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福特昏沉沉地环顾四周，他浑身青肿和伤口，气喘吁吁。窗台只有半英尺宽，他不怎么保险地坐在上面，离地面有十三层楼。
他知道他们在十三层，因为窗户是涂黑的。他恼怒异常。那双鞋是他在纽约下东区的一家商店买的，价钱贵得荒谬；结果他写了整整一则稿件，专门讲述鞋子合脚带来的快乐，但文章湮灭在了“基本无害”灾难之中。天杀的整篇文章啊。
科林在几英寸之外的半空中晃悠。
现在倒好，少了一只。他仰起头，望向天空。
毛巾飞过，他一把抓住。
丢一只鞋本来算不上什么巨大的悲剧，但那颗星球已经被摧毁了，所以他不可能再跑去买一双。
福特发现自己头晕目眩地落在了一道窗台上。
当然了，就可能性的无穷分支而言，地球也存在几乎无穷多个副本，但实际上，一双好鞋可不是你在多重时空里乱转就能随便碰上的。
福特和科林绕着对方旋转翻腾，世界绕着福特的脑袋旋转，转得他直恶心；接着，一切忽然停了下来，同样突兀得让他直恶心。
他叹了口气。
他拼命抱住圆球形的小机器人。科林划着疯狂的弧线飞向《指南》办公室大楼，欣喜若狂地尽量控制住自己并降低速度。
唉，好吧，眼光要往好处看。至少那只鞋救了他一命——暂时救了他一命。
爆炸产生的一大团热气把福特和科林猛地抛向天空。福特拼命挣扎，不想松开毛巾，但失败了。他绝望地穿过空气，达到抛物线的顶点，悬停片刻，开始再次坠落。他掉啊掉啊掉，忽然恶狠狠地砸在科林身上——科林还在上升。
他坐在十三层楼只有一英尺宽的窗台上，他实在说不清那只好鞋死得冤不冤。
爆炸的大部分冲击力对着下方。一秒钟之前，一群无限维公司的高级经理扛着火箭发射器站在雅致的台地广场上，脚踩来自赞塔夸布拉古老的花蕾采石场的大块光洁石板；现在那儿只有一个深坑，里面有些恶心兮兮的肉块。
他晕乎乎地隔着涂黑的玻璃向内张望。
爆炸的位置距离地面十五英尺左右。
黑暗，寂静，仿佛坟墓。
他用另一只脚猛踢鞋跟。鞋从脚上滑下去，坠入半空中。半秒钟后，一枚火箭弹蹿出发射器，瞄准正在穿过飞行轨迹的鞋子迎上去，火箭弹击中鞋子，怀着巨大的满足和成就感爆炸了。
不，这么想就太荒谬了。他参加过好几个在坟墓举办的带劲派对。
他试图判断时机，但没这个必要了。动手吧。他只有一次机会——就是此时此刻。他把鞋跟从脚后跟上蹭了下来。他左右扭动脚腕，觉得舒服了点。唔，这倒不错，对吧？
他觉察到了什么动静吗？不确定。他似乎能看见某种怪异的阴影在扑腾。也许只是挂在睫毛上的血滴。他擦掉血滴。哥们，他很想去哪儿弄个农场，养几只羊。他再次望向窗户，想辨认出那个黑影是什么，但他觉得他见到的是什么光学幻觉，眼睛在跟他开玩笑——这在现如今的宇宙里实在太平常了。
“上去，该死！”福特绝望地对科林嘟囔道，科林欣喜地使劲挣扎，但怎么都升不上去。福特继续扒鞋跟。
里面是一只什么鸟吗？一整个封闭的楼层，涂黑的防火箭弹玻璃，里面难道只藏了一只鸟？莫非是什么人的养鸟场？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在扑腾，但似乎不怎么像鸟，而是空间里一个鸟儿形状的窟窿。
他用没受伤那只脚的脚趾去扒受伤那只脚的鞋跟。
他闭上眼睛——反正他早就想稍微闭闭眼睛了。他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跳下去？爬上去？他不认为有办法能破窗而入。好吧，虽说防火箭弹玻璃承受不了火箭弹从内侧近距离轰击，因为这多半不是工程师设计时的思路，但并不代表他在外面用毛巾包住拳头就能打碎玻璃。去他妈的，他还是试了试，结果弄伤了拳头。不过他坐在窗台上反正没法好好挥拳，所以伤得并不重。蛙星突袭事件过后，大楼彻底翻建时经过了重重加固，现在恐怕是出版行业内最坚固的建筑物，但他心想，由公司委员会设计的系统永远会有弱点。他已经找到了其中之一：设计窗户的工程师没想到窗户会从内侧遭到火箭弹轰击，所以窗户碎了。
福特尽量不出汗，因为他感觉到握住毛巾的手开始滑脱。
好吧，你坐在外面窗台上，有什么工程师没想到你会做的事情呢？
装甲鼻涕虫把火箭发射器扛上肩头。火箭按说会摧毁其飞行轨迹上的任何物体。
他压榨了大脑几秒钟，忽然有了主意。
他有主意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到福特会坐在这里。只有彻底的白痴才会坐在此刻福特所在的地方，所以他已经赢了。有个人们常犯的错误是总把东西设计得连傻瓜都会用，却往往低估正牌傻瓜的独创性。
哦，谢谢，脚腕，他苦闷地心想。谢谢你这会儿跳出来说你不舒服。你肯定很想舒舒服服泡个足浴，让你感觉快活一些，对不对？还是说你更愿意——
他从口袋里掏出新领到的信用卡，滑进窗户与窗框之间的缝隙，做起了火箭弹绝对做不到的事情。他轻轻扭动信用卡，左右推拉，感觉到插销松开。他拉开窗户，仰天大笑，险些从窗台上掉下去，暗自感谢SrDt 3454的通风道与电话大骚乱。
过去遇到这种困境，《指南》总在手边给他建议——尽管往往油腔滑调、惹人恼火——但此刻他没法伸手去掏口袋，再说《指南》也不再像是伙伴和盟友，反而成了危险的源泉。扎昆在上，他就吊在《指南》办公室的窗外，威胁他生命的家伙似乎就是《指南》的新主人。他模糊记得在博温奈利环礁的那些梦想都去哪儿了？他们真该一直做做白日梦，真该就留在那儿。住在海滩上，爱几个好女人，靠鱼为生。大家开始把三角钢琴挂在中庭的海怪游泳池上面那会儿，他就该知道一切都出了问题。他开始痛感荒废和可悲。紧抓毛巾的手指痛得火烧火燎。脚腕也还在疼。
SrDt 3454的通风道与电话大骚乱仅仅始于许多热空气。热空气当然正是通风道应该处理的问题，通风道平时处理得也很好，直到有人发明了空调——空调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更加激动人心。
一只鼻涕虫正在准备向他发射火箭弹。福特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他抓着毛巾吊在半空中，一只鼻涕虫准备向他发射火箭弹。招数正变得越来越少，他终于开始真的紧张起来了。
接下来一切都很好，只是你必须忍耐噪音和滴水，于是就有人研究出了比空调更加性感和智能的东西：室内气候控制系统。
“上去，上去，快上去！”
这东西确实不得了。
原地不动。
它和普通空调有几个重大区别：首先，惊心动魄的贵，其次，牵涉到大量精密测量和调节设备，这些设备每时每刻都比普通人自己更了解他们想呼吸什么样的空气。
“上去！”
这也就意味着，为了保证普通人无法扰乱系统精密计算的结果，大楼要封闭所有窗户。没错，真的。
科林又是挣扎又是呻吟。他们现在差不多算是浮在了半空中。福特觉得他的手指就快断了。
系统安装完毕，许多要在楼里工作的人与智能呼吸系统有了如此对话：
“上去，”福特又吼道，“上去！科林，快上去！”
“但我们万一想开窗怎么办？”
毫无反应。不，不算毫无反应——还有科林发闷的呻吟声。福特非常焦虑。现在降落的速度已经很慢，福特焦虑的是他看见了是什么样的人在底下地面聚集。狩猎袋怪的友善当地人正在散去，一个个牛颈鼻涕虫身的粗壮怪物肩扛火箭发射器从通常称之为“空气”的东西里悄然隐现。有经验的银河旅行者都知道，空气里其实满满都是多维的复杂结构。
“有了全新的智能呼吸系统，你不会想开窗的。”
“你——”福特喊道“——叫科林，所以我喊‘上去，科林！’就是要你，科林，上去。明白了？上去，科林！”
“对，但假设我们就是想稍微开个一两分钟呢？”
毫无反应。
“你不会想就是稍微开个一两分钟的。智能呼吸系统可确保这种事不会发生。”
“上去，科林！”他喊道。
“唔——”
他和科林还在下坠，但速度已经减慢。
“请享受智能呼吸系统！”
福特疯了似的抓着接缝。
“好吧，万一智能呼吸系统崩溃了，或者发疯了什么的呢？”
他在朋友的建议下，只做了一项重要改造，那就是加固接缝。
“啊哈！智能呼吸系统最了不起的功能之一就是不可能出错，所以不需要担心这方面的问题。现在请享受呼吸，祝你快乐。”
毛巾罩着科林，福特抓着毛巾的接缝吊在半空中。其他搭车客喜欢用稀奇古怪的办法改造毛巾，把各种玄妙工具甚至电脑编进织物；不过福特是纯粹主义者，喜欢让事情尽量简单。他的毛巾很普通，来自一家普通的家纺商店，尽管经过他的多次漂白和石磨，但还能隐约看清蓝色和粉色的花朵图案。毛巾里编织了几段电线和一小截写字棒，一角泡过几种营养液，供他在紧急时刻吸吮，除了这些，这完全就是一条擦脸毛巾。
（正是因为SrDt 3454的通风道与电话大骚乱，现在所有机械、电子、量子力学、水力甚至风力、蒸汽、活塞驱动的设备都必须在机身上刻印一段文字。无论设备有多小，设计师都必须找到办法把这段文字刻在机身上，因为文字要提醒的对象并不是使用者，而是设计师。
科林的世界毫无预兆地暗了下去，因为福特突然用毛巾包住了它。科林立刻觉得身体变得非常、非常重。福特交给它的考验让科林觉得既刺激又快活，只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
文字如下：
科林载沉载浮地飘到他身旁。科林很享受这段一路向下的旅程，希望福特也很享受。
“一件东西有可能出错和不可能出错之间最重要的区别在于，不可能出错的东西若是出错，结果往往不可能接触或修理。”）
“上来！”福特吼道。
热浪大规模袭来，鬼使神差地撞上了智能呼吸系统的大规模故障。刚开始只引起了怨声载道和几起窒息死亡事件。
科林没有搭腔。福特的心一凉。他随即意识到他还没有告诉过科林它叫科林。
真正恐怖的事情爆发于三个大事件同时发生的那一天。第一个大事件是智能呼吸公司发表声明说在温和气候条件下使用他们的系统效果最佳。
“科林！”福特吼道。
第二个大事件是智能呼吸系统在一个特别湿特别热的日子里突然崩溃，结果把数以千计的办公室职员赶上大街，他们在那里遇到了第三个大事件：烧杀劫掠的大群长途电话接线员，他们日复一日从早到晚对每个接电话的白痴说“感谢使用BS&S”，[1]终于拿着垃圾筒、扩音器和来复枪冲上街道。
他可不想让他们失望，但他忽然在身下两英尺左右的地方看见了科林——他之前没有注意到，不过科林显然一直在跳着欢快的舞步，陪着他，等他决定要做什么。
在接下来的几天血腥屠杀之中，城区每一扇窗户无论防不防火箭弹，都被砸得稀烂，通常还伴着各种喊叫声：“挂断啊，傻逼！老子才不在乎你要接什么号码、你是从哪个分机打来的！去冲着自个儿的屁眼放焰火吧！呀嗨！嚯嚯嚯！呼隆——！呱呱！”以及其他许多动物的叫声，都是平时不可能在工作中表演的。
他向下瞥了一眼。一百多英尺的脚下，人们正在聚拢，有些家伙已经开始急不可耐地抬头张望了。他们给他腾出一块空地。甚至暂时停下了全世界最美好、最有意思的狩猎袋怪游戏。
结果，所有电话接线员都得到了宪法赋予的权利，每小时至少可以说一次“用BS&S的去死吧！”所有办公楼都必须开窗，哪怕只是开一小条细缝。
福特觉得越来越好奇，同时越来越惊恐。越来越强烈的感觉有一整个清单。无论怎么看，他都在急速下坠。他真的应该换换脑子，开始琢磨该怎么活着脱身了。
另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是自杀率陡然降低。在智能呼吸暴政时代，倍感压力并拼命往上爬的经理被逼无奈，只能选择卧轨或自残，但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爬上窗台，一跳了之。可是，他们爬上窗台以后总有一两秒必须放眼四望，收拾心情，却突然发现他们真正需要的只是呼吸新鲜空气和换个角度看世界，要是有个农场能养几只羊就更好了。
里面在搞什么名堂？他回忆起哈尔谈论的各种事情。一本全新的多维《指南》扩张进入无限多个宇宙。听哈尔那么说，这像是市场部在会计师撑腰下想出来的癫狂梦呓。假如他们真打算这么做，事情会变得非常诡异、非常危险。难道会是真的？十三层被封死，那些涂黑的窗户背后，究竟在发生什么？
还有一个与此完全无关的结果是，福特·大老爷在一幢戒备森严的大楼的十三层窗台上进退不得，武器只有一块毛巾和一张信用卡，却平平安安地翻进了一扇按理说能防火箭弹袭击的窗户。
十三层一晃而过，他不禁注意到窗户都做过涂黑处理。
他放科林跟着他钻进室内，转身轻松愉快地关上窗户，环顾四周，开始找那个像鸟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电梯里的楼层显示面板。上头没有十三层。他当时没多琢磨是因为他在地球过了十五年，落后的地球人对数字十三有迷信，他已经习惯了走进没有十三层的建筑物。可是，这里不应该啊。
关于窗户，他悟到了一点：刚开始设计成固若金汤的窗户后来被改造得能开能关，其结果比一开始就设计成能开能关的窗户更不保险。
此刻他必须尽快开动脑筋，因为情况正变得有点紧急。
嘿嚯，有意思的旧日子又回来了，这个念头才转完，他忽然发现他费尽力气闯进来的房间其实非常没意思。
十三层？
他惊讶地站在那里。
等一等。
那个扑腾的怪东西去哪儿了？这好一番诱惑的价值何在——房间看似笼罩着难以看穿的秘密面纱，又用似乎同样难以理解的一系列事件哄骗他走进这个房间？
十三层。研发部。
这个房间和大楼里的任何一个房间一样，都刷着品味恶劣的灰色涂料。墙上挂着几份图表和绘画。大部分在福特眼中毫无意义，但他很快发现了一幅明显是海报草图的东西。
十四层。人事部。他强烈怀疑就是他们密谋流放了他十五年，趁机让《指南》变成如今的独眼巨魔（好吧，双眼——不能忘了律师团）。
图上有个形似鸟儿的徽标，另有一条宣传口号：“《二代银河系搭车客指南》，有史以来最令人震惊的物品，即将在你附近的维度发售。”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信息。
十五层。后勤行政部，天晓得是什么鬼玩意儿。一个个都开大号轿车。也许这就是工作内容吧，福特心想。
福特再次环顾四周。视线渐渐落向科林，刚才还沉醉在欢乐之中的保安机器人，此刻却缩在一个角落里，语无伦次的样子出奇地像是恐惧。
十六层。助理编辑。王八蛋。删他的稿子删得痛快吗？光是一个星球他就实地调查了十五年，稿件却被删得只剩下四个字：“基本无害。”也赏你们一根中指。
怪了，福特心想。他环顾四周，想知道科林究竟在害怕什么——他很快注意到一张工作台上静悄悄地躺着一样东西，他先前没有注意到。
他刚好经过市场部出没的十七层。讨厌鬼成群结队，都在争论《指南》该是什么颜色，拼命展示各自无与伦比的马后炮功夫。他们此刻要是有谁凑巧望向窗外，肯定会瞠目结舌地见到福特·大老爷从窗口经过，坠向死神的怀抱，但不忘朝他们猛竖中指。
圆形，黑色，尺寸如小蘸料碟。顶部和底部是光滑的凸起，所以这东西很像轻量级的小飞盘。
他有点想就这么一直坠落下去。把中指献给他们所有人。
表面看似完全光滑、无缺陷、无特征。
他不太记得那些都是什么梦想了，但在当时显得无比重要，其中肯定没有这幢高耸入云的办公楼，也没有他贴着办公楼向下掉。原始团队安顿下来，变得贪婪之后才出现了这幢办公楼，而他和另外几个人坚持待在外面，实地调查，搭车旅行，渐渐远离《指南》无情演化出的大企业噩梦和《指南》所驻扎的建筑怪物。那儿有什么梦想？他想着占据了半幢大楼的企业律师，想着占据了地下楼层的所谓“员工”，想着全部那些助理编辑、助理编辑的秘书、助理编辑的秘书的律师和助理编辑的秘书的律师和秘书——律师的秘书，还有最最讨厌的会计师和市场部门。
它毫无动静。
正是那些好时光。他们在方纳拉的博温奈利环礁搭起窝棚，当时那地方还没有被里克塔纳考和唐奎德搅得天翻地覆。五六条汉子，七八块毛巾，几部极为精密的数字设备和最重要的：许多梦想。不，最重要的是许多方纳拉朗姆酒。更准确地说，销魂浆才是最最重要的东西，然后才是方纳拉朗姆酒和当地姑娘出没的环礁沙滩，但梦想也很重要。它们都去哪儿了呢？
福特注意到那东西身上写着什么。怪事。一秒钟之前还没有字来着，两种状态的转换似乎没有任何过渡。
啊哈！
上面用小而令人警醒的字体写着两个字：
早年去其他星球的旅程。老天，扎昆在上，这就像正片开始前的风光纪录片。刚开始为《指南》工作的时候。
慌吧。
他扭动着翻滚下坠，在这么高的地方，室外的空气冻得肺部几乎休克。千万别把玻璃碴吸进去。
片刻之前表面上还没有任何印记和裂缝来着，现在有了，而且还在生长。
啊哈，来了。他的童年。单调得很，他早就从头到尾体验过了。影像闪现。参宿四五号行星上的无聊岁月。小时候的赞法德·毕博布鲁克斯。唉，他实在太熟悉了。真希望大脑也有快进功能。七岁生日派对，他得到了第一条毛巾。来吧，快点。
慌吧，《二代指南》这么说，福特开始照着做。他终于想起来那些形如鼻涕虫的怪物为何眼熟了。他们的色调确实是企业灰不假，但其他各方各面都完全像是沃贡人。
地面正在以每秒三十英尺的速度冲向他，但他心想，这种问题到时候再说不迟。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
[1] 即AT&T公司每个字母各向后一位的变体。——译者
一团玻璃碴和椅子碎片裹着福特，翻着跟头穿过虚空。这次他又没有仔细考虑清楚，只是在随机应变，给自己争取时间。遇到重大危机，他时常发现在眼前重温人生颇有帮助——让他有机会反思，帮他看清局势，往往能揪出至关重要的线索送给他，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