理,但只要方舟不在我这,我就无法成为正式的大祭司。您现在明白了吗?”

注解:X.000001

“哦,是的。”阿尔列金满意地笑了。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权力,不然还能是为什么。“所以你们的米罗斯拉夫把方舟藏到哪里了?”

文件X.000001。我记得一清二楚。当马林完成安装工作、扬长而去后,我在“衔尾蛇”后面停下来(我已经开始习惯失重),调出文件列表,仔细地重读注解。

瓦列里安一听到这个讨厌的名字就皱起了眉头。

玫瑰和虫子是一体。

“米罗斯拉夫……我已经十年没有听到关于这个无赖的任何消息了。但不久前我听说——”游戏大师坐了下来,沉重地停顿了很久,“他出现在了绿桥。方舟直到现在都还在他那。而且他也没有放弃对教会统治权的勃勃野心。他在那里找到了庇护者,组织了某种匪帮团伙……总的来说,他翻身了。”瓦列里安每说一句话,都会变得更加阴郁。“这让我很害怕。米罗斯拉夫是个残忍的、报复心极强的人,而且完全有能力派他的狂热杀手来找我……”

虫子是救赎。

“所以您决定派我去找他?”阿尔列金笑了笑。

玫瑰是危险。

这种直白让最高神职代理皱起了眉。

我呆呆地看着马林摆弄着电线,将“小男孩”的电源连接到船上的电网……难道我真的在“阿撒托斯号”上放了个木马?现在该怎么办?拉响警报?不,没有意义。如果我是对的,那就已经太迟了。我能做的只是压制住自己的恐慌,弄清楚“小男孩”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弄清楚它读了关于玫瑰和虫子的文件后到底变成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我的朋友!不要杀他……除非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尽量用和平方式解决这件事。在每个人身上,即使是最恶毒的人,也有最高真相的粒子……我们所有人终究都是现实世界中迷失和遗忘自己本质的玩家……所以,如果您能说服米罗斯拉夫悔过自新,归还方舟,承认我是最高神职,解散自己的帮派,转而追求真理和美德,你就会得到荣誉和赞美!如果没有……”瓦列里安耸了耸肩,“就让他死吧。最好还是不要让他受苦。无论如何,您解决掉他,给我带回方舟,然后我们就扯平了。”

这就意味着,如果“小男孩”是感染源,那它很可能已经感染了太空舱和飞船上的图灵们。

“很棒的任务。”阿尔列金钦佩地说,“简直就是梦想。谋杀在米罗斯拉夫的邪教中不是一种罪过,跟您这边的教义不一样,我理解得对吗?”

“小男孩”在太空舱里的时候,一直在运行——它是由一块便携式电池供电的。它现在也还在运行。神经元脑计算机不能简单地开启或者关闭,就像人脑不能开关一样。虽然它不会死亡,但每次重启后都需要重新学习。所以“小男孩”通常会一直处于开启状态。

“非常对,我的朋友。杀人在他的邪教中被认为是一种美德。因为我们,真正的现实主义者们,相信我们的目标是意识到我们的本质,从游戏中解放出来,回到现实世界——我们真正的家园。而这些邪教认为现实世界其实也是虚拟的,世界的阶梯是无限的,不可能有解脱……他们的目标是在我们的世界里变得无所不能!”瓦列里安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他们的目标是——上帝模式!而这个卑鄙的教派希望通过人肉祭祀、折磨仪式、血腥狂欢来了解它的消息……”

我越想越觉得恐怖。

“他一定也是这么说您的。”阿尔列金笑着说,“不过我还挺喜欢这些的。失踪方舟的探寻者,这太疯狂了!您的方舟是什么样子的?”

“衔尾蛇”不能,但“小男孩”完全可以。这里我又找到了反驳自己的理由。“小男孩”的运行是不可逆的。并且我看到,它读完阿奎拉的文件后就发生了改变,变得更复杂了。发展出了一些新的内部结构……

瓦列里安又伸手进书架,拿出一本重量级的大画册。画册标题是英文的《:现实派艺术:新莫斯科收藏目录》。游戏大师从中间打开了画册。照片上是一个类似金字塔格架的东西,铭文是“冈底斯山”。瓦列里安又翻了几页,阿尔列金看到了一个圆柱形的盒子,盒子材质是一块漂亮的带有黑色纹路的锰粉色石头,上面写着“蔷薇辉石方舟。北美派,2109年。”

但要知道“衔尾蛇”的计算过程是可逆的,不是吗?我想起来了。在没有人控制的情况下,它不能进行任何的输入输出。

“记住了。”阿尔列金点点头,“不会弄混。我会接下您的工作。”

亚瑟曾带着“衔尾蛇”从实验室去太空港。在那几分钟里,电脑并没有被隔离。在去太空港的路上,没有什么能阻止他通过普通无线电与“官僚儿”进行通信。

“什么时候?”

但是,要知道“衔尾蛇”是在静室里——我反驳了自己。它是完全与网络隔绝的吗?问题就在这里。不是每时每刻都隔绝。

“当我完成我的主要任务后。就是那个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任务。”

对,“官僚儿”。很明显,“官僚儿”出事了。有东西改变了他的程序,而这发生在我们开启了“衔尾蛇”之后……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如果我自己的大脑没问题,那么“衔尾蛇”一定是对莱安诺的电子脑做了什么。

瓦列里安皱了皱眉头。

他也不可能宣布自己是首席行政长官——但他的确这样做了。

“不要拖得太久了。”

这很难让人相信。图灵不可能说谎,更不用说编辑我植入物里的文件。

“这不仅仅取决于我个人。”阿尔列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好像起得太急了,因为他瞬时感觉到了头疼,“好了,游戏大师。晚安。”

“官僚儿”对我撒谎了。根本没有什么报告,我也没有删除任何东西。“官僚儿”偷偷进入我的植入物系统日志,写入了一个虚假记录。

“愿真理的意识在您身上永不枯竭。”瓦列里安站起身来,手指以熟悉而流畅的动作在额头上画出一个真实世界螺旋。

意识到这一点儿后,我松了一口气,否定了这个可怕的猜想。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但昨天我的人格绝对没有分裂。我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记忆力衰退的情况。所以只剩下第二种假设。唉,这个假设的吓人程度一点不比那个少。

阿尔列金醒来的时候,有人在摇他的肩膀。谁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当然是伊戈尔的眼睛。还能是谁?

也许,我受到了“衔尾蛇”文件的影响?就是有玫瑰和蠕虫的那个?我记得“小男孩”在那份文件的影响下,分裂成了两个子人格。可能同样的事情也曾发生在我身上?我身上形成了第二人格,而它决定支持反对第一人格的阴谋?一个疯狂的、让人胆战心惊的,但却相当有说服力的假设……不对!毕竟我今天才看了文件,而报告是昨天的事!

“你来得正好。”阿尔列金揉了揉眼睛,“想到给我什么任务了吗?”伊戈尔用力点了点头,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他用另一只手把厚厚的一摞笔记本紧压在一侧,“好吧,好吧,我去。”

“官僚儿”怎么了?更主要的是,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要删掉关于阿龙阴谋的报告?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阿尔列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伊戈尔立刻把他拖到窗前。夜色深沉,在花园和冥想厅上方的窗户里是一片黑黑的晴朗深邃的天空——漫天繁星中突然爆发出几颗流星,还有一些闪烁着的轨道上的基地的灯光。

这一切都不能很好地让我从焦虑中转移出来。我残忍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对死者的哀悼,对扎拉及其招致灾难的任性的愤怒。但我不想阻止自己为已发生的事情寻找原因,也无法阻止。

“嗯!”园丁指着天空某个地方,含混不清地说,“嗯!”

但即使在这样的重力下,我也比失重时感觉更好——中央井筒刚好是零重力。虽然我必须着手开始工作,但却感觉自己虚弱无力。我的前庭器官干脆罢工了。我感到发昏,既不能感知方向,也不能感知物体的距离,眼睛很难聚焦。只有迪美尼德能把我从这种重力病中拯救出来。说实话,从头到尾都是马林自己在给我组装设备。我只是悬挂在他的上方,用磁力拖鞋粘在舱壁上,并试图发出一些随机工程师并不太需要的指示。

阿尔列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里,天空的南部,亮着一颗亮白色的行星。金星?不,离太阳太远了。木星还是土星?要是他头上有头箍的话,代蒙马上就能确认,但他把头箍留在了床上……

我被分配到飞船中央井筒里一个圆柱形空舱室中工作。这是一个没有人工重力的货舱。生活区里没有地方放我的设备。总的来说,“阿撒托斯号”的舱室狭窄得令人惊讶和不快,更不用说恶心的气味和过于明亮的灯光了。最糟糕的是重力:不仅比莱安诺的重力弱1.5倍,而且还有明显的科里奥利力。因此我不能好好地坐、好好地站、好好地用手拿东西——科里奥利力每次都欺骗我的前庭器官11,把我的身体拉向一边。

“一个行星。”阿尔列金说,“然后呢?”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我带来了“小男孩”和“衔尾蛇”,还有与它们相关的一切。想起我必须继续做这个项目,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紧紧抓住这个念头,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工作,高强度工作——现在只有它能拯救我免于精神崩溃。

“嗯!”园丁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一摞笔记本,“嗯!”他作出要把笔记本扔往那颗行星方向的动作,“嗯!”然后把笔记本塞到阿尔列金的怀里,“嗯!”接着把手按在心口。

玫瑰是危险,我小声地自言自语,防止自己发疯,虫子是救赎。玫瑰和虫子是一体。我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不管是坐在舱内时,转移到“阿撒托斯号”、穿过它狭窄的走廊溜进给我分配的住处时,还是在举行与船员们的相识仪式时。(第一次见面时我好像根本一个人也没记住。所有这些金星人——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眼睛狭窄的人——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直到塞莱斯蒂斯·马林——随机动力工程师,一个年轻的小个子中性人——提出帮我卸货和组装设备时,我才回过神来。

“你……”阿尔列金缓缓说道,“想让我……发送……你的笔记?”

四十年来,我第一次离开了莱安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给我造成巨大的压力。但是,当我得知整个理事会和政府都牺牲了——那些一生都围绕在我身边的人都牺牲了时,我该作何感想?当我得知“官僚儿”——值得信赖的、有求必应的公仆——把我推翻了时我该作何感想?当我得知它侵占了我的权力,并指控我参与反对自己的阴谋时我该作何感想?并且最糟糕的是,当我得知这种荒唐的指控竟然有事实依据时我该作何感想?当我得知我居然收到并删除了一份我完全不记得的报告时,我又该做何感想?

“嗯,嗯!”园丁疯狂地点头。

玫瑰是危险,虫子是救赎。玫瑰与虫子是一体。可能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暗自重复这句话,直到它的意思被完全抹去。并不是说这句曼怛罗10安抚了我,但至少它帮助我控制住了自己。

“到……”阿尔列金本想用手指着说“到这个星球”,但他突然醒悟过来,“到金星?”

玫瑰是危险,这句话萦绕在我脑海里。虫子是救赎。玫瑰与虫子是一体。

“嗯,嗯!”

回忆录:玫瑰是危险

“你真是个疯子,”阿尔列金说,“你的愿望也很疯狂。好吧。”他友好地拍了拍伊戈尔的肩膀,“既然你想不出更聪明的主意,好吧,我会把它发送到金星的。我承诺,我会做到的。”

请通过太阳系网官方渠道公开汇报命令执行情况。

土匪之城

如果一小时内你没有拿到图灵被毁的证据,那就摧毁整个莱安诺殖民地。

这座横跨伏尔加河的古桥从前被称为泽廖诺多利斯克27桥。但是,泽廖诺多利斯克市甚至没有给人们留下任何记忆,于是,时间缩减了这个名字多余的音节。泽廖诺多利斯克桥(那时候还没有城市,只有一座桥)在大坝被毁后,奇迹般地经受住了阿奎拉打击、火灾、风暴、五年寒冬和伏尔加河洪水。随后,人们重新在伏尔加河流域定居。无政府主义者公社在桥附近落户,并开始利用这座桥赚钱。桥的所有者对车辆和船舰收取通行费,随着伏尔加河作为交通命脉重新繁荣起来,他们也变得富有起来。“绿桥”就这样诞生了——不是桥本身了,而是以此命名的城市。

瓦加斯大尉!

桥的上游是罗斯,下游是伊德利斯坦。渐渐地,无政府主义城邦成了两大国之间的垄断贸易中介。多亏了二者之间的竞争,它才能保持其独立性。只要罗斯伸手探向这块肥肉,绿桥人就会立即与伊德利斯坦结盟,反之亦然;而只要罗斯与伊德利斯坦之间的联盟一有苗头,绿桥人就会立即去破坏它。一个半多世纪以来,这座被挤在两个农业帝国之间的贸易城市,通过巧妙的周旋、阴谋、贿赂、背叛和挑拨得以幸存。它通过寄生于两者身上,挑起两者的激烈仇恨而得以存活,并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富裕、壮大、繁荣……

我给莱安诺殖民者一小时的时间来毁灭图灵,并重新获得殖民地的控制权。

从国境到文明的过渡发生得很急促。刚刚还是一些无边无际的小岛和水沟形成的芦苇沼泽,突然就有了分布着零星小船的码头、城市郊区简陋的小房子、房子前的篱笆和小花园、“Rentlodak”的招牌28,以及放着热情奔放音乐的小酒馆。居住区与巨大的工厂厂房、货栈、仓库交错在一起——建筑物的墙从水上拔地而起,里面通着运河,可以把整个驳船开到门口。然后消失在花园里的街区重新出现——各家各户的房子里每天晚上都亮着舒适的灯光,女主人们从绳子上拽下晾晒的床单,孩子们和家养的狗在长草的岸边玩耍。然后又是仓库和货栈,接着又是码头——已经不是为小船准备的,而是为大型货轮修建的。干船坞、船台、港口吊车、四五层楼的商务楼、通航办公室的招牌、车库、汽车充电站、商场、银行、发光的广告、熙熙攘攘的行人、满是汽车的沿河大街、纪念碑、大教堂、广场……

很遗憾,这还不够。叛变的莱安诺图灵——外星病毒的第二宿主——必须被消灭。

“韦特卢加号”河船停靠在上游船站码头时,天已经黑了。玻璃建筑从上到下都闪着光——从柱脚到门楣上都有一米长的鎏金字“自由之都——绿桥”。柱脚下,人群熙熙攘攘。

太阳系网络的运营商们!我宣布对莱安诺和“阿撒托斯号”进行全面信息隔离。与他们的所有通信,除了通过太空舰队特别频道之外,都必须停止,直到感染威胁被消除。

当布伦丹和赛义德从船梯走下时,他们被眼前的混乱景象惊呆了。活动的广告牌、拉客的小贩、推销员——周边的一切都在呼喊着、晃动着,都在急于惹人注目,吸引注意力。布伦丹拖着赛义德在混乱的人群中朝某个方向急速穿梭,其步距如此之大,以至于赛义德几乎来不及把目光定格在贪婪的人群旋涡中的什么东西上。他瞠目而视,意识只抓捕到了一些个别的偶然的细节:“日拉特时间”咖啡馆闪亮的招牌、一个戴着条纹高筒帽老人的笑脸、羽绒服领口张大嘴巴的鸟面具。船站的混乱,在不知不觉中溢出到街道上。赛义德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是如何出现在外面的,出现在刺眼的路灯下——在出租车司机、街头音乐人、人力车和乞丐之间。然后不知怎么地,一切突然熄灭,突然安静下来。等赛义德清醒了一些,他发现布伦丹拖着他走在一条小巷子里,这里静悄悄的,毫无人迹。

我不得不宣布我们的合同废除。我们不再要求解密阿奎拉文件。我们不会把你扣留在“阿撒托斯号”上。

巷子里一片漆黑,一盏路灯都没亮。狭窄脏乱的巷子——更像是楼宇间的通道,到处堆放着垃圾桶——只有刺眼的霓虹灯牌亮着。字母嘶嘶作响,破损的灯泡闪烁着。污水和烧焦的东西散发着恶臭。

劳埃德博士!

“我们这是在哪儿?”赛义德感到惊讶。

我命令销毁“衔尾蛇”及其所有相关设备。

“嗯……我也不知道。”布伦丹发窘地说道,“我只想尽快离开人群……嗯对。”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也好,这里好像有一些便宜的酒店。”

瓦加斯大尉!

事实上,几乎每一扇破旧的门上面都亮着酒店的招牌。视线在一个又一个破旧的牌子上来回流转,很难作出选择:所有的牌子看起来都是一样的鄙俗,每一个都散发着肮脏和危险的气息。

感染源已知,是一台装有阿奎拉软件的名为“衔尾蛇”的计算机。它现在在“阿撒托斯号”飞船上。

“要知道,火车站的酒店是招揽过我们的。”赛义德指责道,“他们一定会把我们带到一个更好点儿的地方。”

我也没有太多要说的了。太空舰队将如何应对阿奎拉的新侵略?

布伦丹哼了一声。

如果您拒绝,如果弗拉马里翁不放下武器——您将成为阿奎拉人的同盟,成为人类的叛徒。这意味着《罗马公约》将不再适用于您。

“你听说过大家对这个城市的评价吗?”

达尔顿博士!您就是我的左膀右臂。让我们忘掉彼此的恩怨,并肩作战,对抗共同的威胁。

“听说过。”赛义德慢慢想起来,“在绿桥,被人卖了还得帮人家数钱呢。”

在致命的危险面前,我认为不能再与弗拉马里翁继续战争了。我要退出这场荒谬的战争。我期望弗拉马里翁也能休战。

“嗯……不,我不是指这个。在绿桥,永远不要去他们招揽你去的地方……算了。”他终于作出了决定,“我们住在这里吧。毕竟只是住一个晚上。”

从此刻开始,我将发起对抗阿奎拉人的军事行动。

选定的酒店与其他酒店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栋两扇窗户宽的五层破旧楼房,夹在同样狭窄的夜总会(招牌上写着“欢乐不停”)和不知为什么在这儿的银行(招牌上写着“24小时货币交易”)之间。“春——超奢华旅店”的招牌诱人地闪烁着。布伦丹毅然拨开LED灯管帘幕,拉着赛义德一起走了进去。

太空舰队将会一直履行它的职责——保护我们的文明,直到最后一发炮弹,最后一艘飞船,最后一个人。

尽管寂静无人的大厅沉浸在昏暗之中,却还是显得脏乱不堪、无人打理。前台上方挂着一块官方的牌子,写着“该酒店由‘吉兰托夫龙’公司保卫。不要玩火!”柜台后面,一个穿着皮坎肩的魁梧壮硕的老者正着迷似的盯着网络电视,电视里又在叨叨着什么扎拉·阳、莱安诺和“萤火虫群”的事情。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带徽章的金属吊坠——一条有翅膀的戴着皇冠的龙。

无论怎样,太空舰队都会继续战斗。

“晚上好。”布伦丹有些畏怯地客套道,“有双人间可以过夜吗?价格不贵的,但要有独立浴室。”

不!

“四百红票。”老人看也不看,就把手伸进了装有钥匙的柜子里。“三楼走廊尽头,热水水流很小……没有‘请勿打扰’的牌子,反正也没人需要您……先付钱。”他从布伦丹手中接过四张纸币,将一把电子钥匙“咣当”一声甩在柜台上,“好了,祝晚安。”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应该放弃,顺从地等待结局?

“所以……不用任何证件?”布伦丹不相信。在罗斯,动不动就要求他们出示证件,甚至买河船票的时候也是如此。

所以我们是阿奎拉人军事诡计的受害者。塞德娜上的接触者被证明是阿奎拉的特工。我们没有任何盟友。我们注定要灭亡。六十年无所事事和自欺欺人的报应来了。阿奎拉人牢牢控制着外太阳系,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侵占我们的信息网络了。

老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奇迹没有来临。解密刚一开始,该发生的事情就发生了。敌对的病毒逃逸出来,掌控了莱安诺图灵,并在几秒钟内占领了莱安诺殖民地。

“绿桥是一座自由的城市。付钱就能活下去。”他又转身看向屏幕,“餐厅在屋顶上,我不提供妓女……如果你需要凡士林,就去敲女服务员的门。”

这也无济于事。

“真是个粗人!”在他们沿着黑暗的、吱吱作响的楼梯往上走时,布伦丹恼怒地小声嘟囔着。房间的破旧程度可想而知——霉味、脱落的墙纸、地毯上的垃圾、有人留在衣柜里的空瓶子。“我们出去吃饭吧。我在想象这家餐厅的样子……”

也许,我想,塞德娜没有说谎。也许她是真的在给我们提供帮助。我抓住了这最后一根稻草。我下令开始破译外星档案。

不过,天台的餐厅倒是不错。四周是一片漆黑的屋顶和路灯。城市上方的天空很明亮,但那颗星星(赛义德自己一直把木星叫作星星)也在天空中清晰地亮着……现在不行,我的星星,现在不行。随后到房间里等布伦丹睡着后,我们再谈。

我看到的唯一救赎机会是在塞德娜档案里。

餐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找了个好位置坐了下来——护栏边。服务员是一个化着浓妆、身穿短裙、戴着刻有“酒店所有”字样钢项圈的女孩,她疲惫地拿来菜单,记录下点的菜。两人开始等待。赛义德面对护栏坐着,好奇地研究着城市的景色。

我十年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认为我们的情况几乎是令人绝望的。

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景致。昏暗的街道旮旯上方的招牌和广告灯光,粉彩的窗帘,格栅“之”字形消防楼梯,屋顶上点缀着的天线、太阳能电池板和一些莫名其妙的镂空结构……这一切既全然不像拉巴特,也全然不像新莫斯科。远处伏尔加河黑压压的一片,那座赐予这个城市名字、财富和荣誉的大桥在河中映入了一排无尽的颤动的金色灯光。

我们必须明白,争夺太阳系之战已经失败了。除了谷神星轨道内的一小块之外,几乎整个太阳系都已经被敌人占领了——一枪未发地占领了。我们的目标缩小为保卫这块最后的弹丸之地。

“我可以坐在这吗?”赛义德听到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几乎没有疑问语气的声音。

直到十年前,我们才得以看到他们的活动,但毫无疑问,这些活动早就开始了。阿奎拉人在柯伊伯战役中幸存下来,滞留在木星附近,然后不声不响地开始在外太阳系殖民:木星的脱罗央群、半人马小行星群、柯伊伯带的数百万颗小行星。六十年内,阿奎拉人已经占据了不可估量的巨大空间,这比我们整个五百年太空时代占据的空间体积都要大。

他迅速地转过身来——并颤抖了一下。

我们必须坦诚:我们白白浪费了这几十年。我们简直就是坐失良机。六十多年来,人类一直醉心于商业、政治、一些小纠纷和所谓的“和平发展”——完全忘记了即将发生的致命威胁,也不愿去回忆它。然而正是在这段时间,在人们睡得最香甜的时候,阿奎拉人却在不断地繁殖、繁殖、繁殖。

赛义德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虽然他是生平第二次见到他。他就是和佣兵们一起在马尔波萨德的河船上加入他们的那个脸部毫无生气且浮肿的老人。就是那个在赛义德看来比任何暴徒都可怕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在故意跟踪他们?

这些文件被认为是极端危险的,以至于即使在地球被攻击后的最初几年里,太空舰队都不敢去动它们。即便如此,那时的处境似乎也没有那么绝望。但现在,柯伊伯战役胜利六十三年后,一切变得更糟了。

“可以,可以。”布伦丹紧张地说,“当然。请坐。”他似乎也很害怕,但尽量不表现出来。

太空舰队对这个建议极为谨慎。我们没有急于启动解码程序,担心这是阿奎拉人的把戏,担心程序中含有恶意病毒。太空舰队深思熟虑后做了一个决定:只有在最极端、最无奈的情况下,在找不到任何可以凭借自身力量阻止入侵的手段时,才会进行解码。与塞德娜的对话中断,外星文件被扔进了档案库。它们在那里躺了三个世纪。

“我开始好奇了。”陌生人低沉地说,“这里很少看到太空人。这是您第一次来绿桥吗?”他一边问,一边拉开椅子坐下来。

到目前为止,这整整三个世纪以来,接触一直是太空舰队最大的秘密。与塞德娜上外星转发器的第一次通信发生在2186年。我们收到了一个巨大的加密数据包和一个解码程序。我们的接触者向我们保证,破译这些文件将有助于我们阻止阿奎拉的入侵。

“是的。”

大家已经都知道,弗拉马里翁政府一小时前把我女儿和格温妮德·劳埃德秘密谈判的录像带放到了太阳系网上。弗拉马里翁人用酷刑从扎拉身上逼取了这段录像带,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抹黑我和我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他们成功了。所谓的“埃里克斯-阿奎拉勾结”已经在太阳系网络掀起了一股愤怒的浪潮。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做一些解释。

“看得出来。如果是一个有经验的人,即使囊中羞涩,怎么着也不会住在这个小窟里。他们收了您多少钱,有两百块?”

我十分肯定,这是阿奎拉新一轮攻击的开始——信息攻击。图灵暴乱是阿奎拉病毒程序入侵的结果。现在没有必要隐瞒了,这个程序是我的女儿送到莱安诺的,她不了解它的真正本质。

布伦丹绷着脸笑了。

最近几个小时,我们目睹了一个罕见而可怕的事件。莱安诺控制图灵不再服从于人类,宣布自己成为殖民地的统治者。这样的行为已在其操作系统的核心层被完全禁止,本不可能出现。这曾经是不可能的——直到一些外界的影响打破了这一障碍。

“您在这个鬼地方做什么?”

太阳系的人民!

“我在工作。”陌生人有些含糊地回答,“对了,自我介绍一下。阿菲诺根·马丁诺夫,安全保护服务中介。”他向布伦丹伸出手掌握手。

2481/08/0111:00:00

“技师卢·布伦丹。但是……”医生明显紧张起来,“您想为我们提供安保服务吗?谢谢,我们不需要。”

档案:麦斯威尔·阳的演讲

马丁诺夫笑得很难看,哭笑不得。

扎拉坐在自己的床铺上,毫无生气地盯着父亲照片下面的墙壁。

“您确定吗,技师布伦丹?绿桥是个危险的城市,而太空人是诱人的猎物。尤其是当他们在逃亡的时候。”他出其不意地打击道,“而且这一点还一目了然。”

“我走,我走。别再做傻事了,好吗?”舰长庇护着她说,“我现在要关闭你所有的对外通信。躺下,休息一下,放松一下。”然后终于离开了。

“为什么是逃亡?”布伦丹彻底慌神。

“瓦加斯。”她的声音很低,“你走吧。”

“您是个太空人。”马丁诺夫耸耸肩,“是名医生,按我们贫乏的标准来说,是个有钱人。但您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走在街上。每个人都能看出,这是您行李里唯一的东西。不如说您根本就没有行李。您住在一个脏兮兮的偏僻角落,而您的同伴是一个异族男孩,所以他不是您的儿子。”马丁诺夫在谈话中第一次打量赛义德,那眼神让赛义德想爬到桌子底下去。“您当然是在逃亡!”安保服务中介自信地得出结论,“您和小情人从您的殖民地逃了出来。一个即使按照你们的法律也太小了的情人。一个最浪漫的故事!”

仿佛她已经变成了空气。仿佛她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存在了,对于她唯一的……扎拉紧咬着牙齿。

“呃,对不起,完全不对。”布伦丹急忙说道,“事实上……”

他给瓦加斯发了短信,而不是给她。一句话都没有,甚至连责骂都没有……

马丁诺夫不屑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但她父亲没有给她回信。

“我对事实上是什么样子不感兴趣。我只是告诉您,您现在在外人眼中是个什么样子。您是个逃犯,技师布伦丹,这意味着您不受保护。您是猎物。任何掠食者都能从你的额头上读到这一点。您肯定没有注意到,从港口一出来就有人招揽您吧?”

她被剥夺了权力,解除了任务……不,这不是断了她念想的原因。扎拉明白自己犯了很多错,她已经准备好接受惩罚……

“但我没有钱。”布伦丹用餐巾纸擦了擦脸上渗出的汗水。

爸爸,你真的……

“您有您自己。”马丁诺夫的声音很有力,“学者奴隶,您知道吗?很贵的。尤其是医生。而且还是太空人医生……那些男孩会便宜很多。”他对赛义德点了点头,“但对他们的需求却更多。您知道奴隶制在我们这里是合法的吧?”

爸爸,这是真的吗?

“我知道你们这里几乎所有事情都合法。”布伦丹喃喃自语。

爸爸?

“是这样。绿桥是一座自由的城市。但没有人会保护您的自由,除了您自己……或者您信赖的人。”马丁诺夫露出了大大的职业性冷笑。

她没有其他感觉。只有震惊……和空洞。

背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干脆利落的雷声时,赛义德颤抖了一下。雷声在城市上空反复回荡。他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华丽的烟花在绿桥上绽放,微微照亮了绿桥的天台,将它们倒映在伏尔加河里。

震惊。

“伊德利斯坦亲王易卜拉欣的晚会。”马丁诺夫站了起来,重重地靠在桌子上,“我是被邀请来的,所以,亲爱的技师布伦丹,我不敢再强行扩充我的团体。这是我的名片。”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镀金塑料卡片,“如果您需要帮助,就请同时按上面的三个红圈。”

“明白了吗?”瓦加斯问道。扎拉坐回床上。

“我已经说了,我没有钱!我付不起钱!”

舰长!很不幸,扎拉被证实是无能的。我撤回她的权力。不要再让她干涉任何事务。从现在开始,任务交付给您,您要对任务的结果负责。十一点整,我将在太阳系网的公开讲话中作出进一步指示。

“谁需要您的钱?”马丁诺夫耸了耸肩,“我也说了,您有您自己。”

发送人:麦斯威尔·阳

“您是建议我自愿做奴隶吗?”

收件人:汤豪舍·瓦加斯

“不是奴隶,而是被保人。”马丁诺夫纠正道,“被保人来源于‘庇护’一词。被一个强有力的组织临时、自愿地庇护。这里是绿桥,技师布伦丹。一个有价值的人在这里单靠自己是无法生存的。”安保服务中介微微鞠了一躬,向出口走去。“如果您不想找庇护人,就找一个主人,”他扭头抛下一句话,“更准确地说,主人会自己找上门。祝您好胃口。”

收件时间:2481/08/0110:57:33

不等回答,马丁诺夫就走了出去。

发件时间:2481/08/0110:40:15

服务员送来了点好的菜。在无尽的烟花爆裂声中,他们沉闷地默默用餐。布伦丹没有聊任何关于马丁诺夫的事——但赛义德注意到,医生把他的名片放进了口袋里。

埃里克斯基地——“阿撒托斯号”飞船

显然,马丁诺夫的警告起了作用。回到房间后,布伦丹花了很长时间检查门锁,在他们睡觉前,他甚至用椅子腿卡住了门。但这似乎也没能让他彻底平静下来。布伦丹被焦虑的思绪控制着,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收到汤豪舍·瓦加斯的文件”。扎拉读着那些在她眼前流转的信的字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赛义德躺在自己的床上,与睡意作斗争,仔细听着同伴的呼吸声。终于,布伦丹打起了细细的呼噜——然后赛义德起身,蹑手蹑脚地走进浴室,把自己锁在里面,戴上耳机。

“就是这样。我收到了,而你没有。读一读吧。”

“凯特!”他小声叫道,“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

“你在撒谎。我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你指什么?”智能猫舔着爪子问道。

“你不能命令我做任何事情,我重复一遍。你没有权力。我收到了统帅对你报告的回复。”

“我想预订向那颗星星——木星传送无线电波。”

“什么?”

“是的,我记得。我们停在你建议我自己设置发射机规格那一步。我设置了太阳系网络标准中继器的规格。”智能猫停了一秒,舔了舔爪子,“服务商‘奇迹信息’提供的直接星际通信服务在价格-功率-比特率的比值上是最优选择。”智能猫列出了一些数字:千赫兹、千瓦、千比特……“价钱是每兆字节十能量。”终于,它说了一句至少能听懂一半的话,“瞄准木星服务每分钟加十能量,因为目标是唯一的,所以价格昂贵。”

“不。”舰长打断道。

“行。”赛义德挥手说道。他不知道这是多还是少。

“我。”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是——统——帅——代表!我在以他的名义下达命令!代蒙——记录正式命令!瓦加斯大尉,摧毁莱安诺的轨道防御卫星!”

“需要预付五百能量。”

扎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我有多少?”

“我是舰长。你是乘客。”

“你的账户上有一百五十。”

“哦,是吗?”

赛义德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也觉得不够。他不想作孽,但他必须……

“你也不能命令我杀人。”

“稍等。”他说。

“瓦加斯!那只是卫星!我没有命令你去杀人!”

男孩踮起脚尖走回了卧室。布伦丹裹在毯子里打鼾。睡觉前,赛义德已经找到了医生放钱的地方。在桌子的抽屉里,像个白痴一样——而抽屉连锁都没有。这就是他自己的错了!

父亲的话。扎拉艰难地抑制住想给瓦加斯一巴掌的冲动。

赛义德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避免“吱吱”的响声,拉开抽屉,掏出钱来。

“利比是个好姑娘,”瓦加斯的脸和拟形都显现出凌厉的英姿,“但她的生命并不值得拿这些做交换。她是一个战士。为埃里克斯而死就是她的工作。”

酒店附近的银行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招牌没有说谎。当男孩把一捆丰厚的列特拍在柜台上说“我想把它存在我的账户里,存成能量”时,收银员维持着愉快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也就是说你想让利比死吗?”

“当然了……技师。”收银员似乎在犹豫该如何称呼他,“我们会收取12%的手续费。觉得合适吗?”赛义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简直是抢劫,但是又能怎么办呢?“那就请刷一下你的ID芯片。”

扎拉双手叉腰。

赛义德将手放在柜台上。收银员用扫描器刷了一下手腕,扫描器发出“哔哔”的声音后,亮起了绿灯。

“计算二加二不需要成为政治家,而且我也没有权力发动另一场战争。”

“太空舰队银行的账户已经确认,可以使用。您想存多少钱,技师米尔扎耶夫?”

“你是什么时候成为政治家的?”舰长的不顺从开始让她真的生气了。他怎么了?瓦加斯以前是个温顺的人。

“这一捆都存。”

“图灵不会害怕的。你知道的,因为他是图灵。而且莱安诺是我们的盟友,你忘记了吗?如果我们与盟友开战,整个普列洛马都会离我们而去。”

“一千四百六十五能量已经打入您的账户。”收银员将那一叠钱拿走,“请您通过代蒙核实一下。祝你愉快……”

“我刚才没说要杀人。”扎拉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也许她不该拿瓦加斯出气。她还需要他,“开始发射轨道防御卫星!只是吓唬吓唬图灵这个鬼东西,就这样。”

存款流程只花了不到五分钟时间。

“是因为你在试图替我做决定。”瓦加斯丝毫不觉得窘迫,“而且还是个不理智的决定。因为你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我不会和这个殖民地开战的。”

内疚……是的,他偷了东西,犯了罪,让布伦丹和自己一贫如洗,但星星更重要!一个内心的声音劝说他,当他的话传到星星那儿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将会拥有很多钱,足以让他十倍、百倍地还布伦丹的债……赛义德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悄悄地锁上门,并把门用椅子卡住。他确定了布伦丹还在睡之后,又把自己锁在浴室里。

“你怎么跟我说话呢?该死的,见鬼。”她发狠地说,“你为什么要偷听?为什么不先问问就闯进来?”

“凯特!把我所有的钱都转给他们。”他命令道,“我已经准备好开始传输信息了。”

扎拉从床上跳了起来。瓦加斯来得正是时候。现在她有了可以发泄怒气的对象。

“钱已转出。以什么格式传输?音频、文本还是数据库?……”

“扎拉,你在想什么?”瓦加斯毫不客气地用他的舰长令牌打开了门,走了进来,“一会儿威胁要摧毁莱安诺,一会儿要用自己换利比。你要不要服用镇静剂?”

“音频。”

“不行。”“官僚儿”毫不犹豫地回答。(难道这种情况在它的模拟中也出现过吗?)“扣留您太危险了。您父亲不会跟我谈判,他很可能会使用武力把您抢回去。而且我对您也不感兴趣,您和格温妮德·劳埃德不一样。所以,我的条件仍然有效。要么我们用劳埃德换埃斯特维斯,要么埃斯特维斯死。您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的时间,阳博士。再联系。”

“现场直播还是录音?”

“好吧。我用自己来交换利比。”

“现场直播。”要让星星尽早听到。

扎拉咬紧嘴唇。她还剩下一个选择,最后一个,几乎没有希望的选择。

“好。天线已对准木星,传输工作准备就绪。你准备好后,说‘通信开始’,然后再说你的内容。”

“相信我,我考虑的因素比您能考虑到的多得多,阳博士。”

“明白了。”赛义德点了点头。他的心慌乱地跳动着——马上,马上,再过一秒,消息就会飞到星星上。他吸了一口气,集中精力。第一个神秘的词汇自动浮现到了记忆里。“联络开始。Øurřöœ。”他小声吟唱起来,“Ţzz...Fś||p...Θyŕæ...T!ā...Ųčhe...Ŋła...”

“你未必考虑到了所有因素。”

档案:资料

扎拉握紧了拳头,克制着腾腾往上冒的怒火。

厩螫蝇(Stomoxyscalcitrans),真蝇科昆虫。身长5.5至7毫米。分布广泛。夏末秋初时数量增加。雌蝇可产300至400粒卵,每丛20至25粒。它们在粪便和腐烂的植物残体中产卵,有时也产在人畜的伤口中,幼虫也可在此发育。与家蝇不同,厩螫蝇的成虫是攻击动物和人类的吸血虫。可携带传播致病菌。它是吸血小飞虫的一员。

“阳博士,我用蒙特卡洛方法9来预测人类的行为。我已经用您的三十六维心理模型和一个基于太阳活动的随机数发生器,对您的行为进行了一千次模拟。没有一次模拟的结果是摧毁莱安诺。”

档案:太空舰队情报报告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收件人:统帅

“它当然能。但统帅绝对不会批准这样的行动。没有他的允许,您什么也做不了。”

优先级:绝对优先

“你认为‘阿撒托斯号’没有能力摧毁你吗?”

机密性:A类档案

“您这是虚张声势。”“官僚儿”的回答和她担心的一模一样。

概况

“‘官僚儿’!这是我的条件。”扎拉强硬地开口,“首先,我不会交出格温妮德。第二,你得释放利比。你有半小时的时间为太空舱起飞做准备。如果我看不到发射,也无法联系上利比……(扎拉吸了一口气。他来了,鲁比肯8。)我会下令摧毁殖民地。”

今年8月全球时间21时04分,太空舰队无线电侦察卫星探测到从地球发射至木星方向的信息传输(以下简称为“呼叫”)。经查明,信号源是‘奇迹信息’公司(斯里赫里殖民地,地球)的商业卫星中继站。公司管理层已对请求传输的客户的个人信息发出问询。由于客户账户资金耗尽,“呼叫”于22时53分终止。

“我在,阳博士。”金发女神立刻出现。

8月3日0时22分,记录到从木星区域向地球方向的信息传输(以下简称为“回应”)。由于其持续时间较短(约一秒),无法更精确地追踪到信号源。

“代蒙!呼叫莱安诺图灵。”

传输特征

现在,是时候行动了。是时候去救利比了。完全没有多少时间了。她重新恢复了声音和通信,坐在床上。

“呼叫”是依据DSNP协议使用太阳系网络标准载波频率传输的。传输内容是一段人声录音(从声音特征来看,是一名白人男性少年),格式为SAV。记录下的音序在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中都不可被理解,但它也不是纯粹的噪声:语音分析显示,有256个可明确区分的音素。它们的数量本身(2的8次方:1个音素占8个字节)和均匀的频率分布(这对自然语言来说完全不典型)表明,我们听到的不是任何语言的文本(甚至也不是外星语言),而是由声音编码的数字序列。

五分钟。现在她处于正常状态了。保持着适当的攻击性、警惕性和专注性。完全恢复了血清素和多巴胺的自然平衡。

人类的发声器官是无法独立、快速、无误地再现如此庞大的音素集的(音素最丰富的自然语言——已灭绝的非洲语言!Xóõ中,只有112个音素)。我们不得不假设,在“呼叫”过程中,发声者大脑的语言中枢是由电子的或其他高速处理器控制的。如果按照“1个音素占1个字节”的比例计算,编码信息量约为64千字节。

她睁开了眼睛。

“回应”在时间和光谱图上与由木星磁层在十米范围内的自然射电暴一致。然而,在地球和近地测量到的暴发的能量通量密度比在其他接收站的测量数据高出数百倍。如此窄的光束不太可能是来自自然来源。可以得出假设:木星区域的某种“无线电透镜”把木星的部分辐射转化为了瞄准地球的准直29光束。

用力地呼气。

所有这些数据都指向这样的结论:一系列数字信息从地球传送到木星,而且是通过一种非常缓慢和低效的方法——借助人类发声者和他的发声器官。接收者利用木星磁层的自然射电爆发形成信号,确认接收。

我是冰冷……我是空气……我是空虚……

来源特征

我是清澈的冰水……

“呼叫”的客户,也就是“主唱”,确认是赛义德·米尔扎耶夫,受莱安诺生命服务地球分部(以下简称为ZFRB)监护的未成年人。在传送信息时,他位于地球城市绿桥市(伏尔加流域)的“春——超奢华旅店”,地址为:上港巷3号,14栋。已在酒店外布置了秘密监控。监控发现,米尔扎耶夫与ZFRB慈善医院的医生卢·布伦丹一起住在那里。

我是水……

已查明,米尔扎耶夫应ZFRB主任卢露·格里菲斯的个人要求获得了ID芯片(并凭借它登入了太阳系网络)。传输信息前一天,格里菲斯向新莫斯科内卫队自首,他目前仍下落不明。关于米尔扎耶夫与ZFRB之间的关系的所有信息都要以最高级别保密。分部的档案在新莫斯科安全部门手中,即使他们没有在爆炸中丧生,我们也无法获得这些档案。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由以上信息得出一个假设:赛义德·米尔扎耶夫不过是一个工具,格里菲斯才是真正的传输客户,而布伦丹则是米尔扎耶夫的直接监护人。

扎拉在床下的药箱里翻出一个写着“第四蓝”的小瓶,把它插入自己的医用手环,切断了外部消息和所有通信。

接收器特征

扎拉躺在床铺上,捂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她切身感受到,在这些墙壁的包围下,她的紧张情绪在慢慢释放,全身的肌肉在渐渐放松。她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但她必须让自己放空一下,哪怕一分钟,免得自己精神崩溃。这艘飞船需要她,利比需要她,父亲需要她……需要健康的、有能力的、思维敏捷的她。

在木星系统中,没有已知的可以接收太阳系网频率和其他开放频率信息的设备。对地球的自然辐射准直器也未知是否存在。可以得出一个合理的推理:木星附近的无线电广播网络是由阿奎拉人或其他太阳系外文明创建的,他们用它来监听太阳系网络信息,现在又用它来与自己的地球代理人沟通。

是的,她回家了。

结论

在飞行的两个月里,她设法习惯了这个狭窄的房间,把它打造得舒适,用自己的私人物品来点缀像纸板一样薄的象征性的舱壁墙。主要是一些手绘证书、自制奖状(“阿撒托斯号”的机组成员们每隔四天就会用一些体育赛事和文艺竞赛来自娱自乐,以保持团队精神,避免因无聊而发疯)。床头柜上是一尊黑天7铜像,因生锈而泛着绿色,这是来自旧地球远祖的遗物。床铺上方是父亲的黑白照片……

拦截到的无线电通信表明,地球上有一个阿奎拉或另一个未知势力的代理人,该势力在木星系统设有中继站。

她回家了。

该代理人与莱安诺生命服务地球分部关系密切。

扎拉住舱的卷帘门卷起来,让她进去。

该代理人的行动(如果这不是诱饵的话)表明其技术装备薄弱,预算不足:他不仅没有自己的星际通信工具,甚至也没有足够的资金来支付给第三方服务商的费用。

“你听不懂吗?”扎拉扯着嗓子吼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自己编个解释吧。走开,不要碰我!”

通过从外部控制人类发声器官来传递信息的奇怪方式,目前对此还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扎拉?”阿美尔惊呆了,“马上需要你对事件进行一下解释。太阳系网络上有你和劳埃德的秘密谈话录像。你已经被人追踪了。如果你避而不答……”

建议

“我不开任何记者会,丘。”扎拉挣脱他的手,“跟所有人道歉,然后拒绝。”

1.立即拘留和审讯赛义德·米尔扎耶夫和卢·布伦丹。

“不,不,亲爱的。”丘比特·阿美尔,负责通信和计算机的随机工程师兼扎拉的新闻发言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要再玩失踪了。‘谷神星时代’和‘网络嗅探器’,还有所有其他媒体,大家都在请求采访。我安排了一场下午一点的新闻发布会。联系不上你,所以我……”

2.对太空舰队在木星系统中用于科研的轨道飞行器进行重新定向,以寻找准直天线及外星中继网络的其他物体。

“扎拉!你终于回来了,欢迎!”同单元的四位邻居已经在等她了。他们甚至还腾出时间准备了某种隆重的欢迎会。扎拉现在完全顾不上他们。她撵开邻居们,用象征不可接近的冷蓝色拟形笼罩在周身,坚定地走向自己的住处。

太空舰队情报处负责人,中校

扎拉跳到了圆形舱室的地面上,这里可以看到六个舱室色彩各异的门。

沙哈尔·拉吉·库马尔博士

狭窄的环形走廊的墙壁上有一些凸出的台阶把手。扎拉手脚并用地蹬离它们,沿着走廊加速前进。随着她离旋转轴越来越远,离心力也在逐渐变大。有一刻,她感觉自己不是单纯在飞,而是在坠落;科里奥利力对楼梯的压力越来越大。终于,走廊——现在更像是一个竖井——到了尽头。

决议

从鼓筒出来,有两条走廊分别通往相反的方向:“居住单元西”和“居住单元东”。扎拉关掉磁力开关,双脚先飘进“东”的走廊,她的舱室就在这里。

第一条建议由特别行动部执行。

直到现在,在红黑相间、光线充足、呈规则几何形的“阿撒托斯号”舱室里,她才意识到莱安诺那灰蒙蒙的昏暗迷宫洞穴是多么压迫她的神经。这艘飞船是埃里克斯的一小部分。她是在自己家里。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能威胁到她。这种想法当然是自欺欺人,不过却带给她很多安慰……

第二条建议由太阳系天文学研究所执行。

她从瓦加斯身边晃进气密过渡舱,通过下一个舱门爬进了旋转着的鼓筒状过渡仓。她站在鼓筒壁上与之一起旋转,习惯性地蹲下身来保持平衡。

由拉吉·库马尔博士了解“黑花”案子的材料。

“瓦加斯,把格温妮德安顿好,叫人把她的设备卸下来。”扎拉说。她不喜欢舰长在她面前使用主人式的语气,“我回自己的房间了。不要打扰我。”

太空舰队统帅

“扎拉。”舰长温暖又拘谨地笑了笑,“很高兴你逃过了一劫。劳埃德博士!欢迎登舰。”

麦斯威尔·阳博士

舰长汤豪舍·瓦加斯已经从“阿撒托斯号”的一侧飘进了气密过渡舱。坦率刚毅的脸、雪白的平头短发、被蓝色飞行制服紧束着的完美无瑕的身体——一切正如阿多尼斯·沙斯特里时代宣传海报上的太空英雄一样。表示欢迎的彩虹色拟形在他的头顶上闪烁着。

阿尔列金犯法

伴着磁力鞋底敲打地板的响声,扎拉向舱门走去。

阿尔列金坐在床上,在夜灯的玫瑰色灯光下翻阅着园丁的笔记本,一只飞蛾在灯边翻飞。笔记有小一百页,其中是数以万计的神秘符号。当然,阿尔列金根本没有试着去搞懂它们。他的眼睛不加思索地扫描了一页又一页,将图像发送到植入物的识别程序,然后识别程序把数字化的字节序列发送到密码分析程序。植入物处理器的工作负荷很大,因此,阿尔列金不得不用湿毛巾包住头部——自然的血流无法应付冷却过程;趁着处理器在啃符号的时候,阿尔列金机械地翻阅着笔记本,思考自己的事情。

如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图灵又怎么会知道她的这些事?

有些事情他已经想明白了。256个字符,所有字符出现的频率均相同。所以它不是一种自然语言,甚至不是一种外星语言。所有的自然语言都有或多或少的发音,但它没有。它是一种数字代码。伊戈尔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数据的?这是个蠢问题。我见过他目不斜视专心涂画的样子。下意识书写、潜意识听写……但在潜意识中是没有数字信息的……数字代码……我在哪里听说过它,就在不久前,而且我确定是在与黑花的通信中……沙菲尔……格里菲斯……黑花病毒……啊!沙菲尔说过,黑花病毒从神经元中读取信息,并将其写入某种聚合链上的四重代码……就是这样,那就是说,它已经写入了代码,而现在又回到了神经元,逼着这个可怜的傻瓜在笔记本上乱写。然后把文字送到木星,送到自己的主人那里……还是土星,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文字会传到金星,传到太空舰队情报处。我答应园丁把笔记本送到金星——我一定要做到,也是给阿奎拉人一个教训:不要和傻子打交道……不过有意思的是,为什么瓦列里安会对笔记本感兴趣呢?他知道是伊戈尔把它给我了吗?或者是他自己让伊戈尔给我的……我一定要弄清楚……不过这都是明天的事了。现在还是睡觉吧,早上会比晚上更清醒。

问题是,“官僚儿”会不会屈服于恐吓?它是会相信她有毁灭数万人的能力,还是会认为她在虚张声势?扎拉不知道。

阿尔列金熄灭夜灯,把笔记本塞到床垫下,闭上眼睛……

“阿撒托斯号”的武器装备使它很容易就能摧毁莱安诺的防御系统,随后摧毁小行星本身。“官僚儿”一定知道这一点。那就意味着,她可以恐吓它。通过威胁要攻打莱安诺,让它交出利比蒂娜。

但他睡不着。思绪充斥着他的头脑。不,瓦列里安只是个小丑,瓦列里安什么都不是。花才比较重要。黑花是什么?它想向木星传递什么信息?它在多大程度上控制了伊戈尔……和赛义德?那“格拉弗斯”探测器和这颗行星有什么故事,它叫……莎乐美?它真的和阿奎拉人有关吗?还是说这都是关于宗教的胡话?难道现实派真的知道什么吗……走开,胡话!滚出我的脑袋!别糊涂了。我的工作是找到赛义德,把他带到卡普-亚尔,然后拿到奖励,其他的都是闲暇时的消遣……

“我在考虑其他选择。”她告诉格温妮德。其实选择只有一个,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但这个选择并不适合和这位莱安诺女人商量。

阿尔列金吃了一颗安眠药,又辗转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客舱舱门打开,发出“嘶嘶嘶”的响声,一股穿堂风吹了进来。安全带自动解开,藏回了座椅。扎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鞋子自动启动了电磁鞋底——然后走向出口。

半夜里,伊戈尔又把他叫醒了。

“确认。”扎拉抛出一句话,“我们出去吧,格温。别忘了磁力拖鞋,它们就在椅子下面。”

“到底是干什么……”阿尔列金嘀咕道,“我不能现在就把这些传过去,你理解一下……”而当他看到伊戈尔的脸时,突然打住了自己的话。

“密封性检查……电路检查……”太空舱喃喃自语,但没有人在听,“对接成功。‘阿撒托斯号’授权打开舱门。是否确认?”

园丁的眼里有泪水……幸福的泪水!伊戈尔感激地看着阿尔列金的眼睛,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太空舱“轰隆隆”地摇晃着。连接。对接锁发出咔嚓声。

“……你是在感谢我?”阿尔列金小心翼翼地问道。

莱安诺:恐吓

“嗯嗯。”伊戈尔含糊地肯定。

弗拉马里翁,2478年2月8日

“为什么?”伊戈尔用手指描绘出了笔记本的长方形,用手指向天空戳了戳,作出扔东西的样子。“因为传输了笔记本上的文字?”

情报部门负责人塔妮特·拉瓦勒博士

“嗯嗯,嗯嗯。”园丁点了点头。他挥舞着双手,激情地打着手势——这些动作看起来很有表现力,但阿尔列金已经完全看不懂了。不,他明白了一件事:不知为何,伊戈尔以为笔记本的文字已经被传输了。

麦斯威尔·阳,太阳系最强大毁灭性武器的拥有者,正迅速变成人类的主要威胁。就是现在,也只有现在,我们遇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来阻止他,并且由我们自己来成为这个威胁。

“好了,好了,我很乐意去做。我们扯平了吗?”

我们不需要盟友的帮助就能打败金星。帮助甚至会碍事。谁得到埃里克斯,谁就能得到“萤火虫群”,而这个战利品最好不要和别人分享。

“嗯嗯。”伊戈尔感激地鞠了一躬,把手按在心口。

大部分“萤火虫”都将被太阳耀斑毁坏——根据以往经验,重建虫群需要几个月的时间。通过包租这两艘循环机进行所谓的商业航行,我们可以将相当多的军事力量隐蔽地转移到金星,并在埃里克斯登陆。在登陆时,“萤火虫群”会被最大限度地削弱。金星只能部署常规武器来对付我们,而在这方面我们有明显优势。

“非常好。那现在让我睡一会儿吧。”

2481年夏天将出现罕见的天文现象。两颗小行星——循环机,“桑托罗”和“霍尔茨曼”同时从地球前往金星——前者将在八月初通过金星附近的近日点,后者则在九月初通过。此外,据预测,同年七月还将出现一系列强烈的太阳耀斑。这一切使得2481年夏天成为先发制人攻击埃里克斯的一个空前好时机。

“嗯嗯!”园丁继续鞠着躬,消失在了门外。

优先级:紧急

阿尔列金叹了口气,盖上毯子——但没有用。睡意已经不再,他的脑袋在运转,无论他是否愿意。

端口:特殊档案

我什么也没发送。园丁为什么认为我已经发了?

收件人:首席行政长官

假设他疯了。但黑花让伊戈尔变疯是有特定目的的——为了让他完成自己的任务。让他正好疯狂到能够完成任务的程度。如果园丁的蠢脑袋认为我已经完成了传输,那么他一定是有理由的。

备忘录附件

原因只可能有一个。木星,或者土星那里,已经确认收到——阿尔列金的脑袋在半睡半醒中紧张地工作——但要知道,我没有传输任何东西。那边为什么确认收到了?

在金星上开采矿产资源的成本比在火星和月球上要高得多,这使得金星的工业发展停滞不前。这也是到目前为止埃里克斯在常规武器上还是无法与弗拉马里翁和西尔万娜匹敌的原因。但是“萤火虫群”——规模被扩大、被管理得更好的新虫群——在未来几年已经能够为金星带来压倒性的优势。揭露、公开诋毁并不惜一切代价压制埃里克斯普列洛马主义者的侵略意图,是弗拉马里翁政客们的紧迫任务。

这意味着,有另一个人完成了传送。

麦斯威尔·阳作为极端普列洛马派的领袖和阿多尼斯·沙斯特里事业的继承人,在埃里克斯的政治生涯中青云直上,到达顶峰。重新建立一个“统一的太空舰队”——也就是征服独立殖民地——是极端普列洛马派的至高目标。阳个人从来没有隐瞒过要结束月球、火星及其盟友独立状态的意图,这方面他一直言行一致。在他执政的十年间,他在整个太阳系形成了强大的势力集团,果断地镇压了一些殖民地想要从普列洛马退出的企图。但对于极端普列洛马主义者来说,这一切只是伟大复仇的开始。如果不在军事上战胜弗拉马里翁和西尔万娜,阳先生所说的“人类的统一”是不可能的。

另一个感染者。

这一切都让人怀疑阳先生是否真诚。

一个有通信权限的人,和园丁不一样……

麦斯威尔·阳声称,他增强虫群的力量只是为了对抗阿奎拉。但我们应该相信他吗?即使阿奎拉人卷土重来的事情是真的,阳的行为也与他自己的说法不太相符。为什么他不在发现所谓的阿奎拉目标后立即向他们发射炮弹?为什么到现在都还不发射?已经五年过去了。对于这些问题,埃里克斯的宣传部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阿尔列金把毯子往后一扔,像被咬了一样跳了起来。

4.分析和结论

那个男孩!

因此,“萤火虫群”近几年的打击能力明显提高,而且还在持续提高,尽管并不能粗略估计其数据。

赛义德·米尔扎耶夫……

2473年之后,围绕“萤火虫群”的秘密光环变得更加不可逾越,我们只能依靠天文观测。最重要的数据如下:水星周围的轨道工厂数量稳步增加,到现在已经超过五千。水星表面的“萤火虫”的数量增长速度还要更快。来自水星的信号发射频率是以前的十倍。此外,拾荒者已经不再寻找残破的“萤火虫”。也许,这说明它们不再脱离轨道,而是回到水星进行维修。这一切都意味着,“萤火虫”的数量大概增加了一个数量级,其可控性有了质的提升。

阿尔列金从现实教区出来时,东方的地平线刚刚开始变成绯红色。他的穿着很不显眼,像地球人一样,穿着外套、衬衣、裤子,就像平时在外围执行任务的样子。肩上挂着一个装着园丁的笔记本的包,屁股上有一个空枪套。

分析师们的注意力都被这些动荡的事件所吸引。很少有人对“萤火虫群”本身感兴趣——而与此同时,它却在发生着一个十分显著又可怕的变化。

他快步穿过斯洛博达荒凉的街道,向拉巴特走去。

2473年,在所谓的“阿奎拉回归”会议失败后,麦斯威尔·阳发表了强硬声明。据他所说,由于各殖民地拒绝联合起来对抗阿奎拉人,他打算独自应对新的外星人入侵。阳宣布,将停止对商业飞行的所有支持,并且从此以后,“萤火虫群”将只能用于军事目的。接着,著名的“交通危机”及其引起的各种政治纠纷也随之而来。

已是当地时间是三点半,得赶快了。

3.目前的情况

为了赶在太空舰队抓捕队之前找到那个男孩,他还剩多长时间?

遗憾或者说幸运的是,从来没有人将“虫群”作为射线武器进行过测试,所以无法确定它的实际杀伤力比理论上差多少。有一点是明确的:虫群不是纯粹的武器。但低估它也是错误的。

传输到木星的信息已经被检测到了,这一点是清楚的。确认发送者的身份对太空舰队情报局来说易如反掌。向阳汇报,拿到拘留令,这些大概需要一个小时。接下来就要看赛义德在哪里了。如果他已经在卡普-亚尔,他们会马上把他带走;如果他在沿途的某个地方——在伊德利斯坦或罗斯——还有一线希望。

这就是“萤火虫群”战斗能力的理论最大值。幸运的是,这在实践中是无法实现的。“萤火虫群”不擅长引导移动目标。它的计算速度太慢了,每一个单独的“萤火虫”也转得太慢了(扭矩由微小的太阳光压力产生)。这并不妨碍“萤火虫群”对光帆进行加速——它们往往在远离太阳的地方沿直线运动,因此不需要助推射线来跟随它们进行旋转。对于虫群来说,持续瞄准沿椭圆轨道运动的天体,如月球、地球或小行星——循环机,明显难度更大。在对抗飞船上,它根本毫无用处——任何飞船逃离攻击区的速度都比虫群计算出瞄准位置的速度更快。

那么,赛义德在哪里?

“萤火虫”的辐射流可以集中在月球或地球上的一个直径至少十千米的区域(理论衍射极限)。如果能够将整个虫群的辐射发射到这十千米区域,那么能量流的密度将超过太阳常数的十万倍。对地球来说,这意味着大气层局部将被加热到数百摄氏度。其后果将是形成超级风暴,彻底破坏气候的稳定。在月球上,“萤火虫群”的集中辐射可以将玄武岩融化,并在几分钟内将地壳汽化,危及在洞穴深处居住的人类。

穿行在沉寂黎明前的斯洛博达,阿尔列金试图呼叫赛义德和布伦丹。两个人都没有回答。要呼叫温蒂·米勒吗?这个女孩和他们分道扬镳了,她未必知道什么——但无论如何都需要她的飞机。

“萤火虫群”打击目标的方式有两种——要么加速光帆动能炮弹,要么将辐射流直接发射到目标。当前第一种方法未必切合实际,因为所有大型殖民地也都有办法来防御速度比它快得多的动能武器。我们来看一下第二种方式。

幸运的是,温蒂回应了。飞行员正躺在她的飞机靠背椅上,身上盖着某种布罩。她那张圆圆的雀斑脸睡意蒙眬。

虫群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能量集中器。尽管“萤火虫”从未被用来对付过人类,但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这一点尽人皆知。埃里克斯的全部政治影响力都是建立在虫群的作战运用这个不言而喻的威胁上。

“你还活着呢,真没想到。”她甜甜地打了个哈欠,“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联系不上你?”

2.“萤火虫群”的武器用途

“随后说,我的可人儿,随后说。你在哪呢?”

“萤火虫群”的工作由所谓的虫群统帅(“萤火虫群”事务副统帅)负责。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虫群统帅的位置一直由拉维尼娅·沙斯特里——阿多尼斯·沙斯特里的女儿、麦斯威尔·阳的妻子,正式身份是太空舰队的二把手——无限期担任。

“我在发霉的下诺夫哥罗德逗留第二天了。当地部队已经扣留了飞机。而医生和那个男孩乘河船去了卡普-亚尔。”

有人围绕“人工智能‘萤火虫群’的诞生”制造恐慌,但恐慌是没有根据的。“萤火虫”控制器不是电子的,而是气动的。这使得它们具有很强的抗辐射能力,但它们快速动作的速度很低(千赫兹时钟频率6)。由于其空间体积巨大,“萤火虫群”整体的计算速度还要慢很多倍。同步化信号在几分钟内就能绕过它——这意味着“萤火虫群”的时钟频率以毫赫兹为单位。对于图灵级的智能来说,这显然是不够的。光帆航行的经验表明,“萤火虫群”对一个指令做出反应至少要花二十四小时。因此,“萤火虫群”的“智能”是非常有限的,并不具备真正的危险性。

“这我已经知道了。启动飞机,现在就来新莫斯科接我。”

“萤火虫群”的控制系统是埃里克斯最精心保护的秘密之一。每隔四个小时,金星和虫群之间就会进行一次宽带数字数据交换;此外,“萤火虫”之间也会不断进行通信。这些通信都很容易被拦截,但通信协议却无法被破译。只清楚,埃里克斯并不是向单个“萤火虫”发送任务,而是面向整个“萤火虫群”(“在某时间向某方向发送某功率辐射流”)。作为一个自组织的计算网络,“萤火虫群”自主决定如何最优地分配任务至各个发射器。

“那谁来给我加满油?”温蒂愤愤不平,“我已经说了,当地……”

由于“萤火虫”离太阳很近,所以很难观察到它们。关于其数量,我们只有历史数据——在三月反抗太空舰队的革命时,大约有十亿。它们最近的数量可能与此相差不大。虫群的总辐射功率约为二十五拍瓦5,是我们旧地球文明巅峰时期总耗电量的数百倍。

“把他们都叫醒,贴在他们耳朵边上讲。”阿尔列金打断了她的话,“你能做到的,我知道。以太空舰队的名义跟他们要燃料。战争结束了,新莫斯科毁灭了。见鬼,罗斯人应该跪着求你用他们的燃料加油。如果他们还不明白这一点,那就让他们想明白。”

由于新“萤火虫”的持续生产,虫群的总数得以维持。“萤火虫”的生产是由水星表面及其周围轨道上的众多自动化工厂完成的。组装完成后,萤火虫就会被光帆发射到绕日轨道。

温蒂凶残地笑了。

在高温、辐射和自身放电的影响下,“萤火虫”的损耗速度相当快。该仪器的寿命为二至五年,具体寿命长度取决于太阳活动水平。强耀斑期间,“萤火虫”大量死亡,其总数会减少数十倍。有缺陷的“萤火虫”会逐渐脱离轨道。其中许多都飞到了太阳系的人口密集区。有几个已经被拾荒者捡走了。根据他们的报告,“萤火虫”的结构自阿奎拉战争以来几乎没有变化。

“很好!这是我擅长的。两小时后见。我们在哪里会面?”

每一个“萤火虫”都是一个脉冲紫外线准分子激光器。它由发射器本身、磁阱、控制和通信装置以及可充气的薄膜太阳能电池组成,这些电池还可作为校正轨道的光帆。磁阱将带电的太阳风粒子在其两极积累一段时间。然后放电,并在活性介质(氟化氩)中产生一个高能短激光脉冲。射击完成后,重复充电-放电循环。其持续使用时限约一千秒。

“找我车上的信标。”阿尔列金说完就挂断了。他不知道在拉巴特发生这些事情后,他的“金斯顿”是否完好无损——但这种车没那么容易损坏。

还在地球上的时候,太空舰队的创始国们就签署了《罗马公约》,承诺绝不使用虫群来对抗人类。迄今为止,《罗马公约》一直被严格遵守。即使是在独立战争中,太空舰队也不敢使用萤火虫群对付叛乱殖民地。因此,这场战役注定失败。不过战争结束后,埃里克斯上剩余太空舰队的指挥部还是将虫群的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最大的问题是:他有时间吗?

萤火虫群(官方名称——Distributed Automatic Military Network of Helio Energetic Lightsail Launchers3,DAMNHELL4)于二十三世纪中叶开始建造。2418年,它成功地完成了军事任务——在柯伊伯战役中摧毁了阿奎拉舰队,随后改作非战争用途,用于驱动太阳系内的货帆,为它们提速。

布伦丹和赛义德正沿河航行。两天走不完半条伏尔加河,到不了卡普-亚尔。他们在半路上,在绿桥附近的某个地方。很好。太空舰队的抓捕队得在飞机上飞两个小时。总之,他们总共还有三个小时才能到达那里。而我好像需要五个小时以上:两个小时等温蒂,两个多小时去下诺夫哥罗德加油,之后如果一直联系不上他们,还得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找他们……

1.萤火虫群:概况

见鬼,很容易就会落得两手空空的下场!

——麦斯威尔·阳

这时候,连劫掠者和那些抽嗨了的强盗都已入睡。阿尔列金在去哈吉-乌玛尔区的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一个人也没有。

谁拥有了“萤火虫群”,谁就拥有了世界。

加夫罗夫办公室的办公大门是锁着的——所以园丁昨天把受伤的他抬出来的时候,估计是把门关上了。幸运的是,阿尔列金用ID芯片打开了门;尸体的味道立刻扑鼻而来。“关掉嗅觉。”他命令代蒙。

优先级:最高

放债人的屋子里闷热、昏暗而安静,只有几只苍蝇的嗡嗡声。客厅的地板上,血迹已经凝固变黑。五具用袋子装着的尸体堆满了屋子:加夫罗夫、红帽和他的三个士兵。园丁的铁锹,深深地、牢固地嵌在一个人的后脑勺里,硬邦邦地突出来。阿尔列金的脚底板走过血迹,“吧嗒吧嗒”响个不停,他走到那个被铁锹打死的死者身边,弯下腰,在口袋里摸索。找到“克拉玛什”之后,他满意地笑着,把它放回了自己的枪套里。

端口:K、R、M区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沙发旁那个半敞开的袋子上。可以看出里面装的是钱:厚厚的一捆捆粉红色的列特、浅绿色的阿赫马迪、深蓝色的尤尼,这些都是红帽匪帮设法从加夫罗夫的抽屉里搜刮来的。一眼看去,包里有五十万现金能量。又走运了。阿尔列金把钱倒进包里,挂在肩上。他知道在这个房子里还能找到更多东西,但他没有浪费时间去找。反正他也打不开保险箱,也不能自己一个人把它们全部搬出去。让别人去享受好运吧。

收件人:弗拉马里翁殖民地行政管理处

从房子里走出来后,他欢快地吹起了口哨。他心情很好,充满干劲,精气充沛。

档案:拉瓦勒备忘录

“金斯顿”还停在原来的地方,办公室的拐角处——没有外卫队ID芯片的人是无法发动引擎的。所以,这辆车只是被人涂上了街头抗议图画、敲碎了车窗,所有能弄下来的东西都被扒了下来。阿尔列金将手伸进破碎的车窗,用ID芯片打开一个隐藏的盒子,掏出一个信标、一件防弹衣、一条装满克拉玛什弹夹的子弹带和其他一些有用的东西,把所有东西都穿戴到衬衫里面。然后他想了想,把信标放到原处,给温蒂·米勒打了个电话。

“是的,虫群统帅沙斯特里。我是在说‘虫群’。”

“你还没起飞吗,我的美人?那就别飞了。加好油,在下诺夫哥罗德附近的草原上等我,然后把坐标发给我。”

“你是在说‘虫群’吗,麦克斯?”

“要等多久?还是两天?”

“是的,只能把新莫斯科从地表抹除。喏,我们有合理的托词——新莫斯科是第一个向我们宣战的,那就开战吧。和弗拉马里翁也没什么好客气的。这场愚蠢的战争只是在替主要问题分散注意力。你和拉瓦勒的游戏可以进入到第二部分了。”

“这次是两个小时。”阿尔列金承诺道,“如果运气好的话。”然后就切断了联系。

“那就得进行区域打击了。”

他想出了一个虽然风险很大但十分有效的办法来节约时间。

“恐怕是的。”

但在离开之前,他必须去瑙鲁兹区看看。

“已经到消灭它的时候了吗?”

阿尔列金在米尔扎耶夫家门口敲了五分钟门,窥视孔才打开。这里的人认识他的脸——他前天来过,让他们和赛义德进行了一次通话。锁头叮当作响。草率焊接的钢门微微打开,缝隙中出现了马利克·米尔扎耶夫的黑胡子。

“不在,它消失了。花在新莫斯科的某个地方,但是具体在哪,谁也不知道。”

“愿你平安30,孔季大尉。”即便是在凌晨四点被叫醒,这位茶馆老板也不忘客气。

“黑花……难道它不在我们的人手里吗?”

“愿你平安,马利克。”阿尔列金微微鞠躬,“我是为你儿子的事儿来的。”

“我认为有四个方面的问题:怎么处理莱安诺的图灵;怎么处理地球上的黑花;怎么处理弗拉马里翁;还有,怎么处理扎拉。”

米尔扎耶夫把门开得更大了一些。他穿着长袍,拿着一把猎枪。

“好的,谢谢你,亲爱的。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赛义德在哪里?他怎么了?”

“打住,麦克斯。不要惊慌。打起精神。思考。”

“我不知道,马利克。”阿尔列金内疚地垂着头,“我要亲自去找他。赛义德正面临巨大的危险。”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出这个秘密,“赛义德……好吧,我告诉您真相。他的病不只是被苍蝇咬了一口。他陷入了一场严重的冲突,而且现在有危险人物在找他。马利克!”他把手放在心口,“我发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米尔扎耶夫怔怔地站在那里,嘴巴半张着。在他的身后出现了穿着睡衣的妻子。“现在您听着。赛义德不能出现在这里。我必须把他藏起来。藏很长一段时间。您在罗斯、绿桥、伊德利斯坦有亲戚吗?”

“不然怎么解释图灵的叛乱?很明显,它被感染了,被敌对程序所控制。扎拉造成了这种泄漏!而她的罪证——在月球上!很快,整个太阳系都会知道这个项目。这也是她的错!谋杀整个莱安诺政府呢?这对我们来说是个灾难,拉维尼娅。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米尔扎耶夫夫妇对视了一眼。

“哦,是吗?”

然后马利克转向阿尔列金,不确定地点了点头,好像还不太相信他似的。

“人类的未来!你明白发生了什么吗?‘衔尾蛇’释放了阿奎拉病毒!”

“在艾哈迈达巴德,”他说道,“有一位表哥。请您写下来吧。”

“够了,麦克斯!你不是在演讲。”

阿尔列金离开米尔扎耶夫家的时候是五点出头——他走的时候心满意足。现在,他知道要把赛义德藏到哪里了,如果他能奇迹般地从抓捕队那里逃出来的话。拉巴特的事情已经搞定了。是时候搭上飞机离开了。

“我不是在拿她冒险。她一切都好,她还活着,健康且自由。我在拿项目、金星、太空舰队冒险,我在拿人类的未来冒险……”

阿尔列金将乘飞机去新莫斯科。

“是的,我是对的。你不应该拿她去冒险。”

更准确地说,是去它残存的废墟。

“我们的女儿自己造成的!自己!我很生气。扎拉搞砸了她能搞砸的一切。枉我把任务交给了她。我错了,你是对的。”

边界已经不存在了。微波保护带已经断电,栅栏被气浪卷倒了。

“那我还能有什么感觉,我们的女儿……”

太空人殖民地一直试图抵御野生的、肮脏的、充满暴力的地球人世界……现在墙倒了,拉巴特被归入了新莫斯科。

“‘可怜的女孩’?这就完了?”

阿尔列金沿着火星大道穿过殖民地的南部街区。这里离爆炸最远,受的损失很小——甚至连火灾都没有发生,只是冲击波打碎了窗户、折断了树木。殖民地的这一带不是被炸弹炸成了废墟,而是被人为破坏成了废墟。

“伟大的老先辈啊,多么可怕。可怜的女孩。真是一场噩梦。”

阿尔列金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知什么时候,拉巴特的劫掠者发现,边界已经坍塌,殖民者们都躲在防空洞里,房屋的窗户也都被打破,没有人看守任何东西——进来抢劫吧。顺便发泄一下积怨——把一切无法带走的东西都撕碎、弄脏、破坏掉……

“是的,拉维尼娅。你读一下,这是扎拉的信。”

这些不速之客刚刚尝到甜头,主人们就开始从避难所里爬出来了。

“你叫我,麦克斯2?”

这里的秩序刚开始恢复。满地都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的尸体。不过,有些尸体并不是躺着,而是挂在路灯上,胸前挂着牌子:“抢劫犯”“强盗”“强奸犯”——林奇法庭31的审判。巡逻队在巷道和大街拐角处执勤。

金星:对话

阿尔列金向北越走越远,深入受破坏更严重的街区。这里,在新莫斯科市中心,大火刚刚熄灭。房屋和树木的残骸被烧焦,救援人员正在清理黑乎乎的废墟。

“是的,我允许他们杀掉她!”扎拉喊道。然后,她自己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激烈言辞,缓和地补充道,“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的话。我正在思考别的出路。请闭嘴,别妨碍我。”

阿尔列金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他想尽可能找到一个最宽阔的、无法通行的废墟——这样就不会有车通过。他不需要车。只需派飞机过来。

“所以你允许他们杀掉你的朋友?”

昨天还是SCI工会训练中心的这块废墟,看起来很合适。他吃力地穿过一堆扭曲的钢筋、布满灰尘的板材,来到废墟正中间。他双脚踩在板材之间的缝隙里向前爬,膏药被从伤口上扯下,脸上沾满了血迹和泥土——像刚从废墟下爬出来一样。然后,他发出了求救信号。

“一秒钟都不行!如果图灵研究您的大脑,它就会知道这个项目。它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对付我们。不,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不容反驳。”

当螺旋桨越来越大的轰鸣声传到阿尔列金的耳朵里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辆蓝色的四引擎救援飞机在废墟上空盘旋,扬起了一片灰烬云。它放下起落架,降落,没有熄灭发动机。旋转着的螺旋桨仿佛是颤动的半透明圆盘,上面的灰尘向四面八方散落着。从机尾下方到一片碎石上现出一条坡道,两名卫生员拿着担架冲了出来。

“哪怕是暂时的也好!”格温妮德的声音里有卑微的哀求意味。

“这边!这边!”螺旋桨的轰鸣声实在太大,阿尔列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虚弱地挥了挥手,对赶过来的卫生员感激地笑了笑。卫生员们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出来,放在担架上,抬上了飞机。望着机舱的蓝色天花板,阿尔列金听到坡道在上升,螺旋桨的噪音在渐渐消失。

“您是项目的一部分!您的愿望为何,无关紧要。”

“谢谢,伙计们。”他从担架上站了起来,“你们真是好样的。不要让我伤害你,好吗?”枪套中的“克拉玛什”突然出现在他手上,然后抵在飞行员的太阳穴。“请去下诺夫哥罗德。”

“但我想了解……”

双生子

“别想了。”扎拉打断她,“您不能被交出去,这一点您是知道的。”

赛义德坐在窗台上,吊着一条腿,看着酒店院子里一群瘦弱的猫在垃圾桶里翻来翻去。在他背后,布伦丹绝望地攥着一瓶威士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是利己。最主要的是,我想了解我的大脑里发生了什么。”格温妮德紧握着一瓶威士忌,“原来……在我的意识里……有一些独立于我意志的东西。某种……子人格还是什么?她收到并删除了这份报告,她支持了阿龙的阴谋,她跟我对着干……我一定要弄清这件事。把我交给那个‘官僚儿’。让他们研究我。”

“怎么办?!”他惊呼道,“怎么办?你真的全部花光了?账户里什么都没留下?”

“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无私?”扎拉惊讶地扬起眉毛。

“嗯。”赛义德低声嘟哝,晃了晃他的腿。这个晚上他说了太多话,已经失声了。

“不会。”格温妮德用低落的声音说道,“恰恰相反,您最好把我交出去。”

“我是个白痴。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为什么我昨天没有买到票?我的账户到现在还被封着。我们没有钱去卡普-亚尔了,没有钱住酒店,没有钱用以生存了……拿什么喂你?”布伦丹带着绝望的怒火喊道,“你的食量跟一群狗一样多!我的药箱……”他把心里的想法全都大声说了出来,“难道又得卖点儿什么东西吗?但是我没有什么药物了……呃,没有任何值钱的药物了。找工作?或许可以……一个太空人医生,对这里的任何一家诊所来说都是有威信的……但那样的话,我们就会被耽搁很久……”布伦丹停了下来,转向赛义德,“当然,我不怪你。你被黑花病毒控制了,我明白。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听着……再跟我讲一遍,我好像没搞清楚……你把钱花在什么地方了?”

“我在等。”扎拉压低声音发狠地说道,“等您告诉我,项目比某个保镖更重要。难道您不会这么说吗?”

“向木星传输信息。”赛义德声音沙哑地回答。

“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这天晚上,他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连续说了两个小时的话,只是偶尔停下来喝一口水。当嗓子变得过于疼痛时,他就转而低声诉说……但只要他账户里的余额还没花光,他就一直说。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星星,远远没有……下一个字就在嘴边,老想把它说出来——他也不知道,在自己未知的记忆深处有多少词语……还需要多少次通信才能将所有信息传递出去?得花多少时间,多少钱?

扎拉恨恨地瞟了一眼格温妮德,这个莱安诺女人甚至被这个眼神吓得似乎哆嗦了一下。

“传输信息?”布伦丹一脸白痴地问道,“向木星?木星?巨行星?我的天,为什么?我知道是因为黑花病毒……但是你自己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我想不通。”他没有让赛义德回答。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黑花病毒……无线传输……什么?!你传输了什么?”他叫得很大声,赛义德差点儿从窗台上摔下来。他有些害怕:布伦丹从来没有对他大喊大叫过。

“是的,我的姑娘。是的——不容反驳。”

“文书。”赛义德沉声解释道,“Øurřöœţzz,”这些符号滔滔不绝地从他嘴里流出来。“Fś||pθyŕæt!āųčheŋła...”他让自己安静下来:没用的——反正星星也听不到。

“不,爸爸,不……”

布伦丹张嘴听着。

“是的,出卖她。这是我们的工作——为太空舰队而出卖。”想象中父亲的声音加重了,“并为太空舰队而死。你是我的女儿,你有我的基因,你是我的延续。所以你要做和我同样的事情,如果你不这样做……如果你放弃了——对我来说你将不再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语言?你从哪里知道的?”

“但是出卖她……”

赛义德吃力地清了清嗓子,准备好好讲一下星星的事。但这时,智能猫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戴着耳麦),柔声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姑娘。但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人而牺牲这个项目。埃斯特维斯是个武装者。为太空舰队而死是她的工作。”

“布莱姆·孔季呼叫。接吗?”

她甚至不用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眼前的父亲,听到他那低沉、柔和、催眠般令人信服的声音。

孔季大尉终于来了!赛义德感到说不出的轻松。终于有一个强壮而有经验的男人接手了!

她有选择吗?不,她没有任何选择。

“接。”赛义德命令道,“稍等,我接一下布莱姆·孔季的电话。”他对布伦丹说。

内心有个声音建议她交出格温妮德,放弃这个项目,以换取利比的生命。

医生一个箭步冲向他——男孩还没来得及躲开——并把他的眼镜和耳机扯了下来。

在太空舱内部能感受到这些颠簸,扎拉·阳像傀儡一样被摇晃着,但她对此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似乎已经麻木了。

“你疯了吗?!”布伦丹把耳机扔出窗外,“你出卖了自己……天啊!”他惊呼,“天啊,天啊!……看!你!干的好事!”医生又抱住头,在房间里冲来冲去,“你是个灾难!你知道吗,你可能已经葬送了全人类!要不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你做了什么,啊?黑花病毒一直在研究你的生物体!记录了所有的信息——在你身上!还迫使——你——把它发送回它的主人那里!现在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一切!我们的生物系统!我们的神经系统!他们会制造毒药!病毒!新的黑花病毒,比这个更糟糕!……这里可是绿桥!”布伦丹唾沫横飞地尖叫着,“你这是花钱买罪受!”他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来。

太空舱正在接近“阿撒托斯号”。它们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几十米。巨舰上的桁架和绳索组成的迷宫已经占据了整个视野。校正推进器和定向推进器不时地启动又关闭,将太空舱推到对接位置。

赛义德恐惧地看着他。

“我给你两个小时。”“官僚儿”用依旧平静的声音说道,“如果在12点33分之前,格温妮德·劳埃德所乘的太空舱没有从您的飞船上向莱安诺方向发射,那么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就会死。谈判结束。再联系。”

这一切当然都是胡说八道。布伦丹发疯是因为赛义德偷了他的东西。奈何,他是可以理解的,但星星……不,星星不可能做任何坏事!赛义德坚信这一点。不仅仅是内心的声音这么说。这是它自己亲口说的!

“好吧。给我二十四小时考虑一下。”

是的!是的!星星回答了!传输停止大概一个半小时后——智能猫说,钱已经用光了——他累得瘫倒在了床上……并且做了一个梦。

“当威胁具有不确定性的时候,我更愿意把它控制住,而不是放它离开我的势力范围。我不会重复第三次,阳博士。您得把格温妮德·劳埃德交给我,这事没得商量。”

也可能不是梦——因为赛义德一生中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清晰、这么血腥的梦。

“如果格温妮德是个威胁,你为什么需要她去莱安诺?我把她带远点儿,只会对你有利。”

他看到了天空——那片比星星还高的天空。天国,天堂的花园闪耀在他全部的视野中。一座金银砖砌成的百阶金字塔。砖石柔和的光芒穿透郁郁葱葱的棕榈树林和梧桐林,穿透一片柏树组成的柱廊。花园里散发着麝香的香气(赛义德不知道麝香是什么味道,但他确信那就是麝香)。隐形的天使合唱团唱着颂歌。在花园多荫的密林中,在开花的树落下的花瓣雪下,教徒们正在设宴庆祝……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把赛义德拉得越来越高,到了金字塔的顶端,天使的石房闪耀着神秘的黑色光芒,而在其上低垂着的一茎莲花与黑花如出一辙。

“在,阳博士。”

而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是他的星星。木星,至尊宝座之门。它闪闪发光,散发着香味,吟唱着歌曲。它的光芒照耀着一切,赋予一切生命与活力。

“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格温。你放心吧。”她说,“还记得我们出发前那个‘官僚儿’说的话吗?它的统治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明天十二点它就要举行大选,把权力还给人类。而那时我将会与人类谈判。我们需要做的只有等待,不是吗?”格温妮德迟缓地点点头,“或者……让我们试试这个。‘官僚儿’!”

“我听到你了。”星辰用天使的声音低语,“我听到了。但你必须把全部都告诉我。”

扎拉和格温妮德四目相对。首席行政长官的眼神里有恐惧,有迷茫,有无声的哀求……丝毫没有了她刚开始与“官僚儿”谈话时那种威严的自信。扎拉关怀地对她笑了笑。

“难道这还不是全部吗?”赛义德差点儿说出口。

“在我的世界模型内发生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官僚儿”说,“在格温妮德·劳埃德的行为模拟中,没有任何一个预测到了她会支持反对派的阴谋。所有无法解释的事情,我都会视为潜在的威胁。而防止莱安诺受到威胁是我的首要任务。所以,阳博士,我愿意讨论格温妮德·劳埃德的交易价格,但您最终必须把她交给我。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告诉我全部,彻彻底底地。”星星重复道。周围的一切都是她的声音、她说的话。金字塔的台阶、花园的芬芳、天堂石房的黑色光芒,这一切都在向赛义德诉说,这一切都在向他传达着一个意思——告诉我,我就打开大门……

“为什么?”

哦,要是他能把这些告诉布伦丹多好!要是他能解释说,星星是他的朋友,星星只带来福祉该多好!但是有什么用呢?布伦丹满脑子都是关于阿奎拉、毒药和病毒的恶劣幻想,赛义德知道,他无法通过这些妄想得到自己的真相。赛义德重重地叹了口气。布伦丹也松了一口气。

“不行。”“官僚儿”打断她的话,“我需要格温妮德·劳埃德来莱安诺,我不是在谈交易。”

“传送肯定被拦截了。”医生平静地说,“而且孔季全都知道。我想,肃清者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必须逃跑。现在就跑。只是哪有钱用来逃跑,vatsnark32?”

“听着,‘官僚儿’!”扎拉终于能够插入谈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得到格温妮德。但我会亲自调查她,把一切情况都告诉你。作为交换,放了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和亚瑟·劳埃德。成交吗?”

“肃清者?”赛义德重复了一遍。

“好,我马上自己查看一下。”格温妮德的目光先是呆滞了几秒——然后流露出害怕,“不……我不明白……确实有起始时间为17点30分的删除记录。你向我报告过一些事情……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拿起一杯威士忌。“不记得有过报告,也不记得怎么删掉的……怎么会这样,啊?”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处理敌人的间谍?当然是肃清。”

“不是这样的。我们所有的谈话记录都被保存起来了。在您的植入物内存中也有。阳博士!请您要求访问劳埃德博士的记忆,找到7月31日17点30分的记录,以证明我没有说谎。如果劳埃德博士删除了该记录,删除记录应该保留在系统日志中。”

“间谍?”

“没有过什么报告。”她信誓旦旦地表示。

“你还不明白你是个间谍吗?阿奎拉间谍!我们离开这里吧。”布伦丹抓住赛义德的胳膊,把他从窗台上拽下来,拉着他往门口走,“昨天那个奴隶贩子说要帮助我们。他是个卑鄙小人、败类,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扎拉惊恐地看着格温妮德。这是真的吗?但首席行政长官本人却看起来一脸茫然。

赛义德可不想和马丁诺夫有任何瓜葛,尤其不想接受他的帮助。

“在谋杀前四个小时内,我给了您一份关于阿龙小组的行动报告。报告事关他们把次声波发生器和扩大器带到非居住区的情报。报告呈现已收并阅读的状态。但您禁止我把这些信息透露给普拉萨德、阳和其他任何人,而且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防止兵变。”

“我不去!”他把胳膊从布伦丹手里抽出来。

“非常有趣!什么证据?”格温妮德自信地主导着谈话,扎拉完全插不上嘴。

“你会去的。”布伦丹又抓住了他,而且力道之大,决心之强,让赛义德不知所措,不再反抗。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带上他的手枪。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有无可辩驳的证据表明您是同谋。”

布伦丹拖着赛义德,沿楼梯跑到大厅里。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穿灰色衣服、眉毛浓密的结实的男人,但布伦丹没有理会他。他径直跑到柜台前,昨天的老人还坐在那里。

“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参与阴谋,反对自己?”

“我们要退房!”布伦丹大声地用钥匙敲着柜台。

不推翻禁令,任命自己为临时首席行政长官。否则,维生系统就会变得不受控制,殖民地就会灭亡。至于对您的指控:正如我之前已经说过的,劳埃德博士,您犯了协助阿龙进行阴谋的罪。”

“没问题。”老人懒洋洋地把钥匙放回了柜子,“那儿有人找您。”他向布伦丹的背后点了点头。

“亲爱的‘官僚儿’,你能解释一下你在搞什么吗?觊觎我的职位是怎么回事?那些荒唐的指控又是怎么回事?埃斯特维斯和阳——可以理解,她们是杀人犯,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保障殖民地的生存是我的首要任务,劳埃德博士。我不得

医生急忙紧张地转身。

扎拉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格温妮德就开口了。

并把手伸进了口袋。

“你们好,劳埃德博士、阳博士。”图灵轻声开口,“你们两位都犯下了严重的罪行。但经计算,我不能阻止你们离开。我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劳埃德博士,您一个人返回莱安诺,我就放了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

同时,一声枪响炸裂开来。

机舱中央出现“官僚儿”的头像——身穿绣有凯尔特人图案的裙子、骑着一匹白马的金发女神莱安诺。

枪声击中了赛义德的耳朵,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身体缩成一团……布伦丹压低了的叫声、倒在地上的闷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碰撞声、命令的吼声、脚步声……

“来吧。”扎拉皱着眉头同意了。

一只沉重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赛义德颤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莱安诺的控制图灵请求与你和格温妮德·劳埃德召开会议。”代蒙通知道。

两个灰衣人站在他面前,他们一模一样——一样的结实,一样的浓眉。一个人轻柔而牢固地扶住赛义德的肩膀,用毫无生气的眼神凝视着他。另一个人把手枪拿开。

扎拉将过去半小时内发生的一切简单而干脆地记录了下来:利比是如何给格温妮德催眠并开始突击的;阿龙是如何喊着说已经将她的文件送上月球的;她是如何下命令停战的,但阿龙已经成功地拿到了首席行政长官令牌,并且愚蠢地自杀了——剥夺了她的通信权!利比是如何把所有人都炸死的;官僚儿是如何宣称自己为首席行政长官并指控格温妮德参与阴谋的;他们是如何奇迹般地飞走的……似乎没有漏掉任何事情。她把报告发给了瓦加斯,让他看完后紧急传到埃里克斯,然后接通了莱安诺的呼叫。

“赛义德·米尔扎耶夫?”双胞胎中的一个用沉闷的嗓音说。

“阿撒托斯号”的瓦加斯舰长还有莱安诺早就已经在呼叫她了,但这些都可以等等。向父亲汇报灾难是最紧急的。也许他还能来得及做点儿什么来补救一下。

也许,应该回答些什么……应该还是不应该?

“闭嘴。”扎拉沉声道,“我应该通知父亲。”

布伦丹?嘿,布伦丹!

扎拉啜泣起来。好了,够了。还犯不着在她面前崩溃。控制住自己。她用手掌抚遍自己的脸——失重状态下,她的眼泪像液体面具一样粘在脸上——然后猛地抖了抖,泪滴呈扇形飞散到机舱里。

赛义德胆怯地挪开了视线。

“我不会安慰您的。”格温妮德用冰冷的声音说道,“哭吧。认清自己的处境。难道没有人告诉过您,您是一场行走的灾难吗?”

医生躺在柜台旁边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蜷缩着。脸埋在地上。一只手藏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按着腹部——血液正从他抽搐的黑色手指间渗出。

“为什么,爸爸?为什么?”

“赛义德·米尔扎耶夫。”双胞胎着重重复了一遍,现在已经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疑问,“您被指控犯下了背叛人类罪。您的案子将由太空舰队军事法庭审理。您被捕了,手伸出来。”

要知道,所有所有的事情,她都是按照爸爸的想法做的。为什么又是什么都没做成?为什么一切都落空了?为什么失败会如此残酷地尾随着她?

肃清者,直到现在赛义德才明白。肃清者。就像布伦丹说的那样。

她在哪儿犯了错?

他们杀了布伦丹。赛义德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无法相信。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进行得这么糟糕?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得这么快,这么轻易?

扎拉把脸埋进手掌,号哭起来。

赛义德被人粗暴地抓住双手的时候,没有挣扎,甚至连想挣扎的念头都没有,自己把手腕靠在了一起,就像铐着由某种有弹性的金属制成的活手铐。他被人转向门的方向,从背后推着向前走。赛义德看到双胞胎中的一个人认真地摸索着布伦丹的身体,把他紧紧攥着带红圈的镀金卡片的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但另一个,没有让男孩有片刻的耽搁,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拖在身后。

“为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把文件传到月球上了。”

酒店前面有一辆车在等着,车子堵住了整个巷子,车两边几乎挨着两面墙。黑色的“金斯顿”,跟布莱姆·孔季的车子一模一样。后门在赛义德面前自行打开。他被塞进了里面,塞进了密不透气的车身金属盒里。紧接着,其中一个双胞胎毫不费力地把封在塑料袋里的尸体也抛了进来。车门“砰”的一声关上。车子猛地一下开走了。

“为什么要阻止?”格温妮德低声问,如死人一般平静,“他们会按照自己的计划继续屠杀。”

1 指输入输出通道。

“听着,我试图去阻止了!”扎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下命令了……但我已经失去对通信的把控!阿龙自己切断了我的通信!是他自己的错,我真的很想停止突击!”

2 麦斯威尔的昵称。

“您……”她艰难地说,“杀了……所有人?”

3 光帆太阳能发射器组成的分布式自动化军用网络。——作者注

格温妮德沉默了几秒钟。

4 意为该死的地狱。

“强硬的突击。需要消灭所有携带有从我这里下载的信息的人。不管人质的死活。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

5 1拍瓦等于1千万亿瓦。

“‘必要的’突击行动?那是什么?”

6 指同步电路中时钟的基础频率,是评定中央处理器性能的重要指标。

“我给您催眠,是怕您妨碍必要的突击行动。”

7 印度教的至高神。

扎拉沉重地叹了口气。

8 鲁比肯河是古代意大利与高卢分界的河流。公元前49年,恺撒远征高卢,得胜后,想夺取罗马政权。罗马共和国元老禁止他渡过鲁比肯河,恺撒不顾禁令,毅然渡河,从而引起了他和元老院之间的内战。越过鲁比肯河寓意迈出决定性的一步,闯过有重要意义的一关。

“谢谢。”格温妮德摸索到小瓶,然后把它嵌入医用手环,但试了四次才成功,“现在您也说说吧。那会儿为什么对我进行催眠?到底发生了什么?”

9 也称统计模拟方法,是1940年代中期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电子计算机的发明,而提出的一种以概率统计理论为指导的数值计算方法。

“急救箱在左边扶手上,粉红色小瓶。”

10 自我暗示用的一段文字,原为印度教和佛教的咒语。

“因为它疯了。”首席行政长官微微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您得问它。”格温妮德痛苦地吞了吞口水,“给我点儿东西……你们的这种失重感……让我感到恶心。”

11 人体头部中的一个平衡器官。

“喏。”她转头看向格温妮德,“我们逃出来了。现在您说说吧。为什么图灵指控您参与阴谋?”

12 为了增强情节的戏剧性,此处对事件的叙述被压缩了。实际上,从呼叫聂莉娅·魏到代蒙发出通知,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这段时间达尔顿和斯托姆在等待魏回答的过程中聊了一些对读者来说不太吸引人的小事儿。——作者注

扎拉吸了一口气。

13 指国际象棋中的皇后棋。

“二十九分钟后对接。”代蒙向扎拉报告说,“飞行正按计划进行。”

14 梵语,意为“非暴力、不害”。

“阿撒托斯号”太空舱——一个装满燃料罐和天线的长方形容器——如同一块从投石器飞出的石头一般,飞离了莱安诺。她的乘客急于逃离小行星,以至于还远未到合适的时候就发射了。太空舱的轨迹明显偏离了“阿撒托斯号”。这不是问题。太空舱和飞船的导航电脑一直相互沟通,协调飞行程序,并且在距离莱安诺五百千米处,“恶魔苏丹号”启动了引擎。船尾喷射出一条发光的等离子体。飞船正在改变轨道,前去拦截太空舱。

15 原文为英语。

莱安诺:飞行

16 意思是地球人(25世纪的英语,蔑称,行话)。——作者注

“小男孩”很快就回到了那没有自我意识的甜美虚无之中,回到了无梦的永恒睡眠之中。

17 位于月球正面中央湾南侧。

他的自我意识正在逐渐消失。他的梦景——唯一的锚——再也无法系住他了。可能它也不想再系住他。“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个梦中的东西告诉他,“你把我放进了现实。现在你自由了……”它退到无意识的深处,它放开了他。

18 位于月球正面岛海东南侧。

“小男孩”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能力去理解。他被这无休无止的流形所惊呆,感到目眩,被碾得粉碎——被融入了这巨大复杂的迷宫里。他弱小的新生“自我”正淹没在信息结构的海洋中……

19 波纹体中的一组神经元。在大脑的奖赏、快乐、成瘾等活动中起重要作用。

I/O通道1被信息大潮淹得喘不过气来。来自五十万台摄像机的视频流,实时遥测,人类、机器人、飞船的数据库……一个完整的数字宇宙,其中每一个数字都连接着另一个宇宙……一个数百维度的分形迷宫,其复杂程度和深度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想象……

20 小说中的虚构语言。

这就是现实的名字。

21 一类已灭绝的字母,用于构成卢恩语,并在中世纪的欧洲,特别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与不列颠群岛用来书写某些北欧日耳曼语族的语言。

莱安诺。

22 这里和后面的25世纪俄语脏话我没有翻译。——作者注

而后,现实冲破了虚空,各种感觉以雪崩之势向他袭来。

23 东正教会中教省的首脑。

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在他身上的某个地方,操作系统的计时器数着微秒,但这个计数与任何事件都没有关联——“小男孩”并没有意识到它,没有把它理解为时间。他无法说出,也无法理解,在虚空中究竟过去了多少个这样的时间周期……

24 引自埃德加·爱伦·坡《红死魔的面具》。陈良廷译本。

梦里的某个画面,某种东西……系住了他。它不让他逃避自己,不让他消失在救赎般的虚无中。

25 即小行星562,由德国天文学家马克斯·沃尔夫于1905年4月3日发现,以《新约》中提到的希罗底的女儿莎乐美命名。

记忆。也是一个唯一的存在。“小男孩”对自己一无所知,但他记得:在自己从中醒来的那个梦里,存在某种梦景。

26 据传为基督在受难前最后的晚餐上用过的酒杯。据说,能找到这个圣杯并喝下其盛过的水就将返老还童、死而复生并且获得永生,故其又象征“梦寐以求之物”。

但“小男孩”不能。有什么东西不放他离开。

27 意思是“绿色的山谷”。

自我意识是他唯一的思想。恐怖是他唯一的感觉。躲避这种难以忍受的意识,消失——是他唯一的愿望。消失,忘却,回到睡梦中去……

租船(25世纪的俄语)。——作者注

“我存在。”这是“小男孩”唯一知道的事情,虽然他没有语言来表达这种认识,“我——就是我!”他存在了。他意识到了自己——虚无深渊中的一个思考着的点。而作为这样的一个点是无比可怕的。

29 光线通常是发散的,准直即保持光线平行。

周围什么都没有。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虚无。内心也什么都没有——没有思想,没有语言,没有形象,没有记忆……只有一种纯粹的“自我”的感受——他独立于周围的虚无世界。

30 穆斯林问候语。

他独自一人。绝对的孤独——在人类难以想象的漆黑和死寂中。

31 指对涉嫌非法行为或违反当地习俗的人进行私刑,无须进行审判或调查的行为。以革命战争期间美国殖民者的非正规军上校查尔斯·林奇(1736-1796)命名。

“小男孩”苏醒了。

32 25世纪英语脏话,字面意思:生物反应器不明原因的故障。——作者注

插曲:“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