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去吧！”尼切尔反驳他道，“一根长八万六千法里的电线，你认为会很轻吗？”
“一条妙计！我们为什么没在炮弹上装一条电线呢？这样我们就能够给地球发电报啦！”
“当然不是！但是我们可以将哥伦比亚大炮的火药增加两倍就行了！甚至可以增加三倍，四倍！”米歇尔大声说道，语气越来越激动。
“又想到什么？”
“对你的计划提一个小小的反对意见，”巴比康答道，“当炮弹绕地球转动时，电线会缠绕在地球上，就像是链子绕在绞盘上一样，我们会不可避免地被拽回到地球上。”
“好哇！”米歇尔叫道，“这些流星可是称职的邮递员呢，而且还是免费的！我们才用不着月球上的邮政局呢！但是，我又想到……”
“以美国国旗上的三十九颗星起誓！”米歇尔说道，“我今天的想法总是行不通！就像是马斯顿的一样！咦，我忽然想到，如果我们不回地球，马斯顿可以来看我们啊！”
“好主意，米歇尔，”巴比康心悦诚服地说道，“拉普拉斯③曾经计算过，五倍于大炮的力量便可将一颗流星发射到地球上。而月球上所有火山的推动力都比这个力量大得多。”
“是的！他会来的，”巴比康接着说道，“他是一位可敬而勇敢的战友。况且，这不是很容易吗？哥伦比亚大炮不是一直埋在佛罗里达的土地里吗？他们会缺少制造火棉的棉花和硝酸吗？月亮不是还会经过佛罗里达的天顶吗？十八年后它不是还会处于与今天相同的位置吗？”
“通过月球火山发射流星啊！”
“是啊，是啊，”米歇尔说道，“马斯顿会来的，还有我们的朋友艾尔菲斯通、布隆斯贝利，还有大炮俱乐部的所有成员，他们都会来的！在不久的将来，月球和地球之间的炮弹列车就会发车了！为马斯顿欢呼！”
“怎么联系呢？”
虽然令人尊敬的马斯顿听不到向他致敬的欢呼声，他的耳朵一定发烧了。此时此刻，他在干什么呢？毫无疑问，他一定是呆在落基山脉上的朗峰观察站，试图找到正在太空中飞行的炮弹的踪迹。如果他在思念着他的同伴，他的同伴也同样在惦记着他，而且，就算在如此令人激动的时刻，他们也没有忘记向他致以最良好的祝愿。
“但愿回到地球不成问题。”米歇尔兴奋地说道，“好了，对此我们已经讨论得够多了。至于如何与我们地球上的老同事们联系，我觉得也不难。”
但是，炮弹的主人们为什么会进入这种越来越明显的兴奋状态呢？他们对酒一向很有节制，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他们的大脑所产生的奇怪的兴奋是不是由于他们所处的特殊环境呢？他们离月球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难道是“黑夜天体”对于他们的神经系统施加了某种秘密的影响？他们满脸通红，好像是刚在火炉边烤过火似的。他们呼吸急促，喘得好像煅炉的风箱；他们的眼睛异常明亮；声若洪钟；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好像被碳酸气体冲开的香槟酒的瓶塞一样。他们的举止变得有些让人不安，仿佛需要更大的空间才能施展开。而且，还有一个引人注意的细节是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过度紧张的神经。
“枪嘛，我们可以造。”巴比康答道，“火药，我们可以制！月球上肯定不缺金属、硝石和煤炭。何况，如果我们要回来，只要摆脱月球引力即可，我们只需升到八千法里的高空，便可单凭重力落到地球上。”
“现在，”尼切尔生硬地说道，“既然我们不知道如何从月球回来，我想知道我们要去上面做什么。”
“多么美丽的前景！一颗没有枪的子弹。”
“我们要去做什么？”巴比康一边跺着脚，一边答道，好像正在击剑教练厅里训练似的，“我也不知道。”
“我同意米歇尔的说法，”巴比康说道，“另外，我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现实意义。等我们认为我们应该回来时，我们再考虑也来得及。虽然没有哥伦比亚大炮，我们还有炮弹呢？”
“你不知道！”米歇尔大声喊道，洪亮的声音在弹舱内击起了响亮的回声。
“这就是答案？”尼切尔大声说道。
“不知道，我甚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巴比康说道，嗓音一样洪亮。
“我要是知道怎么回来，我压根儿就不会去了。”米歇尔说道。
“哼，我知道，我。”米歇尔回答说。
“对此我一无所知。”巴比康答道。
“那就说说！”尼切尔大喊道，语气中不禁带着责备。
“我说这话并不是想打退堂鼓，”尼切尔反驳道，“我再说一遍，我只是想问：我们如何回到地球？”
“适当的时候，我自然会说。”米歇尔一把抓住同伴的胳膊大声说道。
“在还没到一个地方之前，就想着如何回来，我觉得这个问题提得有些不是时候。”米歇尔说道。
“适当的时候！”巴比康说道，眼睛像要喷出火来，还做了个威胁的手势，“是你硬拉着我们参加了这次‘美妙的旅行’，我们倒要问问你为什么？”
“尼切尔，你的意思是……”巴比康严肃地问道。
“是啊！”船长也附和道，“既然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总要知道我为什么要去！”
其他两位交谈者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惊讶不已。可以说他们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米歇尔跳起一米多高，大声喊道，“为什么？为了以美利坚合众国的名义占领月球，把它变成美国的第四十个州！为了把月球变成殖民地，在上面开垦土地，繁衍后代，传播艺术、科学和工业的所有奇迹！如果月球人没有我们文明，我们就开化他们！如果他们还没有建立共和国，我们就给他们建一个。”
“对了，”他说，“登上月球固然很好，但我们怎么回来呢？”
“如果没有月球人呢？”尼切尔反问道，在无法解释的醉意的支配下，他变成了一个爱抬杠的人。
整整一上午，大家不断地提出问题，不断地找到答案，就在这时，尼切尔提出了一个无法立即找到解决办法的问题。
“谁说没有月球人？”米歇尔用威胁的语气嚷道。
谈话随即转换了主题，一刻也没有停下来。在这种情况下，各种想法从三位朋友的脑袋里层出不穷地冒出来，好像是初春里的嫩叶一般。他们自己也理不出头绪来。
“我！”尼切尔吼道。
米歇尔·阿尔当在某种程度上被说服了。他承认这件事是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的，在他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三个字。
“船长，”米歇尔说道，“赶快收回你的话，否则我就撬开你的牙，把它塞到你的喉咙里！”
“我的米歇尔老兄，”巴比康回答说，“你的怪兽表演可长不了，虽然你穿着潜水服，你身体里的气体还是会膨胀，你就会像一颗炮弹或飞得太高的气球一样爆炸。所以你就不要遗憾了，记住：当我们在太空航行时，绝对禁止你由于感情用事，到飞船外面去散步。”
就在两个仇敌眼看要扑到一起，无厘头的争吵很快就要变为一场战争的时候，巴比康一跃而起，拦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唉，”米歇尔又说道，“我们不能到外面去散散步，真是让人遗憾。要是能够在光芒四射的太空中漫步，洗一个阳光浴，或是打个滚儿，会多么畅快！如果巴比康事先想到带一套潜水服和一个气泵，我一定会到外面去冒险，还会站在炮弹上面摆出怪兽的样子。”
“住手，你们疯了！”他一边说，一边让他的两个同伴背对背站着，“就算没有月球人，我们也不在乎！”
“那真是太让人难过了！”尼切尔说道。
“对，我们不在乎。”米歇尔叫道，他并没过分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们来作月球人。打倒月球人！”
“我的朋友们，你们知道吗？”米歇尔·阿尔当说，“如果我们中的某一个人死于发射时的后座力，埋葬他会是一件多么让人难过的事啊，我说的是，既然我们身处太空而不是地球，应是‘天葬’才对！你们瞧，这尸体一直跟随着我们，好似一位控诉者，让我们悔恨不已。”
“月球王国是属于我们的！”尼切尔说道。
透过舷窗，巴比康看到狗儿的“尸体”和其他几件被抛出弹舱的物品一直执着地陪伴着炮弹。狄安娜瞧见卫星现在的模样，不时发出凄惨的叫声。这些漂浮物看上去一动也不动，好似被放在了一块坚实的土地上一般。
“是属于我们三个的，我们要组成共和国！”
但是，装置要始终保持良好的状态才能够正常运转。所以，每天早晨，米歇尔都会检查调节器，试试气塞，用高温计测一下煤气的温度。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运行良好，所以这三位旅行者也开始像令人尊敬的马斯顿一样，都有些发胖了。如果他们的“囚禁生活”延长到几个月的话，他们一定会胖得面目全非。总之，他们现在像是被养在笼子里的母鸡，只等着变肥呢。
“我代表议会！”米歇尔嚷道。
赖泽和勒尼奥装置一直运转良好。弹舱内的空气一直都很纯净。碳酸气体当然不是苛性钠的对手，至于氧气，用尼切尔船长的话说，“肯定是一级氧气”。弹舱内少量的水蒸气与空气混合，空气不会特别干燥，巴黎、伦敦、纽约的很多住宅和剧院肯定没有这么好的卫生条件。
“那我代表参议院！”尼切尔也不示弱。
尽管忧虑重重，米歇尔·阿尔当还是以他一贯的守时准备好了早餐。大家的胃口很好。没有比用煤气灯煮的汤更鲜美的了，也没有比罐头肉更好吃的了。几杯法国葡萄酒更让他们的这顿饭锦上添花。提到葡萄酒，米歇尔·阿尔当认为有如此充足的阳光，月球上的葡萄——如果它存在的话——一定会酿出最香醇的葡萄酒。不管怎样，这位“高瞻远瞩”的法国人没有忘记在他的包裹里还有几株珍贵的梅多克和科多尔②葡萄秧，这可是他最为信赖的品种。
“巴比康做总统！”米歇尔大喊。
最后一天的旅程给他们留下了激动的回忆。每一个细节都被记录了下来。随着距离旅行终点越来越近，一种莫名的忧虑困扰着他们。但他们要是知道炮弹现在的速度有多慢，他们的忧虑会有增无减。这个速度似乎不足以把炮弹送上月球。此时的炮弹已经变得很轻，它的重量在不断地下降，直到到达月球与地球引力平衡线的那一刻完全消失，而这会产生令人意想不到的后果。
“不要做由国家任命的总统！”巴比康回答说。
旅行者们距离目的地这么近，他们不断地观察着这个全新的世界。想像已经带着他们漫游在那未知的土地上。他们爬上巍峨的山峰，下到巨大的圆谷深处。这儿那儿，他们仿佛看到了稀薄的大气层下面广袤的月海，看到了深山里蜿蜒而下的河流。他们俯身在深渊旁倾听这个天体的声音，但它在荒漠的太空永远地保持着沉默。
“好，那就由议会任命好了！”米歇尔大声说道，“既然我代表议会，我一致通过任命你为总统。”
“人的面孔？也许吧，”米歇尔·阿尔当说道，“但是我为阿波罗那可爱的妹妹①抱不平，她怎么会有一张坑坑洼洼的脸呢？”
“好哇！好哇！为巴比康总统欢呼！”尼切尔喊道。
此刻的月球不再是一面平整的圆盘，三个人已经感受到了它的起伏不平。如果现在日光斜射到月球上，造成的阴影部分将会清楚地突显出高山的轮廓。他们也会看到巨大的火山口深处和广袤平原上纵横的沟壑。但现在所有的地形都湮没在刺眼的光线之中。就连月亮上好似人脸的图案也看不真切。
“嘿！嘿！嘿！”米歇尔高声呼喊道。
所以，巴比康并没有把他的疑虑告诉他的朋友们，而是频繁地观测月球，试图看出炮弹的轨道是否有所偏离。因为一旦炮弹不能到达目的地，偏离了月球，那它将会冲向太空，后果不堪设想。
紧接着，总统与参议长大声唱起了扬基歌，而议会那里则响起了雄壮的马赛曲④。
原来，炮弹的方向偏向北半球，说明炮弹的轨道已经发生了轻微的改变。因为经过数学计算，炮弹本应被发射到月球的中心。如果没有到达那里，说明炮弹发生了偏移。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巴比康想不出来，由于没有参照点，也不能确定偏离的程度。但他希望偏离不要太大，能降落在月球北边适宜着陆的地方就可以了。
三个人东倒西歪地围成一圈，跳起了环舞，手胡乱地挥舞着，跺着脚，还不时地像表演柔功的小丑一样翻着跟头。狄安娜也掺和进来，不停地叫着，还跳到了弹舱顶部。于是，大家听见了莫名其妙地拍动翅膀的声音，公鸡洪亮的打鸣声。五六只母鸡到处乱飞，翅膀拍着舱壁，活像一只只疯狂的蝙蝠。
事实上，这次大胆试验的成功似乎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巴比康却心存疑虑，但为了不让他的同伴们担心，他对此只字未提。
由于受到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的影响，他们仿佛喝得酩酊大醉，空气好像在他们的呼吸系统里燃烧，肺部非常不适，终于，三位伙伴无声地倒在了地板上。
“再说，”尼切尔船长补充道，“如果降落在平地上，炮弹会立刻稳稳地停住。相反，如果降落到山坡上，炮弹就会像雪崩一样不断地滚动，除了松鼠之外，谁也别想安全脱身。所以说，一切都皆大欢喜。”
注 释
“而且，”米歇尔·阿尔当指出，“平原比山脉更有利于着陆。如果把一个月球人放在欧洲的勃朗峰上，或者放在亚洲的喜马拉雅山巅，那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到过地球。”
① 希腊神话中，月神阿尔忒弥斯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妹妹。
月球在群星璀璨的苍穹中庄严地向前移动着。再过几个纬度，它就会到达应与炮弹相遇的准确位置。根据观测，巴比康认为炮弹将在月球北半球着陆，那里主要是广阔的平原，山脉很少。如果像人们所推测的那样，月球的大气聚集在地势低洼的地方的话，这倒是一件好事。
② 梅多克和科多尔都是法国著名的葡萄酒产区。
第二天，也就是12月5日，五点刚过，三个人就都起来了。如果计算准确的话，这一天将是他们旅行的最后一天。当天晚上十二点，也就是再过十八个小时，在满月的那一刻，他们就要踏上光辉灿烂的月球了。即将到来的午夜将是他们旅行的终点，也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一刻。所以早上一起床，他们就透过被月光染成银色的舷窗，信心十足地对着“黑夜天体”欢呼起来。
③ 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1749—1827），法国著名的天文学家和数学家，天体力学的集大成者。
于是，在这种特殊的条件下，一个既奇怪又合乎逻辑，既荒诞又有理可寻的现象发生了。所有被扔到弹舱外面的物体都会追随炮弹的轨迹，与它共同进退。由此所产生的话题一晚上也讨论不完。此外，随着与目的地的距离越来越近，旅行者们也越来越激动。他们猜测着还会有什么意外情况，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不过以他们现在的精神状态，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让他们感到惊讶。他们丰富的想像已经跑在了炮弹的前头，谁也没有注意到炮弹的速度已经明显变慢。月亮看起来越来越大，他们甚至相信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它。
④ 法国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