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高野舞的尸体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进入十二月,天气马上充满冬天的阴冷。安藤一向讨厌冬天,最喜欢春夏两季。儿子去世以来,他就不再关心季节的变化,但今早骤然变冷的天气让他也留意到冬天来临了。他在前往大学的途中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回家去拿件毛衣,最后还是没有回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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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安藤位于参宫桥的公寓到K大学附属医院,步行还有段距离,但是搭车也不方便,因此为了增加运动量,安藤有好几次改用走路的方式上下班。本来他今天也想这样做,但天气不佳,便决定到代代木坐国铁。
她到底有什么事情,而“拜访”又代表什么意思?该不会只是一句客套话吧?安藤很后悔没有问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更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刚才的种种举动深受那名女子的影响,仿佛丧失了意志。
今天早上,安藤要和宫下、电子显微镜专家根本一起用显微镜观察高野舞和龙司的细胞。他无法压抑焦躁的心情,恨不得马上赶到学校。到目前为止,其他地区并没有发生疑似天花病毒的感染病例,也没有因肉体的接触而染上病毒的报告。从以上两点以及在高野舞的房里发现一盘被擦掉的录像带来看,如果从高野舞的身上发现疑似天花的病毒,就可以断定她看过录像带,也就是说,在她身上发生的突变是由录像带引起的。
“下次再去拜访你。”电梯门快关上之前,年轻女子说出这句话。之后,电梯开始缓缓下降。安藤的胸中,一股无法压抑的情愫慢慢发酵着,年轻女子的倩影鲜明地留在脑海中。安藤的家庭破碎以来,高野舞是第一个让他有性幻想的对象,但是今天受到的冲击比以往更强烈。即使只相处了十几秒钟,安藤已对她小腿的曲线与斜飞的眼尾留下深刻的印象。一股无法按捺的冲动突然袭上胸口,他一走出大楼,马上叫了一辆出租车,急忙赶回家。
安藤一进入研究室,宫下精神饱满地向他打招呼。“哦,就等你了。”宫下和根本花了一周做电子显微镜观察的事前准备。病毒这种东西,不是想观察就可以马上用电子显微镜看的,必须装上离心机,还要准备细胞切片,诸如此类的工作都要在事前做好。
“我在K大学医学院任职,名叫安藤满男。”安藤表明自己的身份,却无法一语道清他和高野舞的关系。年轻女子走出来,用右手压住电梯,以眼神示意安藤快点进去。她优雅的动作中有一股叫人无法抵抗的力量,安藤不知不觉地顺从她的指示走进了电梯。
“请把房间的灯关掉。”根本开始下指示。
“真抱歉,你是……”年轻女子故意提高声调问道。
“OK。”宫下轻快地回答,立即关上灯。接着,根本独自进入暗室,用支持器固定超薄切片。宫下和安藤则半句话也不说,在控制台前面坐下来,专心地盯着银幕。不久,根本又回到原处,他关掉仅留的一盏灯,完成所有准备工作。
姐姐捧着一束花来到高野舞的陈尸处……安藤不禁觉得自己先前的恐惧实在太好笑了。不过,他也说不上来究竟在害怕什么。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女子全身充满妖气。如今谜底解开了,他现在只注意到她美丽的外表。这个女子有细致的鼻子、双眼皮,亮晶晶的大眼睛眼尾稍微往上翘,还有圆润的双颊……前几天安藤在高野舞的公寓碰到她的时候,她戴着太阳眼镜,所以他没看到这双大眼睛。今天第一次看到她美丽的双眸,触到她勾人的眼神,安藤感觉不太自在,胸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三个人屏住气息盯着银幕,细胞切片在电子光束的照射下,呈现给他们一幕微生物的世界。
从他第一次在高野舞的房门外遇到她,以及今天她爬到这栋大楼屋顶、手中还拿着一束花来看,这是唯一的合理解释。年轻女子微微转动一下脖子,从她的表情看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然而安藤决定把它当作肯定。
“这是谁的?”宫下向根本询问道。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年轻女子率先开口,她的嗓音比较低沉,但是很有魅力。安藤张开嘴巴好半晌,终于自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声音。他带着一份期待的心情问道:“啊……你是高野小姐的姐妹吗?”
“高山龙司。”
电梯门在两人的面前关上,年轻女子马上伸手按住门,让它维持打开的状态。女子的动作非常优雅,青色圆点图案的裙子下露出一双没有穿丝袜的白皙的腿,她左手拿着一小束花。安藤怔怔地盯着那束花。
银幕上放映出来的绿色图案,仿佛自成一个宇宙。根本转动控制台的按钮,银幕上的细胞便跟随他的调整流动。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一位年轻女子站在里面。安藤和她四目交接,赫然想起这个女子曾在高野舞的房间出现,还和他一起搭乘电梯下楼,他看到了她手上断裂的指甲,又闻到了她身上的臭味,感受到了她散发出的令人无法忘怀的怪异气氛。他张开双腿,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女子面前,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他在心中找寻各种理由,解释她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但恐惧感越升越高,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再把倍率提高一些。”
安藤走进十四楼,回到电梯边,此时正好有一部电梯往上升。等待时,他极力思索着高野舞为何会爬到屋顶上。她有可能是被坏人追赶才上来,坏人一路跟着她爬过栅栏,她没有地方可躲,只好一直爬上去。结果她最初的判断错误,便把自己推进了死胡同……
宫下一下指示,根本马上把倍率提高到九千倍,能清楚地认出坏死细胞的模样,发出光亮的细胞质上有显示溃散的黑块。
这时,管理电梯的机房里发出绞盘卷起铁链的声音,大概是电梯在上下移动。安藤往后退了几步,看到机房粗糙的外表染上一层黑色油漆,到处斑驳不堪,可见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他加快脚步离开,从屋顶爬下楼梯,因为距离十四楼阳台还有一米高,只好直接跳下来。着地时,他的脚底感到一阵麻痹,身体不由得跟着弯曲,这才看到眼前放着一把生锈的梯子。
“对准右上角的细胞质,再提高倍率。”宫下看着坏死细胞上的斑点,根本又将倍率提高到一万倍。
四周已经被一片黑幕笼住,海风强劲地吹过来,安藤有些冷,身子开始打战。他没有勇气下去看看沟底,甚至光看外观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等待死亡一定很恐怖,更不用说她从上面掉下去,摔伤脚踝,无法站起来,只能望着天空等死。高野舞死前究竟在这里待了几天?
“再提高一些。”
安藤伫立在排气沟前,排气沟被铁网覆盖住,上面开了一个个洞。脚一踏到黑暗的长方形边缘,就好像要陷下去似的,安藤不敢再靠近。他略微前倾,把花束扔进一个洞中,双手合掌为高野舞祈祷。如果昨天修理电梯的技师没有上来,可能要更晚才会发现她的尸体。
根本马上将倍率提高到二点一万倍。
安藤小心地走下来,站在两间并排的小屋子中间,其中一间是管理电梯机器的房间,另外一间则用来放置空调机。南边那间小屋上摆着一个非常大的蓄水槽,两间小屋中间有一条用来排气的深沟。
“就这样,停!”宫下朝安藤靠过去。安藤挺起上半身,向银幕靠近,看到一些东西在动。在逐渐坏死的细胞中,无数像蛇一般的病毒来回游走,啮咬着染色体表面。安藤感觉后背蹿起一阵凉意,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病毒。即使不曾把天花病毒拿到显微镜下观看,只从教科书中看过两三次,他还是可以分辨出两者的不同。
安藤以车站为起点,将视线移到高野舞住的公寓,又移开视线——越过街道,在沿海岸的道路上右转一百米,就是他现在站的位置。接着,他又将目光转回高野舞的公寓屋顶,那是一栋七层的建筑物,高度不及这栋大楼的一半,而且它建在商店街的热闹之处,四周被高楼大厦和公寓围住,那是和这栋大楼最大的不同点。
“真是可怕!”宫下张大嘴巴。这种病毒如果流过血管内部,再输送到冠状动脉,就会到达前降支的内膜,让那个部位的细胞发生变化,长出肿瘤来。清楚了那些组织结构,发病原因并不神秘。但是现在他们看到的病毒是由“意识”的运作产生出来的。它并不是从外面侵入的,而是看过录像带的影像后产生的意识。这么说来,生命在萌芽的一刹那,就已经具有某种意识作用了吧?
安藤终于爬上屋顶,四周都没有栏杆,防水涂料完全剥落,每走一步都好像会凹陷下去似的,让他不想站到阳台边。他小心翼翼地站在其中一个水泥突出物旁,环顾四周。在一年中太阳最早下山的季节里,大楼和商店街的霓虹灯亮了起来。运河的另一边,京滨快车通过月台,正从高架桥上奔驰而过。
正当安藤的思绪偏离主题时,宫下却喃喃自语道:“‘RING’是什么?”
安藤一边努力地往上爬,一边想,为何她一定要从这里往上爬呢?应该不是跳楼自杀,如果从屋顶往下跳,身体往下掉落两三米左右,就会被下一层楼的阳台接住。不从十四楼外面的楼梯往下跳,身体就不会掉落到地面。
安藤将视线移回银幕上。宫下不知为何显得欲言又止。
一走出门口,强风从海上吹过来,安藤将大衣领子竖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站在大楼的最上层,东京湾就在附近,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东京海底隧道两个不自然的黑色洞口,很像溺死者浮在水面上的鼻孔。他回头找寻可以攀爬的地方,发现大门旁边的墙上有一座通往楼顶的梯子,大约有三米高。安藤将花束咬在嘴里,用两手的力量往上爬。
这些病毒的形状可以比喻成什么呢?有弯弯曲曲的,也有像壶状的,大部分像椭圆戒指的形状……以戒指来形容它最贴切了。安藤和宫下发现这种病毒具有奇妙的形状,于是将它命名为“RING病毒”。
安藤绕过正面大厅进入大楼,来到电梯前搭上其中一部,电梯内记载着各层办公室的名称,但有一半的楼层都没有标上名称,气氛有点诡异。电梯在十四楼停下来,安藤走在黑暗的走廊上,找寻通往屋顶的楼梯。遍寻不着,他只好从走廊尽头的门出去。
“你觉得如何?”
安藤试着转动铁栅栏上的把手,把手却一点也不动,可能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面侵入,从内侧反锁了。他估量铁栅栏大约只有一米八高,动作敏捷的人都可以攀过去。高野舞在初中和高中时代是田径队员,可以很轻松地翻过去。安藤往旁边看过去,那边有个通往大楼的门,他转一转门把,连这个门也上了锁。高野舞是何时爬上这栋大楼的?如果是白天,可以使用电梯到达十四楼。如果是夜晚,就只能越过栅栏爬上楼梯了。
宫下非常佩服安藤的判断,觉得这个名称非常适合,但这反而使安藤有些不安。一旦事情的发展尽如人意,反而会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有“神”的力量存在。安藤不禁思考事情的发端究竟是什么。一开始,他从龙司肚子里露出来的报纸上发现“178136”这几个数字,解出一个暗号“RING”,后来又从浅川和行那里发现一份标题为《铃》的报告书,里面写着令人无法置信的事实。如今,他们又在电子显微镜下看到一群环状病毒,每一轮回就会改变形状,似乎象征这种“RING病毒”具有强烈的自我改变意志。
一到晚上,大楼正面大厅的电动门会降下来,想坐电梯就得经过有门卫看守的侧门。但深夜时分,门卫就不在了,侧门也被关上,因此只能从外面的螺旋梯上去。安藤看到螺旋梯的二楼平台处围着格子状的栅栏,似乎不能再往上爬了,不过他仍然决定先爬上去。
根本的表情和平常不太一样,他放映投影仪的手不停地颤抖。放映到第七张时,根本将高野舞的血液底片拿到暗室里显像出来,将高野舞血液细胞的超薄切片放在支持器上面,然后回到控制器前面,按了一下按钮。“这次是高野舞的细胞。”
走向正面的大厅时,安藤停下脚步,转而走到外面楼梯的入口处。他想弄清楚高野舞是用什么方法到达屋顶的,她究竟是搭电梯到十四楼,然后爬楼梯到屋顶?还是从一楼就开始爬楼梯?
根本像刚才那样慢慢地提高倍率,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病毒。没有错,果然是同一种病毒,而且弯弯曲曲地蠕动着。
他站在人行道上,抬头看着坐落在仓库南边的大楼,那正是高野舞陈尸之处。这栋陈旧的十四层建筑,外面的确有螺旋状的救生梯。
“是相同的。”安藤和宫下同时张大嘴巴叫着。可是身为电子显微镜的专家,根本察觉到了其中微妙的差异。
安藤边走边想到一点:发现高野舞尸体的那栋大楼,刚好离S大学附属医院不远,为什么她会爬上那里呢?他越想越奇怪,不禁想到现场去一探究竟,走回中原路叫了一辆出租车,花十分钟到达事故现场。途中,他又转到花店去买了一小束花,然后在T运输公司的仓库前面下车。
“很奇怪。”根本托着下巴,歪着头说道。
安藤前往S大学附属医院,对负责的医生说明解剖浅川时的几个注意事项,其中包括检查是否因肿瘤引起冠状动脉阻塞,病变部位是否发现类似天花的病毒。交代完毕,他离开S大学附属医院。在前往车站的途中,他开始感到遗憾:浅川握有重要的讯息,却没有说出只言片语就走了。他的死亡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高野舞之死也是同样的情形。浅川是遭遇交通事故,高野舞则是掉进大楼屋顶的排气沟,两人都是身体机能慢慢衰竭才失去性命。他们是不是看过录像带才死亡的,这一点倒是很难判断。
“你发现什么了吗?”
昨天发现高野舞的尸体前后,安藤接到了浅川和行的死讯。由于病情恶化,浅川和行从品川济生医院转到S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没多久就去世了。根据主治医生的说明,浅川和行由于受到感染,很安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因事故而丧失的意识,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清醒过来。
“不是,还不能确定,必须用照片详细比对。”根本做事一向慎重,他不想光凭刚才看到的龙司血液中的病毒就下结论。作为科学家,凡事不能仅凭印象就下结论,必须有根据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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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根本将高野舞血液中的病毒和龙司的作比较,龙司有一部分病毒的环被切断,像是蛇卷起身子形成壶状的东西,此外大部分是完美的环状。可是高野舞血液中的病毒,大部分的环状部位被切断了,而且像线一样伸长。根本为了确认自己的看法,特地选了一个看得特别清楚的病毒,将焦点对准它。银幕上清楚地显示出这个病毒的形状,它仿佛从头部延伸出长长的鞭毛,像波浪一般摆动。
安藤想检查高野舞的血液中是否带有疑似天花的不明病毒,一旦发现,就可以证明她看过那盘录像带。查清这件事是否与录像带有关,就接近“突变”的谜底了。
霎时,安藤、宫下和根本想到了相同的事情,只是大家都不敢说出口。
“没问题。”
根本再将环状病毒的照片拿来作比较,很明显,高野舞的环状病毒中呈现线状的比龙司多。经过统计之后,龙司的病毒里仅有十分之一的线状病毒,而高野舞则占了一半的比率。不该差这么多呀。
“可以分一点给我吗?”
安藤认为,所有猝死的尸体应该都保存细胞切片,用电子显微镜来检查血液中的病毒。
“当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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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还有一件事……血液有取样吧?”
安藤在结束正月休假的那个星期五,整理所有猝死案件的解剖报告。他分析照片感到疲倦时,就走到窗边眺望外面的景色,顺便让眼睛休息一下。宫下也没有休息,把一张张照片排在桌上,仔细地比对。
中山将整份资料稍微整理一下便交给他。
这一连串猝死事件中,包含浅川和高野舞在内,死亡人数达到十一人。而且,他们还在所有人的细胞切片中发现相同的病毒。死因确实是这种病毒引起的,病毒中,环状和线状的病毒可分为两组。只有高野舞和浅川的线状病毒占血液细胞内所有病毒的一半,其他人只占十分之一,生和死的分界点也就在这里——线状病毒如果增加到一定的比例,可以免除心肌梗塞的死亡威胁,这可以从统计资料上看出来。但是,目前还不清楚它必须达到怎样的比例才能免除死亡。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解剖报告书。“这个可以借我复印一份吗?”他想把报告书带回家慢慢研究。
高野舞和浅川看了录像带,体内产生了环状病毒,到这里为止,所有步骤都与其他九人相同。但由于某种因素的影响,病毒的环有了切痕,并开始延伸成线状。这种病毒的数目如果超过某个比例,观看者就不会因心肌梗塞死亡。问题是,为什么只有高野舞和浅川体内病毒的环被切断?他们和其他九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吗?
安藤还记得很清楚,龙司的解剖日期是上个月的二十日。一位在上个月下旬正值经期的女子,怎么可能在这个月生下小孩呢?女性在怀孕的时候,月经也会跟着停止……难道是我误解了吗?安藤越想越难以释怀,他对自己那时候的直觉非常自信,可是解剖结果却无情地否定了他的直觉。
“会是免疫系统不同吗?”安藤提出这个疑问,宫下歪歪头:“免疫系统啊……”
不过,安藤依旧无法释怀,因为高野舞的肚子一点都不大。他始终记得初次见面的情形:在这个办公室见面时,他在解剖龙司之前,按例询问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高野舞一些事情。高野舞跟着刑警进入办公室,正要坐下来,安藤注意到她的身体左右摇摆,而且用手抓着旁边的桌子支撑,一看就知道是贫血。安藤闻到高野舞身上带着血的味道,凭直觉认为那是月经引起的贫血。他与高野舞四目相接,从她的眼神中读到这样的回答:“这是女人每个月都有的事,不用担心。”监察医务院是公共场所,高野舞不希望造成不必要的骚动,因此用眼神传递这样的讯息。这借由意识传达讯息的奇妙经历,深深地留在安藤的记忆中。
“或者是……”安藤停顿下来。
但像中山这样有经验的法医不太可能犯错,假如解剖结果真是如此,只有一个推论——高野舞在跌落排气沟之前,就已经生产完毕。应该在这个月的七日左右,她突然觉得即将临盆,先到妇产科去待产。生产完后,在医院住了五六天,然后在十二日或十三日左右出院。说不定小孩子并没有顺利生下来,她因为过度悲伤才走到大楼屋顶上,一不小心跌落到排气沟里,今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什么?”
这怎么可能?安藤不断在心中呐喊。
“病毒本身的性质?”
中山发觉安藤有些误解,他连忙摆手,举出三个事实:“第一,她的子宫膨胀、变大;第二,子宫内壁由于胎盘剥落造成损伤;第三,腹腔内充满褐色的分泌物,残留着小肉片,看起来似乎是脐带的尾端。”
“我也认为是这方面的问题。”宫下一边附和,一边挺着大大的肚子,把双脚放在前面的椅子上,“一开始由于那四个年轻男女的恶作剧,录像带的后半段被擦掉,因此出现一个出口,病毒开始产生突变。到此为止的过程,可以从龙司的DNA传递的讯息得到印证。那么,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突变?还是有了什么进化?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高野舞和浅川体内的病毒,尤其是线状病毒的特征。”
“不是肚子大小的问题。”
“病毒的特征是借着寄宿的细胞进行繁殖。”
“偶尔会有这种情形……有些女人虽然接近临盆,但是肚子不会很大。”
“当然。”
“临盆?”安藤重复这句话,然后望着天花板,努力回想高野舞的身体曲线。她不管是穿着丧服还是洋装,腰部都束得很紧,整体上给人的印象很修长,葫芦状的身材曲线很有魅力。安藤明明在高野舞的身上闻到过处女的气息,没想到她居然怀孕了,即将临盆……他越想越觉得不可能。
“这样的繁殖有时会变成大爆发。”中世纪曾经广为流行的黑死病,以及近代的西班牙感冒,就是病毒爆发性增加引起的流行病。
“安藤医生,你没有注意到女性即将临盆的明显特征吗?”
“所以呢?”宫下催促安藤快点讲下去。
安藤极度震惊,根本答不出话来。
“你想想看,依照‘不在一星期内拷贝就会死’的这个讯息,将一盘录像带拷贝成两盘,这种速度非常缓慢,就算观看者忠实地听取命令,一个月内不是只能增加四盘吗?”
“当然是高野舞小姐。”中山睁大眼睛看着安藤狼狈的表情,“你不知道吗?”
“嗯……没错。”
“你是说她吗?”
“那样一来,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已经怀孕了吧?”中山说得很快,安藤一时没有会意他在说谁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这种方式不像病毒?”
“这样的话,就是她死亡前二十天……”中山的态度看起来十分暧昧,安藤不禁用认真的眼光注视着中山,催促他赶快说下去。
“如果以这种方式增加数量,还不能称为繁殖。”
“好像是上个月月底。”
“你到底想说什么?”宫下直直地盯着安藤的眼睛。
“是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只是……”安藤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只觉得事情仿佛朝坏的方向走。一个病毒能在短短几秒钟内繁殖到数千万个,它能自行大量复制。可是录像带是一盘一盘地翻录,效率实在太差了。不过,如果因突变而产生了新种类,就另当别论了。
“不,没有多亲密,我们只见过两次面。”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安藤望着环状病毒的照片,照片中数量庞大的病毒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录像带中纠缠的线。山村贞子运用超能力,在临死前将能量聚集在井底,因此井底残留着某种能源,一经触发,便出现了录像带。观看者看了这盘录像带,体内便产生“RING病毒”,真正增加的并不是物质,而是录像带和DNA刻印下的遗传信息。可是,病毒却在某个环节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异。
“安藤医生,你和她的关系很亲密吧?”
“是大灾难来临前的预感吗?”宫下毫不在乎地说出最坏的结局。
“什么?”
“这种预感非常奇特,没有办法用字眼来形容。”安藤解剖龙司的尸体之后,就被迫进入这个奇异的世界,一想到高野舞,他就觉得心烦。高野舞死亡后,又过了一个半月,没有线索得知她生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安藤不认为她会生出一个可爱的小孩。
“啊,还有……”中山突然想到一件事,竖起食指说。
“不要想得那么严重。即使是突变,那个家伙也不一定能适应外界的环境。”
高野舞被发现的时候穿着运动衣、学生裙,奇怪的是,她没有穿内裤……安藤回想起他去查看高野舞房间时的情形,那天是十一月十五日,如果解剖结果正确的话,当天她已经被困在屋顶上,等待别人来救援。那时候,安藤感觉到房间里有异物,仿佛存在着某种生命气息。
“你的意思是说,突变种最后也会被消灭?”
安藤特地在十一月八日、九日这两天标上记号。这两天,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试图站在高野舞的立场,勾勒出她的遭遇。
“这种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如果高野舞跌落排气沟之后十天才死亡,死后五天才被人发现……安藤马上翻开记事本,由此推算高野舞失踪的时间大约是十一月十日前后。而她与安藤约定的时间是十一月九日,当天安藤一整天都没有接到电话,可以推测她在这一天之前失踪。此外,高野舞的公寓信箱中挤满十一月八日以后的报纸。照这种情形来看,她在八日到九日间可能出了什么事,所以才离开房间。
“你真乐观。”
“十天……”
“这和一九一八年大流行的西班牙感冒病毒一样,虽然一九七七年又在美国发现,但是当时并没有造成任何死亡。也就是说,这种病毒刚出现的时候,在世界上造成两千万到四千万人死亡,六十年后,却成为几乎无害的病毒。”
她的胃肠里面没有食物,也没有多少皮下脂肪。
“也有因为‘突变’而使得力量丧失的例子。”
“大约十天左右吧。”
的确,自从发现高野舞的尸体以来,就没有再听说这一类猝死事件。安藤不仅在报纸上搜寻,更运用在警界的关系去搜集这方面的信息,可是并没有捕捉到相关事件。诚如宫下所说,新生的变种在短时间内可能会无法适应外在环境,失去感染他人的能力,甚至被消灭。
“高野舞在沟底存活了几天?”
“现在我们要从什么方向着手?”宫下一面用脚转动转椅,一面问道。
高野舞失足跌落排气沟,造成骨折,在三米深、一米宽的沟底,她没有办法脱身,只有靠着雨水暂时存活。安藤不禁在脑中想象高野舞的凄惨遭遇。
“啊!我忘了做一件事。”
“左脚踝骨折,两只胳膊肘也有裂伤,可能是跌落排气沟造成的,伤口上还有水泥碎屑。”
“什么事?”
“有其他外伤吗?”
“不知高野舞是在什么时候把录像带拿到手的。”
“很可能是冻死的,身体过于虚弱,耐不住寒冷。”
“这很重要吗?”
“这样的话,她的死因是什么?”
“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想确定一下日期。”这阵子安藤一直忙于分析病毒,忘记去确认这件事。
“不是很确定,必须等组织标本完成才知道,现在很难下结论。”
7
“一点踪影都没有吗?”
安藤轻而易举地查到了高野舞拿到录像带的准确时间。首先,他打电话到龙司家中询问,龙司的母亲一听是儿子的大学同学,口气非常亲切。安藤询问她是否有位叫高野舞的女孩前去拜访,龙司的母亲立刻回答:“是的,她来过。”
“就我所看,是没有。”
龙司的母亲从记账本里粘贴的蛋糕收据上,查出准确日期是去年的十一月一日。安藤记在记事本上。
“冠状动脉内部没有肉瘤吗?”安藤不死心地再次确认。
“对了,高野小姐为了什么事情去拜访您?”
安藤在解剖前曾经向中山提过死因可能是冠状动脉闭塞,然而并非如此。他努力地思考各种原因:难道她没有看那盘录像带?或是肉瘤还没有完全长成?
龙司的母亲说,高野舞在帮龙司整理连载论文的手稿时,发现里面有缺页的情况。
于是,中山把身子探向安藤。“那我就开门见山吧。死因并不是冠状动脉闭塞引起的心肌梗塞。”
“这么说,高野小姐是为了要找原稿才去的。”安藤一面询问,一面将连载龙司论文的出版社记下来。得到这些资料后,他立刻挂断电话,他害怕对方询问高野舞的近况,一旦向她说出高野舞的死讯,肯定又会有一连串的问题。
“不用,你直接和我说重点就可以了。”
十一月一日,高野舞去拜访龙司的老家,寻找遗失的原稿时发现了那盘录像带,带回家里。她很可能当天就看了录像带。病毒的繁殖会在一周内达到顶峰,十一月八日,高野舞的身体应该产生了某种变化。
“你想看解剖报告书吗?”中山把整份资料拿到安藤面前。
安藤和她约定十一月九日一起吃晚饭,当天他还打了好几次电话,可是高野舞都没有接听。难道那时她已经掉进排气沟了?
“还好。”
解剖的结果显示,高野舞死亡的时间大约是十一月二十日前后,跌落的日期大约是在十天前,也就是在十一月八日或九日产生了突变,由此来推算,高野舞看录像带的日期应该是十一月一日。
“看样子,你非常在意那具女尸。”中山头都不抬地说。
安藤接着来到图书馆,在杂志区找到刊载龙司论文的《潮流》杂志。这本杂志在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发行的那一期上,刊载了龙司以“知识的构造”为题的最后一篇论文。安藤得到一个讯息:高野舞整理好龙司的原稿后,将它交给《潮流》杂志的编辑,这代表她在看过录像带之后,曾经和别人见过面。于是他马上打电话到《潮流》杂志的编辑部,与这篇文章的责任编辑预约拜访时间,准备当面解决一些疑点。
中山解剖完高野舞的遗体后,回到监察医务院的办公室。安藤从隔壁的桌旁拉了一把椅子,双手抱胸靠着椅背坐下,等中山把资料填写完毕。
安藤从水道桥下了国铁车站,按照地址走了五分钟,就看到前面有一栋S书房综合出版社大楼。他在前台说明与《潮流》杂志的编辑木村有约之后,便在休息室里等待。安藤非常感谢木村肯答应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见面,他从电话里的声音判断,木村可能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在应对上很圆滑,给人稳重的印象,应该是个戴着银边眼镜的英俊年轻人。不料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个穿着花格子吊带裤的矮胖男人,虽然是冬天,可是他的额头上正冒出涔涔汗水。
3
木村客套地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他堆起满脸笑容,从口袋里掏出名片,上面写着“副总编辑木村智”。他的年纪可能接近四十了。
中山看到安藤眼中交杂的复杂情感,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
安藤也拿出名片递给他,客气地说道:“很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搅你。我们到附近聊一聊好吗?”
安藤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说:“拜托你了。”
“这附近没有什么店,如果可以,到我们的休息室去吧。”
中山对安藤的说法感到一头雾水。“这个人有心绞痛吗?”
安藤直率地接受木村的建议,随着他搭上电梯。
接着,安藤把手搭在中山肩上,在他耳边轻声说:“请注意心脏的冠状动脉,不要忘记保存这个部位的组织标本。”
休息室位于这栋大楼的最上层,面对中庭,装潢得非常豪华。安藤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的人群,有几张面孔曾在杂志或报纸上见过。这里好像是作家和编辑的见面场所,好多人的手里都拿着原稿。
“知道了。”
“真可惜,他就这样去世了。”
“研究室里还有事情要处理,稍后再告诉我详细的解剖情形。”
这句话唤回安藤的注意力,他将目光移到面前这张肥胖的脸上。
“我先告辞了。”安藤在中山的耳边轻声说道。中山不禁诧异地问:“你不是要旁观吗?”
“我和高山龙司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安藤心想这句话应该能发挥不少作用。
安藤不想继续待在解剖室。一旦在高野舞的身体上划下一刀,室内立刻会弥漫起尸臭味,等到切开内脏检查时,那种恶臭更是难以形容。他不想闻到那种味道。不论生前多么清纯美丽,人死后依然难逃这种恶臭。他一直清楚这一点,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唯独这次被青涩的感情束缚住,不想让高野舞在他记忆中的美丽被这股臭味代替。
“啊,是这样吗?您和高山老师……”木村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名片,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警官立刻从解剖室飞奔而出,和高野家取得联络,告知对方高野舞的死讯。
“而且他的遗体就是由我解剖的。”
“不会错,这个人是高野舞小姐。”
木村蓦地睁大眼睛,诚惶诚恐地说:“哦,那真是……”他望着安藤端咖啡的手,似乎对他切开龙司肉体的手指很感兴趣。
“你知道这个人的联络住址吗?”警官温和地询问,在他那客气的话语背后,一股期待若隐若现:如果安藤与死者认识,他就可以从寻找死者身份的辛劳中解放了。于是,安藤沉默地拿出记事本,翻出高野舞老家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警官。警官看着纸条问道:“没有错吗?”
“不过,我今天并不是来询问高山龙司的事情。”安藤放下杯子,将两手叠放在桌上。
中山不清楚安藤和这个女人的关系有多亲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那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那是什么缘故……”
“我想请教您关于他的学生高野舞小姐的事情。”
“是你认识的人吗?”警官带着无法掩饰的惊讶问道。安藤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木村一听到高野舞的名字,脸色稍微缓和一些,将身体往前倾。“您想知道高野小姐的什么事?”
“混账,怎么会这样?”安藤吐出叹息声,中山和警官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看着他。
“你不知道她已经死亡的消息吗?”
尸体后脑附近的头发沾着一些干燥的污泥,脚踝呈现不自然的弯曲,这个部位的皮肤颜色不太一样,可能是骨折或扭伤引起的。颈部没有勒痕,也没有特别的外伤,由肌肉的僵硬程度看来,这具尸体大约死亡十个小时以上。安藤对高野舞生前的光滑肌肤有很深的印象,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拥抱她,和她肌肤相亲,这个妄想曾经不断在心中膨胀,如今,他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了。一想到这位曾经让他拥有遐想的美丽女子竟然变成这副悲惨的形貌,安藤心中便不禁升起一股愤怒之情。
“怎么会这样?高野小姐竟然死了……”
安藤有预感,该来的总有一天会来。他全身僵硬地跟着中山和警官慢慢靠近尸体。
“高野小姐在去年十一月,跌落到大楼的排气沟里……”
2
“啊!原来是这样,难怪一直联络不到她。”
就在安藤犹豫之时,中山用力地打开门,率先走进解剖室,警官也随后跟上。安藤仍在门外发愣,从门缝中看到解剖台上横躺着一具裸露的白花花的尸体。
原来这里也有自己的同伴。安藤对木村涌起一股亲切感,想必这个男人也对高野舞抱着爱慕之情。
解剖室里传出水龙头的流水声,安藤感觉胃在翻腾,手脚开始微微颤抖,很想赶快逃出这个地方。
“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高野小姐,是在哪一天吗?”安藤不给木村任何感伤的时间,直接提出问题。
“嗯,一下就好。”安藤暗忖:如果那具尸体不是高野舞,我拍拍胸脯就离开。若是高野舞,就将现场交给中山处理再离开……当务之急是确认尸体的真实身份。
“那是在……新年号的校稿期快结束的时候,大概是十一月初。”
“安藤医生要旁观吗?”中山问道。
“你记得确切的日期吗?”
他们三人在解剖室前停下脚步。
木村拿出去年的手册,飞快地翻开内页。“是十一月二日。”
“现在没有更好的解释。”
是高野舞拜访龙司的老家、拿走录像带的第二天,那时候她应该看了录像带。
“说不定那个女人在外出时就没有穿上内裤,这样想更自然。”
“请问你们当时在哪里见面?”
“即使她站在沟底往外扔,也无法扔出栅栏外。”
“那天高野小姐打电话来,说已经将原稿誊写完毕,于是我马上过去拿。”
“为什么不可能?”
“你们约在她的住处见面吗?”
“如果她在沟底呼救,外面的人也听不到,因此很可能用内裤包着铁片或是其他东西往外一扔,引起别人的注意。不过,这个假设不太可能成立。”
“不是,我们在车站前面的咖啡店见面,以前就是这样。”木村刻意强调自己未曾去过高野舞的住处。
“大楼的周围?”中山插嘴问道。
“你和高野小姐见面时,是否感觉到她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搜遍屋顶上每个角落,甚至连大楼附近也找过了,但是没有发现。”
木村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不太清楚安藤的意思。
排气沟的深度有三米,一旦跌落,当然会受伤。安藤想到用内裤代替绷带包扎伤口的可能性,或是她想爬出沟中时做成小工具来使用。
“她是否有什么异常的状况?”
“对了,她会不会故意在排气沟旁脱下内裤?”
“异常的状况……”木村双手交叉,思索着。
“她利用螺旋状救生梯,就是大楼外墙上的梯子爬上去的。”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事。”
“那她是怎么上去的?”
“说真的,高野小姐那天的确有点不一样。”
“不,一般人没有特别的事应该不会接近那里,况且从电梯口通往屋顶的出口被锁住了。”
“可以说得更具体一点吗?”安藤为了让对方放松戒备,尽量展露笑容。
“那个场所危险吗?很容易就会跌下去?”
“她的脸色不太好,好像要吐的样子,而且一直用手帕按住嘴巴。”
“很有可能。”
安藤一听到高野舞想吐的事情,不禁有些敏感。他到高野舞的房间去探访,曾在浴室里看到一些褐色的呕吐物。
“那个女人就是从那道空隙跌落下去的吗?”
“你询问过她想吐的原因吗?”
“那道排气沟深三米、宽一米左右,位于楼顶上机房的旁边,平常用铁丝网围着,可是有一部分脱落了。”
“没有,因为见面时,她就说昨晚一整夜没睡,都在整理高山老师的原稿,所以身体状况不是很好。”
可是,将近十一月底,渐渐迈入寒冷的冬季,这个女孩子为何没穿内裤,只穿着学生裙呢?难道这是个人的习惯?安藤无法想象竟会在那种场所发现这样的尸体。
“原来如此,是睡眠不足。”
“上身穿着衬衫和运动衣,下身是学生裙和长袜子,是比较朴素的打扮。”
“是的。”
“她穿什么服装?”
“她有没有说别的?”
“身上的衣服很整齐,外观上并没有遭到强暴的痕迹。”
“我的日程也很紧,拿到原稿、讨论发行单行本的计划之后,我们就道别了。”
“尸体被发现时,衣着情况如何?”安藤和中山浮现相同的想法:很可能是年轻女子在大楼屋顶上遭到强暴,然后被扔到排气沟里。
“单行本?是龙司的书吗?”
“不,只是下面没有。”
“是的,是以出版单行本为前提才开始连载的。”
“内衣……上下都没有吗?”
“什么时候要出版?”
“这具女尸没有穿内衣。”
“下个月。”
“什么事情?”
“希望能够畅销。”
“啊,对了,有件事情很奇怪,务必要让中山医生知道。”警官忽然神情诡异地说。
“这是一本很死板的书,对它并没有那么高的期待,能热卖就太好了。”
中山看到安藤一脸严肃,马上收起笑容。
他们俩的话题开始偏离主题,其中夹杂很多有关龙司的插曲,后来再回到高野舞的事情上,原先约好的一个钟头就在两人的讨论中很快过去了。
“不,只是觉得有些怪。”安藤并没有跟着开玩笑,反而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安藤道谢之后,站起来向木村告辞,刚好有两男一女走进休息室,他觉得这三个人十分眼熟,低头一想便得到答案。女人是传记文学作家,她的作品被拍成电影,一下子跃入畅销作家的行列。一位男子是将她的作品拍成电影的导演。而令安藤伤脑筋的,是站在导演身旁的那位大约四十岁的男子。安藤记得他的脸,却记不起名字来。
“安藤医生,你怎么了?”中山笑了笑,看着安藤的脸说,“一听到年轻的美人,就有兴趣了吧?”
这时,木村忽然大声叫道:“浅川先生,很不错哦!你的企划已经通过了。”
二十几岁?高野舞是二十二岁,不过看起来还像十几岁的模样。安藤感到喉头紧缩,继续问道:“有没有其他特征?”
安藤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正是浅川和行的哥哥——浅川顺一郎,当时安藤为了拿到浅川存在磁盘里的《铃》报告书,在去年的十一月中旬曾去拜访过他。几天后,安藤就将磁盘送回去了。
“很年轻,大概二十几岁,如果还活着,一定是个大美人。”
安藤同时想到,浅川顺一郎的名片上印着S书房书籍部编辑。这是偶然?还是靠兄弟浅川的关系,才让浅川顺一郎的公司帮龙司出书?
“大约是多少岁的女性?”
此时,浅川顺一郎似乎也注意到了安藤,他有些惊讶,并显露出退缩的样子。“不,那个企划还……”
“是啊,她身上没有任何证件。”警官回答。
安藤本来想打个招呼,但还来不及开口,浅川顺一郎就把目光移开了。
“要开始解剖那具身份不明的女性尸体吗?”
“对不起。”他很快和女作家、电影导演移到隔壁的空位,似乎有意躲避安藤。安藤再次往浅川顺一郎的方向望去,只见他正在和电影导演谈话,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为什么浅川顺一郎一直躲我呢?安藤十分不解,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他,想了很久依然得不到解答。于是他扭过头,和木村一起走出休息室。
“辛苦你了,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打电话。”安藤向少年的父亲致意,表明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接着,他把资料夹在档案夹中,从位子上起身,这时中山和警官刚好也站起来。安藤走向他们两人,先拍了拍中山的肩膀,再跟警官打个招呼,和他们一起从监察医务室走到解剖室。
8
安藤蓦地抬起头来,大脑中浮现京滨快车沿线的风景。电车通过一处密集的住宅区后,有几栋仓库和大楼耸立在海岸公路旁,而高野舞就住在对面的公寓。“身份不明的年轻女性”、“海岸公路旁大楼的屋顶”……这几句话不停地在安藤心中重复。
当天晚上,安藤回到公寓,很难得地泡了个热水澡。儿子还在的时候,父子俩每晚都一起洗澡。儿子去世后安藤一个人住,他觉得把水槽装满水很麻烦,都是冲澡了事。
“品川区,东大井海岸公路旁的一栋十四层旧大楼。”
安藤一出浴室,就盯着墙壁上电子显微镜拍摄的照片看。
“那是在哪里?”
墙壁的另一边是书柜,因此床头那面光溜溜的墙壁就变成白色的银幕。安藤以逆光对着X光片的要领,将照片贴在墙壁上。这几张照片是从高野舞的血液中分析出来的病毒照片,安藤以一万倍、一点七万倍、二点一万倍倍率的顺序贴上,盯着它们往后退了几步。“RING病毒”重叠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螺旋楼梯。他集中精神看着照片,想找出先前的疏忽之处。他关上房间的灯光,用聚光灯直接对着墙壁,在灯光的照射下,白色的墙上仿佛真的有病毒在攀爬。
“那栋大楼不在住宅区里。”
安藤将视线转到四点二万倍的照片上。“RING病毒”的环被切断,变成长长的线状病毒。这种现象只在高野舞和浅川的血液中找得到,龙司和其他人身上几乎看不到。然而,高野舞和浅川的症状也稍有不同。高野舞的冠状动脉没有任何变狭窄的倾向,浅川则在血管内膜长出像海带一般的东西。线状病毒并没有去攻击高野舞的冠状动脉内膜。其他人的冠状动脉都成为攻击目标,为何只有她例外?
“死在大楼屋顶上的排气沟里?没有人听到她呼救吗?”
安藤打开记录着高野舞在十月底到十一月的日程的记事本。他记得第一次在监察医务院见到高野舞,她的脸色不太好。安藤以为是她正值经期的缘故。
“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
他又将视线移回墙壁上的照片,注视着放大十万倍的线状病毒,努力回想自己最初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有什么印象。这很像某种东西,椭圆形的头、鞭毛弯曲的样子……为什么这些东西在高野舞的血管中游走,却没有去攻击冠状动脉的内膜呢?它到底攻击哪里了?
“发现遗书之类的东西了吗?”
安藤觉得整个头都热起来,他再次将注意力转到记事本上,上面写着高野舞在十一月一日的晚上看了录像带,从她的月经期开始算起,是第十二天或十三天。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想自杀吧。”
安藤一步步靠近墙壁,死盯着墙上拍打着鞭毛、到处游走的“RING病毒”。这不是和游向子宫口的精子很相似吗?
“为什么会在大楼的屋顶上呢?”中山好奇地询问。
“精子?”安藤勇敢地说出口。一般女性大概在月经来潮后两个星期左右会排出卵子,卵子最长可以在输卵管里逗留二十四小时。如果她在看录像带的那个晚上,输卵管里留有卵子。“RING病毒”突然找到出口,便会从冠状动脉转而攻击卵子这个目标。
安藤又恢复原来的表情,继续先前没有完成的工作。可是,中山和警官的对话内容断断续续地传进他耳中,让他无法专心工作。警官好像在对准备解剖的中山说明发现尸体的情形。安藤停下正在书写资料的动作,竖起耳朵倾听,“身份不明”“年轻女性”等字眼不断在耳边重复。
安藤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由自主地坐在床上。高野舞看录像带的那天可能是排卵日,不知该说她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在死去的那些女性之中,只有她正值排卵日,然后……
“我知道了,请你准备进行吧。”中山是比安藤早两年进监察医务院的学长,目前在J医大法医学研究室工作。池田的身影消失了,接着来了一名警官,他和中山打了声招呼,主动拉了把椅子坐在中山旁边。
安藤只觉得一阵恶寒从背部袭上来。无数的“RING病毒”攻击高野舞的卵子,组成了DNA,完成受精。虽然“RING病毒”完成了进化的步骤,但还是残留着基本性质。因此在一个星期后,受精卵长到最大,排出体外,她的身体才会有生产后的痕迹。但是,高野舞到底生出了什么呢?
“尸体运到了。”助手池田的声音在医务室里响起,安藤忽然一阵颤抖,不由得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此时,安藤颤抖得更加厉害,脚尖升起一阵寒意——我碰到了那个东西!
此时,监察医务室内突然变得十分嘈杂,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女性尸体正在运送途中,医务室内准备进行尸体的解剖与处理工作。这次由中山医生负责解剖这具身份不明的女性尸体,他是安藤的学长。刚刚从警察那里接到讯息,据说这具女性尸体是在屋顶上的排气沟发现的。医务室内,好几个助手和警官进进出出,显得十分混乱。
他去查看高野舞的公寓时,在空空的房间里感到生命的气息,甚至在浴室里无法动弹的时候,也觉得有种柔软的东西在抚摸他的小腿。应该是那个东西!它可能还在成长阶段,可以随意躲藏起来。
安藤解剖完一具溺水少年的遗体,向少年的父亲询问了一些事情,准备完成解剖报告书。少年的父亲确认出生年月日无误,将事故发生当天少年的行动详细描述了一遍。不过对方有些语无伦次,安藤的工作毫无进展。对方时常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看着窗外,勉强压抑悲伤,那副虚弱的模样叫安藤看了十分不忍,很想赶快结束工作,从痛苦中解放出来。
安藤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于是脱掉睡衣,再次进了浴室泡澡。他先前没有拔掉栓子,浴缸里还留有热水。安藤拧开水龙头,让热水流下,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浴缸里。他把脚伸出水面,观察被“它”抚摸的部位,心中十分不安。
11月26日 星期一下午
这时候,他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高野舞是正值排卵日才成为例外,那浅川又是怎么一回事?浅川不是男人吗?他是不是也“生”出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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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热水太烫了,安藤突然觉得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