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顺手拿起旁边的原文书,试着在一页内数数看,有几个地方连续出现三个相同的字母,他翻了五六页,终于找到一处地方。而在这十四个字母当中,要找出相同字母连续出现三次的单词,几率几乎等于零。相反,四十二个碱基两两构成一组,相同字母连续出现两次的情形只有一次。安藤判断四十二个碱基应该是每两个一组,区分为二十一组,在统计上的差距最小。接下来的工作便是不断地反复尝试。
结果一共分成十四组,有ATG、GAA、TAT、CGT、ATT、CCT、CAA这七个种类。在十四个英文字母当中,出现的文字种类平均数为九,与七这个数字相差不远。安藤马上察觉到重复的地方很多,GAA、CCT、CAA各有三组重复,TAT则有两组重复。最令他在意的是GAA、CCT、CAA这三组的连续重复。在每一组等于一个字母的情况下,同样的字母应该不会连续出现在三个地方,例如Feel、Class等在结构中连续使用同样字母的单词不在少数,却没有连续出现三个相同字母的情形。
AT GG AA GA AG AA
ATT CCT CCT CCT CAA CAA CAA
TA TC GT TA TA TT
ATG GAA GAA GAA TAT CGT TAT
CC TC CT CC TC AA
例二:每三个一组的区分方法
CA AC AA
安藤暂且保留这一点,试着将碱基排列分成三个一组。
AA的组合出现了四次,可以猜测AA指定的字母使用次数非常频繁。安藤再次翻开专业书籍中附的英文字母使用次数表,查出使用频率最高的是E,于是他首先假设AA为E。
安藤一看到这个数据,不禁有雀跃之感:十二这个平均值和碱基排列的十三种非常接近,也就是说,四十二个碱基排列两两区分,共有二十一组,在各组碱基排列和某个英文字母相同的情况下,统计数据上并没有矛盾。
出现次数次之的是TA和TC(各三次),而且AA后面接着TA、TC后面接着AA的情形各有一次,这是重要的提示。这一点表示文字的连接有其特征,这也是经过统计整理出来的结果。安藤又将TA、TC与统计表上的字母互相对照,继E之后,使用次数也很高的是A。从这个情况来看,TA指的是A,依相同的理由,TC可以用T填进去,CC则以连接的方式来决定为N。到目前为止,暗号与字母之间组合得很圆满,在统计上完全没有抵触。
统计的结果是:“在二十一个英文字母中出现的字母,种类平均数为十二。”
安藤将这四十二个重复的碱基排列区分为二十一组,再将使用频率次数表和英文字母相对应,结果得出以上的字母排列。他以此为基础,再依据元音和辅音的关系,以及连接次数等相关线索,填补中间的空缺。
他将四十二个碱基排列区分成两两一组,共得到二十一组。其中AA有四组重复,TA和TC各有三组重复,CC则有一组重复,所以共有十三种。安藤将这些数字写在笔记本上,翻开说明类的书,在里面寻找“文字出现种类数”表格。例如英文字母虽然有二十六个,而实际使用时,某些字母的使用次数较为频繁,像E、T、A等字出现的频率非常高,而Q、Z在一页文字里只出现一两次。暗号解说书的卷末经常刊载英文字母出现频率的统计资料,这个统计如果属实,就可以轻易推测出暗号是以何种语言写下来的。
S H E R D E
以平假名为例,将浊音及爆破音都包含在内,共有五十个字母,很难分成十六组来表现。英文字母只有二十六个,意大利语只有二十个。判定出题者使用何种语言是解读暗号的关键。不过,安藤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了。先前他顺利地将“178136”转换成英文单词“RING”,这如果是龙司给予的提示,那么可以大胆假设这次的碱基排列也能转换成英文字母。
A T Y A A L
这里又出现一个问题,这个暗号到底是以哪种“语言”来书写的?
N T I N T E
安藤将四个英文字母,每两个视为同一个单位,就会产生四乘四共计十六种组合,然后看每一组是否为一个文字。
C M E
CA AC AA
开头的SHE是“她”的意思,以下的字母不管怎么区隔,都无法成为一段有意义的文章。于是安藤又将E和A、T和N的位置互换,依照字母位置重新排列。他为了省下书写的时间,直接从笔记本撕下纸,做了二十六张英文字母卡,仿佛玩游戏似的互相调换位置,结果排出如下排列。
CC TC CT CC TC AA
T H E Y W E
TA TC GT TA TA TT
R B O R R L
AT GG AA GA AG AA
N B I N B E
例一:每二个一组的区分方法
C M E
他尝试采用两个一组和三个一组的区分方式。
安藤一看到这列英文字母,脑中猛然出现“THEY WERE BORN……”这样的句子,意思是“他(她)们出生了”。他总觉得这不是暗号的正确解答,心想应该还有更合适的答案,于是继续重组。他大约花了十分钟,预测出以下的结果——第三、第六、第十八、第二十一个字母为同一个英文;第七、第十、第十一个字母是同一个;第八、第十四、第十七个字母是同一个;第十三、第十六个字母也是同一个。
ATGGAAGAAGAATATCGTTATATTCCTCCTCCTCAACAACAA
在计算机中输入以上的条件,一定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答案,而且会列出所有满足上述条件的二十一个有意义的英文字母。但这样就无法区别出哪一个是龙司传达的讯息了。
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区分这四十二个英文字母。
安藤抱头思考着。上面的文字究竟代表什么意义,真是龙司要传达的讯息吗?
为了检验论证是否有误,安藤不断地依照步骤确认,他害怕一旦走错入口,就会进入死胡同,永远找不到解答的途径。早先他把这个当消磨时间的游戏,现在恨不得立刻知道答案。
他在学生时代,有一段时期对暗号非常敏锐,只需一两分钟就可以在这种程度的题目中看出破绽——得改变想法,重新假设才行。
安藤有了这一层认知后,顿时一扫心中的阴霾,喜不自禁地在心底大喊:“说不定可以解开!”如果龙司残存在DNA中的意志是想利用碱基排列和自己说话,那个语言一定是自己能解开的。
安藤专心思考,一时忘记了时间。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下午一点,顿感饥肠辘辘,决定先到四楼餐厅吃午饭,顺便转换一下心情。
这一连串的猝死事件,如果真是由病毒引起的,自然会在碱基自动解析装置下显示出排列顺序,龙司只是对类似天花的不明病毒施加一些小技巧,说出“语言”。即使龙司的DNA具有意识,旁人也不知他采用何种手段与外界联系。如今,既然DNA的双螺旋是用ATGC四个碱基排列构成,龙司只能使用这四个英文字母,加以巧妙组合来传达意识。他并不是为了防止第三者解读特地使用暗号,而是别无他法。
4
疑似天花的病毒被混入血液中,龙司体内的DNA集合体试图给予它相当的影响,并在其中插入某种“语言”。龙司是想借此传达这种不明病毒的讯息。他为什么不在红细胞的DNA中,而只在疑似天花病毒的外部侵入者中插进“语言”呢?大概因为他曾是医学院的高材生,知道其他细胞的DNA没有被解析的可能。
安藤边吃饭边看着窗外公园里荡秋千和玩沙堆的小孩。过了下午一点,餐厅里原本汹涌的人潮逐渐散去,空着的座位越来越多。安藤的餐盘旁边放着碱基排列表,可是他的视线一直投向窗外,只要有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出现,他就一直盯着看。
可是,如果这个碱基排列转换为特定词语的话,也就没有其他的解释了。理论上,从龙司的血液标本中取出一个DNA,就可以克隆出酷似龙司的个体。
两年前,安藤还住在南青山的公寓时,一个星期日下午,他突然觉得一篇研究论文中的资料不足,于是带着儿子一起散步,来到这栋图书馆。入口处却写着“未满十八岁不可进入”的告示牌,安藤不放心把孩子留在外面,因此放弃了工作,和儿子一起到公园玩。他站在摇摆的秋千后面,推着儿子的背,现在那个秋千也在银杏树下荡着。安藤看到小孩的腿一会儿弯曲、一会儿伸直,就是看不到孩子脸上的表情。他好不容易将视线移回来,重新拿起笔,专心解读暗号。
安藤不由得重重地拍一下头:解剖者不该有过于滑稽荒唐的假设。
安藤先假设了好几个方法,逐一尝试,如果行不通就马上放弃。才二十个字母左右,应该不用依靠频率或连接数表来解读,否则难度太高,无法将信息传出来。他回到阅览室,再次把四十二个碱基以三个一组的方式写在纸上。
从龙司的血液中发现酷似天花的病毒,可以假设发信人是龙司。龙司的遗体已经化成灰,但他的组织标本还留在研究室,他的DNA设计图还有无数个遗传信息存在于标本的细胞中。如果那个DNA继承了龙司的意识,并以语言的形式发出暗号……
ATG GAA GAA GAA TAT CGT TAT ATT CCT CCT CCT CAA CAA CAA
安藤先前曾将龙司遗体上出现的数字转换成“RING”这个单词,因此一看到碱基排列中有相同字母重复,自然便想到暗号。也就是说,“RING”这个单词的出现有两个目的,除了告知“RING”的存在,也提示了对于以后出现的暗号,可以用同样的换字式解读,说不定是伏笔。
他刚才看到GAA、CCT、CAA这三组字母连续出现三次,因而判断它们在英文里无法形成单字,放弃了三个一组的假设。可是,如果适当地替换文字,这个假设可以再度成立,例如“OOOOEEEBBDDTPNHR”。
暗号大致分为将文章换成其他文字、记号或数字的换字式,改变单字顺序的转置式,以及在单字间插入多余文字的插入式三种,例如从龙司的肚子里露出的报纸上解出的“RING”,就是从数字转换成英文字母的换字式。安藤推测这些类似天花病毒的碱基排列大概是换字式。这里有ATGC四个碱基,当其中某个特定的组合转换为一个文字时,很有可能就是谜底了。
以这样重复多次的字母列为例,将这些字母列重新排列,就会出现以下有意义的句子。
暗号种类繁多,若是没有专用参考书里的换字表和频度分析表,就解不出来。安藤无法一下子把那些书买齐,只有到图书馆用功了。他拿出入门书,重温十多年前热衷的暗号结构和解读的基本常识,先从酷似天花病毒的碱基排列究竟属于暗号的哪种形式开始研究。
BOB OPENED THE DOOR(鲍勃把门打开了)
在学生时代,他和龙司都热衷暗号游戏,家里买了很多有关暗号解读的书。不过在结婚和离婚这段时间,一共搬了三次家,不仅弄丢了那些书,他也对暗号游戏失去了兴趣。
安藤兴奋地准备着手,忽然又想到一个难题。一旦GAA或CCT决定了指定的英文字母,需要重新排列的时候,在解读上会花费很多时间。而且,若是没有任何关键词存在,就算解出答案,也不知哪个答案才是正确的。
安藤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直接将夹克卷成一团,放到存放柜里。笔记本里夹着一张龙司血液中的病毒碱基排列表,这是安藤今天的功课。他将笔记本夹在腋下,走上三楼的阅览室,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
说不定在“178163”的数字转换成“RING”时,已经指定了重新排列的顺序。当然之前找出的英文字母得是正确的才行。安藤一再告诉自己要转换思考方向,尽管心里这么想,但他仍以相同的模式进行着。将碱基以两个或三个一组的方式分组,然后替换为一个英文字母的想法,是否太牵强了?解出来的答案必须是特定的,而且不需要太复杂的程序。
安藤在图书馆的柜台领了存放柜的钥匙,他一边走,一边脱掉夹克。即将进入冬季,安藤却只穿一件薄薄的夹克,旁人看了都替他冷。他一向很爱流汗,在设有空调的图书馆中,穿一件衬衫也觉得热。
这时,安藤已经无法集中精神,注视碱基排列表的视线也变得涣散。忽然间,他瞥见斜对角坐着一位低着头的年轻女子,模样很像高野舞。
3
她到底在哪里?说不定龙司是用这个暗号通知高野舞所在的地点。这个过于理想化的念头突然闪过安藤的脑际,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我怎么会将自己想象成一名侦探,正在拯救濒临危险的女主角呢?
安藤凭直觉认为,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
安藤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事很愚蠢,以科学的角度来看:这只是将病毒的DNA中插入四十二个重复的碱基,既不是暗号,也不是其他东西。
浅川写的《铃》报告书如果也不存在了,人们就不用担心会由于原因不明的心肌梗塞丢掉性命。尽管如此,最根本的问题又在安藤的脑中苏醒:为什么只有浅川得以幸存?还有,高野舞现在在哪里?
太阳逐渐西斜,安藤手上的汗毛浮现一抹金黄色的光芒,他挺起腰杆看一下四周,想移到没有阳光的空位。不过,周围全是准备参加考试的学生,多数人躲在叠起来的书堆的阴影下,安藤只好继续坐在原来的位置。他重新调整一下姿势,继续和那四十二个碱基对抗。
安藤好几次顺着自己列出来的图表推算,认为要灭掉病毒,就必须消灭录像带。录像带在八月底出现,短短两个月中就有九名牺牲者。这个月如果没有出现新的牺牲者,就证明录像带确实被彻底消灭了,这一连串的猝死事件即告终结。
这种三个一组的碱基和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相对应的程序,不可能存在于函数中,在函数中,多对一或一对一的情况下,通常只有一个答案。那么要去哪里找这种对应方式呢?
首先,在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B-4号小木屋里发现一盘神秘的录像带,浅川把它带回家后,又替高山龙司复制了一盘,录像带就此分成两盘。龙司那盘录像带后来又传到高野舞的手中,而且只留下开头十秒钟的画面,其他部分被洗掉了。浅川那一盘录像带则被哥哥顺一郎和故障的录像机一起扔掉了。从浅川那盘带子复制出来的两盘带子,也被小田夫妇处理掉了。如此一来,山村贞子的怨念产生的录像带已经从这个世上绝迹。
安藤觉得很接近答案了,困顿的感觉霎时一扫而空。他站起来走向自然科学类的书架,从中抽出DNA的专业书翻阅,手心由于兴奋而渗出汗水。他急欲寻找的是三个一组的碱基和氨基酸互相对应的表格。
安藤手边的记事纸上写着录像带的追踪表。
安藤终于找到那一页,和碱基表并排摊在桌上。当三个一组的碱基合成蛋白质时,就会依照这张表中显示的法则变成氨基酸。氨基酸共有二十种,四个碱基以三个一组来组合时,会有六十四种方式,如果将六十四种组合替换成二十种氨基酸的话,则会产生重复的情形。可是,三个一组的碱基替换成氨基酸的话,就是多对一的对应,哪一种组合都是对着一个氨基酸,相当于“终止密码”。安藤依照表格,将四十二个碱基和氨基酸的密码按顺序对应着填进去。
女儿和外孙女出殡后,他们知道致死原因是起因不明的心肌梗塞,当下便有了心理准备。即使依照录像带的指示去复制,女儿和外孙女的性命还是被夺走了,因此,他们认为再怎么做也无济于事,后事也让他们疲惫不堪,因此有了厌世的念头。他们不想再复制录像带,只是静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不知道小田夫妇是如何处理那两盘录像带的,是完全将它洗掉、当成危险物品丢弃,还是埋在庭院里?
接着,他只取氨基酸的首字母,试着将它们排成一列。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天早上,女婿浅川前来拜访,对二老坦白,他们的女儿和外孙女因为录像带里面的咒文命在旦夕。结果他们马上就同意了,浅川得以复制录像带。但在同一天,女儿和外孙女还是遭遇了死亡。小田夫妇最初对浅川的话半信半疑,却因为女儿和外孙女死亡一事,不得不相信神秘录像带的威力。
MGGGTATIPPPGGG
他们已经将录像带处理掉了?“处理掉”的意思是埋起来了吗?应该不可能拿去复制……安藤顺着小田夫妇的心理去推测事情的发展。
这些字看起来毫无意义,如何解释三个连续重复的地方才是重点。安藤相信应该还有别的解释,例如,在三个文字连续出现时,也要考虑到后面两个的空间。
文字很简短,应该是小田彻和节子在死前写下来的。良美和纪子应该是长女和次女的名字,前面写的内容到底是对谁说的呢?
MG——TATIP——G——
十月二十八日早上小田彻节子
他试着写下可能的组合,但还是无法组成一个有意义的英文单词。
我们已经将录像带处理掉,应该不用再担心了,真的感到很疲惫。良美、纪子以后就拜托了。
于是,他再次改变排列方式。
在副教授签名的下方,附有小田夫妇俩的签名和几行文字。
Met
J医大 横田
Glu(3个)
传给您小田夫妇的遗书,如果有新的进展,请务必通知我们。
Tyr
K大学医学院安藤先生:
Arg
终于,传真机发出讯号声,安藤立刻跑过去拿下传真纸,摊开来看。
Tyr
“哦,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安藤告诉他传真号码,就挂上话筒。他保持原来的姿势,久久无法离开位子。
Ile
“请稍等一会儿。”对方放下电话,大约十几秒后又回来了,“不好意思,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找,我待会儿给您传真过去好吗?”
Pro(3个)
“你方便透露一下遗书的内容吗?”
Gln(3个)
“只有一些类似记事的内容,我想那是他们面临死亡时写下的,而且就放在尸体旁边。”
他停下笔,专注地凝视这些英文字母,大约一分钟后,眼中出现了一个英文单词。原来上面列出的三个重复密码,并不是“三个”的意思,而是指“第三个”,安藤依据这个定律,一一将指定的氨基酸密码取出来。
“你可以叙述一下遗书的内容吗?”
眼前赫然出现“MUTATION”这个单词,它的意思是“突变”!
“解剖遗体的时候,我真是大吃一惊!因为他们死亡的时间几乎相同,而且又留下遗书……冠状动脉内居然长着奇怪的肿瘤,真是可怕……”
安藤一时忘记自己身处图书馆,不禁发出呻吟声。没想到,他用函数理论屡次试验,竟然解读出这个答案。
为了解救女儿和外孙女的性命,岳父母肯定会答应。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浅川竟同时失去妻子和女儿,而且一个星期后,看过录像带的岳父母也丢了性命。
龙司,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安藤抱着头呐喊,胸口由于兴奋而激烈地颤动。
十月二十一日早上,浅川将录像机放在租来的车上,前往位于足利的岳父家,打算复制两盘录像带给岳父母看。
5
安藤先前调查过,浅川的岳父母叫小田彻和小田节子。
安藤站在图书馆大厅的公共电话前,拨了宫下的电话号码。另一端传来女主人正在准备晚饭和小孩子的声音,宫下试着用手遮住通话口,但还是无法隔绝那热闹的气氛。
“应该姓小田,先生的名字我忘了……不过妻子叫节子。”
“解出来了!那是什么样的文章?”宫下高兴地大声嚷嚷。
“那对老夫妇叫什么名字?”
“并不是文章……而是一个单词。”
一听到“足利”这个地名,副教授顿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十月二十八日的确在足利发现一对老夫妇的尸体,第二天就在我们的研究室进行了解剖。”
“好,快点告诉我正确答案吧!”
“足利?”
“MUTATION。”
“不,是在足利。”
“MUTATION?是‘突变’吗?”宫下重复了好几次,“你认为是什么意思?”
“你是想问,在宇都宫附近是否发现过尸体?”
“我不太清楚。”
“我只是觉得有可能。”
“你现在可以过来一下吗?”宫下提出邀请。他住在鹤见区北寺尾的一栋高级公寓里,出了品川车站,再换乘京滨快车,大约一个钟头可以抵达。
“为什么只询问我们学校呢?”
“可以。”
“不,我没有……”
“你到车站时再打个电话给我,车站前有家很不错的店,我们去那边喝点东西,讨论这件事吧。”
“你询问过关东地区所有的医学院吗?”
“不要,爸爸不可以出去。”宫下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察觉父亲准备外出,连忙跑过来抱住他的腰。安藤从电话中听到宫下斥责女儿的声音。虽然不是他约宫下出来的,但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坏事,失落和嫉妒顿时涌上心头。
安藤不想谈到《铃》中记载的超心理学,直接向对方谈起关东这一带因心肌梗塞致死的案例已经有七起,他预测会有更多的牺牲者。
“还是改天吧?”安藤好心地建议,宫下却严肃地回答:“不行,我想仔细听你述说整个解读的过程。不好意思,到了车站后给我电话,我立刻赶过去。”随后不等安藤回答就挂上电话。
那位副教授用一种很困惑的口气反问:“很抱歉,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宫下家那种祥和的气氛仍在安藤的耳边萦绕不去,他叹息一声,走出图书馆前往地铁站。
安藤吃过午饭,便回到研究室打电话给栃木县宇都宫J医大的法医学研究室。他调查这起事件时,查到浅川和行妻子的娘家住在栃木县足利,那一带是由J医大负责解剖猝死的尸体。法医学研究室的一位副教授接起电话,安藤询问他在上个月月底,是否有患者因为冠状动脉闭塞引发心肌梗塞死亡。
八天前,安藤去高野舞的公寓时曾经坐过京滨快车。铁道经过品川车站后开始上升,从高架桥往下望去,可以看到两侧并排的住家和商店的霓虹灯。现在是十一月下旬,才到六点天色就变暗了。安藤将视线投向东京湾的方向,看到沿着运河兴建的八围社区,从棋盘状的窗户中透出稀疏的灯火。尽管是假日的傍晚时分,多数住户的灯光都还没点亮。安藤仍然沉浸在解读暗号的余韵中,不禁将窗户的灯光看成一个文字的轮廓。远处一栋大楼上蓦然浮现出一个隐约的字形,但看不出有任何意义。
2
“突变、突变……”安藤一边欣赏远处的风景,一边重复。
“那就拜托你了。”宫下轻轻拍着安藤的左肩。
远处的船上响起一阵汽笛声,电车刚好进站,坐在最后一节车厢的安藤伸出头念着车站名,他确定这是高野舞住的那一带。他还记得八天前从高野舞住的房间往外望,刚好看到京滨快车的车站近在眼前,连车站的人影也看得很清楚。这么说来,从车站这里能看到高野舞住的公寓。在电车里面看不到她的住处,于是安藤走上月台,越过栅栏探出头去,只见商店街和斑马线呈直角延伸到东边,他记得在前方数十米处,有一栋七层楼的公寓。
“星期一我跟你说有关龙司的最新消息。”安藤与宫下约定在三天之内解读完毕。
突然间,安藤听到电车即将启动的声音,电车门开始自动关闭,预备往川崎的方向出发。他慌忙在那栋七层公寓上寻找三楼的窗子,他记得高野舞的房间应该是三〇三室,从右边数第三间。这时铃声大作,电车开始启动。安藤瞄了手表一眼,现在才刚过六点,暗忖正是宫下和家人一起吃晚饭的时间,太早到达反而会打扰他们相聚的和乐气氛,令人过意不去,于是他决定搭下一班电车。他愉快地目送电车疾驰而去,又将目光移向那栋七层楼公寓。他数到三楼的窗户,从右边看过去,第三个房间还是没有亮起灯光。高野舞还是不在家吗?
“还要试试看。”为了打发假日的无聊,安藤决定用解读暗号来消磨时间,如果能解读成功,心情应该会愉快些。反正只要让自己忙碌一点就好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第三个房间里发出淡青色的灯光,那道青白色光芒非常微弱,仿佛风中的旗帜一般摇晃,时而消失,时而出现。安藤身子往前倾,想确定那道灯光的所在,但距离太远,实在看不清楚。他很想到高野舞住的公寓里探个究竟,只花二十分钟就行了……他估计一下所剩的时间,出了检票口往商店街走去。
听宫下这么一说,安藤才记起从明天到星期六连休三天。自从儿子去世、和妻子分开以后,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假日。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只会痛苦,一旦碰到连续的假期,心情只会更加苦闷。
不一会儿,安藤来到这栋遥望已久的公寓下面,抬头看向三楼的窗户。敞开的窗户飘出纯白的蕾丝窗帘,加上对面某家租车公司的青色霓虹灯反射过来的灯光,正好形成安藤在月台上所见的景象。然而,这个事实无法抚平他的不安。他记得八天前去拜访高野舞的住处时,已经关上窗户,而且把拉到一半的窗帘拉到一边去了。他注意到这附近并没有风声,商店街旁边的树木也没有动静。在这个没有风的初冬傍晚,窗帘居然会动!
“明天是休假日,你要继续解读那个暗号吗?”
为何窗帘会飘动起来呢?或许房内有电风扇正在吹,电风扇风力的大小就牵扯到人为因素了……安藤越来越好奇,想再次到高野舞的房间去看看。
安藤已经试过好几次,但一开始就连连受挫。
管理员似乎也休息了,管理室柜台上的帘子拉下来,整栋公寓静悄悄的,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安藤坐电梯上三楼,一走近三〇三室,他不由自主地把脚步放轻,动作也慢了下来。他看到三〇三室的门前,有一张写着“高野”的红色卷标贴在门铃下面。他犹豫着是否要按下电铃。确定走廊上没有其他人,他便将耳朵贴在门上,可是没有听到电风扇转动的声音,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还没有。如果是暗号,只有四十二个碱基也太少了,转换成语言只是几个单词而已。”
“高野小姐。”安藤不按电铃,只是小声叫唤主人的名字。他敲了敲门,仍然没有回应。
“对了,那个加在病毒碱基排列里的暗号,你解读出来了吗?”
安藤相信高野舞一定看过那盘录像带,然而他感到不解:那盘录像带应该是在他去拜访的几天前才被洗掉的。在高野舞失踪后的第五天,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目的把影像洗掉呢?刹那间,安藤感到心底某种记忆开始苏醒,浴缸内的积水、水滴声、小腿附近被抚摸的感觉……上回他来到这里感受到的恐怖再次袭上心头。
“不行,你要重蹈龙司的覆辙吗?”
安藤一步一步离开房门,心灰意冷地放弃探索此事。
“实在很想拿到那盘录像带。”
“反正这世上仅有的四盘神秘录像带都被销毁,这件事已经宣告终结,不久后,应该就可以发现高野舞的尸体吧?继续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安藤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向电梯走去。他不想再勉强自己留在这里,很想快点离开。更奇怪的是,他不清楚为什么一到这个公寓,就有一股想逃跑的冲动。
“嗯,那……”
安藤按下按钮,希望电梯赶快上来,嘴里还不停地念着:“突变……”
“你不想看看那盘录像带吗?”宫下忍不住想亲眼看看现场的物品。
冷不防地,右边走廊传来打开门锁的声音。安藤感到全身僵硬,根本无法回过头去,只能将下巴略略往声音来源处抬高,瞄到三〇三室的房门从内侧慢慢打开。他慌忙按了好几次电梯按钮,可是电梯竟然又降到一楼。
一般人看过那些影像,产生某种心态,致使体内的DNA突变,生出一种酷似天花病毒的未知病毒,包围心脏,让冠状动脉内部生出肿瘤,再在一个星期内让肿瘤长到最大,使血液无法流通,最后心脏停止跳动。未知病毒和癌病毒相同,但几乎不具有传染性。
他从门缝看见一道人影,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见一个穿着绿色连衣裙的女人从皮包里掏出钥匙,她一边往安藤这边瞄,一边锁门。安藤偷偷地观察她的举动,看到了她戴着太阳眼镜的脸,她显然不是高野舞。
“嗯,有可能。我联想到艾滋病的病毒,它的发病原因还不知道,罹患此病的人和猴子一定是受到某种影响才产生这种疾病。但是,艾滋病毒并不是几百年前就存在的,如果调查碱基排列,应该就能弄清楚了。”宫下往前探出身子,脸凑到安藤的鼻子前。此时,两人都在考虑相同的事情。
这时,电梯门终于打开了,安藤赶紧走进去,一急之下竟然将“关”的按钮按成“开”。门要重新关上的那一瞬间,电梯门的缝隙突然伸进一只白皙的手,门再次打开了。穿绿色连衣裙的女人直直地站到安藤面前,她五官端正,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女人把手放在电梯门上,稳重地按下“关”的按钮,再按下一楼的按钮。安藤靠在电梯壁上,面对着女子的后背,不禁在心中问道:“你到底是谁?”
“也可能是那些影像使观看者身体细胞中的DNA受到影响,突变成一种未知的病毒。”
女子身上发出一股刺鼻的奇怪香水味,不由得令安藤皱起眉头,屏住气息:这是什么味道?很像含有铁质的血腥味。
“它已经引起我的兴趣,不知怎么运用科学观点来说明—‘影像’能通过视觉和听觉与人脑沟通,进而产生类似天花的病毒。”
女子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泻而下,扶着电梯壁的手雪白雪白的。安藤发现她食指的指尖被割伤了。她穿着无袖上衣的模样叫人觉得寒冷,她脚上没有穿丝袜,只套着便鞋。安藤感到毛骨悚然,极力忍住体内的颤抖。在这个狭窄的电梯中,他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好不容易到达一楼,那个女子马上走出大厅。安藤站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暗忖:这个女人的身高不到一米六,身材很匀称,那件膝上十厘米的合身裙子展现出臀部极富魅力的形状。她的皮肤非常白皙,小腿上紫色的痣更加鲜明。
“太短了?”
安藤伫立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那个女子消失在黑暗中。
“如果真的有那种录像带,我也很想看看,但是看了又会没命,真是进退两难啊。一个星期的时间太短了……”
6
“真是进退两难啊……”安藤突然说。宫下问道:“什么?”
安藤在约定的银行前面等候宫下,先前他以梦游者的姿态从高野舞的公寓走出来,一路上脑海中净是那个女子的身影。他认为那个女子应该是高野舞的姐妹,由于高野舞不在家,于是到她的住处来探个究竟。果真如此,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那个女子身上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味道,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安藤和她一起搭乘电梯下楼时,他确实感到一股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与不安。虽然那个女子确确实实拥有肉体,但是对安藤而言,她的震撼远超幽灵。
此时,女服务生端来午餐,他们暂时停止谈话,专心吃饭。
这时,银行大楼的角落出现一道豆粒般的光影,原来是宫下骑着一辆前面有车筐的自行车,飞快地往这边冲过来。
“我不知道。”
“喂!安藤。”他在安藤的面前紧急刹车,双脚跨在自行车上不停地喘气。
“让它复制再复制……不是录像带的愿望吗?”
“你的速度很快呀。”尽管安藤已经等了十多分钟,但对于宫下这种老是迟到的人,这种速度算是奇迹了。
“事实上,一直到龙司死亡为止,所有事情都和浅川的报告很吻合。如今,浅川的妻女也死了,事情开始变得不同寻常。”
宫下将自行车停放在车站前的人行道边,带领安藤走进一条小巷子。几分钟后,宫下终于恢复平稳的呼吸,说得出话来了:“我知道‘MUTATION’是突变的意思,我也有那种感觉。”
“我不知道,如果和天花病毒有关,那么借由咒文来复制和繁殖,也合乎道理。”
“什么意思?”安藤简短地问道。
“但浅川为什么至今仍活着?”
“先喝杯啤酒再谈吧。”宫下带安藤走进一家名叫“牛舌”的啤酒屋,问也不问就叫了两杯生啤和咸酥牛舌。宫下可能和店主很熟,只是用目光打一下招呼,就径自走向柜台边这个店里最安静的位子。
“如果浅川能成功复制两盘录像带,也给别人看过了,为何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死了?”
宫下先问安藤如何去解读那些碱基排列的暗号,还从手提袋中取出纸,要他说明解读的过程。他不时“嗯嗯”地点着头,有时还插上几句。
“但是浅川还活着呢。”安藤喃喃自语,暗自祈祷高野舞千万不要出事。
“‘MUTATION’好像不对哦。以这种方式解读,通常只能决定一个答案。”宫下飞快地说,轻轻地拍着安藤的肩膀,“你没注意到还有类似的情形吗?”
听了宫下的话,安藤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从这个角度思考,高野舞看过那盘带子,一定也非常恐慌,她失踪快两个星期了,说不定哪天安藤必须用自己的双手去解剖高野舞的身体。
“类似情形?”
一想到录像带像病毒一样具有繁殖能力,宫下不禁微笑着调侃:“我看……你可能要解剖更多猝死的尸体喽。”
宫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记事纸,上面描绘着非常复杂的图形。“你看一下这个。”
“我们应该去浅川太太的娘家调查,询问当地警察那时的情形。”录像带威胁观看者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复制另一盘带子,因此,浅川为了解救妻女而重复录制两盘录像带,在他妻子的娘家附近,可能又会多出几个牺牲者。
安藤接过来打开一看,是细胞内的DNA双螺旋如何再复制的过程。两种螺旋具有相辅的关系,一旦单方决定了构造,另一方也会自动决定构造因子,也就是说,在细胞分裂的时候,两把锁各自分成两个,顺着第一代、第二代这样一直复制下去。
“浅川的岳父母会冒着生命危险解救女儿和外孙女……”
“这是什么?”安藤问道。
“我想,接下来的人应该是浅川妻子的双亲吧。浅川的父亲还健在,我前几天还和他通过电话。”
“你回想一下物种进化的理论结构。”
“可是他没有理由把这盘危险的录像带拿去给别人看吧。”
关于进化论,目前还有很多备受争议的地方。例如新达尔文主义和今西锦司的进化论,基本概念就完全不同,至于哪一边的理论比较正确,当前还没有结论。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关于进化论的假设,真是令人眼花缭乱。从古到今,生物学家和哲学家都参与了这场争论,但是一直没有定论。从分子生物学的成果来看,进化的主要原因是突变和遗传因子重新排列,这一点也是最近才明朗化。
“当然是去找妻女,他很想解救妻子和女儿的性命。”
“突变是从那时开始的。”安藤很有自信地回答。自从他知道暗号的答案是“MUTATION”之后,就很容易掌握谈话的方向。
“在发生事故那天早上,浅川把录像机放在车上,他要去哪里呢?”
“没错,突变是引起进化的契机。不过,突变是生物引起的吗?”宫下喝下一大口生啤,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他不等安藤回答,就在那张纸上写了一些东西,“如果遗传因子在偶然间有缺损,或是重新排列,这其中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错误,才会这样。接着,错误又被拿来复制,因而引起突变,对不对?这就是我们现在思考的突变机械论。”
“没错,他是想这么做。”
宫下用笔尖指着刚绘制的插图,进行说明。像这种偶然产生的遗传因子变化,还可以利用人工方式来改变,譬如可以用X光线和紫外线来照射它,引起改变。但是,突变几乎都是偶然发生的。如果经由正确的复制将DNA碱基序列传给子孙,也可能因为复制错误而引起突变,再次重复复制后发展成新的种类,这是进化的一个步骤。
“原来如此……浅川想将咒文的内容复制,再给没看过的人观看。”
“嗯,很类似……”宫下喃喃自语。安藤终于明白了宫下的意思,于是补充道:“是录像带的复制。”
“浅川的报告在最后写着:‘病毒的特征是繁殖,咒文就是复制再复制……’”安藤简短地对宫下说明,浅川发生交通事故后,车上遗留了录像机和文字处理机,另外,高野舞的房间里也留有被洗掉内容的录像带。
“怎么,你也有同样的想法吗?”宫下一次夹了两块牛舌扔进嘴里,又喝了一口生啤。
“他做了些什么?”
安藤想整理一下所有疑点,他把桌上的记事纸翻到背面,写下来。八月二十六日,在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小木屋里出现一盘录像带。二十九日的夜晚,由于四个年轻男女的恶作剧,将最后“看过这些影像的人,一定要在一星期内把它复制给别人看才行”的讯息擦掉了,录进电视广告。这对录像带来说是偶然事故,可以说是遗传因子产生了错误,不料在错误的情况下,又被浅川拿去复制另一盘录像带,因此这个错误也被复制进去。然而录像带最后的讯息在复制过程中担任非常重要的角色,对DNA来说,遗传因子是一个个体,一旦受到环境的干扰,很容易引起突变。同样,录像带最后的部分被擦掉了,使录像带产生了“突变”。
“嗯,浅川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执行了咒文的内容……”
安藤突然停下笔,喃喃道:“等一下,录像带是没有生命的。”
“就是强迫看过带子的人做一些事情?”
“你怎么替‘生命’下定义?”
“录像带最后有一些指示,结果有人恶作剧,将那一部分擦掉了。”
大致来说,“生命”必须具备有复制能力和外壳这两个条件,以一个细胞为例,DNA是管理复制的中枢,而蛋白质相当于外壳。但是,录像带的外壳用塑料制成,是长方形的黑色硬壳子,它是否具有复制能力……应该没有。安藤于是说:“录像带本身不具有复制能力,所以……”
“咒文?”
宫下有些按捺不住地说:“所以说,这和病毒很像。”
“该不会是他解开了咒文的谜底?”
这个回答几乎令安藤尖叫出声。病毒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存在于生物和非生物之间,本身不具有繁殖能力,因此潜入其他生物的细胞中,利用那个细胞进行繁殖。而录像带本身也不具备复制能力,它以“在一周之内没有复制就会面临死亡”这种咒文来威胁和束缚人类,借人类的手达到繁殖的目的,这两种过程十分相似。
“首先,为什么浅川看完录像带七天后依然还活着?”宫下一边说,一边喝咖啡。
“但是……”安藤很想否定这个事实,但又害怕会有灾难降临,“所有的录像带全被毁掉了。”
“疑问?那太多了。”宫下在咖啡里放了很多奶精和牛奶,再用汤匙搅拌。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宫下的双颊红润起来。
这么一来,应该没有危险了,即使录像带和病毒具有相同的生命力,然而存于世上的四盘录像带已经被消灭了。
安藤不太理解宫下的话,也没有时间去深究他话中的意思,他急着想看看对方的疑问是否和自己的一样。“你看完浅川留下来的记录,有没有什么疑问?”
“那些带子都被处理掉了吗?不过,那是旧的种类……”宫下满头大汗地喝着生啤。
“就是人家常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旧的种类?”
“唯心论?”
“嗯,录像带产生突变,在复制过程中有了进化,因此产生了新的种类,说不定现在还潜藏在某处,而且形态和以前大不相同。”
“没和你说过我是个唯心论者吗?”
安藤嘴巴大开,有好半天答不出话来。他的啤酒杯已经空了,很想喝杯烧酒、冰镇威士忌等度数更高的酒。只是他突然哑了,发不出一丝声音。宫下见状,替他叫了烧酒,并竖起食指和中指。不久,两杯烧酒放到吧台上,安藤伸手拿起,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宫下斜眼看着他说道:“如果录像带产生突变,在复制的过程中进化成其他种类,即使旧种类被消灭了,新种类也不会受到影响吧?龙司那家伙还能从冥界利用DNA的碱基序列来传话呢。难道你对‘MUTATION’还有其他的解释吗?”
安藤对科学是否万能这一点也颇为怀疑,不过他没有像宫下那样极端。“你的想法真是极端。”
安藤喝了好几口烧酒,头脑变得异常冷静。他开始相信宫下的说法,认为龙司使用“MUTATION”这个关键词的目的,是要提出警告。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龙司一边嗤笑,一边诉说的脸庞:“并不是将录像带处理掉就可以安心了,突变产生的新种类很可能会出现在你的四周。”
“原子并不是太阳的缩小版,我们并没有发现它应该表现出来的潜能,如果在显微镜下观测比原子更小的物质的世界,观测结果也许会跟观测者的心理有微妙的联系。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在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必须宽宏大量地接纳每一件事。这件事对于那些认为科学万能的人来说,无疑是当头棒喝。”
艾滋病毒是在数百年前就存在的一种病毒,后来因为突变才现于世间。以前的病毒说不定不会感染人,而且也对人类无害,但因为突变,新产生的艾滋病毒就有能力破坏人类的免疫系统。相同的情况如果发生在录像带上……将发生突变的录像带播放给人看,无论看过的人有没有复制带子,都死亡了,只有浅川例外。但高野舞的失踪又该如何解释呢?
“原本不是很相信,但是我回去仔细思考后,发现……如果用现代的科学观点解释那些疑问,很可能得不到解答。地球上最初的生命是如何诞生的?又如何进化?进化是连续的偶然,还是早就决定好了目的和方向?关于这些,有各种论点,但无法证明哪一种说法是正确的。
现阶段,安藤也不能妄下断言,他只能假设浅川是唯一的例外。“为什么只有浅川活着?”
“你可以完全接受吗?”
“那家伙是个重要的关键点,没有人知道录像带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那四个年轻男女的解剖检验书中记载的死亡时间和浅川记录的一样。不过,令安藤感到意外的是,宫下这般活跃的病理学家竟然完全接受“超能力”一事。
“不,还有一个。”安藤终于将高野舞的事情说出来,他简单地说明浅川复制的那盘录像带经龙司的手转到高野舞手中,而且,高野舞的房间里还残留着她曾看过录像带的痕迹,而她将近三个星期不见人影了。
“不是很相信,但是内容不是和实际情形吻合吗?里面写的人名和死亡时间都和现实一致,我们不是都看过尸体检验调查书和解剖过程吗?”
“就是说,即使两个人一起看录像带,其中也有人不会死亡?”
“你相信吗?”
“浅川虽然还活着,但处于意识不清的昏迷状态。高野舞则是生死不明。”
“老实说,还真是大吃一惊。”
“真希望那位高野小姐能活下来。”
“你认为如何?”
“为什么?”
女服务生一走开,宫下郑重其事地对安藤说道:“看完了。”
“不是很清楚吗?有两个人活下来会更好嘛。”
安藤和宫下跟在女服务生后面,来到窗边的座位坐下来。这里是K大学附属医院顶楼的餐厅,从窗边可以看到明治神宫的外苑,视野非常好。大学里的职员在这里享有优待,虽然他们两个都脱下了白大褂,但女服务生一眼就看出他们不是来探病的客人,因此拿出大学职员专用的午餐价目表。安藤和宫下毫不犹豫地点了“今日特餐”,包含咖啡。
的确是这样,如果高野舞现在还活着,只要找出她和浅川的共同点,就能找出答案。安藤衷心祈求高野舞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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