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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将死

布莱姆,我的男孩,我爱的人。求你。

阿曼达·金,他的母体。

阿尔列金在发抖。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但她没有。他十二岁的时候,她就死了。

布莱姆,亲爱的。我非常非常需要无线电通信。

应该成为他第一个女人的那个人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处于完全失控的边缘,回忆……立刻回忆对抗审讯的心理技能!自我解离成独立的子人格……一个掌握信息,另一个感知痛苦……但现在这不是痛苦,不,不是痛苦……

那个代替他母亲的人的声音,他从未存在过的母亲。

无线电通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孩子?我没有死,我被送到了你现在看到的这颗星球上。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我的孩子。真正地听到你的声音。通过广播。

她的声音,他的唯一。

“好的,妈妈。”阿尔列金喘息着说道。现在他觉得自己非常无力……并因此而痛恨自己,“是的,我那来自弗洛伊德所说的潜意识里的该死的俄狄浦斯情结。一定会的!”

光是听到这个声音,他就颤抖不已。这个虚幻的,只在他脑中响起的声音,但是……

布莱姆,请和我联系,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和我联系,我们会再相聚。我会回来的。我们会像以前一样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线电通信,求求你了,我的孩子。你会做到吗?

布莱姆……

“我会做到的!”他喊道,“亚曼陶!古老的地下军事掩体!那儿有不受太空舰队控制的天线!明白吗?你这个见鬼的阿奎拉婊子,现在滚出去!滚出我的大脑!闭嘴!闭嘴!”

而这时,他受到了巨大冲击。

阿尔列金明白,木星——木星附近的那个存在——听不到,不可能听到。他不是在说服她,而是在说服他自己,自己大脑中阿奎拉的部分。这一刻,他尽全力、真诚地想忘记,他跑到亚曼陶去反而是为了躲避辐射……他在欺骗自己,只能希望他相信自己的阿奎拉部分认识不到自己的双重心理。希望当他到掩体时,他属于人类的那部分能够回想起自己真正的目的……

当然,什么人也没有。只有砖墙,后面是灌木丛和高原的峭壁,再往后是河对岸的草原和牧民篝火的稀疏火光……空中亮着升起的半轮月亮,在月光背景下几乎看不到其他星星,只有一颗在南边闪着光……不,是行星……白色、明亮、不闪烁……阿尔列金无法把目光从它身上移开,他感到越来越强烈的无法控制的不安……

阿曼达沉默不语。

他坐起来,看向窗外。

阿尔列金又是一个人了,他脸上浸满了泪水和黏腻的汗水。

阿尔列金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感受着。外人存在的错觉变得更加清晰,它的定位也变得越发明确:在窗外。他的脑子里有东西坚持要看窗外……当然,也是为了确定那里没有人,从而可以安然入睡。阿尔列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抵抗这种召唤……但他为什么不真的去看看呢?难道他不想知道黑花病毒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吗?

他疲惫不堪地倒在床上,几乎瞬间就睡着了。

事实上,什么人也没有。萨尔达尔好心给了他一个单间。当然是幻觉,是太阳穴处的某种混乱感,阿尔列金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不过摆脱这种看不见的存在感——这种存在并不可怕,反而是友善的——还是不可能的。

早晨,空气清新怡人。阿尔列金精力充沛地醒来,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夜里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他感觉旁边有人。

早饭时他打开了网络电视,想听会儿新闻。(毁掉莱安诺!不,麦斯威尔·阳一定是疯了。)他又换到自己喜欢的频道《旧地球歌曲》,随便点击了一个短片,“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穿着仿埃及服装的女歌手在旋转着的艳丽龙卷风下唱道,“一场完美风暴,完美风暴?13”耳边不凑巧地响起了苍蝇的嗡嗡声,阿尔列金粗暴地把它撵走了。从昨天开始,这讨厌的虫子就一直让他不得安宁,而且数量还越来越多。

他没有像发病时那样被绑在床上,胳膊能动,也没有瘫痪。他的胃没有遭受难以抑制的饥饿感折磨。不过,他还是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阿尔列金刚吃完早餐,萨尔达尔的医生就来了。

阿尔列金不想睡觉,他的自我感觉出奇的正常。

“您感觉怎么样了,大尉先生?”

他半夜醒来,四周一片黑暗,苍白的月光透过医院窗户的格栅落在被子上。窗外有潮湿的气息,能听到花园里的苹果掉落在地上的低沉声响。

“一切正常,谢谢。今天我想离开这里了。”

您真诚的,本·林

“是的,当然。但萨尔达尔阁下想和您谈谈。”

非官方的私人评价:他不会出卖你,但也不会忠于你。

医生把他送到萨尔达尔的办公室,加图林将军看上去很担忧,他跟阿尔列金打招呼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假装出一副亲切的样子。

中尉布莱姆·“阿尔列金”·孔季是一个专业水平高、工作责任心弱且忠诚度低的武装者。由于母体(大尉阿曼达·金,2452年)早亡,其职业社会化生涯并没有顺利完成,团体合作精神没有完全被打入印记。此人在职业生涯中形成了“自由雇佣者”的习惯,倾向于签订一次性的合同,完成自愿的个人任务,且有意从自己利益出发,独立地定义这些任务。唯利是图,不重功名,神经系统稳定。个人依恋情绪较少。不太适合团队合作。绝对不建议将其提升到管理岗位。很适合以金钱为报酬的短期个人任务。

“请大尉先生向我解释一下苍蝇的事情。”他开门见山,“出现了一批新型苍蝇,疯狂咬人,被咬的人变得和您一样。发生了什么?”

主题:布莱姆·孔季,评定

“我不知道,但事态不妙。”阿尔列金皱了皱眉头,情况恶化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最好的办法是全部都杀死。”

收件人:勒夫·格里菲斯博士/莱安诺生命服务/地球分支

“苍蝇吗?”

发件人:本·林上校/监视、保卫和侦查联合机构

“苍蝇和人。”

状态:已存档

萨尔达尔沉默不语。

阿尔列金自我欺骗

“其实我也被咬了。”他的目光落向旁边,“所以我的做法是对的,我没有跟你们的人透露。”

“是的,”瓦加斯点了点头,“当然,这是一种更严厉的惩罚。”

“从自保的角度来说,的确是对的。”

“去地球?”穆尔沉默了一会儿,“他妈的。现在,说实话,我想过要自杀……但地球……”

“那么,你对这件事了解多少呢?”

“是的,当然,”瓦加斯说,他的脸好像石化了,“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最后一项任务。我们要被送回地球终身隔离了。”

“黑花病毒掌握了效率更高的感染方式。”

“你知道的,大尉……”穆尔打破了沉默,“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项任务了。”

“什么?”

太阳火炉在撞击点处变暗,变紫,然后慢慢熄灭。被扯断的系绳在太空中扭曲成平缓的波浪和螺纹。慢慢地,慢慢地,莱安诺小行星分裂成的几十块岩石互相散开了。

“阿奎拉人生产了僵尸病毒。原先只有黑花才能传播感染,现在苍蝇也可以传染了。这就更糟糕了。”

裂口喷出气流,无数碎片随着气流被抛向太空,只有少数落在了“阿撒托斯号”的光学视野不远处——有管道碎片、扭曲的零件、碎玻璃、舱门门扇、桌子、床、人体。

“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小行星的侧面闪烁着一个白色的小太阳。很快,从它身上释放出一条火尾,扭曲的裂缝向两边蔓延。裂缝中喷出一股股蒸汽和灰尘。小行星在一片沉寂中像花蕾一样绽放,其整个体积都在慢慢地膨胀。

“可能地球注定要毁灭。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会感染这个病毒。但阿奎拉人并不想杀我们。”阿尔列金大声把推断说了出来,他更像是在对自己而不是对萨尔达尔说,“如果他们想的话,早就把我们杀了。他们想以某种方式利用我们,我不觉得这种情况会更好。”

一瞬间的闪光照亮了太空,在同一时刻,无形的伽马射线击中了莱安诺。

将军若有所思地用打火机轻敲着桌子。

“炸弹,确认点火。”穆尔一边说,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您为什么要去亚曼陶?”他问道。

“炸弹,点火。”瓦加斯说。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请允许我给您一点儿建议,阁下。可能您想给木星发某种无线电报。当然,最好不要这样做。但如果不得已一定要做的话,请不要通过太阳系网络发射。太空舰队会找到并消灭您。一定要用自己的发射机。”

13:31

“谢谢,我会考虑到这一点的。”萨尔达尔点了点头,“好吧,您的飞行器已经加满油了,大尉先生。这里有一张地图,纸质的,万一网络出故障了可以用。去吧。”

再见了,大家。

当阿尔列金到达着起降场时,温蒂立刻看到了他并高兴地挥起了手。她没有戴护面罩,而是在紧身衣上盖了一块布,显然这是为了遵守当地的礼仪……不戴护面罩?真是个白痴!

再见了,莱安诺。

“终于来了!”飞行员大喊起来并扯下了头上的布,“你怎么了?”

“阿撒托斯号”要离开了,二十多分钟后炸弹就会启动,你能做什么?只能告别了。

“我想你很快就会自己知道的。”阿尔列金完全没有被她的好心情感染,“苍蝇咬你了吗?”

什么也做不了。

“是啊,有那么糟吗?”

还能做什么?

阿尔列金站在好客地敞开着的飞行器门前。

我还是不能相信,不,不可能。

“二十四小时内不要起飞。”他说,“你随时可能瘫痪。等发作过后就回家去吧。我想到时候大家都会被感染,所以就不会消灭你了。好吧,祝你幸福。也许我们还会再见。”

VIP:谢谢,文件已经传出去了。

他转身迈步走了。

VIP:[INF],我是分站的值班人员。已执行。

“你要去哪里?”温蒂在他身后茫然地喊道。

VIP:我是[INF]公会的第二负责人,我已经取消了封锁,手动瞄准了星际通信天线,谁在分站?给我十千伏特!我要以最大的宽带把信号发送到地球、火星、月球,只是把这个聊天记录传过去,他们不会帮助我们,但他们会知道我们。

阿尔列金没有回头。

肮脏的金星,希望你们都死掉!

“走自己的路。”他说道。

麦斯威尔·阳,你这个肮脏的白痴!

第三次接触

有人要杀我们,一股脑地杀掉我们,为什么?

在“阿撒托斯号”的私密舱内一片昏暗的浅红。熔岩灯里的液体球缓慢而神秘地漂浮着,闪烁着。演奏着的轻柔悠扬的音乐非常适合性交后的放松。

我是飞行员,已经试过了,但是控制系统被冻结了,反正飞行途中也会被击毙。

扎拉和利比在几乎占据了整个舱室的圆床上相拥而眠。水床垫在她们身下缓缓起伏。这个私密舱最靠近生活单元的旋转轴,这里的重力最弱,大约只有二十分之一g——不会使人产生失重感,而是会让人产生一种神奇的轻盈感。

调出密封舱,瞄准他们。

咚,咚,“蠕虫”的声音响起,扎拉因这不讲礼貌的打搅皱起了眉头,“没打扰到你们吧?我想感谢你们和我一起分享这场感官盛宴。”

难道什么都做不了吗?

“去你妈的。”扎拉用意识说道,但不带一丝怨恨。现在她的血液里有太多的荷尔蒙,以至于她生不起气来。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明白吗,”“蠕虫”继续说道,“这对我来说就是自己的一种失贞。我曾经所属的物种并不能感受到性爱的强烈快感。我们都是外部受精。把成熟的生殖细胞挤出体外,然后它自己就会找到路。这种感觉跟你们排便很像。感觉非常愉悦,但远不如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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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要吐了。”扎拉用意识对他说。她吻了吻半梦半醒的幸福的利比,滑下床,一脚踢开浴室的门,冲进淋浴间。

大尉没有看助手,他的目光在虚拟屏幕之间切换。第一块屏幕显示的是缓慢接近对接设施的密封舱,第二块上是莱安诺,第三块是悬停在莱安诺与P2的旋转平面上方的肋形金属圆柱体。这是伽马激光炸弹,它是静止的。它瞄准了莱安诺旋转轨道上的一个固定点,安静地等待着。

“对了,您能不能在必要时进行一下异性性交呢?”“蠕虫”恬不知耻地继续问道,“我很想对比一下这两种感觉。”

“距离达到两千千米的时候,”瓦加斯回答,“现在我们自己离炸弹太近了,这样的距离上,小行星的碎片会伤到我们。”

“我不会做这种故意刁难人的事。”她打开了花洒。

“什么时候发射?”副舰长阿提斯·穆尔问道。他脸色苍白,神情紧张。

“又是这种消极的敌意!要知道,我也给您留下了很多新印象……别生气,扎拉。我只是想用谈话来让您高兴。我是在遵守你们惯常的仪式,有趣的闲聊是严肃谈话的前奏……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12:55

“您不太了解我。”扎拉走出浴室,把紧身衣贴近自己,衣服立刻开始变得平整,并沿着她的身体蔓延开来,“我更喜欢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但请等我五分钟。”“利比,起床!”她轻轻拍了拍朋友的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有另一对儿定了十二点过来。”

格温妮德看起来还是那么冷静和自信。

“是谁?”利比蒂娜坐了起来。

亚瑟的脸上流淌着泪水。

“想象一下,是劳埃德夫妇。”

其他椅子上都坐着似乎一模一样的黑衣武装者,有两张椅子除外。那里坐着格温妮德和亚瑟·劳埃德,格温妮德赤身裸体,梳洗得整整齐齐;亚瑟衣衫不整,穿着白色实验室工作服。

“终于!”

扎拉·阳半躺在椅子上,身上系着安全带。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她包裹在黑亮的智能皮革中的手紧紧握着扎拉戴着蓝色手链的手,两人都沉默着。可以听到通风设备微弱的噪声。

“是啊,看来他们开始从自己的抑郁情绪里走出来了。我为他们感到高兴……好了,再见,亲爱的!我需要一个人待会儿。”

闸门被打开了,飞船上带有马头图案的密封舱从莱安诺掉落到太空中,仿佛从投石器中被旋转甩出来的小石子飞往悬挂在五百千米处的“阿撒托斯号”方向。几乎同时,另一个气闸中也飞出了同样的密封舱:一个舱室不足以疏散所有有权逃生的人。第二个密封舱从校正引擎中释放出了半透明气流,并且参照第一个矫正了航线。现在它们在同样的距离上以同样的速度作为一个整体互相跟随。

扎拉往下来到自己的舱室,关好门,以更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船体微微震动——“阿撒托斯号”正在全力制动,以在进入地球引力范围前停住。

12:48

“我们继续谈话吧。”

发生了什么?

“我们需要讨论一下行动计划。”“蠕虫”开口了,“您父亲已经任命您为太空舰队驻卡普-亚尔公使。没有任何实权的荣誉职位。但是,这是个不错的开始。您可以启动一个项目,给所有地球人都提供植入物……”

为什么没有人宣布任何事情?

扎拉愤怒地差点儿吼出声来。

外卫队和内卫队根本不回应!

“地球人?植入物?您疯了吗?您知道如果允许五千万努尔德夫进入,太阳系网络会变成什么样吗?”

大伙儿,通往港口的路被机器人堵住了,我刚才差点儿被杀了,发生了什么?

“嗯,您不必给他们全部用户权限。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植入物将会放到多体中,由成千上万细胞组成的行星多体是进入银河系网络的一份重要申请书。他们自己当然什么也不会感觉到。只是他们大脑中的某一小部分将被行星智慧用来进行分布式计算……”

真是见鬼了!

“我具体该怎么做?”

又是什么病毒吗?

“这取决于我们将来与‘清道夫’商量得怎么样。”

这又是“官僚儿”吗?

扎拉皱了皱眉头。

VIP:我是[ARM]公会的负责人,通知一条可靠的消息,所有的火箭都是以无导航状态发射的,所有的激光发射器、冲压炮、轨道防御卫星和气凝胶发生器都自毁了,此命令是通过首席行政长官令牌发出的,令牌在普拉萨德那儿,普拉萨德不接电话,而且隐藏了自己所在的地点。

“我们会进行商议?”

电梯怎么不去港口?

“很遗憾,这是不可避免的。‘清道夫’抢先我们一步,玫瑰已经在地球上了,再过几周,最多一个月,就会感染所有地球人,然后是太空人。”

首席行政长官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不回答?

“那我们怎么才能改变局势呢?”

怎么样?

“请求‘清道夫’不要这样做。”

VIP:我是艾农领地首领,不要惊慌,生命保障系统一切正常,爆炸只发生在武器库里。现在我正在和其他委员会成员协商,请保持在线状态,很快一切都会查清楚的。

扎拉苦笑了一下。

我在电梯里,贝特干线,电梯不能去港口方向,怎么回事?

“您终于掌握了讽刺技能了吗?”

我个人要去港口了,那里离舱位近一些,祝大家好运。

“我希望如此。但我刚才说的话是非常严肃的。对于‘清道夫’来说,地球不是目标。如果能说服他们,他们完全能把地球让给我们。那么,您准备好进行谈判了吗?”

大家都已经穿上了,你这个白痴!

“现在吗?”

别说话了,笨蛋,别等警报了,穿上救生衣。

“是的,现在。毕竟,‘清道夫’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合作关系。他们自己主动联系并提议进行谈判。他们最近的基地在木星附近,到达那里几乎要以光速行进一小时,但我已经把他们的谈判机器人下载到了储存器,所以我们应该能够实时交谈,没有时间上的滞后。”

警报信号呢?怎么没有通知?

扎拉沉默了,她在思考,她不喜欢这个计划里的某些东西。

那个该死的“阿撒托斯号”吗?

“您为什么需要我?您和‘清道夫’之间可以自己解决。”

火星人吗?

“是的,我们可以。但这是我对您的尊重,扎拉。”

阿奎拉人吗?

“您是个令人恶心的控制狂。”

谁袭击了我们?

“不,我是一个可爱而礼貌的控制狂,至少我在努力保持这样。我再问一遍: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到底怎么回事?

扎拉叹了口气。

太阳系网络完全被切断了。

“好,我准备好了。”

普拉萨德也不在。

“好极了,现在我们转移到虚拟空间。”

她还活着吗?

她看到自己在一个空旷、光线均匀的白色圆形房间里。在她的面前是两个尺寸差不多和人类一样大的生物。右边,在半透明的幕布后,站着一只有黄灰色外壳的大个虾蜥类动物。它头顶有一个复杂的爪状结构在不停地拂动,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根本不在线。

左边没有幕布,空中挂着某个像是海洋动物,又像是无脊椎动物的生物。它直立的蠕虫状身体上,有呈三角对称的分支:触角、鳍、触手、像海葵一样的花冠、羽状鳃。

首席行政长官没有接听。

“我将作为化身来描绘我们远古时代的生物祖先。”“蠕虫”的声音从海洋生物边传来,“选择和人差不多的尺寸,就是希望您不要产生不平等的感觉。事实上,我祖先的样子要比这大得多,而‘清道夫’的祖先就到你的脚踝。他现在听不到我们说话,看到那个幕布了吗?如果您想和我私下讨论点儿什么,挥挥手,帘子就会放下。”

这绝对是意外。

“知道了。”扎拉还是用意识说道。她没有忘记她现在在一个小房间里,而且房间之间几乎不隔音,“我们开始吧。”她挥了挥手,虚拟的帘子升起来了。

首长,发生了什么事?

“欢迎您,‘清道夫’先生。”她对虾蜥类动物说。

为什么没有警报?

“清道夫”的化身精力充沛地动了动螯和下颚骨。可以听到吱吱声、口哨声、咔嚓声,同时上方从容不迫地响起了深沉悲壮的男中音:

进攻?

“您好,太阳系智慧统一体的胚胎!”

真是见鬼了!这是什么?

“真是见鬼了!”扎拉骂出了声并挥手放下了帘子,“这是什么意思?”她对“蠕虫”说,“他为什么说的是诗句?”

什么东西爆炸了?

“啊,那是我翻译的自由。”海怪解释道,“我幽默地引用了一本旧书的内容,书中写的是一个名叫沃贡族的虚构种族对地球的摧毁14,其动机大致与‘清道夫’的打击一致。这是沃贡人的诗歌……”

你听到了吗?

“好吧,这不重要。”扎拉挥挥手拉开了窗帘,“我们继续吧。‘清道夫’先生!先来定义一下我们两个物种之间的关系。两百年前,你们攻击了地球,消灭了大部分人类。现在您在用某种生物制剂感染人类。在我看来,这意味着我们之间处于战争状态。您同意吗?”

该死!

她瞟了一眼“蠕虫”的化身,但它却沉默不语,只是有节奏地扇动着自己的羽状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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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战争’一词……”虾蜥类动物庄重而悲怆地宣布,“是指本质不同之物之间的关系。请相信,我不是人类的敌人,就像我不是人体细胞的敌人,就像我不是您的敌人,太阳系智慧统一体的胚胎。我完全不是敌人,而是帮助您诞生的人,号召人类迁居至无垠深空中的人,把你们融合成一个星际体的人。我是您的父亲,太阳系智慧统一体的胚胎。”

“开始。”大尉下令。

扎拉勉强忍住发笑。

“准备好了。”代蒙报告道。

“应该的!两个父亲,而且一个比一个帅。好吧,请忽略这条对白。您为什么要感染地球上的人?”

“已解除武装。”瓦加斯大尉满意地点点头,“伽马激光弹‘轻矛’,”他清楚而又从容地说道,“准备好了吗?”

“我只是继续把人们聚集到一个整体中,它将成为你的一部分,或者成为你的敌人。这取决于你的选择,太阳系智慧统一体的胚胎。”

在双筒望远镜的立体屏幕上出现了莱安诺的灰色石质表面,它处于清晰的阴影中,显得凹凸不平。在米级分辨率的像素下很难看到火箭发射井上打开的黑缝,但可以清楚地看到火箭后面拖着的照亮屏幕的白色火尾。火箭从莱安诺向各处飞去,雷达小组报告中的数字是绿色的:没有一枚火箭瞄准的是“阿撒托斯号”。

“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它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呢?”“蠕虫”加入谈话。

12:32

“从天上到地上,接受我们的‘玫瑰’。”

“没什么可怕的,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普拉萨德说,“我们走吧。”

“啊哈,现在还有玫瑰。好像一只蠕虫对我来说还不够一样。还有别的吗?”

墙壁和地板都在微微颤抖。远处传来轰隆的爆炸声,又一声,还有……

“控制‘萤火虫群’,增强它的威力。至少增加六个数量级,然后把它交给我们管理。全面完整地交给我们,水星上的工厂也是如此。而作为交换,交出的同时,你会得到木星和地球。”

“谢谢您的理解。”普拉萨德把枪放回枪套,“其实就是要这个。”

“交出虫群?”扎拉吓得失了魂,把这句话说出了声,“但这会使我们失去保护!”

“完成了。”(新获得的紧急权力允许她在没有委员会参与的情况下就可以支配令牌。)

“和我们结盟,在这个宇宙中就没有人可以让你们害怕了。除了我们‘清道夫’以外。”

“给我首席行政长官的令牌。”

“那您为什么需要‘萤火虫群’?还需要把它的规模扩张百万倍?”

“我同意合作,”格温妮德平静地说道,脸上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只是心里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要我做什么?”

“为了借助射线压力为我的其他星舰加速,把它们送到别的需要净化的世界中。”

一秒钟的迟疑。

扎拉放下了窗帘。

“劳埃德博士,我有些坏消息。”普拉萨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而缺乏友善,“统帅下令疏散太空舰队的所有人员,然后摧毁莱安诺。”普拉萨德从枪套中抽出手枪,把枪管对准格温妮德的脸,“这个话题不在讨论之列。您本人可以活下来。如果合作,我们就会让您和您的丈夫撤退。如果不,我只能现在就杀了您。我们的任务会变得更加困难,但它还是会完成的。”

她沉默起来。

房间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这使她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是谁如此无礼?当然,只可能是普拉萨德上校。外卫队兼内卫队首领穿着黑色紧身衣,头戴护面罩,所以只能通过他拟形上的符号来识别。发生什么了?又是紧急情况吗?但“官僚儿”应该会报告的呀……难道又是“官僚儿”的紧急情况?

“您说它们是免疫系统?”她小声地说道,声音勉强可以听得见,“我觉得它们是病毒。”

“没必要,发到我的太阳系网络博客上吧。”格温妮德挥了挥手,清空视野里的内容。

“它们是病毒,但严格地在规定范围内繁殖。”“蠕虫”回应道。

“准备好了,”代蒙报告道,“共计11000个字符。要读吗?”

“在这个范围内它们会完成对银河系网络有用的功能。不过这一切只是一个比喻……”

“编辑成文字。”格温妮德·劳埃德命令代蒙。她站在办公室中央,满意地看着回忆录最后一章的彩色三维语义流程图,“修辞手法平平无奇……虽然没有,但是补充一点点情感的升华。对我们最后的胜利和光明的未来有信心等等。特别是在我解释为什么要从议会获得特别权力的地方。开始吧。”

“您觉得我应该同意吗?”她又开始自言自语,“将‘萤火虫群’扩张百万倍……据我所知,这不可能完全自动完成。必须重建整个‘萤火虫’生产体系……真是见鬼了!我们要为‘清道夫’工作几百年!然后还有几千年——只为你们工作!对吧?为迎接你们的到来,准备好木卫二、土卫二等等……伟大的先人啊!”扎拉按住太阳穴,“这是永恒的奴隶制!”

12:29

“为什么要用这些词呢?让我们把这个称为合作吧,或者其他某些积极的词汇。”“蠕虫”建议道,“人类会活下来并加入银河系社会。难道这还不够吗?”

门槛上放着头箍、护面罩和一件黑色紧身衣。

扎拉一言不发。

没有人。

“有一个问题。我把对‘萤火虫群’的控制权交给他们之后,您允许我自杀吗?”

有人邀她逃跑。是谁?为什么?利比蒂娜·埃斯特维斯并不习惯花太长时间仔细思考这样的问题。她迅速爬上楼梯,向走廊望去。

“哦,相信我,您不会想那样做的。您会习惯的。成为太阳系智慧统一体的核心不是什么坏事。”

上面传来巨响,犯人快速跳起来收回腿,蹲下,抬眼向上看,动作一气呵成。她看到舱门打开了,梯子像邀请她似的放在那儿。有人来找她了吗?不,还早着呢……重要的是,没有听到任何人到来的动静。舱门开着,梯子被放到底,一片寂静。

“意思是不允许,你们真该死。”扎拉挥手掀开了帘子,“‘清道夫’先生,我同意。”

但这个女罪犯不读书,她有自己压制意识流的办法。裸体短发女孩精力十足地做着俯卧撑,微弱的引力让她仅用一个食指尖支撑就可以做俯卧撑。她那肌肉发达的身体,肌间凹陷处因植入过肌体植入物而有缝合痕迹的身体,因为汗水而变得闪闪发光。四十五……四十六……她一直数着,数着,什么都不想……

“正确的一步,太阳智慧统一体的胚胎。”

窄而高的腔室,灰色的墙壁,这里看起来像一口井。船舱的入口离地面很高,有一个垂直的梯子通向它,但现在梯子被折叠起来抬高了,所以无法进入舱口,况且舱口还是关闭的。房间里的陈设有床、洗脸盆、马桶,还有墙上的屏幕框架。屏幕上有书单,各种宗教圣典和有关生死意义的哲学著作都可供选择,目的是希望受刑人在最后的时间里能找到精神上的慰藉。

“那我们就一起讨论一下您的夺权大计吧,扎拉。”“蠕虫”说道,“没有您的协助,‘清道夫’的行动会很困难……所以,第一阶段是控制地球。我的建议是……”

12:15

插曲:群蝇

确认:已着手执行

属于艾哈迈达巴德群落的灰扑扑的羊群在山坡上啃食着干草。老牧羊人拉希德也属于这个群落,他坐在山顶上,望着伏尔加河,听着收音机,山顶的信号比山下好。

确认:已被解密

“正在直播的是《埃米尔国之声》,今天是伊斯兰历1917年15的萨法尔月167号,艾尔达拉巴德时间10点钟,和大家一起在演播室的是拉菲克·扎基罗夫。今天的主要新闻有,埃米尔国王……”

2481/08/04 11:52:20

新闻并没有引起牧羊人的兴趣。他换到了仅被允许收听的两个频道中的第二个,《伊德利电台》。

“阿撒托斯号”飞船——埃里克斯基地

“……点歌音乐会。下一首歌献给萨马拉控股易卜拉欣15号番茄种植园的女工们,两次获得‘伊德利斯坦金嗓子奖’的歌手,国王的荣誉情人沙赫扎达·比克巴耶娃将带来歌曲《你的眼睛像一弯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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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希德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在甜美的歌声中悠闲地抽着大麻烟,伸直身子躺在旧地毯上,望着正午草原上万里无云的苍穹……

命令:МЌеюiсыgХюN33љґ_SМэ&з‘ХЯЯO

“该死!”牧羊人骂了一句,猛地拍了一下剃光的后脑勺奴隶项圈偏上一点的位置。

2481/08/04 11:34:04

他被一只苍蝇咬了。

埃里克斯基地——“阿撒托斯号”飞船

时值夏日,空气清新,天气凉爽,风吹动天空中轻盈破碎的云,云影滑过随意修剪过的翠绿草地,时而罩住花盆,时而罩在迷你高尔夫球场上,时而笼住旧秋千。

莱安诺:肃清

不远处的草地和树丛之外,下诺夫哥罗德领地的世袭总督别利亚耶夫将军庄园的侧房渐渐地暗了下来。另一边,一望无际的公园被辟成两半,一半是绿色的草地,一半是金色的田野。在大村庄——三百户赋役家庭的木房子上方矗立着教堂和粮仓,四周是大片的田地和菜园,一直延伸到伏尔加河,而伏尔加河的另一边则是隐藏在淡黄色烟雾中的无边沙漠。在云端之上的高空中航天飞机划出了一条航迹。

“扎拉,我们去‘阿撒托斯号’。”她听到利比紧张的声音,“快点儿。”

卡佳·别里亚耶娃慵懒地坐在秋千上,她是个穿着天蓝色夏裙、身材矮小、颧骨突出的红发小女孩。站在旁边,靠在秋千支架上的是她的哥哥尼古拉——穿着白色的网球服、胡子刚刚冒出一点的卷发青年——他正在吃碗里的覆盆子。

腔室门被打开了,门槛后站着一群武装者,他们都穿着一样的黑色制服,戴着护面罩遮住脸,但是扎拉一眼就认出了利比蒂娜那苗条的不算高的身形。她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只剩下两个星期了。”卡佳绝望地说道,“假期就要结束了,我讨厌寄宿学校,我要逃跑。”

“我只能推测。”“蠕虫”谦虚地说道,“你们这些灵长类生物等级分明,这经常会让你们做出非理性的行为。统帅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保住自己男性首领的地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现在他会假装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您也一直在按照他的指示行事。他会给您自由,这意味着他已经为推翻自己的统治迈出了第一步……唉,他们就是这样。”

尼古拉宽容地笑了笑。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摧毁莱安诺,这我理解,但为什么要让我撤离?”

“为什么呢?”他给妹妹递了一把覆盆子,“有人难为你了吗?”

扎拉坐在床上,用手掌按压着太阳穴。她已经什么都不懂了,大脑的信息量已经过载。

“他们教会了我们什么?”卡佳没有听哥哥的话,反问道,“神法、家务、针线活。我浪费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都干了什么?你的军训更有用,至少能锻炼你的体态。哦,还有俄语!古典文学俄语,它究竟有什么用呢?在仆人面前秘密交谈吗?我们简直生活在中世纪,”她得出一个意想不到的结论,“我恨这个国家!”

“当然不是了,轮得到我吗?我没有确切消息,但这样的命令只能来自统帅。”

“个人生活失败了吗?”尼古拉一边捋着胡子一边问道。

“是您对普拉萨德下达的命令吗?”

“你这个庸俗的军校生。外面已经是二十五世纪了,人们生活在火星和金星上,而我们呢?封建主义!石器时代!”

虚拟太空消失了。扎拉再次回到了现实世界,回到在牢房的床上……并且感觉明显好多了,出乎意料地几乎正常了。

尼古拉耸了耸肩。

“啊,是普拉萨德上校在摧毁莱安诺的防御系统。”“蠕虫”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最终还是决定摧毁小行星,现在您就要被释放了。”

“如果你是封建主,封建主义有什么不好呢?”

“那是什么?”

“我不想生活在二等社会中。它伤害了我的尊严。如果你想的话,那就是在侮辱我的封建自尊心!”

远处传来爆炸声,扎拉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明白了这个声音来自现实世界,然后还有一个,还有……一连串。

尼古拉微微张了张嘴,他的表情好像是想说脏话口头禅——但他忍住了。

“这吓到您了吗?但你们的进化正在向这个方向发展。我们的介入只是加快了进程。从技术上讲,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有太阳系网络和大脑里的植入物。只需要往上面上传一些程序就可以了。您害怕失去自由,我理解。但替代方案……”

“听着,你具体还有什么不满足,凯特17?”他认真地问,“厌倦了寄宿学校,我理解。好吧,再过一年,你就自由了。嫁给某位将军,最好一百二十岁出头,没有孩子,你将会拥有想要的一切。想连接太阳系网络,可以;虚拟世界,每天都可以去;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有而我们没有的吗?”

“成为多体生物的细胞。”

“你不理解,尼基18。”卡佳叹了口气,“你不会理解的。”从房子里传来锣鼓声,她站了起来,“结束这次谈话吧,当然,我哪也不会去,我是个听话的女孩,也是个胆小鬼。我们去吃午饭吧。”

“从我们的利益出发,我们希望人类能一直活下去,不要被‘清道夫’吞噬。现在您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做朋友了吗?的确,人类无法制定出那样的长远规划。但对于行星间超级生物来说,时间流逝的速度更慢,对于它们来说十万年的时间并不长。因此,要想合作成功,人类必须联合成一个行星间超级生物。”

哥哥默默地把空碗放在秋千上,也跟着走了。

“十万年吗?”扎拉又问,“您是说,人类能活到那么久以后,对吗?”

走了几步,他突然站住,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我们的殖民者,从长蛇座TW星协出发的年轻多体生物会来到这里。预计到达时间在十万年之后。没有你们人类的帮助,它是无法登陆的。”

但苍蝇已经飞走了。

被星光勉强照亮的昏暗小行星在太空中缓缓地飘荡。

艾尔达里德王朝的艾哈迈德二世,伊德利斯坦的伟大埃米尔,信仰之剑,正义之柱,民族之父,学者,诗人,运动员和神学家,正在享受下午的休憩时光。

“和平地定居在太阳系,与人类共享太阳系。把内部留给你们,而我们只是占领欧罗巴及其他冰卫星的内部,那是你们无论如何也不会需要的部分,难道不是吗?”

髭须茂盛蓬松的老人有着一张柔和优美的脸庞,他的脸被护理得几乎像洋娃娃一样粉嫩光滑。他躺在浴缸里,头放松地靠在碧玉制成的侧边上。他的髭须浮在铺满粉色花瓣的水面上,脚放在浴缸的另一边,脚上方蹲着两个女奴隶,她俩由于用力给他修脚而累得微微张开嘴。

“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需要新的手段,”埃米尔忧虑地想着,“不能一直坐在水里,那样皮肤受不了。而化学品也指望不上。为什么该死的太空人到现在都没想出解决方案呢?”

“我是来自另一个超级生物体的细胞。我们也是银河系网络的一部分。但我们的目标不是去摧毁像地球文明这样的异族细胞。”

宽敞的洗浴大厅里很凉爽,正适合炎热的夏天。阳光只能从穹顶下的小窗外照射进来。闻名整个伊德利斯坦的穹顶上装饰着埃米尔的镶嵌画像。长条形的镶嵌画以螺旋线的形式缠绕着穹顶,上面画着埃米尔国幸福儿女们的队伍,他们给心爱的君主带来了自己的贡品。画上的埃米尔坐在宝座上欣赏着一切:农夫们给他带来了一捆捆的庄稼,渔夫带来了鲟鱼,牧羊人带来了羊羔,织布人带来了麻布卷,水草养殖者带来了一罐罐的生物燃料,商人带来了钱袋,教法学家带来了法典,艺术家带来了画架和乐谱,而最前方,士兵则把敌人的旗帜和被绑的俘虏扔到了他的脚下。波动的水面所折射的太阳光在镶嵌画上跳动嬉戏着。

“您呢?”

玫瑰花香掩不住驱虫剂浓郁刺鼻的化学味。

“清道夫是恒星间多体,它由行星间多体组成,而行星间多体由行星多体组成,行星多体由多体城市组成,原来的虾蜥类动物实际上是多体城市的细胞……虽然据我所知,他们早就失去了那种肉身的形态。”

可以听到穹顶窗外那令人恶心厌烦的苍蝇的嗡嗡声。

“所以他们就是那些虾蜥类动物吗?”

苍蝇成群结队。

扎拉恍然大悟。

绿桥是一座自由的城市,它没有议会,没有政府,没有最高法院;没有自己的货币,也就没有中央银行;没有军队,也就没有统帅部。

在被阳光照射的草原中央的峡谷边缘上,奇怪的黑色花朵随风摇曳。

只有八人俱乐部。

“不,是其他更古老的生物。我们称它们为‘隐藏者’,很少有人知道它们……至于银河系网络,它本身作为一个整体还不够智能。它还没有发展到这个阶段。与其说它是一个生物体,不如说它是一个家族,它的细胞——恒星间多体——还拥有个性和智慧,其中一个这样的恒星间多体就是所谓的‘清道夫’,或者是你们认为的阿奎拉人。恒星的免疫系统。正是它们对地球发动了撞击,现在正在传播‘玫瑰’,目的是将人们置于完全的精神控制之下,以被征服的单体和勤务微生物的身份将他们纳入自己的超级生物体中。”

八个家族拥有无政府区一半的财产,八支全副武装的私人军队守卫着这些财产(主要是互相防卫)。八个家族的代表聚集在俱乐部,表面上是私人聚会,但实际上……不,说俱乐部管理城市是不对的,因为管理意味着先要有责任。俱乐部控制着这个城市,这样说比较准确。实际情况谁知道呢?也许这不过是个阴谋,而且俱乐部的聚会中,人们表面上只是在聊天和讨论慈善捐助。

“是虾蜥类动物创造了它吗?”扎拉问道,“我的意思是,是它的祖先吗?”

俱乐部在八角大厅里开会,大厅里装饰着浸染的柞木和孔雀石。八位穿着一模一样的高大中年人——灰色长礼服,墨绿色天鹅绒袖扣——手脚伸展地坐在宽敞的扶手椅上。每个人脖子上的铂金项链上都坠着俱乐部的徽章——黑色钻石材质的八角星。

扎拉眼前出现了雄伟的银河系光旋。

“同胞们!”八大家族的老大站了起来,举起了钟形水晶杯,“首先,我们这个会议的主题是……”

“随着恒星的老化,行星间多体会离它越来越远,最后它会离开红巨星,利用其辐射和太阳风的压力殖民邻近的世界。按照其主观时间,恒星间的飞行时间并不长,也就几个月,而不是几个世纪。同样的故事在新的阶段又会重复上演。各个星系的行星间多体融合成恒星间多体,后者再整合成银河系超级生物体。也就是我之前所说的银河系网络。”

他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一只苍蝇就在他的耳边嗡嗡吵闹。不知道这只苍蝇是怎么进入这间被完备地隔离、空气调节良好的大厅的。

扎拉看到一颗濒临死亡的恒星。它混沌地燃烧着,没有形状,上面布满斑点状的凹坑。它正在喷出日珥、等离子流和一团团炭灰,透过这些可以看到下面殷红色的斑。蒸汽化的行星后面拖着彗星状的尾巴。但距红巨星星系最远的地方还不是太热,可以看到飘浮着的可居住太空站的细环在恒星背景下的黑色剪影,以及太阳能板和辐射器的平面。

八大家族的首领当然不能因为抓苍蝇而当众丢面子,再说了,反正今天早上他也被蜇了。首领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停顿一秒后继续说道:

“非常正确。进化是不会停止的。让我们往前回溯大概十亿年。”

“……司法服务市场的状况,特别是一些兄弟的抛售行为。但现在这令人忧心的情况不得不使我们改变议程。所以……”

“我觉得,”扎拉停顿了很长时间后说道,“这还不是最后一个阶段。”

首领颤抖了一下,他已经知道苍蝇病的症状了,明白自己要开始第一次发作了……然而,在颤抖到达他的喉咙,使他说不出话来之前,他还是把这句话说完了:

“超超级多体内部的信息交流以光速进行。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的信号传递需要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因此时间对于这样的生物来说流逝得很慢。对于您或者虾蜥类动物而言,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而对行星间超级大脑而言,主观上只过去了一秒钟……”

“……我们会议的主题是杀虫剂的生产问题。”

扎拉面前出现了另一张星系地图,星球及其小行星的点沿着不同色彩的轨道边缘爬行,并且每一个点都通过通信线路与其余的点相连。

在说最后一个字时,麻痹已经控制了首领。他不凑巧地想起无政府个人主义的创始人施蒂纳就死于被毒蝇叮咬。他带着这个不安的念头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充满尊严。

“行星之间的信息交流速度有限。因此,不同行星的超多体会再次获得个体性,并保持一段时间,但它们之间的竞争又会导致一体化。到了第五阶段,整个行星系统形成统一的超超级多体,它也会获得智慧。它已经展示不了了,只能概括地讲一下。”

“预言。这在预言中的某个地方肯定提到过。”游戏大师瓦列里安翻着厚厚的红皮书嘟囔道。苍蝇在他头顶上嗡嗡作响,震耳欲聋。我得在索引里查查……所以……智慧……勇敢……地狱的痛苦……多人游戏……啊哈!苍蝇,第891页。”他把厚厚的书向后倒过来,开始浏览,因苍蝇叮咬变得又红又肿的手指划过一行行的字,“在这儿。‘名为别西卜19,即苍蝇王的黑暗存在将会具象化。它会以自己人的名义赶走同类。’”

布满格子桁架的空中城堡飘浮在巨型气体云上。蓝黑色的天空被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环形结构所环绕。

瓦列里安从书中抬起头,用浅蓝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空中。苍蝇在他的脸旁盘旋,但游戏大师没有再理会它们。

环形的轨道站悬挂在群青色的海洋星球之上。

“它会以自己人的名义赶走同类……”他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在灰暗卫星地表上空的黑色天空中闪耀着一颗碧铜色的星球,它被笼罩在白色的云纹中。在火山口中间有一个石头圆顶。

关闭了散热器的“阿撒托斯号”在奥卡万戈沼泽的淡绿色背景下飘浮在地球上空。“银矛”级大气航天飞机——白色的、流线型的、像箭镞或茅尖——在对接设备一侧排好队列后,与“阿撒托斯号”平行飘浮。是时候把“阿撒托斯号”的乘客运回地球进行终身隔离了。

“路灯已经不在了。”“蠕虫”解释道,“电脑不再被需要,虾蜥类动物也不再上街。继承了个体意识的生物都沉浸在虚拟世界的永恒幸福中。所以,这个星球已经变成统一的智慧超级多体生物,但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为了寻找资源,超级多体生物对其他天体进行了殖民。”

“银矛5号”航天飞机与对接口分离——在庞大的星际飞船旁边,它的体积显得很小。在修正引擎的帮助下到达了安全距离范围后,它点燃了主引擎。长长的火柱沿着航线向前喷发。从“阿撒托斯号”的视角看,航天飞机加速飞驰而过;但从地球的视角看,它开始减速,轨道速度在下降。十分钟后,航天飞机用完了大部分燃料,它掉头向前,开始按计划缓慢地下降到大气层中,在火焰的光晕中,它震动着,发出巨大的响声,里面的乘客感受到超载的痛苦。终于,它不再以太空速度,而是以飞机速度到达卡普-亚尔殖民地发射场的下滑道。

在扎拉面前的恒星系统中悬着一颗完全黑暗的星球。

它会途经老伏尔加格勒——一片看不见的废墟,途径伊德利斯坦新首都艾尔达拉巴德。再往东一点儿是发射场一望无际的草原起降跑道,这正是“银矛5号”降落的地方。

“这就是公民人类12的中央大脑,智慧之城。如你所见,它看起来相当无聊。”“蠕虫”从容地说道,“自然,多体城市之间会相互交流,争夺资源。竞争会不断衍生出新的形式,但永远不会停止。胜利的多体城市接管失败的多体城市,从而发展壮大,然后在新的水平上继续融合。就像曾经细胞结合成单体,而单体结合成多体一样,现在多体结合成星球大小的超级多体。整个星球正在成为一个完整的生物体,单个多体城市在其中扮演着细胞的角色。这已经是一体化的第四个层面了。”

依旧炎热,一切都被围困在颤动的热空气中。航天飞机沿跑道滑行,停在客机航站楼。舷梯行驶到跟前,其后面是带有卡普-亚尔徽章——上面的图案是蓝圈和金色火箭——的长型公务用车车列。

扎拉好像身处一个昏暗的巨型数据中心。摆满同样的灰色服务器盒子的架子向远处某个方向延伸,看不到一个活着的生命。

卡普-亚尔的领导们从车里走出来,庄严地站成一排。在他们周围围着一群一群的苍蝇,但它们并不蜇人。所有的领导身着五颜六色的太空舰队制服,头戴配有空气过滤器的护面罩。自从苍蝇病席卷了艾尔达拉巴德后,卡普-亚尔的太空人就采取了保护措施。

“这里的每一座城市都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多体超级生物体。个体的虾蜥类动物是它的细胞,计算机网络是它的神经系统。一些最高级的多体发展出了智能,自己的智能。遗憾的是,很难展现出它的视觉形态。”

航天飞机的舱门打开了,身穿黑衣的武装者警卫走到了舷梯上,后面跟着的是扎拉·阳本人——太空舰队驻殖民地新任大使。她赤裸着身体,美得像古希腊女神。风吹动着她蔚蓝的头发,她笑得很迷人。从卡普-亚尔受惊的领导队伍中传出阵阵的窃窃私语声:“真是见鬼了!……她怎么不提前通知……”但当扎拉抬手要求大家注意时,人们又都沉默了。

新的画面是从太空俯瞰星球的夜景。如果没有附近巨大的卫星照射到这颗星球上的浅灰色光亮,可能会它错认成遭到攻击前的地球。特大城市以微弱有序的光芒形成星群,道路细线和穿在细线上的较小城市集群把它们连接起来,形成星座。

“地球人!太空人!”她郑重地喊道(这明显是为了直播,因为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个是地球人),“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们,我们已经找到治疗黑花病毒的方法了。两位伟大的科学家,格温妮德和亚瑟·劳埃德在“阿撒托斯号”上研发出了解药。我们会立即开始生产,并保证在未来几天,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得到它。”

“电脑做的工作越来越多,活生物做的工作越来越少,”“蠕虫”继续说道,“它们的功能变得越来越专业化。通常,它们会失去智慧,也随之失去个性,最后变成多体超级生物体的一个细胞。让我们来看看它。”

苍蝇在她身边嗡嗡地盘旋,没有一只咬人。

扎拉来到了新的场景,新的历史阶段。房间的四壁是无装饰的红色漆光墙面,房间中央在由交叉型蹄铁制成的奇异的床上卧着一只丑陋的虾蜥类动物。脆弱的双腿和身体像是它巨大而肿胀的尾巴的附属物。(扎拉立刻想到,这些生物的尾巴上沉积着脂肪,就像人类肚子上的脂肪一样。)大胖子的头上戴着一顶和墙壁一样红漆色的长方形护面罩,软管和带子从各个方向脱落下来。四条手臂被埋在一团类似蜘蛛网或棉花糖的奇怪东西里,在以疯狂的速度乱爬。

金星:投票

“越往后,智慧生物对社会的依赖性就越强,”“蠕虫”继续说道,“依赖于技术和信息网络,它们的自给自足程度则越来越低,越来越像蚂蚁,再往后就会像巨型多细胞生物体中的细胞一样。决定性的阶段就是计算机网络的出现。信息交流的速度超越了生物脑的处理能力。”

这幅画无疑是真迹,麦斯威尔·阳不会持假货。从暗淡的褐色和开裂的漆面来看,这幅画出自某位老画师之手。画面上,一个裸体女人站在那里,她充满幻想的目光盯着天空,左胳膊肘撑在一颗头骨上,手持一个沙漏,而垂向地面的右手拿着玫瑰。女人的头顶上悬挂着衔尾蛇,像一轮光环或官方拟形。很少人理解为什么偏要用这幅画来装饰太空舰队总部的会议室——而且是在如此荣耀的地方。这当然不是偶然。这幅画中的一切都暗示着只有圣人才能理解的隐秘意义。

扎拉马上想到这是一个雌性,或者更准确些说应该是“女性”?这只生物的外壳上闪耀着像亮片和水钻一样的光芒,尾巴尖上还装饰着一个类似海羽的蓝色豪华饰缨。这只充满魅力的虾蜥类动物摇着尾巴,精神抖擞地沿着走廊慢跑。前面的爪子不停地以迅速而自信的动作揪扯着由细线和珠子组成的不明结构。头上戴有金属的……马具?配件?从上面凸出螺旋天线和麦克风的喇叭口,就像老式助听器一样。它的下颚不停地嗒嗒响着,对着话筒吹口哨并且发出尖叫声。它跳进运行着的电梯的包厢,坐在蹄形座位上,把尾巴塞进一个单独的小马蹄床,然后从视线中消失了。

“指挥官,我们开始吧。”麦斯威尔·阳说道。

画面突变,扎拉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城市的中央,或者说是在一座巨大的房子——一个圆形的、被光亮从上面穿过穹顶照亮的多层井院里。赤陶墙壁上有数百排方形的窗户(每层都相当于扎拉的脚到膝盖处那么高)。招牌像战旗一样挂满每个角落——弯曲的有结节字母一列一列垂直地写在招牌上。在井口旋转着一些状如摩天轮的倾斜结构,它们上下垂直悬置,显然功能等同于电梯。在开放的长廊和楼梯上有数不清的虾蜥类动物窜来窜去。镜头一动,对准了近处的一只。

他坐在长桌主位——就在画的下方。他右手边的位置,像往常一样,坐着拉维尼娅·沙斯特里。她正不紧不慢地给常用的带有长长的玉烟嘴的烟斗装烟丝。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这样随性,其他的指挥官都绷紧了弦,战战兢兢地坐着,沉闷寂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烟草被揉捏的咯吱声。

“总而言之,随着在文明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智慧生物变得更加社会化了。”“蠕虫”总结道。

“消息很多,目前都是坏消息。”统帅继续说,“先从您开始吧,格林指挥官。”

参战者又变换了。空中舰队伴随着低沉的螺旋桨轰鸣声向火绳枪兵的横队冲去。像中国风筝一样的奇妙的三翼和四翼滑翔机,带有被挂在拖绳上的滑翔机的飞碟……来自地面的齐射、来自空中的齐射……火绳枪兵刚刚所在的地方燃起了粉红色的大火,而几乎毫发无损的敌对空军却依旧在他们上方整齐地飞行,只是粉红色的火光照亮了飞机的底部。

首席天文学家站了起来。

又是战场,但现在军团对面站着的是一排涂有灰绿保护色的虾蜥类动物。他们背上固定着粗大的管状武器(大炮?长管炮?前膛火枪?隐约熟悉的名词莫名地涌入脑海。)军队发出拖长的尖叫声,火绳枪兵整齐划一地向后躲开,尾巴像枪托一样撑住地面。齐射,火药的烟雾——前进的军队中爆发出耀眼的锰粉色火光。

“我要说的不多。木星又开始辐射了,还是在十米波段上向地球发出的窄向信号。很显然,阿奎拉人修复了被我们的‘马吕斯’摧毁的发射器。”

“言语,文字,然后是印刷品。每一项发明都加强了信息交流,社会的进步速度远比个体大脑进化的速度要快。社会比个体更聪明。媒介的进步使社会更加一体化,在这样的社会里个体的重要性越来越低,结构的重要性越来越高。”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阳问道。

扎拉看到的还是这个战场,但到处都是野蛮人的尸体。军团的士兵成对地走在战场上,有条不紊地用尾棍将伤员打死。

“我们在木星系已经没有工作设备了。‘克苏鲁’会在五个月后到达,在那之前什么都没法做。”

“一般来说,一体化程度较高的社会会战胜一体化程度较低的。”

统帅点了点头。

在平坦的长满青苔的平原上,站着一支庞大而无序的虾蜥类动物大军,所有战士都被涂上了不同的战斗纹饰。它们愤怒地嘶吼着,号叫着,尾巴上被系的不再是石齿,而是金属齿。对面站着另一支军队。同样无序的方阵中,虾蜥类动物身披真正的金属铠甲,前爪中握着向上竖起的长矛。每个方阵的旗杆上都挂着一面绘有复杂抽象符号的战旗,旗帜随风飘扬。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哨声,蛮夷部落冲进了战场。而伴着战鼓般的响声,军团的军人们整齐划一地垂下长矛,将矛头对准前方。

“明白了,会参考您的信息,格林指挥官。请坐吧。”阳指向另一名军官,“请吧,拉吉·库马尔指挥官,您有一个有趣的话题:太空舰队内部的反对派……请您讲一下吧。”

“所以,它们保留了自己的个性。”“蠕虫”重复道,“但由于信息交流的增多,它们的社会越来越复杂和一体化。军事和经济竞争引发了自然选择。家族发展成氏族和部落,部落联合成国家。”

“攻击莱安诺引起了强烈的社会愤怒。”拉吉·库马尔没有铺垫,直接说道,“我们在太阳系网络的支持者从未如此之少,我们也从未受到过如此严厉的批评。而且批评我们的不是老对头,不是火星和月球的分离主义者,而是真诚的普列洛马主义者,是忠于太空舰队和太阳系统一事业的人,但是……他们反对您的方针,统帅,也反对您个人。”拉吉·库马尔作出停顿,房间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情报部部长,“不幸的是,这件事并不限于在太阳系网络上的空谈。这些人已经成立了由太空舰队军官组成的秘密组织‘奥凯洛运动’。他们的目标是剥夺您和您家人的权力,不排除使用消灭肉体的手段。”

两只虾蜥类动物在一个铺满石头的圆形场地上对峙着,明显在准备进行单体搏击。一只装饰有金白色条纹,另一只装饰有粉红色螺旋线。每只的尾巴上都用皮带固定了石齿,石齿让它的尾巴变成了致命的棍棒。角斗士们一边绕着圈子走,一边绷紧尾巴准备进攻,它们愤怒地嘶吼着,下颌骨咔咔作响,而竞技场上的观众们则发出赞许的尖叫和口哨声。这看起来确实很像人的行为。

“他们和弗拉马里翁之间有什么关系吗?”阳问道,他很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平静。

“言语。”“蠕虫”意味深长地说道,“有声的言语,这种交流渠道使传递的信息容量大幅提高。个体之间的信息交流大大增加,但他们自己也变得更加聪明了,个体内部的信息交流还是超过了外部的信息交流。在这个阶段有智慧的生物仍然保留着自己的个性。”

“目前还不知道,但组织是认真的。它有成员在埃里克斯担任指挥岗位,其中有人正与我们同处一室。”

扎拉看到黄昏时分在有缺口的巨大卫星光芒照耀下的热带草原和一大群虾蜥类动物。更大的那些是雄性吗?它们正围守着一群体型小一点的和体型非常小的虾蜥类动物——带着幼崽的雌性?很难理解它们是否穿着衣服,但战士们的甲壳和尾巴上都覆有鲜艳的红黑条纹——战斗纹饰。

打火机在寂静中“咔嚓”响了一声,沙斯特里点燃了她的烟斗。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烟草味,还夹杂着细腻的苹果味。

“不是,我已经说了,我选择这个物种是因为它和人类很像。我的祖先生活在水下,它们的历史对您来说太晦涩了。但我们总有一天会说到他们的,但现在,还是回到虾蜥类动物这个话题上。”

“是谁?”阳问道。

“这些是您的祖先吗?还是您主人的祖先?”

“我,统帅。”拉吉·库马尔的嘴唇终于舒展开来,他露出了笑容。房间里出现一波放松的叹息声和窃窃私语声,“这次运动是我们情报部发起的。当然,是为了挑拨反对派。我们吸引了最活跃、最危险的反对派加入进来,目的是可以瓮中捉鳖。”

“这是这颗星球上首先获得智慧的生物,您不应该称呼它为虾蜥类动物。”“蠕虫”仿佛有些自豪地说道。

阳皱了皱眉头。

这是一种和猫差不多大的优雅生物,身形像袋鼠或两脚恐龙——两条强壮的腿,水平的身体,还有一条长长的用以保持平衡的尾巴。和猫不一样的是,它前面的小脚掌不是两个,而是四个,而且圆锥形头部末端的嘴部周围有一套包括螯、毛刺和下颌骨的复杂系统。它浑身都是刺状的老骨头颜色的甲壳,行动的动作时而像袋鼠般跳跃,时而像鸟儿般优雅地走路。

“我不喜欢这些游戏,马上停止你的阴谋,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挑拨行为。”

扎拉看到,在其他星球茂密的丛林中出现了不计其数且多样性惊人的“龙虾蝾螈”后代。两条腿的、四条腿的,在树间爬着的、走着的、跳着的,小个的只有手指那么大,大个的比人还高……但最终,虚拟摄像机在这万花筒般的混沌中停在了一个物种上,接下来就只观察它。

拉吉·库马尔失望地点了点头。

扎拉又看到了淤泥中聚集的“多毛蝌蚪”,镜头加速,几百万年进化过程飞逝过去。“多毛蝌蚪”不断地成长,刚毛变得更加复杂,进化成爪子和桨鳍之类的东西,但尾巴并没有消失……最后,这个长有蝾螈般光滑尾巴的龙虾一样的生物爬到了陆地上。“龙虾蝾螈”一开始很笨拙。但它们的轮廓渐渐变得精致而瘦削,它们的步态变得快速而自信。

“那……是,统帅。”

“蚂蚁的进化之路是一条死路。”“蠕虫”说道,“一些个体通过气味互相交流。化学信号是很窄的信息交流渠道。个别针脚虫在自己的神经系统内部能够处理比与其他个体相交流时更多的信息,因此它们保留了自己的个性。这个家族永远不会发展成那种会使个体会失去个性并沦为细胞角色的完整多体生物。这种程度的融合将在另一个进化分支中实现。在发明出容量更大的交流渠道的生物中实现。让我们来看看它们。”

“谢谢。”阳抬起手掌,让大家静下来。拉吉·库马尔的讲话让在座的众人变得过度兴奋,“让我们转进到下一个坏消息,地球,奥通加指挥官!”阳转向坐在自己左边的那个黑人,“您负责这个区域,该您汇报了。”

镜头加速,扎拉看到“多毛蝌蚪”越来越少游动,更多的是钻到土里。随着进化,它们的尾巴也越来越小,而多毛的前部发展成了像短的针形多足虫的东西。然后她看到了一座像珊瑚礁的水下的山,接着又看到了那座山的截面。那不是礁石,而是针脚虫群落,类似于水下蚁穴的东西。针脚工虫在它迷宫般的通道里拖着卵和小块食物,不知疲倦地爬行着。在中央洞穴里放着一个没有刺的巨大子宫,看起来就像一条苍白的裸体毛虫。它的产卵管括约肌不停地产卵,同时子宫体上群集着像潮虫一样裸着的雄针脚虫。在群落周围的水里聚集着带有刚毛鳍的狩猎针脚虫。

“是的,统帅!”奥通加站了起来,“关于地球,我汇报如下内容。苍蝇在继续传播黑花病毒。目前,欧洲和西亚地区所有地球人和约百分之五的太空人都已被感染,后者已被隔离。”特别行动部负责人放慢语速,小心地瞟了阳一眼,“卡普-亚尔的驻扎官扎拉·阳在自发地分发某种来历不明的药丸。据她说,它们能抵除黑花病毒对大脑的影响。据悉,苍蝇不会咬吃过药的人,已经被咬过的人吃药后对木星的辐射也不再有反应。”

“您要记住的名词是‘幼体生殖’。”“蠕虫”说道,“但这是个次要的细节,让我们回到正题。融合。在第一阶段,正如你所看到的,单细胞生物结合成了多细胞生物。在第二阶段,多细胞之间相互融合,再次形成家族。”

“她从哪里得到的这些药丸?”统帅问道,他现在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郁。

另一个画面。一整群“多毛蝌蚪”在被阳光穿透的水里玩耍,就像小鱼一样。毫无疑问,“蠕虫”在她面前展示了某个外星物种进化过程中的数百万年。长满石灰色甲壳的“多毛蝌蚪”借助自己发达的刚毛钻进了底部的土中。这里有的相互交配,有的产卵,成熟的卵又孵化出新的幼虫……所以现在他们是自我繁殖,没有母体的“海绵”。这叫什么?

“是在标准纳米打印机上打印的,她声称这种药丸是劳埃德夫妇在‘阿撒托斯号’飞行期间研制的。劳埃德夫妇也证实了这一点,但他们不与媒体交谈,也不透露任何细节。”

在浑浊的水里,长出了一个像……海绵的东西?苔藓虫?珊瑚?从它的缝隙中升起水流一般的半透明的……小孢子?鱼子?虚拟摄像机靠近一个粒子,放至很大,扎拉看到了一只幼虫,它从前面看像多毛虫,而从后面扁平的尾巴处看,像蝌蚪。幼虫呈波浪状地扭动着尾巴,独立地在水中给自己开辟道路。

阳握紧了拳头。

“随着细胞家族的壮大,其内部的个别类细胞变得专门化,母细胞学会在同一基因组的基础上产生不同的后代。完整的多细胞生物就这样出现了,然后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生活和繁殖。”

“我希望大家明白,所有来自莱安诺的东西都应当被断定为已被感染。”

扎拉面前出现了杆状细胞的针形接头。镜头加速,她看到它变得越来越大,分支越来越多。比例尺逐渐减小,直到单个的细胞完全从视野中消失。

大家都沉默了。没有人想反驳统帅,也没有人想同意,同意就意味着承认他的女儿是阿奎拉间谍。

“我课堂的主要思想是:生物体在进化过程中会相互融合成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大的结构。现在您面前展示的是第一阶段。细胞在分裂,但它的后代并不会自由游动,而是仍然黏附在母体上。”

“反正,想要扎拉的药丸的人已经排了几千米长的队伍。”奥通加嘟囔道。

“好吧,继续。”

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更贴切地说,是银河社会学。不过,您很快就会发现,这是一回事。我跟您说过银河系网络,但这更像是比喻,而且很片面。为了让您更好地了解太阳系之外的情况,我需要给您展示另一个方面。换个比喻,不用电脑作比喻,而是用生物作比喻。”

“我甚至不打算干预这件事。”阳最后说道,“地球几乎要失守了,我们必须坦白承认这点。”

“这是什么,例行信息转储吗?生物学课?”

他站起身来,沿着桌子慢慢前行。指挥官们的脸像天线一样跟着他转。

“正如您所猜测的那样,它们是单细胞生物。”“蠕虫”的声音传来,“这是生命发展的第一个阶段。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地球上的第一批细胞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想向您展示另一个星球上的生命的故事。它距离这儿几千秒差距,但它的历史与地球相当相似,您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的相似之处。”

“不久前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重大缺陷,指挥官们。”阳叹了口气说,“我太专制了。越是重要的问题,我越倾向于独自解决。这有时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衔尾蛇’项目就属于这种情况,我没跟拉维尼娅商量,就把它交给了扎拉。结果你们都知道,死亡人数已经远远超出了可以接受的程度。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水下世界的蓝色雾气……显微镜般的视力(扎拉立刻想起了父亲的微型饲养箱)。杆状微生物在水里毫无秩序地旋转着、抽动着。

阳先生走到房间尽头,转过身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幅画上——拿着玫瑰,头上悬着衔尾蛇的女人——在上面停留了一瞬间。然后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回来。

她闭上眼睛,准备再次进入摩诃婆罗多的世界里,但这一次,“蠕虫”把她的意识带到了另一种文化背景中。

“我要做出太空舰队史上最重要的一项决定。我打算听取大家的意见,然后对问题进行表决。不是因为我想推卸自己的责任!不是!因为其影响将会十分重大,我实在怀疑自己的决策正确与否。”

扎拉微微点了点头,“我觉得在虚拟的环境中会更舒服……”

阳站在椅子后面,双手支撑着椅背。他灰色眉毛下沉重的目光环视着沉默的会议成员。

“我从您的语气中感觉到了恼怒,甚至是敌意。”“蠕虫”的声音里似乎有些许惋惜,“没必要这样,扎拉。我是您的朋友,我们是要永远在一起的……我指的是关于严肃事情的谈话,那远比这颗小行星的现状重要得多……我们继续吗?”

“我在此强硬地、开诚布公地提问,问题如下……”阳先生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石头一样落下,“为了根除传染源,为了避免今后的传染,应该让地球变得不适宜居住。”

“我们现在不是在谈话吗?”

阳沉默了一会儿。

“我会放的,如果你们的人自己想不到这一点的话。但我相信,他们能想到。所以,继续我们的谈话吗?”

“你们觉得呢,指挥官们?”

“那我呢,您不打算放我出去吗?”

回应仍是一片沉默。

“是的,我通过‘官僚儿’打开了她的牢门,没让任何人发现。她现在是自由的,而且她现在的状态对‘官僚儿’来说是最有利的。在行刑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她会一直在牢房里。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现在就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好吧,那我开始了。我投赞成票,原因如下——”

“利比还活着吗?”

他又从容地沿着桌子走起来。

“从注射开始吗?已经过去四十七分钟了。”

“地球是我们最薄弱的地方,是一片广阔的不受控空间,任何危险的生命体都很容易在上面发展起来。那儿有很多居民,他们无论如何也绝对无法与外界环境隔离开来。无论是埃里克斯还是其他任何一个太空殖民地,阿奎拉都不可能把自己的花朵和苍蝇投放上去。它们无法在金星或火星上生存。即使能活下来,也无法渗透进我们的住所。生活在严格隔离环境中的我们,甚至很难想象地球殖民地的不安全程度。而要知道,渗透到地球殖民地的东西随后通过人和货物很容易就能传播到整个太空。结论很明确!地球需要消毒。这是为了共同的安全,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

“不,不可以。”扎拉艰难地说道,“正因如此,我想保留某种……象征性的距离。已经过去多久了?”

阳走到了桌子的尽头,停了一会儿,转过身来。

“我已经完成了对您神经系统的更新。”不知从哪里传来“蠕虫”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且富有节奏,“对了,既然我们关系已经如此密切,是不是应该直呼对方为‘你’?”

“清除花朵和苍蝇不是出路。显然,阿奎拉会创造更多新的生物形态。我们需要采取更极端的措施,我认为有几种策略。方案一:温和措施,隔离地球。例如,在低轨道上散布更多的垃圾。切断与它的所有联系。但那就等于把地球交给了阿奎拉,这从战略上讲是不可接受的。方案二:强硬措施,一次性彻底消灭地球上的所有生命。比如说,对它进行大规模的热核轰炸,这从道德角度看是不可接受的。第三种方案:折中方案,也是我认为的最优解。逐步对地球进行消毒,给未受感染的人留出时间躲进被隔离的殖民地中。而这在技术上是完全可行的。拉维尼娅?”

她躺在床上。依然是在莱安诺的那个腔室里,这儿被指定为她的幽禁地点。她觉得很恶心,就像早上喝了一杯没选好的神经调节剂饮料一样。

“是的,统帅。”沙斯特里把烟斗放在一边,“我的建议是把‘萤火虫群’派往地球。在虫群的辐射波段下,大气层几乎不会让紫外线穿过,而是吸收它,这意味着空气会被加热。海洋中的水分蒸发量将增加,蒸汽会产生温室效应。越温暖,蒸发就越强,空气就越潮湿,温室效应就越强,升温就越快,这是正反馈。大约经过十年左右的辐射,温室效应将变成雪崩式的,不可逆转。即使‘萤火虫群’被移走,加热也会继续——大气层会自我加热。火灾会迅速摧毁所有的地表植被,就像地球被攻击之后那样。四五十年后,地球的平均温度将超过60摄氏度,多细胞生命将不可能在此生存。再过几十年,地球就会变得像金星这样冷清。约200摄氏度的气温、密实的云层、干裂的土地、残存的海洋……”

扎拉睁开双眼。

“海洋会留存?”阳皱了皱眉头。

黑暗和恶心突然袭来。

“大约10%的水会蒸发掉。”沙斯特里解释说,“蒸汽会将气压提高到50个大气压,水的沸点会远远超过200度。而空气毕竟不会像之前那样加热了。海洋不会沸腾,但会变得非常狂暴,以至于无论是藻类,还是浮游生物都无法在上层生存。没有它们,整个深海生态系统就会灭亡。深海热液喷口附近某些有生命的小岛也许会保留下来。但海洋的主体将和陆地一样,变得毫无生气。”

“如您所愿。”

“人呢?”

“现在麻烦您把我带回现实世界。”

“人们可以在水下或地下殖民地生活。在几十米的深度,温度会保持在室温水平。这种殖民地所受到的保护不会比我们的太空殖民地差。”

“是的,是的,我明白。我应该和自己的人对抗,这是我的因果报应,或者说是达摩11?”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沙斯特里指挥官?”奥通加在座位上微微提起身子,“已经被感染的人要怎么处理?”

“欢迎您的到来,扎拉。”黑天用“蠕虫”的声音说道,“我把您的意识放到了一个最符合您所面临的伦理困境的神话文明背景中。您对《薄伽梵歌》应该记得很清楚吧?我知道您记得。”

“在入口处通过检查把他们识别出来,不允许他们进入殖民地。”

车夫转过身来。一个戴着金色头饰的英俊青年微笑着,露出满口白牙——准确来说,和人们通常描绘的黑天10的形象一模一样。

“在陆地上可以居住多少年?”阳问道,“我指的是,在火灾和雪崩式温室效应之前?”

“这是……”我不认识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

“十年,”沙斯特里回答,“虽然气候很快就会变得不稳定。”

我是因陀罗9的儿子阿周那,在自己的双轮战车上,在般度的队伍中,系着黑羚羊皮的腰带,一只手里拿着紧绷的弓,另一只手里拿着号角/扎拉·阳,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真是见鬼了!

“十年太短了,”统帅摇了摇头,“人们来不及建立那么多的地下殖民地。毕竟有几千万人要搬迁,这至少需要五十年的时间。”

我是谁?

“地球上有很多被攻击前建造的地下掩体,只需要重建它们就行,但也可以留出五十年,或者一百年,都没问题。只要别让虫群满功率运行即可。”

在库鲁克舍特拉,在婆罗多之子伟大战役8的圣地上/当然是在虚拟世界中。还能是哪里?

“那么,拉维尼娅。你的投票呢?”

我在哪里?

女人耸了耸肩。

大象的吼声,马儿的嘶鸣声,战斗的号角声。两群情绪高昂的人类生物体准备互相冲杀,击败粉碎对方过程中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声音。

“当然是赞成票。早就该让地球人过上正常安全的生活了。”

我听到什么了?

“格林指挥官呢?”

一片被踩踏过的空地,位于其后两箭地7外的是敌方队列。铜光闪闪的步兵盾牌、马的胸甲和饰缨、象塔、双轮战车上的旗帜和皇家伞。

天文学家脸色苍白地盯着桌子。他没有马上开口。

前面是什么?

“统帅……”他的声音在颤抖,“但要知道这是在……毁灭地球,我们……亲手……那个……我们发过誓要保护它的……”要是在其他时候,这句告诫定会引发笑声,但现在大厅里却是一片寂静,“不,这是……这是完全,完全不可思议的。”

蓝蓝的天空和印着猴子图案、金边上镶有铃铛的白色旗帜,旗帜随风飘扬,发出清脆的铃声。

“总之,格林指挥官。您反对吗?”

上面是什么?

“我很抱歉,统帅。”格林的声音终于强硬起来了,“我坚决反对。”

钟声近在咫尺,就在头上。

“您的投票已被接受,拉吉·库马尔指挥官呢?”

蓝蓝的天空和被踩踏的褪色的绿色田野。

“我反对,统帅。抛开别的不说,这对您和整个太空舰队来说是政治性死亡。请允许我提醒您,沙斯特里统帅被杀就是因为……”

马汗、金属、皮肤、伤口的味道。

“够了,奥通加指挥官呢?”

炎热的太阳,阵风。

“同意。”特别行动部负责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上面是蓝色,下面是绿色。

“三比二。”阳总结道,“决议通过,虫群指挥官沙斯特里,我命令你立即着手将虫群对准地球。而你们,格林指挥官和拉吉·库马尔指挥官……你们让我感到很失望。”

蓝绿色的。

门开了,两只双足机器人迈着清晰的正步走进了房间。阳用手指了指格林和拉吉·库马尔,机器人肩上的旋转架平稳地转动,将冲锋枪的短枪管对准二人。

温暖的。

“拘留并隔离。”阳说道,“依据《马拉斯皮纳章程》,直到下达特别指令。”阳没有再看被捕者,回到桌旁。

莱安诺:一体化

格林和拉吉·库马尔顺从地站起来,任由自己被带出去。奥通加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阳和沙斯特里保持着一贯的波澜不惊。

盖章

“是的,他们令我很失望。”统帅重复道,“难得我提议民主解决问题,真可惜,他们险些把一切都搞砸!我希望你能明白,奥通加,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允许太空舰队管理机构有任何不同政见,让他们自由行动,就意味着会增加完全不必要的反对派。”

签字

“是的,当然,统帅。”特别行动部的负责人小声说道,擦了擦额头的汗。

主席麦斯威尔·阳

响起了三声巨大的敲击声,这是沙斯特里在往烟灰缸里抖烟灰。

日期:8月10日。

“你不应该这么快就逮捕拉吉,”她说,“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认为自己的阴谋是假的呢?现在他们会开始行动吗?”

B)为木星系任务制定行动规划和指令。负责人:阳;截止

“这不重要。”阳不耐烦地挥手,“我已经做好被推翻的准备了,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重要的是‘萤火虫群’能继续工作,甚至在我和你死后。你能确保它不被关停吗?”

A)批准:4票赞成,1票反对,1票弃权。

“当然,亲爱的。”拉维尼娅温柔地用自己的手覆上他的手,“但你知道这对你没有任何帮助吗?”

决议:

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提议对派遣“克苏鲁号”前往木星一事进行投票。

“我们的机会虽然渺茫,但也不是没有。”他说道,“如果我不相信能赢,我早就放弃了。”

阳:不幸的是,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推测出,“阿撒托斯号”感染了和莱安诺图灵一样的阿奎拉病毒。虽然我们被告知莱安诺和我们的“阿撒托斯号”电脑系统都已经被检查并清洁,但这一点我们不能完全相信。该怎么处理它呢?我认为步骤是显而易见的,而且不需要讨论。首先,隔离感染源,全面信息隔离。来自莱安诺和“阿撒托斯号”的任何可疑文件都不得进入太阳系网络。禁止所有网络接入商从那儿接收视频、音频等除文本信息以外的任何东西,而文本也必须经过严格审核。这也适用于星际间的直接通信。相应的命令已经下达,但不允许局限于治标办法。应该把太空舰队的工作人员救出并送到地球上,对于小行星——用对其居民最人道的方式消灭掉它,而“阿撒托斯号”应在地球轨道上销毁。

“老实说,没有说服力。”沙斯特里用平稳的声音说道,“你不放弃,是因为你不会放弃,放弃是你心理上无法承受的。我说得对吗?你想要的已经不是拯救人类了,而是做给他们看,对吗?”阳沉默不语。夫妻俩已经不再理会奥通加,他毫不掩饰地惊恐地来回看着这两个人。“你完全疯了,麦克斯。但我和你在一起。我将与你同在,直到最后。”

拉吉·库马尔:“恶魔苏丹阿撒托斯号”离目标更近。

阳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我提议把此时停靠在金星旁的星际飞船“沉睡的克苏鲁号”派往木星。

“那就启动萤火虫群吧。”

在太阳系中,继太阳之后第二个可用能量来源是木星,更准确地说,是木星的磁场和辐射带,“木卫一-拉格朗日”设施使用的正是这种能量,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因为这个设施功率相对较小,所以到目前为止阿奎拉人开发木星周围资源的能力仍比较薄弱。这于我们而言是一个机会。趁他们在那里建立自己的“萤火虫群”之前,我们还有几年的时间将敌人赶出木星系。

金星化

阳:从大战略的角度来看,我们控制着太阳系内部,阿奎拉人控制着外部。他们拥有不可估量的广阔空间和巨大的技术优势。但我们这边最重要的优势是能源。我们离太阳更近了,我们有“萤火虫群”,也就是太阳能集中器,这样的装置阿奎拉人暂时还没有。这一优势必须尽快利用,因为拖长时间对我们不利。

信号传遍了整个虫群,传遍了它环绕着太阳的每一部分。亿万萤火虫听从信号,缓缓转动,将输出口对准指定方向——地球的北极点——然后跟随地球的轨道运动继续转动。随着越来越多的辐射器对准北极点,北极上空的紫外线辐射流平稳增加。大约一个小时后,它的辐射流已经是整个太阳辐射流的几千倍。

3.战略问题

极地轨道上的卫星飞入了虫群射线的无形光柱中,十几秒后又飞出来,通体已经被烧得通红。下方大气层中的紫外线光子促进了氮分子的产生,使其发出淡绿色的光芒——就像极光一样,但非常明亮,让白昼的蓝天都黯然失色。在高能光子的冲击下,不太坚固的氧分子和臭氧分子发生了分裂和电离。大气层完全吸收了半径30千米以内范围的辐射,所以虫群发射的光子没有一粒到达地面。不过地面也感受到了冲击。

将布莱姆·孔季列入搜寻计划。

平流层中百千米厚的空气透镜吸收了绝大部分的辐射后加热膨胀,对周围的冷空气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压力。压力把其中的水蒸气挤压出来,凝结水分,于是整个北极上空的雪雾变得更浓,最后慢慢演变成了云。北冰洋周围的压力将气团推向南边,科里奥利力把这股强大的风流卷成了螺旋状。

决议:

地球史上前所未有的巨大反气旋在北极上空形成并盘旋。

奥通加:孔季在哪还不知道,我们和他处于失联状态,现有的侦查人力不足以查明所有情况。

随着虫群将越来越多的辐射能量注入反气旋中心,它的半径越来越大,威力也越来越大。

阳:我们关于米尔扎耶夫和“黑花”的主要信息提供人是布莱姆·孔季,他怎么样了?

卡普-亚尔,太空舰队驻扎官办公室。

奥通加:赛义德·米尔扎耶夫被证实已经死亡。九朵“黑花”已被卫星图像识别并被销毁。所有黑花都是在远离定居点的地方发现的。即使它们感染了其他人,也不太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感染。新莫斯科的第一朵花还没有找到。

风暴越来越严重。雷声轰响,一阵狂风把暴雨和冰雹甩到了窗玻璃上。扎拉扭过身去,在她的视野中闪现出代蒙警告的红色火光:“警报!请前往地下避难所!”但她纹丝不动,她的脑子里没有欲望,没有想法,没有感觉。她本应该命令医疗手环将多巴胺注入血液中,但现在她做不到这一点。

2.地球上的阿奎拉间谍

“我承认,我没有想到您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蠕虫”打破了沉默,“当然,我有考虑过这种方案,但我认为它出现的概率相当低……不过也好,这样只会让我们的工作更加轻松。您当然要问了,怎么个轻松法?”

鉴于格林博士的出色领导,授予其指挥官称号,并奖励其十兆能量奖金。

扎拉沉默不语。倾盆大雨疯狂地打在高处的窗户上。

决议:

“先说一句小小的题外话,”“蠕虫”继续说道,“正如我在第一节课中讲到的,单体在演变成多体生物细胞的过程中通常会失去个体的思考。确实,如果社会的集体思维可以替你更多地思考,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智慧去思考呢?这个过程在你们人类身上已经持续了很久。您知道克罗马农人20和尼安德特人21的大脑比现代人的大脑要大很多吗?尼安德特人的大脑要大更多,但他们又怎么样了呢?我去看了你们太阳系网络自最早期以来的档案,最早是在二十一世纪初,那时还叫互联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在这五个世纪里,人类变得更蠢了。如果二十一世纪初的人们知道,在最后的时间里,每个人都变得如此愚蠢、缺乏远见、不负责任,他们一定会抓紧想办法。您本人也位于其列,扎拉。您已经三十六岁了,却表现得像个情绪不稳定的少女。即使像达尔顿和劳埃德这样最聪明的人也犯过最可笑的错误。还有您父亲……”

格林:“西蒙·马吕斯号”轨道飞行器的动力舱和木卫一拉格朗日点处阿奎拉设施的撞击于今天的5点47分成功完成。在靠近之前我们的冲击器因阿奎拉设施发出的强大电磁脉而有所损伤,但这并不妨碍它执行任务,“木卫一-拉格朗日”设施已被摧毁。阿奎拉向地球发送的无线电传输已经终止。(掌声)成功获得了第一批高分辨率的阿奎拉复制品照片。(掌声)

“但您却生气了,‘蠕虫’。”扎拉突然平静地说道。又是一阵雷声,她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龙舌兰酒,“有意思的是,我不认为您有情感。”她往杯子里扔了一块冰块,“或许您是从我这儿传染上的?”

1.“西蒙·马吕斯号”轨道飞行器针对阿奎拉设施“木卫一-拉格朗日”的行动

“是的,关于您父亲的事。”“蠕虫”继续说道,没有理会她的回答,“您知道他最可怕的一点是什么吗?他并不像大家认为的那样疯狂,他是个入门级的笨蛋,拥有平庸的愚蠢。麦斯威尔·阳不是邪恶的天才,不是疯狂的暴君……他只是个傻瓜,就这样,嗜血的傻瓜而已。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扎拉?”

3.战略问题(发言人:阳)

“什么?”

2.地球上的阿奎拉间谍(发言人:奥通加)

“我们会战胜他。像战胜一个孩子一样。我们只需要一小时内就可以毁灭他,你要做的就是进行一个小型的演讲,你准备好了吗?”

1.“西蒙·马吕斯号”轨道飞行器针对阿奎拉设施“木卫一-拉格朗日”的行动(发言人:格林)

“我要去哪里?”扎拉耸了耸肩,失手打翻了杯子。

议程:

“面向那边角落里的摄像头,我会用文字提示你。准备好了吗?开始吧。”

埃纳尔·格林博士,太阳系天文研究所所长

“太阳系的人们!太空人和地球人!太空舰队的工作人员和殖民者!博士、技师、武装者和努尔德夫!我,扎拉·阳,麦斯威尔·阳的女儿,他最亲近的人之一,确认我父亲患有精神疾病。我早就知道这一点,但现在他触犯了所有底线,我才敢告诉大家。

卡比尔·奥通加上校,特别行动部负责人

“我负责任地重复一遍,我的父亲,麦斯威尔·阳,他是个疯子,因此无法履行他作为统帅的职责。作为太空舰队的工作人员,我宣布,我不会服从他的命令。我呼吁所有的同事也拒绝他的指令。

沙哈尔·拉吉·库马尔博士,情报处负责人

“副统帅、第二顺位指挥官是拉维尼娅·沙斯特里,如果她也拒绝服从阳的指令,我们就应该选她为指挥官,但这是不太可能的。作为虫群指挥官,沙斯特里已经亲自下令在地球上使用虫群,这意味着她愿意继续执行阳所有疯狂的命令。

拉维尼娅·沙斯特里博士,虫群指挥官

“我在统帅职位的继承链中没有地位,但是我早已成为阳的非官方接班人。我十分熟悉太空舰队的结构和管理方式,并愿意为其运作负责。我呼吁所有太空舰队以及普列洛马的舰船和基地拒绝服从麦斯威尔·阳和拉维尼娅·沙斯特里的指令,并接受我扎拉·阳为临时统帅。

麦斯威尔·阳博士,统帅

“我接受这个职位是为了一项任务,也只有一项任务,即阻止虫群攻击地球。一旦虫群被赶走,我就会辞去我的职务,按照太空舰队的章程宣布进行新的统帅选举,然后将自己交到司法机关的手中。

出席人员:

“我扎拉·阳从阿奎拉病毒中拯救了地球,现在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从我疯狂的父亲手中再次拯救地球。这是我全部的演讲内容,谢谢。”

2481年8月4日

新莫斯科附近的地下掩体。

太空舰队指挥委员会会议纪要

外部的监控摄像头清晰地显示着,大雨和冰雹无情地袭击了斯洛博达、拉巴特和新莫斯科的废墟。数百名浑身湿漉漉、惊慌失措的地球人挤在殖民地的大门口,希望能放他们进入殖民地的地下掩体。不断有人到来,歇斯底里的人越来越多,“让我们进去!我们很干净,很干净!我们吃了扎拉的药丸!”人群中有人大喊,“扎拉!扎——拉!”他们开始吟唱,仿佛希望救世主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庇护他们,保佑他们……

最高机密

新莫斯科的首席行政长官伊格纳特·阿尔忒弥耶夫叹了口气。情况很糟糕,且会变得更糟糕。

档案:会议纪要

“这是叛变。”他说,“阳对此无法原谅,第二次叛变的后果将比轨道轰炸更糟糕。”

无论如何,鱼儿都无法感知情感,更不用说像失望这种复杂的感情了。鱼儿只是像在冰冻的池塘里死去了一样。只是死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吗?”卡西扬·格卢什科夫,外卫队负责人,用手指指着天花板,“能比上边的情形更糟糕吗?如果其他殖民地参与进来,他们也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马吕斯号”没有看到那一幕,或者也许它看到了,但它没有足够的能量把这些信息传递到金星——散落在木星环平面上的外星科技生命的微小种子复活了。它们启动了无形的电磁场,通过扰动将周围的微尘和雪花旋转起来并拉到自己身边,又不慌不忙地将它们连在一起……它们沿着整个巨大圆环慢慢地形成了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刚刚被摧毁的物体的微型复制品。

“让我们等待更大的人物出现,西尔万娜或者弗拉马里翁……”

仪器舱传送到金星的最后影像是一次闪光。仪器舱没有被爆炸击中,只是电池电量耗尽了。船舱继续在轨道上飞行,鱼脑电子舱的电力逐渐耗尽,永远进入了休眠模式。

“他们不会先出手的,你不明白吗?正是因为他们大,所以他们承受得起损失。而我们几乎一无所有了,我们应该去做雇佣兵!怎么样,伊格纳特?难道你不想拉阳下台吗?整个殖民地都会支持你!对,整个殖民地,整个地球!”

世界时间2481年8月4日凌晨5点47分,“马吕斯号”动力舱以每秒8千米的速度,到达了一个颤动的巨大导线网的正中心。

阿尔忒弥耶夫盯着格卢什科夫,阴沉着脸,果断地挥了挥手。

敌人已经发现了它们。不可能注意不到它们,动力舱的等离子体排气管在整个木星系的光学仪器和无线电波中闪闪发光,“马吕斯号”的听觉感受器遭受着白噪声爆炸的冲击,红外线视觉因热爆发而失效:“木卫一-拉格朗日”向它们发射了一束强大的无线电波。仪器舱被擦了个边,主要打击的是动力舱,能量流的密度能让氙气罐爆炸……但轨道修正已经完成,没什么可以使动力舱偏移自己的路线了。

“代蒙,调整到太阳系网络官方频道的直播!”他直起身子,做出勇敢的表情,“太阳系的人!太空人和地球人!我,伊格纳特·阿尔忒弥耶夫博士,新莫斯科殖民地的首席行政长官宣布,我赞成选举扎拉·阳为临时统帅,并服从她作为普列洛马殖民地联盟的领袖……”

前去产卵。

“阿撒托斯号”。

淡紫色的氙离子体光束从修正引擎的喷嘴喷出,同一时刻,十二颗火焰弹同步爆炸,将“马吕斯号”撕成两半。它的大脑中有能够感受到疼痛的部分吗?就像真鱼身上通常负责痛觉的部分那样,这部分能像大脑的其他部分一样被精密地仿真吗?没有人知道。无论在仪器舱中的大脑感应到什么,船舱本身都会继续按照已有的航线飞行,不断地传送遥测数据,而被打击的动力舱则随着推力慢慢向侧面偏移,直奔“木卫一-拉格朗日”而去。

瓦加斯和穆尔,也就是犯人飞船上最后剩下的两个人,正从观测穹顶的窗户里看着地球。飞船刚刚经过北极点上空,从穹顶上可以看到超强旋风的壮丽景色。北极的等离子体风眼燃烧着象征死亡的绿色萤火,围绕着它旋转的是坚不可摧的白色顶部——缠绕着的螺旋状云脊,其内部不时有闪电亮起。反气旋已经到达黑海。它占领了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并继续扩张。

下子。

“所以你是支持麦斯威尔的,对吗?”穆尔用充满敌意的语气问道,“就是那个人命令摧毁我们的飞船,要把我们永远流放到地球上,到那样的地球上!”

鱼脑模型没有失去自我保护的本能……但它不能抵抗另一个更强大的本能的召唤。

大尉皱了皱眉头。

攻击“木卫一-拉格朗日”,然后自毁。

“我完全理解,但是扎拉……你我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经验不足,反复无常,难以预料!她会毁了一切!”

分离船舱,将动力舱发送到设施上去——金星是这样命令他的。

“她是一个临时的选择,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而且她没有支持者。”

当“马吕斯号”收到修正轨道和紧急射击仪器舱的指令时,距离设施还有十几兆米。

“吃完那些药丸后,地球人都很崇拜她。”瓦加斯嘟囔道,他显然不想争辩,但自尊心要求他说最后一句话,“虽然地球人解决不了什么……好吧,这是对的。代蒙,开始直播。我,技师汤豪舍[NAV]瓦加斯,‘恶魔苏丹阿撒托斯号’的指挥官,我宣布承认扎拉·阳为太空舰队的临时统帅……”

阿奎拉的设施正在靠近,“马吕斯号”辨别得越来越清楚。超导线制成的细网状骨架非常复杂,像蛋白质分子,像分形,像哥特式的大教堂,它挂在虚空中,旋转着,蠕动着,不断地变换着。它看起来像活的一样。磁极层的离子流为其巨大的螺线环提供了动力。现在已经可以听到,该物体在十米波段上发出噪声,它在吸收木星的自然无线电波并对其进行再辐射,不是向着所有方向,而是以狭窄的强方向光束对准地球。

弗拉马里翁。

鱼群没有感情,它们不知道狩猎的快感。它们的本能不是通过情感来支配自己,而是直接控制自己,现在“马吕斯号”在八年的生命中——两年在飞行中,六年在木星上——第一次开启了追逐的本能。没有等到来自金星的命令——命令要再等一个半小时以上才能到达——轨道飞行器把发射器切换到了连续的遥测流模式。

达尔顿哈哈大笑。

开采。

“终于来了!”他对斯托姆说,以第二帝国豪华风格装饰的宽敞的办公室里别无他人。

某种完全不像自然太空物体的东西。

“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准备很久了。阳要倒下了!最让人高兴的是,他是被自己人推翻的。”

在昴宿星团的背景下观测该天体也是该计划的一部分,“马吕斯”光度仪记录了星团中昴宿六、昴宿五、昴宿四等每颗恒星光芒的瞬间黯淡——这种现象会不定期地出现好几次。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它们——不是一团气体或尘埃,而是某种复杂的分支纤维状的、由毫米直径的纤维编织而成的东西。

斯托姆疑惑地看着他。

“马吕斯号”昨天更新了飞行程序并改变了轨道,目标是拉格朗日点。阿奎拉的设施几乎看不到了。它没有向设备一侧辐射无线电波或粒子。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只有红外相机显示出一个直径三十千米、光学厚度不到一米的模糊热斑——透明的、虚空的、像气体云或稀疏的粒子群一样的东西。斑点在视野中缓缓移动,沿簸箕般的昴宿星团的背景经过。

“你准备好支持扎拉了吗?”

所有的长焦相机和“马吕斯号”的光谱仪都被固定在木卫一偏西的一个点上。这是太阳-木卫一系统的第一个拉格朗日点。敌人就是从那儿向地球发出无线电信号来指导自己的间谍。

“扎拉只是个暂时的选择,这女孩不适合做这个工作,然后我们再看……代蒙,切换到官方频道的直播!”他命令道,“我,阿斯塔尔·达尔顿博士,弗拉马里翁殖民地的首席行政长官宣布,承认扎拉·阳为太空舰队的临时统帅……”

轨道飞行器正从夜间一侧接近木星,木星的盘面看起来就像星空中被雕刻出的黑色椭圆。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因太阳照射而形成的淡白色光环。太阳本身并不可见——为避免致盲,相机用日冕仪的局部感光板挡住了它。在木星的西边可以看到像小小的镰刀般的欧罗巴星,东边的盖尼米得6则像一把朝向相反方向的镰刀。木卫一在航线前方,几乎与太阳在同一条线上,也是看不到的。只有分辨率极高的红外相机才能清晰地分辨出活跃的圆顶形火山和原盆形火山的热斑。但相机根本就看不到木卫一。

“我,格温妮德·劳埃德博士,承认并呼吁所有幸存的莱安诺人承认扎拉·阳为太空舰队的临时统帅……”

识别图像是仿生神经网络迄今为止比传统计算机完成得更好的任务。正是因为这样,太空舰队才将“马吕斯号”送到木星系来识别图像。就像鲑鱼能认出可食用的鱼一样,“马吕斯号”也被训练得能在伽利略卫星5的地形背景中本能地识别出人造建筑的几何形状、阿奎拉人的活动轨迹和敌方的建筑。

“我,聂莉娅·魏博士,西尔万娜殖民地首席行政长官宣布,我承认扎拉·阳……”

无人侦察轨道飞行器“西蒙·马吕斯号”已经绕木星运行五年多了。重达数吨的飞行器由两个舱组成:一个是带有发动机和反应堆的动力舱,另一个是带有天线和科学工具的仪器舱。在仪器舱中,由钨和聚乙烯交替层组成的厚厚的防辐射外壳下是它的电子脑:模仿太平洋鲑鱼生物脑的硅铸件。

“我,技师伊什塔尔[NAV]·戴米尔,‘蠕动的混沌奈亚拉托提普号’飞船的指挥官……”

粒子探测器使“马吕斯号”的大脑产生了嗅觉,无线电接收器使其产生了听觉。木星磁极层发出的冷蓝色噪音最响亮,遥远的太阳系平稳地嗡嗡作响,银河系轻轻地沙沙作响。在太阳噪音的背景音中,金星的声音格外明显:定位灯塔的间歇性蚊鸣声,控制信号的复杂多频道颤动音。有人从金星那里,从隐蔽地飘浮在厚厚的白云层中的太空舰队总部那里,把“马吕斯号”控制住了。当然,它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它没有意识。

“我,爱丽阿斯·吉特里赫博士,‘乌拉尼亚’基地首席行政长官……”

太阳风散发着盐水的味道,中性氢原子散发着淡水的味道,快速旋转的银河系质子散发着腐烂藻类的味道,自身船体产生的辐射散发出淡淡的底部泥浆味道。但最强烈、最激动人心的味道来自木卫一。被伊奥尼亚火山抛入太空的硫、氯、氧重阴离子进入了“马吕斯号”的质谱仪中,并且在它的大脑嗅叶中激起了一种不安的、激荡的感觉——食物、荷尔蒙、血液的混合气味。这种混合气味使人不可抗拒地被吸引,迫使所有的感觉器官——照相机、磁力计、光学和无线电波段的光谱仪——都紧绷起来。

太空舰队指挥委员会的会议大厅。

插曲:鱼

桌子后有两把椅子是空的,还没有指定被捕者的继任者。手持玫瑰花、头顶悬着衔尾蛇的女人从古画上悲伤地看着座位上剩下的三个人。

他还能看到一沓沓的钱从他的包里掉了出来,能听到萨尔达尔大喊大叫地下达命令……然后,紧随着身体的瘫软,他失去了意识。现实世界关闭并熄灭了。

“所以,发生了大范围起义。”阳说,“只有埃里克斯还保持忠诚。”

双腿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腿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膝盖也随之弯曲。阿尔列金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瘫倒在地上,并没有感觉到对地面的撞击。

沙斯特里和奥通加沉默不语。

当然是黑花病毒了。像老鼠一样,像伊戈尔一样,像赛义德一样。现在他也开始了,不过,非常快。

“奥通加指挥官,我任命你为镇压叛乱指挥部的首领。”

“没事。”阿尔列金想说,但他的喉肌也不能动了。他全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谢谢统帅。”奥通加回答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愉悦。

“上尉,您还好吗?”萨尔达尔站了起来,一脸担忧。

“我命令你向所有叛变舰艇和基地的控制图灵发出自毁命令。”阳从容不迫地说道。

颤抖从他的手臂开始,瞬间蔓延至全身,他感觉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无法绷紧任何一块肌肉……

奥通加站了起来,靠在桌子上,认真地看着阳。

阿尔列金伸手去拿包,这时,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没听错吧,统帅?你要下令摧毁所有太空舰队的舰船和基地,除了我们的?”

他想起来了,“您能让我的飞行员给飞机加满油吗?我会付现金。”

“按照顺序来,奥通加指挥官。每隔半小时,随机进行。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清醒过来。”

“谢谢您提供的信息,阁下。”阿尔列金站了起来,“您能告诉我地点吗?啊,对了。”

镇压叛乱指挥部的负责人坐回到椅子上,把头放在了头枕上。

“在亚曼陶是可以的。那儿一直有人在,这一点我们可以确认,空中侦察监测到那儿有排出的暖气。虽然很奇怪——但我总觉得你们太空人应该知道他们。原来他们是完全独立生存的……”

“你可以逮捕我,统帅,你可以以不服从命令的罪名杀了我,但即便如此——我仍会拒绝。”

“没有。有的话我会知道的。这很有意思,阁下,继续说吧。您怎么知道他们还活着呢?难道掩体的生命保障系统能坚持那么久吗?”

阳没有说话,然后他把目光转移到了沙斯特里身上。

阿尔列金摇了摇头。

“我永远和你在一起,麦克斯。”她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谁也不知道。在地球被攻击之前,它是一个秘密设施。住在里面的人就一直留在了里面,两百年间从未和任何人联系过。难道和你们太空人有联系吗?”

阳又看向了奥通加,指挥部负责人紧闭双眼,一滴汗水从他的太阳穴落下,爬到了脸颊。

加图林两手一摊。

“你活下去吧,”统帅说道,“我取消命令。”他站了起来,“我们走吧,拉维尼娅。”

“这样吗?”这一点阿尔列金不太喜欢,“谁在那儿呢?”

奥通加睁开眼睛,还是不敢相信自己逃过一劫。他一个人在会议大厅里。照片上的女人责备地看着他的眼睛。

“是的,二十世纪的一个巨大的地下建筑群。有完全自给自足的维生系统。如今还有人住在那里。”

埃里克斯空中城堡。

“是的,我听说过。”那只讨厌的苍蝇躲闪着,猛地在阿尔列金的脖子上叮了一口。他向苍蝇拍去,并且厌恶地甩了甩手掌,“亚曼陶……这是个非常古老的地方吗?”

千米长的硅氦泡沫岛在单一而刺眼的云雾中飘浮着,岛上的陡坡看上去和天然的白垩崖十分相像。硫黄沉淀物在山壁上像是闪烁着的姜黄色瀑布,风吹过后,飞岛顶部飘扬起黄色的尘土,顶部非常平坦,这是飞机和航天梭的起落跑道。

“在乌法没有合适的地方,”他说,“所有的旧掩体不是被我们用于战争就是被回填了。但在更远的东边,在山区……”他又想了一下,“亚曼陶。您听说过吗?也许它就是您想要的。”

两位老人,只戴着氧气护面罩的一男一女,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手拉着手走到了悬崖边上。这里的海拔是五十五千米,温度和气压对人类来说都很舒适,硫酸云是极薄的烟雾,即使对裸露的皮肤也没有伤害,只有太阳的紫外线是危险的。两位老人皱巴巴的黄色皮肤上布满了病态的红晕,但他们并没有理会。

萨尔达尔没考虑多久。

麦斯威尔·阳和拉维尼娅·沙斯特里在悬崖边的白色深渊旁驻足。

“我知道的不比您多。”阿尔列金赶走讨厌的苍蝇,“是的,有这样一种植物,非常危险,会蜇人,会让人感染某种东西……但我的来访与此事无关。我需要一个地下掩体来满足行动需要,阁下。一个能用的、适合居住的、能让我一个人安顿下来的地下掩体。”

“有意思的是,在这之前会是什么杀死我们?”沙斯特里的声音在护面罩内部响起,“温度还是压力?我们无法到达地面,这一点很清楚。”

“今天,在您来之前的几个小时内,来了两架黑色的飞机,转了一圈,用微波烧毁了那片区域,就是河对面的半公顷土地……”萨尔达尔对着墙挥了挥手,“对了,一群羊和几个牧羊人被活活烧死了。”他不赞成地补充道,“然后他们来到这里,给了我这张照片。”加图林递上了一张植物照片,照片上的植物和阿尔列金熟悉的花颇为相似,“他们说这是某种阿奎拉病原体。他们让我把照片复制出来,到处张贴,如果有人看到类似的东西,就要上报。”

“你最好告诉我,虫群还会继续运作吗?”阳问道,“继承你令牌的人能将其关闭或重新引导吗?”

“您为什么想知道它的事?”他问,为了保持信任的语气,他又补充道,“我只是不确定我是否能泄露我所知道的一切。”

沙斯特里叹了口气。

阿尔列金努力掩饰住惊讶。黑花病毒的消息已经传得这么广了吗?他们也太快了。

“对不起,麦克斯。虫群应该准备好执行它的主要任务。不,我没有阻止它们运作。”

“大尉,您能跟我解释一下黑花事件吗?”加图林先开了口。

“所以你也背叛了我。”

在几句简短的寒暄之后,双方转移到了正事上。

“我背叛了你疯狂的事业,但没有背叛你。我可以撒谎,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你。”

“大尉,这边请。”加图林向着办公室的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顺着主人手势邀请的方向,阿尔列金坐在了沙发上。

夫妻俩透过护面罩的玻璃仔细地看着对方。

“阁下,愿您安好。”

“是,”阳同意了,“你没有背叛我。”

胖胖的老将军带着无比诚恳的喜悦向上尉致以问候。他身穿布满勋章、绣有金银边装饰的制服,额头上系着嵌有大块绿宝石的头巾,胡子一缕一缕地不是很整洁。他微微鞠躬,恭敬地伸出双手,两个男人握了握手。

他们一起面向悬崖,没有放开对方的手,向前迈了一步。

他只是像所有地面统治者一样,早就开始和“莱安诺生命服务”合作,把自己奴隶们的基因卖给他们。阿尔列金的角色纯粹就是一个中间人。不过,按照他的习惯,他尽量和萨尔达尔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现在也只能指望他们了。一开始的迹象还不错,阿尔列金马上就被带入了府邸中,当副官把他领到将军办公室的镀金门前时,加图林出来迎接了他,这表明将军非常尊重他。

几分钟后,他们冒着烟的、烧焦的、被压力压碎的身体倒在了金星表面的风蚀石上。两道灰烬的喷泉冲向浑浊的橙色天空。

阿斯凡迪亚尔·加图林将军,乌法省的萨尔达尔,并不是阿尔列金曾经的线人。

灰烬甚至没来得及在岩石上沉淀,风瞬间将其带走,散落无踪。

“战士们,你们好!”阿尔列金露出一个灿烂无邪的微笑,“我是布莱姆·孔季大尉,能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吗?”

阿尔列金——一仆二主

飞行器已经降落到了停机坪被挖得凹凸不平的混凝土上,并关闭了发动机。两名头戴黑色土耳其帽4,身穿沙色迷彩服,向前斜提着自动步枪的大胡子士兵朝他们跑了过来。门被推开了,螺旋桨的噪音和尘土飞扬的炽热空气涌进了舱室。

阿尔列金在乌法码头附近的市场上买了汽艇、帐篷、燃料和能维持两周的食物,现在他正在白河上航行。这条河应该把他带到亚曼陶去,它绕了一大圈,其实更短的路线是沿因泽河航行,但这条路线被敌对的游牧部落封锁了。

“我会的。”

多日来,他一直悠闲地沿着这条静静的小河前行。白河原来这么浅,在浅水处甚至可以站在水里拖着船前进。这个时候,阿尔列金觉得徒步会更快。河岸遍布草原和崎岖的沟壑。有时可以在饮水点遇到带领羊群的游牧民。平时,他们只是用戒备的目光盯着船,但有一次他们用某种自动火炮开了枪,向船体射出了几颗子弹,但阿尔列金躺在船底,所以没有受伤。还有一次,他差点儿在某个夜里被偷袭他的团伙杀害。多亏了他训练有素的本能,阿尔列金才及时醒了过来,并且开枪杀死了偷袭者。从此以后,他只在岛上睡觉,把船好好地藏在灌木丛里。

“地球人!”温蒂带着无法形容的轻蔑说道,“我应该穿什么呢?我的衣柜里没有更合适的衣服了。好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尽快帮我加油,好吗?”

麻痹和发作再也没有出现过,但阿曼达的声音每天晚上都会随着木星的升起而出现。每次阿尔列金都哭着发誓,去亚曼陶只是为了建立她想要的无线电通信,甚至还让自己也相信了……直到木星落下,他的神智才能恢复清醒。阿尔列金对这种状况相当满意。他智胜了黑花病毒,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你还是穿好衣服吧。”阿尔列金建议道,“在伊德利斯坦,这样的衣着不太合适。”他怀疑地打量了一下女飞行员被白色紧身衣紧束着的身材。从形式上来说,她穿着完整,甚至连脸都被护面罩遮住了,这完全符合当地的礼节,但是……

没有了网络,他对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就一无所知。当有一天白天,北方天空中亮起了极光时,阿尔列金觉得很奇怪。他以为这是阿奎拉人的新攻击。很快寒风袭来,云层瞬间聚集,下起了雷阵雨。阿尔列金在船上支起一个临时帐篷后继续前行。但风越来越大,河里的水迅速上涨,很快水流就变得湍急而危险,他不得不停靠在岸边。

“可别射中我们。”温蒂斜眼看着高射炮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联系一下他们?还是算了,我不会冒这个险。”她发射了一枚绿色信号弹,告知对方自己的和平意愿,然后开始向着降落台下降。

阿尔列金爬上一座白垩岩山丘,躲在一艘翻倒的船下。他度过了比他想象中还要多的无数个白天,以及和白天几乎没有区别的夜晚。这是一段糟糕的时间,风速达到了飓风的强度,几乎把船吹走,所以他不得不用帐篷桩把船固定住。无论他怎么努力节省,食物还是很快就吃完了。在最后几天,阿尔列金不得不在他的避难处吃那些逃过洪水的老鼠和蛇——最糟糕的是,还得生吃。他开始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无聊和饥饿而发疯。当风暴开始消退,大雨转为中雨之后,阿尔列金从船下爬了出来。

在城市上空,高原的最高处,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台。它曾经是某位古代英雄的马术纪念碑基座。这座纪念碑在地球遭到撞击之前,已经在当地一场战争中被摧毁了,废弃的基座现在是一个射击点。角落里高射炮炮管从水泥制永久火力点里伸出来。再远处可以看到一个小型飞机场,上面停着几架刷成沙色的老式飞机,还坐落着几座外形一致的长条形营房建筑,而更远一些是被篱笆围起的公园和萨尔达尔的府邸。乌法是埃米尔国主要的东部前哨根据地,保护着该国免受乌拉尔草原上野生游牧部落的袭击。

陆地的变化已经让人认不出来了,河流变成了浑浊的大海,山岛高高升起。阿尔列金继续往上游前进。

到达乌法时已经夕阳西下,飞机在自己前面很远的地方投下了阴影。古城的废墟在狭长的高原上耸立着。南坡山势陡峭,山脚下多悬崖峭壁,一条宽阔的小河在沙岛中蜿蜒流过。河边和崖脚之间就是新城。在低矮的灰色房屋上方是清真寺、澡堂和室内集市的穹顶;密集的建筑区之间夹杂着菜园、沼泽和河滩。

就快到了。小路横亘在乌拉尔山脉上,在地球被攻击、森林被烧毁前,微斜的山坡上曾经林木茂密,后来大雨和寒冬带走了土壤,使山体暴露出了石基。现在,陡峭的悬崖和树桩出现在发洪水的白河上。这些地方已经完全没有人居住了,或者是风暴之后人都灭绝了。

飞行器听从她的意识指令迅速抬升机头,螺旋桨的嚎叫声更大了,他们在伏尔加河、废墟和沙漠的上空加速攀升,越爬越高。

地图几乎完全没有用了,但亚曼陶并不会与其他地方混淆。它宽阔平坦的山顶耸立在周边的山脉之上。阿尔列金顺着蜿蜒曲折的河道艰难地在山间绕行。好在每天都更接近目标。他很饿,一天中只有一两次可以钓到瘦小的鱼。

“好吧,我再相信你一次,笨蛋。”温蒂抱怨道,“去乌法,我觉得这儿已经藏不下去了……”

在最后休息的地方,他偶然进入了通信区,显然,这是在某个卫星下方。信号只持续了几分钟,但他了解到了最新的消息,而且绝对令人震惊。不,之前他从没想过麦斯威尔·阳的精神健康状况有问题……但虫群对地球的打击……所以,现在的统帅是丑闻美女扎拉吗?她如此轻易地就阻止了黑花病毒疫情?并且中断了虫群的运作?现在地球人把她当成偶像,要求她继续担任统帅了吗?全世界都在欢欣鼓舞,但阿尔列金并没有感受到这份喜悦。他不得不徒步走完最后一段路程,膝盖深陷在淤泥里。他的腹中已经完全空了。

“把所有事都推到我头上,”阿尔列金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你就说我用武器威胁了你等等,为了有说服力一些,我可以给你身上弄点儿轻伤……总之放轻松好了,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小过失。”

湿透、肮脏、饥饿又憔悴,经过一个月的旅行,阿尔列金终于来到了亚曼陶建筑群外的大门处。就是这里,他的圣杯之城。生锈的铁丝网缠绕着水泥栅栏,残存着涂有绿色油漆的铁门,没有机枪的炮塔,水泥板上刻着字:

“好吧,但我该如何向太空舰队的人解释这次行动呢?”

武装力量基地

“当然。那是一个大基地,当地的萨尔达尔3是我的朋友。”

不得擅自通行

“刚好够用。我在那儿可以加返程的油吗?”

请站在红线之外,否则将被击毙

温蒂沉默了几秒钟,她在问代蒙。

但地上并没有红线或任何其他线,它们已经被洗掉或被泥土覆盖。当炮塔上的机枪发出响声并且把枪管对准他的时候,阿尔列金才意识到自己越过了红线。

“你的燃料够去乌法吗?”阿尔列金问道。

所以塔什干条约组织很久以前就成立了,在地球被攻击和太空舰队成立之前,当时,地球上几个大国还在互相竞争。太平洲、美罗巴和印度洋尼亚,还有一些更小的联盟,包括这个塔什干条约组织。当然,他们还在地下掩体里,直到现在都还认为自己是在和美罗巴冷战。我们就拿这一点玩玩。

乌拉尔山脉,这就是他应该去的地方。那儿全是老旧且废弃已久的巨大地下军事掩体。那儿没人能找到他。

阿尔列金从包里拿出蔷薇辉石方舟,打开盖子,给机枪手们看记忆存储器。

伊德利斯坦,喀山边界。他在伊德利斯坦认识谁?阿尔列金想了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所有的特工、联络员、护卫队以及国安部的同事朋友们。谁能庇护他躲过太空舰队和木星的追击,躲过操控他意志的无线电波呢?必须藏在地下,而且越深越好……

“我有美国航天局的机密信息!”他大喊一声。他勉强认出自己的声音,嘶哑而虚弱。这是他在整个旅程中说的第一句话,“‘格拉弗斯号’探测器的外星传输记录,我请求政治庇护!”

他们早已离开了绿桥地区。伏尔加河两岸尽是荒漠,遍布丘陵和深沟曲壑,全都是无人之地。偶尔在有缺口的多石岬角高处可以看到某个小要塞的栅栏,而栅栏里面是通信塔,旗杆和印有金色厄尔达里德图腾的绿色旗帜。

半个小时过去了,阿尔列金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快速完成。终于,大门开了,发出了锈铁的摩擦声,仿佛百年未曾被碰过(不排除这可能是真的)。两个矮个子士兵出现在大门处,穿着和地球人一样的脏绿色的宽大衣服。他们手持2280年“谢梅诺夫”自动步枪,同时向阿尔列金走去,就像是彼此的镜像。他们头上戴着插有角状天线的金属圈,这显然是古代的头箍。他们脸色苍白得就像卢瓦夫人一样(这对于地下居民来说并不奇怪)。他们凸出的眼睛里……不,不是恐惧,而是痛苦的紧张,像白痴在努力理解对他来说过于复杂的思想一样。两百年了,阿尔列金提醒自己,两百年来完全与世隔绝,也许更久。然而,他们却相当专业地拿着自动武器,熟练地接近……

“对不起,亲爱的,除了这个,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给你,这不是我的东西。至于要把我送到哪里去……”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确,去哪里呢?

“阿美尔22!”一个士兵叫道,眼睛和枪口都对着阿尔列金。

阿尔列金没有马上回答。小盒子……现在他才想起它来,他弯下腰,从包里拿出了蔷薇辉石方舟。为了打开这个四个世纪以来一次都没有打开过的做工精细的盖子,不得不花一些力气。在雪白的天鹅绒垫深处有一个黑金色的纪念存储器,“开源纳米系统18TB”——上面写着这样一串古体字母。这么多年来,字母一点也没有褪色。二十二世纪初,18太字节……很好奇,世界上有能识别这块破烂东西的工作设备吗?阿尔列金将这些不必要的想法抛到脑后,关上了盒子,转头面向女飞行员。

“阿美尔!”另一个也喊道,“交,武!”

“我要这些地球上的废纸有屁用?”米勒用脚轻蔑地踢开袋子,“其实你可以给我个漂亮的小盒子。朋友,向我屈服吧,你有些话还没有说完。但是好吧,我也不想知道其他多余的事,该把你送到哪里去?”

“交,武!”

“那儿有一个孩子被某种外星病毒感染了。”阿尔列金疲惫地说道,“我把他消灭了,而麦斯威尔·阳决定再消灭他一次,以确保万无一失。”(对自己的感染只字不提。当然,你和我是朋友,而且一起睡过几次,但这会妨碍你把我交出去吗?反正要是我的话,肯定会交出去。)“他们为什么找我呢?我想,他们是来清算我犯下的罪行,像是劫持救助飞行器的事情,还有一些其他事情……”他从肩上拽下一个包,打开后扔到了地上,“拿着,这些钱都是你的。帮我躲起来,然后我们就此别过。”

“交出武器吗?”阿尔列金再次问道,他并不理解他们的语言,只能理解语调传达的意思,“拿走吧。”

“是的,当然。爆炸后马上就切断了,然后弄坏了天线,让人以为是被炸坏的……只要你这块生物垃圾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应该救你,保护你!顺便说一句,我还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她的声调变高,几乎要喊叫起来。

他举起双臂并张开,让士兵搜身并解除他的武装。

“你切断通信了吗?”阿尔列金打断了她的话。

“咻23!”左边的士兵把枪管对着他的后背。

“那就请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温蒂提出要求,“你在那个破教堂里做什么,为什么有人会炸掉它,太空舰队找你是为了什么鬼事情,还有……”

“咻!”右边的人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而阿尔列金举着双手走进了大门。

阿尔列金点了点头。他确实觉得自己几乎恢复正常了……当你刚刚杀了一个孩童,感染了黑花病毒,并且清楚地知道几天后黑花病毒会把你变成什么鬼样子,你能感觉自己有多正常?

内部和外面一样荒凉,士兵踩过泥的足迹一直延伸到地下掩体雄伟的入口。那是岩壁上的隧道圆洞,阿尔列金立刻看到,隧道里有人在等他。来见他的人太多了。他觉得很奇怪,这里对待转交外国秘密的使者的阵仗,竟然像组织召开公开会议一样。

“你缓过来了吗?”飞行员问道,并没有转头看他。她的声音异常严肃,眼睛专注地盯着用来控制飞机的虚拟环境的深处。

身后的士兵非常粗鲁地催促着,阿尔列金进入隧道门,里面冒着一股热气和臭味,让他想要流泪,他空荡荡的肚子开始抽搐。但是这里有电磁噪音,头箍接受了它们对植入物施加的压力,阿尔列金命令戴蒙压制嗅觉,一切变得容易多了。他又被推了一把,上前一步,迫使迎接的众人散开来。这里有三十个人,显然占了此地人口的很大一部分。

直升机在伏尔加河上空缓缓飞过,飞得很低,几乎贴着水面,螺旋桨卷起的狂风搅起大量浪花和泡沫。聪明的计策。无论是雷达还是低分辨率摄影都无法将其与快艇区分开来。阿尔列金将又一片苦涩的血液修复剂放进嘴里,充满敬意地看着温蒂。真聪明,知道我们应该躲起来。

亚曼陶的居民不是太空人,也不是地球人,那他们是谁呢?地下人吗?人类的第三个分支……而且显然他们的基因质量不是最好的。所有的人不分男女都穿着洗得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服,他们身材矮小、身体虚弱。他们的脸像是拉长的马具,看着像白痴。他们看着阿尔列金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孩童般的好奇。在女人眼中,他看到了明显的欲望,“阿美尔……阿美罗普……”人们嘀咕道。难道他是两百年来第一个来自外界的访客吗?他在地下人的陪同下,沿着隧道慢慢走到大山深处。白天的光线已经消失,现在只有顶部的灯照亮着由电缆和管道砌成的水泥墙。

阿尔列金寻求庇护

很快,前方传来了脚步声,第二批人从拐弯处走了出来,那是同样穿着军装的四名武装士兵和一名身材相当魁梧的白发老人。顺便说一下,这是阿尔列金见到的第一个老人,也是地下人中最胖的人……而且,通过他饱含深思的眼神判断,他似乎也是这里最聪明的人。大家都站定了。“首领……首领……”人们恭敬地低声说着。

操纵器解剖了变形虫——以一个自信的动作切开了它的外膜和吞噬体壁,活着的未受损伤的纤毛虫挣脱出来,从还没来得及溶解它的消化酶黑雾中窜到了透明水域。

“谁?”老人用命令的语气问道,不太礼貌,但也没有敌意。

“好吧。”统帅说着,手指猛地一动,“就按你说的来。”

“布莱姆·孔季大尉,莱安诺生命服务公司地球分支外卫军的高级特工,来自新莫斯科殖民地!”阿尔列金准确地汇报道。

“是的。如果你同意救出扎拉,如果阿奎拉人在地球上的敌对活动得到证实,我就会支持你的计划。虽然我认为这是你计划中最罪恶和残忍的部分。”

“首领”皱了皱眉头,他似乎一个字也没听懂。

沙斯特里叹了口气。

“阿美罗普?”他提高了声音问道。

“你说到了隔离。这意味着你支持地球问题,我理解得对吗?”阳专注地把操纵器靠近变形虫。

“不,首领先生。我不是美罗巴人,是太空人。”

“别给她任何实权。这仅仅是一次光荣的流放。而飞船,让它在近地轨道上自毁,就在不抵抗主义区域内。碎片会形成必要的隔离空间。”

老人的目光看上去似乎明白了。

“要知道,她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阳用手指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有棱角的由单分子线状物构成的触手闪着黑色亮光,其边缘从某处向微型饲养箱垂去,靠近变形虫,还活着的纤毛虫继续狂暴地拍打着死室的外壁。

“来自太空?”

“当然,他们不能去金星。把他们都送回地球隔离。指派扎拉……比如说,担任某块太空舰队所属殖民地的首领。”

“不,首领先生,我来自新莫斯科。”阿尔列金重复道,“但这个,”他又打开蔷薇方舟,“美罗巴人的,绝密,美国航天局,‘格拉弗斯’,外星发射机,应该解码,电脑,非常重要的秘密,您明白吗,首领先生?”

“然后要怎么处理扎拉和‘阿撒托斯号’呢?”纤毛虫终于感受到了周围化学成分的变化。它愤怒地摆动着,敲打着吞噬体的外壁,但为时已晚。

当然,他什么都不懂……但阿尔列金不是在和他说话。他确信这里有其他人在管理,真正聪明的人,因为一个巨大的地下掩体是个十分复杂的体系,不是一群白痴可以管理的。某种具备高度智能的人脑或电脑在负责这一切——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把扎拉从莱安诺救出来。在此之后再攻击小行星,并假装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扎拉曾经是,而且现在仍然是你的密使,她被感染是计划的一部分,你只是进行了一项实验——测验塞德娜文件的危险性——结果实验成功了。你作为无情暴君的名声会得到巩固,而你也珍惜这个名声,不是吗?”

同时,首领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阿尔列金,威严地挥舞着肥硕的手。

“说正事。”溶酶体钻入包裹着被捕获的纤毛虫的液泡,液泡里的水因消化酶溶液而变黑。“你有什么建议吗?保留飞船和殖民地?即使阿奎拉人明显已经控制了他们?”

“西玛24!”他的呼声在隧道中反复回荡,“全、全体西玛,去服务器大厅集合!”老人转身和侍卫一起走了。

“恭喜你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

阿尔列金周围的人变得非常激动,“西玛……服务大厅……”这是关切的声音,“咻!咻!”护卫喊道,阿尔列金跟在老人身后。

“好吧,假设我的方案不好,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他们走了很久,时而转入侧道,时而下楼。人越来越多,到达“服务器大厅”时,已经有两百多人与阿尔列金同行。大厅的建筑结构与其他地下掩体相比显得不同寻常,类似古代大学的大型演讲厅里的开放剧场。礼堂内放有黑板的那面墙下面,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架子,上面是个放有老式服务器的嗡嗡作响的黑色盒子。教室和数据中心的结合——在阿尔列金看来,这是他在亚曼陶看到的最奇怪的事情,但他没有时间去惊讶。

“永远不应停止考虑政治问题。达尔顿明白这一点,他现在装作是盟友,但他绝不会错过利用你的弱点对付你的机会。”

地下人规规矩矩地坐在长椅上,从桌子下面拉了一些电缆,插到了头箍的插座上。他们连上网络后,闭上眼睛,放松地低下了脑袋。不过,阿尔列金的护卫们并没有联网,他们让他坐在圆形剧场中央的凳子上。

“你还在考虑政治问题。”

同时,坐在对面第一排长椅上的首领和大家一样连上了网络。他的脸上闪过一阵抽搐,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老人直视着阿尔列金,目光变得完全不同,犀利、冷酷且专注。

“如果杀了扎拉,你会让大家知道你犯了一个错误。你派她去执行任务,她却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以至于你只好借用大清除来消灭她。你这是在承认自己的失败。我是否需要解释一下这是政治性自杀呢?”

“告诉我们。”老人用完美的俄语要求道。

透过变形虫半透明的身体可以看到,细小的溶酶体就像一群小型捕食者,正从四面八方冲向被俘虏的、还没有任何防备的纤毛虫。沙斯特里站了起来,手拿着烟斗在房间里踱步。她的脸色依然波澜不惊。

阿尔列金想了一下才回答。

“合理性?”

“我想,现在和我说话是集体智慧或者同类型的东西,对吗?”

“你确定这是唯一的选择吗?”沙斯特里明显地提高了声音,“甚至都没试着去想想其他办法?难道你看不出自己计划薄弱的地方吗,哪怕从政治合理性的角度出发看看?”

“是的,集体智慧。以电脑为媒介,并且借助电脑有所加强。”

“我理解,这是你的父母本能在作怪。”阳点了点头,“我也有这种本能,相信我。”变形虫粗壮的伪足从四面八方围上纤毛虫,边缘围拢,洞口闭合,形成了一个吞噬体。纤毛虫保持不动,它暂时没有感受到它已经被吞噬了。“但你知道的,‘阿撒托斯号’和莱安诺是传染源,而扎拉很可能自己也成了一个宿主,我也为她感到惋惜。但这是唯一的方案,无论你幻想出了怎样仁慈又现实的办法。”

“你们进化成集体的速度非常快。”阿尔列金说,“用了两百年……还是在地球被攻击之前就开始了?”

“比疯子还糟糕。无能!是的,是的,你搞出那么多错误,现在你想挽回局势,摧毁‘阿撒托斯号’和莱安诺,连同我们女儿——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一起摧毁。”

“你带来了什么?”集体智慧以亚曼陶首领的口吻打断他,“为什么你认为这很重要?”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疯子。”阳重复道。纤毛虫在水中悬着,扇动着纤毛,没有察觉到变形虫已经逼近,并开始朝自己的方向伸出粗壮的伪足。

“您看到了吗……”阿尔列金微微闭上眼睛,他感觉到饥饿和可怕的疲惫,“我不知道您对地表发生的事情了解多少,但那里似乎正在形成第二个集体智慧。不幸的是,它是由阿奎拉人管理的。我想,你们双方即将挤在同一个星球上。您很快就得维护自己的独立了。”

“这是坐标的正交轴。把它们混为一谈,你会陷入典型的认知扭曲。简单地说,你是个疯子。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总得有人跟你说真话。”

阿尔列金没有再说话,他的多体对话者也沉默了。

“仁慈不等于理想主义。同样地,残酷不等于现实。”沙斯特里吐出一股芬芳的烟雾。

“我们没有成功。”阿尔列金继续说道,“现在我希望您能成功,至少。当然,您的外表和味道都不太……但无论怎样您是地球人,所以我是站在您这边的。”

“我选择最现实的那个。”

他从盒子里拿出记忆存储器,放在老人面前的桌子上。

“这不是指责,而是在确定事实。你与此无关。但总的来说,大开杀戒的确是你的风格。承认吧,在所有可能的解决方案中,你总是选择最残酷的那个。”

“拿着,您的电脑很旧,一定有读取这些东西的端口。将这段录音交给你们纯属偶然,因此,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们已经截获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它可以成为我们对付阿奎拉人的筹码……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有这个。当然,一定要成功解码数据。你们可是军事碉堡,一定有很好的解密技术吧?我说,拿着吧。”他把存储器推向老人,但老人没有动。“您拿着吧!百万分之一的概率,这可能会帮助你们活到最后。”

“又是指责吗?”阳皱了皱眉头,没有回头看妻子。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只人头大小的半透明变形虫伸展着伪足,翻转着靠近纤毛虫,“你知道的,我与她的死毫无关系。”

“你自己想要什么?”老人最后问道。

“他很冷血,不易暴怒,他和塔妮特的私下关系很好,而且他不喜欢用凶残的报复来恐吓别人。这不是他的风格,更像是你的风格。”沙斯特里点燃了烟斗,房间里弥漫着夹杂着柔和苹果味的昂贵烟草味。天花板下通风控制器面板上的黄色指示器亮了起来。

阿尔列金笑了。

“为什么?”

“喏,首领,我想吃点儿东西。”

“几乎确信。没穿太空服被扔到真空中……太过残忍的死法。达尔顿不会这样对她的。”

“首领”抬起手来,并且用威严的手势指着其中一名护卫。

“你觉得她真的是自杀吗?”阳问道。

“食物!”他命令道,“阿美尔,食物!”他对阿尔列金说道,“你想要什么?现在该说正题了。”

“我很抱歉,其实我是在生自己的气。”她平静淡漠地说道,“拉瓦勒,所有问题都在于她。这很愚蠢,但我为她的自杀感到自责。”她从椅子的扶手里拿出一袋烟草,打开后填满烟嘴。

“我可以做您的代理人,可以试试把您的软件安装到我的植入物上……对,我也感染了黑花病毒。但我认为我可以控制它。”

沙斯特里没有说话。

“你的动机是什么?”

“如果你想指责我什么,就直说吧。”阳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你知道的,我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说过,您是地球人,我是站在您这边的……”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沙斯特里问道。她手里拿着一个带有玉制烟嘴的古董烟斗,“有些人非常讨厌人类,于是就让动物围在身边,但你也不喜欢动物。对你来说动物太像人类了,因此你更喜欢原生动物,对吗?”

“谎言。”集体智慧打断道。

拉维尼娅·沙斯特里——一个有点儿肥胖的,并不想在模糊的蓝色拟形中隐藏自己年纪的中年女人——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用丈夫观察纤毛虫那样专注平静的目光看着丈夫的后背。

“您比我想的更有洞察力。好吧,您想知道真话,那就告诉您。”阿尔列金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想站着说,“我很自私,您是知道的。我想做我自己,做一个个体,不加入任何集体。如果有两个集体,并且他们在相互竞争,这就更容易了。我希望自己能一仆侍二主。我想,这是我唯一能保留一些自由的方式。一仆二主,如果足够灵活,比一仆一主更自由。因此,我对你们的扩张和独立感兴趣。也许这很愚蠢,也许我太天真……但这就是真话。”阿尔列金坐了下来,“真是见鬼了,是的,我现在可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了真话。这个解释您能接受吗?”

麦斯威尔·阳站在屏幕前。他正在专心致志地透过玻璃观察他手指大小的黑斑纤毛虫,纤毛虫摆动着纤毛和嘴周边的瓣膜2,吸吮着含有大量细菌的水珠。

“接受解释。”老人嘴里说,“我会考虑和你一起行动的。”

房间里占满整面墙的屏幕如马赛克镶嵌画一般,发出神秘的深蓝色光芒。每一个微型饲养箱所占体积不超过一滴水大,但高精度的全息显微镜却奇迹般地将它放大到普通水族箱的大小。

他拿起记忆存储器,把它放到了桌子下面——即使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但阿尔列金感到如释重负。沉重的皮靴声传来,拿着塑料盘和杯子的士兵进来了。

金星:吞噬作用

盘子里放着某种煮熟的麦片,杯子里放着漂有脂肪块的浑水。但对于一天没吃东西,之前吃过生鱼、老鼠和蛇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珍馐佳肴。阿尔列金微笑着举起杯子。

对当地的“零文明人”,他有完全不同的计划。

“好吧,集体智慧,”他说,“虽然你们不会和我成为同伴,但我还是想干一杯。敬人类!尽管人类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是一体化的人类。敬人,敬个人,敬地球上最后一个独立的人。简单来说,敬我自己!”

我的“世界”几乎准确地沿着黄矮星引力透镜的焦线飞行,这个透镜使得它所在的星系和我的母星星系之间可以保持通信。我经常与“蠕虫”联系,几十年的时间滞差对我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不幸的是,我确切了解到,清道夫也在这个星系中活动。

他一口气喝下了无味的油水,把杯子放在一旁,贪婪地抓起勺子,并没有因为集体智慧那两百双无知的眼睛盯着他而感到尴尬。

如果清道夫不捣乱的话。

1 即利用超声波显示不透明物体的内部结构。

一切都应该顺利进行。

2 人或某些动物的器官里面可以开闭的膜状结构。

我的使者“蠕虫”在黄矮星系统中工作。他的任务是与“零文明人”取得联系,征服他们,将他们年轻弱小的文明资源全部用到循环机和冰卫星的建设中。

3 意为“统治者”。

在银河系网络中,我们被称作“行骗者族”。

4 近东国家男性戴的一种圆筒形无边带穗毡帽。

这就是我的父母选择了向黄矮星方向,向这颗小行星飞行的原因。正是因为它的星系传来信号:“这里有智慧生命”。信号是由我们的“窥视者”通过秘密信息网络发出的,这个网络连接着银河系所有像我这样的多体生命。

5 木星的四颗最大的卫星的统称,包括木卫一、木卫二、木卫三和卡利斯托星。

按照“零文明计划”应该准备一个彗星循环机,这样,十万年后,它就会在距离黄矮星最近的时刻抵达我的小行星。那时我所有的单体细胞都可以移居到循环机上,轨道飞行又一个十万年之后它就可以进入矮星系内部。在那里我的单体细胞们会移居到“零文明人”又一次为它们悉心准备好的冰卫星的海洋里。

6 即木卫三。

在黄矮星系中有不少内部有海洋的大型冰卫星。星系还有六十亿年可以平静地进化,这时间甚至对我来说也足够多了。但要移居到这些卫星上,我需要当地文明的帮助,“零文明人”的帮助。

7 约三百米远。

但如果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小行星上就不会有我了。

8 此处指俱卢之战,是婆罗多族两支后嗣般度族和俱卢族为争夺王位所发动的战争。

我的多体父母在年轻的原星团上播撒自己的殖民种子时,并非偶然地选择了这颗小行星。它还是一颗非常温暖的行星,刚刚在摄动作用下从新生的行星系中被抛出来。在它航线前方是一颗无情的三倍体积恒星,一颗十分普通的主序黄矮星。两者相距十六光年。万年之后,我的“世界”将靠近它至十分之一光年处,然后沿平缓的双曲线绕行,永远坠入星际太空中,最终冷却并慢慢死去……

9 因陀罗,意译为能天帝,印度教神明,司职雷电与战斗。

就像所有智慧生物一样,我不想死。

10 字面义为“黑色的神”,通常被认为是毗湿奴神的第八个化身。在《摩诃婆罗多》中,他是般度人首领阿周那的御者和谋士,足智多谋的英雄。

这是一段挺长的时间,但我还是想活得更久。

11 一切现象、法则或佛陀的教法。

单体有可能长生不老,但很少有单体能活上万年,它们终究会厌烦这漫长的生命。对它们来说,一亿年就是永恒。对我来说,这就像主观时间里的三百年一样。

12 原文为拉丁语。

小行星还很年轻,其内部充斥着存活期很短的同位素。它们的分裂使内海变暖,使所有的水都不会变成冰。但这种能量来源并不是永恒存在的,再过几亿年,辐射热就会耗尽,海洋就会完全冻住。

13 引自美国歌手凯蒂·佩里《黑马》的歌词。

我的“世界”是一颗冰冷的小行星。它有五十万年的历史了。在行星形成的动荡时期,被年轻的恒星系统抛出来的“世界”,在恒星间的黑暗空间里飞驰。它有着同类型天体的速度,即光速的几千分之一。对我来说,这个速度是很快的。我可以用外部的传感器看到星星在向后移动,近处的星星速度更快,远处的速度更慢。我看到行星绕着这些恒星迅速地转圈,而恒星运动的速度就显得慢了很多。回头看我故乡的星团,它逐渐地消散了。年轻恒星逐渐成熟,它们从狂暴中逐渐平静下来,变为稳定地发光,行星云可供燃烧的气体随之逐渐耗尽。我知道,恒星的老化是不可逆转的。但我也知道,它们还有亿万年的生命,远远超过我和“世界”这颗小行星的生命长度。

14 用典自英国科幻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银河系漫游指南》。

我的速度很慢,体积很大。对于单体,甚至是对于最古老、经常声视自己生活的单体而言,它们的世界都是庞大、古老而且近乎永恒的。但对我而言,它和我一样如此年轻和幼小,它活过的日子都可以数得过来。

15 即公历2481年。

我比独立的单体思考得慢。我太大了,占据了世界的整个水域,而我的“细胞”只能以超声波的速度交换信号。千年对我来说,就像主观时间中的一天一样转瞬即逝。单体生物独立生存,并不会感受到我的那些不慌不忙的想法,这些想法在它们的体内就像潜意识一样流逝……除非它们自己放慢脚步,就像这个植物形态的隐藏者一样。

16 指伊斯兰历第二个月。

就像神经纤维把神经元连接成一个完整的大脑一样,超声波通信网络也通过水柱把所有独立的单体连接成一个完整的实体。

17 卡佳的昵称。

我是由智慧机体组成的智慧超机体。每一个独立的单体,都不过是我分布式大脑的一个神经细胞。

18 尼古拉的昵称。

我是多体。

19 别西卜,原为腓尼基神话中的神——巴尔,意为天上的主人。但是在瓦列里安的文献中,别西卜这个名字已经是苍蝇王的代称了,它被视为引起疾病的魔鬼。

它意识到了自我。

20 距今三万年前欧洲大陆上出现的寿命不长、智慧较高的早期人类,属于晚期智人。

而现在,经过多年专心的自省,隐藏者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21 现代欧洲人祖先的近亲,从十二万年前开始,他们统治着整个欧洲、亚洲西部以及非洲北部。常作为人类进化史中间阶段的代表性居群的通称。

单体已经存在了几千年。它在自己的一生中体验过所有能想象到的快乐,相对的,也经历了一些折磨。它到过世界的各层,声视1过地核的下层,那儿喷涌着滚滚黑烟;以及冰封的上层,该层的颜色和能量机的板块一样;还到过中间的可居住层中挂着的无数城市岛。它多次改变身体和心理形态;在拥有十分复杂而且不断变化的规则的单体社会等级中浮浮沉沉;它斗争和交配,创造又毁灭,最终厌倦了生活,走上了禁欲和克己之路。现在它正处于深度冥思之中,切断了情感、智力、记忆之类的所有高级心理功能,只留下了纯粹的自我意识,即在无声虚空中那个孤单的点状的“我”。

22 意为“美罗巴人”。地下居民使用的语言是一种简化的俄语,有时难以理解,故给出注释。

植物形状的单体“隐藏者”散发着微弱的光亮,悬挂在水底无尽的黑暗里,深藏在供热层中。它圆润的身体被呼吸器官突出的分支、超声波探测器的卷须和食物过滤器的蔓状花边环绕着。紧绷的根茎向下沉去,沉入黑暗中。单体悬挂在相对其世界核心上升的对流中,以其携带的矿物质悬浮物为食。它是静止不动的,只有无规律的光波才会暴露其脑部无意识的高度活性,超音波形成的细微颤动表明它在进行密集的多边交流。

23 意为“走”。

插曲:隐藏者

24 意为“地下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