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威尔说着,也咽了一口唾沫,“也许最好不要看。”
“那里面有四——”她捂住嘴,咽了一口唾沫,忍住了恶心,“——四匹死马,上亿只苍蝇……”
他正指着厨房花园边的草莓田,他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腿,一只脚上穿了鞋子,一只没有,从灌木丛最浓密的部分伸出来。
莱拉走过去看了看,立即脸色苍白地回来了。
莱拉不想看,但威尔走过去看那个男人是不是还活着,需不需要帮助。他摇着头走了回来,显得很不安。
这一次成功了,他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把刀子滑过去开了一个口子。片刻之后,他们站在了看起来像是荷兰或丹麦的某个北方国家的一个整洁繁荣的农场里,麻石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排牲口棚的门大敞着。太阳透过烟雾弥漫的天空照下来,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烧煳的味道,还有某种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东西。没有人类生活的声音,不过有很大的嗡嗡声从牲口棚里传出来,那声音很活跃,听起来像机器的轰鸣声。
两个间谍已经来到敞开着的农舍门前。
过了一会儿,他又试了一次,他不是努力不去想自己的母亲,而是对自己说:是的,我知道她在哪儿,但我这样做的时候不会朝她那儿看……
泰利斯跳回来说:“那里面味道更浓。”他跨过门槛飞回来,而萨尔马奇亚则绕着屋子进一步侦察。
伴着钉子划过粗糙石头时发出的那种声音,刀子卡住了,他的心几乎停顿了下来。如果他又把刀刃弄断的话,那就完蛋了。
威尔跟着骑士,发现自己来到一间正方形的厨房里。这地方看起来样式古老,木碗柜上摆着白色的瓷器,放着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松木桌子,火炉上放着一只水壶,冷冰冰的。隔壁有一个食品间,那儿有两个堆满苹果的架子,使整个房间充满了香味。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威尔拿出刀子,一种强烈的诱惑让他想去摸索自己的世界:他还有那张信用卡,他可以买些熟悉的食品,甚至可以打电话给库珀太太询问他母亲的消息——
莱拉静静地说:“威尔,这儿就是死人世界吗?”
泰利斯和萨尔马奇亚跨上他们的蜻蜓,让它们颤巍巍地停在地上。那巨大的昆虫急于腾空飞翔,但骑手的命令是至高无上的。莱拉第一次在日光下观察它们,看见它们身上精致的银灰色缰绳、银色的靴刺和小小的鞍子。
他也想到过这一点,但是他说道:“不,我想不是。这是我们以前到过的一个世界。瞧,我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有黑麦面包,这个不错——分量轻——这里还有一些奶酪……”
“首先,”威尔说,“我们得弄些水和更多的食物,一些容易携带的东西,所以我要找一个能弄到这些东西的世界,然后就出发。”
当他们拿够以后,威尔把一枚金币扔进大松木桌子的抽屉里。
“我们不知道,”莱拉告诉他,“我们跟你们一样不知道任何情况,我们只是去那儿看着办。”
“嗯?”看见泰利斯眉毛一扬,莱拉说道,“不管拿什么东西你都应该付钱。”
“你们认为这次远征要多久?”骑士问。
这时,萨尔马奇亚从后门进来,把她那只发着铁青色微光的蜻蜓停在桌上。
她伸出手来,雪豹潘特莱蒙站着,缓慢地摇着尾巴,让她的要求表现得更强硬。泰利斯从背上解下背包,把它放在她手掌中。它重得惊人,对她来说当然不是什么负担,但她对他的力气感到惊讶。
“有人来了,”她说,“步行,带着武器,还有几分钟的路程就到,田野那边有一个村子在燃烧。”
“我们就是要去找出真相,”莱拉说,“既然我们已经告诉了你们,我就拿走你的天然磁石共鸣器了。”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他们听到靴子踩在卵石路面上的声音,一个声音在发号施令,还有金属的叮当声。
“孩子,”泰利斯说,“当我们死去时,一切就结束了。没有什么别的存在形式。你们见过死亡,见过死尸,见过死神来临时精灵会怎么样。他会消失。在那以后还有什么会存在下去呢?”
“那我们应该走了。”威尔说。
“好吧,”莱拉说,“在我遇见威尔之前,在我沉睡的很久之前,我把一个朋友带入了危险之中,他被杀害了,我以为自己在拯救他,可是事情被我弄得更糟。在我睡着的时候,我梦见了他,我想我该去他前往的地方,说声抱歉,我可以做出点补偿。威尔也想找到他爸爸,他刚刚找到他,他就死了。瞧,阿斯里尔勋爵不会考虑这一点的,库尔特夫人也不会。如果我们去他那儿的话,我们就得按他的意愿去做,而他根本不会考虑罗杰——就是我那个死去的朋友——他不会在意的,但是对于我,对于我们,这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这就是我们想要做的事情。”
他用刀尖在空中摸索,他马上就找到了一种新的感觉,刀刃好像滑过一个非常光滑的表面,像镜子一样,然后它就慢慢地沉下去直到他能够切割,但是那表面产生了阻力,就像一片厚重的布。切开一个口子后,他惊讶不已地直眨巴眼睛:因为他正打开的那个世界跟他们现在待的这个世界在每一个细节上都一模一样。
莱拉望着威尔,看见他点了点头。
“怎么啦?”莱拉说。
“但是为什么呢?”
间谍们望过去,困惑不已。但他们感觉到的远远不止困惑。正如刚才空气阻住了刀子一样,这个口子那头有某种东西也在阻止他们进入。威尔不得不推开那种看不见的物质,把莱拉拖了过去。加利弗斯平人几乎进不去,他们不得不把蜻蜓停在孩子们的手上,但即使这样空气中似乎仍然有某种压力在阻挡着它们,它们的翅膀弯曲着,小骑手们抚摩它们的头对它们悄声低语以消除它们的恐惧。
“我原来也这样认为,”威尔说,“但是现在我不敢肯定,至少用这把刀子我们能找出真相。”
经过几秒的努力,他们都过去了,威尔找到切口的边缘(尽管看不见)关上它,把士兵们的声音关在了他们自己的世界里。
然后萨尔马奇亚眨了眨眼睛说:“你们一派胡言。死人是死的,就这么回事。没有什么死人的世界。”
“威尔。”莱拉说。威尔转过身来看见厨房里还有一个人跟他们在一起。
两个间谍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他的心停止了跳动。那就是他们在不到十分钟之前见过的那个喉咙被割断、死在灌木丛中的男人。
“好吧,”莱拉说,“这样很公平。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死人的世界。我们不知道它在哪儿,但是刀子会找到它,这就是我们要去做的事情。”
他中等年纪,消瘦,看起来是那种大部分时间在户外度过的人。但是现在,因为震惊,他看上去几乎呆住了,或者说瘫了。他的眼睛睁得如此之大,以至于虹膜周围全是白的,他用一只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桌子边沿,威尔高兴地看到,他的喉咙是完整的。
威尔和莱拉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张开嘴说话,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能做的只是指着威尔和莱拉。
泰利斯控制住自己说:“我们不接受单方面的要求。你们必须给我们一点儿什么东西作为交换,告诉我们你们的打算是什么,然后我会把天然磁石共鸣器交给你们保管。当我要发送信息时,你们必须把它交给我,但是什么时候用会让你们知道的,没有你们的同意我们就无法使用它。这就是我们的保证,现在你们得告诉我们你们打算去哪儿以及为什么去。”
莱拉说:“请原谅我们进入了你的房子,但是我们得逃离那些快要来到的人。很抱歉让你受惊了。我是莱拉,这是威尔,这些是我们的朋友,骑士泰利斯和萨尔马奇亚夫人。你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以及我们这是在哪儿吗?”
对于他这样给他们的荣誉抹黑,两个间谍气得发抖。
这个听起来正常的请求似乎使那个男人恢复了理智,他打了一个寒战,仿佛从梦中醒来。
“我们需要保证,”威尔说,“你们是间谍,所以你们一定是不诚实的,那是你们的职业。我们需要知道是否能信任你们。昨晚,我们都太累了,想不到这事儿,但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们等到我们睡着后刺我们一下,让我们无力反抗,然后用那个天然磁石把阿斯里尔叫来。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们需要你们的保证,光有一个许诺是不够的。”
“我是死人,”他说道,“我正躺在那儿,死了。我知道我死了。你们没死。发生了什么事?上帝救救我,他们割了我的喉咙。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不会。”泰利斯说。
当那个人说“我是死人”时,莱拉禁不住向威尔靠拢了些,潘特莱蒙变成一只老鼠逃到她的胸前。至于那些加利弗斯平人,他们则在想办法控制住他们的蜻蜓,因为这些巨大的昆虫好像很反感这个人,在厨房里飞来飞去,寻找着一条出路。
“不行,”莱拉说,“因为你们会去告诉他们。你们得在不知道目的地的前提下跟我们去。当然,你们随时可以放弃并回到他们那儿。”
但是那个男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他仍然在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我们不能阻止你们,告诉我们是什么事好吗?”
“你是一个鬼魂吗?”威尔小心翼翼地说。
“嗯,反正我们不去阿斯里尔勋爵那儿,”威尔说,“我们得先做一件别的事情。”
男人伸出他的手,威尔试图抓住它,但他的手指融在了空气中,威尔只感觉到一阵麻酥酥的寒意。
“我们想知道你们的打算。”萨尔马奇亚夫人说。
男人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些,他瞅了瞅自己的手,脸色苍白。麻木感已经开始消退,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可怜的处境。
他们走回间谍身边,把背包背在肩上,警惕地坐在刀子旁。
“真的,”他说道,“我是死了……我死了,我就要去地狱了……”
“好的!”莱拉高兴地说,然后与潘和威尔一道又行动起来,生龙活虎又神清气爽。
“嘘,”莱拉说,“我们一起去,你叫什么名字?”
“那我们最好现在就走,只是没多少食物了,我们应该找点东西带在身上,面包和水果什么的。所以首先我要找一个有食物的世界,然后我们就可以体体面面地开始行动了。”
“我叫德克·詹森,”他说,“但是我已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去哪儿……”
“它就是这样说的。”
威尔打开门,仓库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厨房花园没有改变,那轮雾蒙蒙的太阳依旧照射着大地,那个男人的尸体也没有人动过。
“是的,我想那是因为我累了。嗯,我们看着办吧。只要跟着刀子走吗?”
德克·詹森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呻吟,仿佛这下再也无法否认了。蜻蜓们飞出房门,掠过地面,然后高高地冲入天空,比鸟儿还快。男人无助地四下张望,举起双手又放下,发出细小的喊叫声。
“嗯,你昨晚不是顺利切过去了嘛。”她说。
“我不能待在这儿……不能待在这儿,”他说着,“这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农场,这不对,我得走了……”
“因为我想到了我妈妈,刀子就破了,”他解释说,“所以我必须把她从脑海中消除掉。但是……这就像人们说不要想鳄鱼,你却偏偏会想一样,你控制不了自己……”
“你要去哪儿,詹森先生?”莱拉问。
“不知道。他说——当我去跟他道别时——他说对你来说会很难,但他认为你能做到,不过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上路,我不知道,我得走,不能待在这儿……”
“听起来容易,但是我敢打赌没那么容易。你知道埃欧雷克跟我说了什么吗?”
萨尔马奇亚飞下来停在莱拉的手上,蜻蜓的小爪子扎得她生疼,这时夫人说道:“有人从村子里出来——跟这个人一样的人——全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现在他们听不到我们说话,他们离得太远。威尔,我还问了我们怎么去那儿。它说跟着刀子走,就这些。”
“那我们就跟他们一起走吧。”威尔说着,把帆布背包甩到肩上。
“不过,他们是间谍呀!”威尔指出来,“他们擅长偷听和躲藏,所以我们最好是根本不要提起这事。我们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所以我们只是去,不谈它,他们就不得不忍气吞声地跟上来。”
德克·詹森已经跨过自己的尸体,他眼睛斜向一边,看起来像喝醉了一样,走走停停,东倒西歪,在他熟悉的小路上磕磕碰碰地走着。
“没有!我不会告诉他们,因为他们只会用那个会说话的小提琴告诉阿斯里尔勋爵,他就会阻拦我们——所以我们只能就这么去,不要在他们面前谈论这件事。”
莱拉跟在威尔的后面,潘特莱蒙变成一只茶隼,飞到他力所能及的高度,拉得莱拉直喘气。
“你把我们的打算告诉他们了吗?”
“他们说的是对的,”德克·詹森停下来后,说,“有一队队的人从村子里出来。死人……”
“我问了真理仪,”她告诉他,“它说我们不应该想法子逃离这些小人,因为他们会挽救我们的生命。这么说,我们也许和他们捆在一起了。”
不一会儿,他们也看见了:二十个左右的男女老少都像德克·詹森刚才那样走着,不知所措、惊魂未定。村子在半英里外,人们正簇拥着行走在路中央,向他们走来。当德克·詹森看见其他鬼魂,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他们伸出双手迎接他。
反正,附近没有别人,加利弗斯平人肯定不会用它。威尔在帆布背包里翻出那只装水的饭盒和两片饼干,递了一块给莱拉,跟她一起走上沙丘斜坡。
“他们不知道要去哪儿,但他们会一起去。”莱拉说,“我们最好就跟着他们走。”
“那就走开,但是要留下刀子。”
“你认为这个世界的人们有精灵吗?”威尔说。
“我们不能独处一会儿吗?”莱拉气愤地说,“我们不想让你们听见我们说的话!”
“不知道。如果你在你的世界里看见这样的一个人,你会知道他是鬼魂吗?”
“如果你们离开我们,”泰利斯用清脆的声音说,“你们必须留下刀子。如果不留下刀子,那你们就必须在这里说话。”
“很难说。他们看起来不正常,准确地说……我曾经在我们镇上见过一个人,他总是拿着同一个旧塑料袋在商店外面走来走去,从来不跟人说话,也从来不进去,谁也不看他一眼。我曾经认为他是鬼魂,他们看起来有一点儿像他。也许我的世界里充满了鬼魂,只是我从来不知道而已。”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她说道,“到这儿来,离开……”
“我觉得我的世界不是这样。”莱拉犹疑地说。
他往远处看去,找到了莱拉。
“不管怎么说,这一定是死人的世界。这些人刚刚被杀害——一定是那些士兵干的——现在他们在这儿,跟他们活着时居住的世界一模一样,我原以为会大不一样……”
这时,威尔也疲惫地醒来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那些加利弗斯平人,他们立即回头看了他一眼,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嗯,它在消退。”她说道,“瞧!”
“我们知道怎样对付大人。”泰利斯有点文不对题地回答说,走过去跟夫人静静地交谈。他们说话的声音太轻柔,莱拉听不见,但是她喜欢看他们从草上吮吸露珠来让自己神清气爽。水对他们来说一定很不同,她对潘特莱蒙说道:“想想看,像你的拳头那么大的水滴!很难喝进去,它们会有一种有弹性的外壳,像气球一样。”
她抓住他的胳膊,他停下来环顾四周,她说得没错,不久前他在牛津发现的那个窗口,跨过去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喜鹊城,那儿曾出现过一次日食,那时正是正午时分,威尔跟成千上万的人一样站在外面,看着明亮的太阳消退和模糊,直到一种怪异可怕的黄昏的光笼罩着房屋、树木和公园。一切都跟在充足日光下一样清晰,但是光线没那么充足,仿佛所有的力气正从一个临死的太阳中抽出来。
“你的世界里有大人吗?还是都跟你们一样小?”
此时发生的一切就像那时一样,只是更古怪,因为万物的边缘也正在消失,变得模糊起来。
泰利斯继续收拾他的天然磁石共鸣器。这时,萨尔马奇亚夫人在附近醒了过来,她优雅而缓慢地从她在柔软沙子里挖的小坑里坐起来。蜻蜓们还在睡觉,身上围着蛛网般细的线,翅膀湿漉漉地沾着露水。
“这不像是我们快瞎了,”莱拉害怕地说,“不是我们看不见东西,而是万物好像自己在消退……”
“没有。”
颜色正渐渐地从这个世界中渗出去。一种朦胧的绿灰色取代了树木和草明亮的绿色,一种朦胧的沙灰色取代了一地玉米生动的黄色,一种朦胧的血灰色蒙在了一幢农舍整洁的红砖上……
“你有孩子吗?”
现在挤得更紧的人们也开始留意到这一点,正在指指点点,手挽着手寻求着安慰。
“不是,我们是同事。”
整个场景中唯一明亮的东西只有蜻蜓那耀眼的红黄色和铁青色,还有它们的骑手、威尔和莱拉以及变成茶隼形状紧紧盘旋在上空的潘特莱蒙。
“随你的便。你跟那个夫人是夫妻吗?”
现在他们离走在前面的人们已经很近了,很显然:他们全是鬼魂。威尔和莱拉各自朝对方迈了一步,但是没什么可害怕的,因为鬼魂们好像更怕他们,他们往后躲着,不敢靠近。
“那是说给我听的,不是说给你听的。”
威尔叫道:“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要去哪儿?”
“他怎么说?”
他们望着他们中最年长的男人,仿佛他是他们的向导。
“我就是告诉他这个。”
“我们要去其他所有人都去的地方,”他说道,“好像我应该知道,但是我记不起来了,好像是该走这条路,到了那儿我们就会知道的。”
“我们不会去的。”
“妈妈,”一个小孩说,“为什么大白天的,天就快黑了?”
“跟他的代表说话。”泰利斯说。
“嘘,亲爱的,别担心。”母亲说,“担心是没有用的。我想,我们是死了。”
那个男的正在使用他的天然磁石共鸣器。当他完事后,莱拉说道:“你是在跟阿斯里尔勋爵说话吗?”
“但是我们要去哪儿?”孩子问,“我不想死,妈妈!”
她收起真理仪,走回威尔身边,潘特莱蒙变成他能变的最大的狮子模样,希望压压加利弗斯平人的威风。
“我们要去见爷爷。”母亲绝望地说。
她叹了口气,从恍惚中走出来,把头发撩到耳后,脸上和肩上感受到了太阳的第一丝温暖。现在这个世界里也有了声音:昆虫动了起来,一丝非常轻微的风吹拂着长在沙丘较高处的草秆儿。
但是孩子不听安慰,痛哭起来。其他人同情或恼火地望着那位母亲,但是他们帮不上什么忙,他们都悲伤地穿过渐渐消退的景物往前走着,耳旁孩子那尖细的哭声响着、响着、响着。
对。真理仪立即说。
泰利斯骑士对萨尔马奇亚夫人说了句什么,然后飞去前面,威尔和莱拉羡慕地望着变得越来越小的蜻蜓,嫉妒它们明亮的色彩和充沛的精力。夫人驾着她的昆虫飞下来停在威尔的手上。
她有些羞愧,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问道:这样做对吗?
“泰利斯骑士去看前面是什么,”她说,“我们认为景物在消退是因为这些人正在忘记它,他们离家园越远天就会越黑。”
回答是:走下去,跟着刀子。走上去,跟着刀子。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走?”莱拉说,“如果我是鬼魂,我会待在我熟悉的地方,而不是到处游荡,迷了路。”
这是一个让她惊奇的回答,但不是惊喜。她继续问道:我们怎样才能到达死人的世界?
“他们在这儿感到不高兴,”威尔猜想着,“这是他们刚刚死去的地方,他们害怕这个地方。”
它告诉她:不要作这种努力,因为你们的生命取决于他们。
“不是,他们是被什么东西拖着往前走,”夫人说,“某种本能在牵引着他们沿着道路往前走。”
然后,指针开始飞快地左右摆动,比她以前见过的任何时候都快——快得让她第一次害怕自己错过一些摆动和停顿,但是她意识的一部分在计算,并立即明白了摆动的意思。
的确,村庄已经看不见了,鬼魂们走得更有目的性了。天空黑了,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但是根本没有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电闪雷鸣。鬼魂们坚定地继续往前走着,道路笔直地穿过一片几乎毫无特色的景物。
她随身带着真理仪,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光线可以看见了,她拿出那个心爱的仪器,把它放在膝盖上的黑色天鹅绒布上。渐渐地,她飘入那种对很多层意思都清晰了然的恍惚之中,在那里,她可以感觉到它们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网。随着她的手指找到那些符号,她的心找到了那些词语:我们怎样摆脱间谍们?
时不时他们中有一个人瞥一眼威尔或莱拉,或那耀眼的蜻蜓和它们的骑手,仿佛是出于好奇。终于,最年长的男人问道:“你们,你们这两个孩子,你们没有死,不是鬼魂,来这儿干什么?”
“不过,他们也许认为他不会,”她说,“也许他们认为他是一个冷血的人,只会看着我们死去。最好让他们那样想,如果可以的话。”
“我们是碰巧来到这儿的,”威尔还没来得及说话,莱拉就回答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正想逃离一些人,然后就发现自己到了这儿。”
莱拉想了想。她还清晰地记得库尔特夫人那可怕痛苦的尖叫、翻着白眼的抽搐,还有毒药进入她血液时金猴那恐怖的哀号……而那只是轻轻的一刺,就像他们提醒过她母亲的一样。威尔不得不让步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
“到时候你们怎么知道到了自己得去的地方?”威尔说。
“如果他们抓住我们,”潘说,指的是他和莱拉,“准备好靴刺要刺我们,威尔就不得不照他们说的去做。”
“我想会有人告诉我们的,”鬼魂信心十足地说,“他们会把有罪的和正直的区分开来的,我敢说。现在祈祷已经没用了,现在已经太迟了。你们应该在活着的时候祈祷,现在没用了。”
“问题是他们不能强迫我们做他们想干的事情,他们得跟我们走,我敢打赌他们受够了。”莱拉说。
很显然他在估量自己会归于哪一类,也很清楚那一类不会有很多人,其他人听了他的话很不自在,但他是他们唯一的向导,所以大家没有争辩地跟着他走。
说这话时潘特莱蒙是一只鹰,他的眼睛比她的尖。漆黑的天空正一分一秒地变幻成极淡的蓝色,当她望过沙滩时,太阳的第一道金边刚刚从海平线上冒出来,使她眼花缭乱。因为她在沙丘的斜坡上,光芒照到她几秒之后才到达海滩,她看着它从自己的身体周围流过去,一直流向威尔,然后看见骑士泰利斯那手掌高的身影,站在威尔的头旁边,清醒地注视着他们。
他们继续往前走,沉默不语地跋涉在终于黑成了沉闷的铁灰色并毫无变化的天空下。活着的这几个人在左顾右盼,上看下看,寻找一切明亮的、活生生的、欢快的东西,但总是失望,直到前面出现了一点儿闪光,穿过空气朝他们急奔而来,那是泰利斯骑士,萨尔马奇亚快乐地大喊一声,驾着她的蜻蜓迎上前去。
“我们没有网或什么东西,”他说,“无论如何,我敢打赌他们没那么蠢。他现在正看着我们呢。”
他们交谈了一会儿,迅速回到孩子们身边。
“我不喜欢他们,”莱拉斩钉截铁地说,“我想我们应该尽快离开他们,我想如果我们用网或什么东西把他们罩住的话,威尔就能切开一个口子并把它关上,这就成了,我们就自由了。”
“前面有一个镇子,”泰利斯说,“看起来像一个难民营,但是显然已经存在好多个世纪了。再过去好像有一片海或是湖,但是被雾笼罩着,我只能听到鸟儿的叫声。每分钟都有成百上千的人从各个方向赶往镇子,和这些人一样——这些鬼魂……”
“那些小人。”潘特莱蒙说。
他说话时鬼魂们也听着,尽管没有多少好奇。他们好像已经进入迟钝恍惚的状态,莱拉想摇醒他们,鼓励他们起来奋斗,清醒过来寻找出路。
她带着仍然睡眼蒙眬的潘特莱蒙,离开威尔,在不远处的一个沙丘斜坡上坐了下来,这样他们说话的声音就不会吵醒他了。
“我们怎么帮助这些人,威尔?”她说道。
威尔蜷成一团睡得很熟,他的头枕在帆布背包上,以保护那把刀子,斗篷从他肩上滑落下来。她把它裹紧了些,假装这样做是为了回避他的精灵,想象这精灵有着猫的形状,正跟他一样蜷缩成一团。她一定在这里的某个地方,莱拉心想。
威尔甚至猜都没法猜。他们继续前行着,可以看见左右两边的地平线上有了一点儿动静,前面缓缓升起一道肮脏的烟,把它的黑暗添加到阴暗凄凉的天空中。移动着的人,或者说是鬼魂:成队、成双、成群,或是落了单,都空着手,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越过平原,朝黑烟的源头会聚。
莱拉在黎明前醒了过来,潘特莱蒙在她的胸前哆嗦着,她站起身来,四处走动让自己暖和起来。此时,灰色的光正渗入天空。她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寂静,甚至在冰雪覆盖的北极也没有过。没有一丝风,大海是如此安静,以至于海面上连最小的涟漪都没有,世界好像悬于呼吸的游丝间。
地面像是在朝下倾斜,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垃圾场,空气厚重,充满烟味和其他味道:辛辣的酸性化学品、正在腐败的蔬菜、污水。越往下走越糟,眼前看不到一块干净的土壤,唯一的植物只有一丛丛杂草和粗糙的、灰不溜秋的草皮。
——约翰·韦伯斯特[1]
在他们前面的水域上方,是一片迷雾,像悬崖一样高耸着,融入了阴沉的天空,从里面的某个地方传出泰利斯提到过的鸟叫声。
与死人举行两天左右的会议……
在垃圾堆和迷雾之间,矗立着死人世界的第一个镇子。
我们也许只能
[1]John Webster(1580—1634),英国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