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时雨挣扎得更厉害了,身后忽然传来罗斯贝坦无奈的声音:“江暮云,你最好放开她,青鸟不是以前的青鸟,现在只是一个名叫陆时雨的十二岁小女孩。”男人总算松开了时雨,一副夸张的关切表情,说道:“乖乖,原来阿斑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失忆啦?”
男人张开修长的双臂,一把将时雨搂进怀里,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非常舒服的气息,像阳光、雨露、森林,像没有人踏足的世界。但时雨拼命地想要挣脱他,那个男人说道:“不要着急嘛,平常如果谁想得到我的拥抱,可都是要出大价钱的,今天免费送给你,别不乐意。”
阿斑?时雨想到了司徒诚的那个玻璃瓶,以及飘在瓶口的虚弱云精灵。这时,江暮云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瓶中竟也有一团云,云里有一双眼睛望向自己,目光中似乎带着几分惊喜。
“哎呀呀,真的是我的小青鸟呀。”
“阿斑?”时雨不确定地看着从瓶中飘出的那团云,它的体形比上次所见的阿斑似乎大了一倍。那片云上下飘动了几下,似乎在响应时雨的呼唤。
那天午睡醒来,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时雨看到像一团白云一样的胡寒烟,冒雨跑回客栈里,怀里的油纸包中,不知包裹着什么东西,她把它紧紧抱在怀里,非常宝贝它。这时,她隐约听到天空中传来缥缈悦耳的音乐声,抬头便看到一片真正的云正飘过来,离窗口越来越近,然后径直落进了时雨的房间里。在时雨惊讶目光的注视下,那片云慢慢化成了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的模样。他差不多和白芜一样高大,甩了甩黑色长发上的雨珠,然后冲着时雨魅惑地笑了笑。时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他不是什么正经人。
江暮云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当年,我和阿斑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飘来飘去时,常常互相追逐,我哪能赶得上他?他可是整个梦幻大陆最厉害的云精灵,要不是司徒诚那个浑蛋,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胡寒烟便留了下来,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所有人的仆从,这让时雨万分不自在:她可是成长在一个平等文明的社会里,哪习惯有人对自己低声下气?况且,银发白衣的美少女胡寒烟,看起来像仙女一般,被她服侍,让时雨自惭形秽。幸好胡寒烟常常出门,她说自己正在四处寻找药材,似乎准备配制什么能够帮时雨恢复记忆的灵药,时雨不禁也有几分期待。
“司徒叔叔是个好人。”时雨忙纠正道。
“没问题。”
“他才不是什么好人呢,都是因为他……”
白芜那重复三次的“晚安”果然拥有奇效,时雨一觉睡到天亮,窗帘也没拉,真的是太阳晒屁股啦。起床后,其他人已经吃过早餐,对于没人叫她起床这件事,时雨抱怨了好长一段时间。至于解除“血契”之事,耐不住白芜的再三请求,她决定还是不把血契是个谎言的事情告诉胡寒烟,只是说,因为她失忆了,所以也想不到怎样才能解除这份契约。对此,胡寒烟并没有表示疑问,只是说:“那如果我帮你恢复记忆,你能不能保证解除契约呢?”
江暮云眼珠一转,突然停下来,猛地转身跑了出去。与此同时,门外的木走廊上传来打斗的声音。不明所以的时雨走出房门,目瞪口呆地看着缠斗在一起的江暮云和白芜。只见两个人在木走廊上,你来我往,像武林高手一样过起招来,最后双双被对方打倒在地,在地上哈哈大笑打着滚。
“才不是流放呢。”时雨抛过去一个白眼,然后离开了白芜的房间。
时雨看得有些奇怪,但想得到,这两个同样的高个子男人,关系应该很不错。罗斯贝坦告诉时雨,在很久很久之前,在时雨还是青鸟的时候,经常和这两个男人一起出游。如今,在梦幻大陆的某些地方,他们三人已经成了传说,活跃在街头艺人们的一个个故事里。
“世界上所有聪明能干又温柔的男人,都喜欢说三次晚安。”白芜“厚颜无耻”地自夸道,“能有这样的爸爸,你这十二年的流放生活还真是幸运。”
时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白芜也不是人类,对吧?那他是什么,他也不会变老、不会死去,对吧?”罗斯贝坦的表情有些严肃,它想了想,说道:“如果白芜没告诉你他的身份,那我也不能说,他的身份解释起来有点儿麻烦。”
“以前我爸爸向我道晚安时,总喜欢说三遍。”
旧友相逢,当然得有美酒与大餐。时雨是小孩子,不能喝酒(当然,这个理由受到了江暮云的嘲笑),因此她负责消灭食物;江暮云和白芜则一边追怀往昔的光辉岁月,一边喝酒。还是青鸟的时雨,也常常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这让时雨有些羡慕青鸟,也对自己以往在梦幻大陆的生活越发感到好奇。
“怎么了?”
席间,时雨也从江暮云那里得知更多关于司徒诚的事情。大概十天前,司徒诚找到了江暮云,千请万求,把阿斑托付给江暮云,希望他能想办法,让阿斑活下来。
“晚安晚安晚安,嗯。”时雨下意识地应道,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喃喃道,“你怎么也喜欢这样说呢?”
“那个坏蛋还算有点良心,甚至告诉我,只要我能救得了阿斑,就算让他豁出性命,他也情愿。当然,我可不会简单地被他这句话打动,阿斑也是我的朋友啊,虽然他曾经误入歧途,说不定现在都还死不悔改。”江暮云喷着酒气,打着酒嗝,嘴里却滔滔不绝。
白芜越说越生气,时雨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心想,原来报恩也是一件会让人烦恼的事。她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了,便回自己的房间去,离开之前,白芜随口说道:“好好休息吧,晚安晚安晚安。”
“司徒叔叔才不是坏蛋!”时雨再一次强调道。江暮云笑着说:“青鸟果然变成天真小孩子了呢。我听阿斑说过,司徒诚曾经帮过你,你也和阿斑一样,被那个男人的表象迷惑了。不过,一个没有法术的普通人类,竟然能让你和阿斑都上当,我倒想见识一下他有什么把戏。”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几个月前她突然找到我,声称我救了她的性命,要留在我身边做牛做马,以报答我的恩情。我问她具体是怎么回事,她也不肯说,但我完全不记得了。至于血契,没错,是我编出来的。她一定要跟着我,我也不好意思硬把她赶走。好几次悄悄把她抛开,她又会很快找到我。后来罗斯贝坦告诉我,你不小心跌回这个世界了,我当然得去找你,不能再由胡寒烟跟着我,于是就撒了血契这个谎,当时她还表示理解,谁能想到她又找来了。话说那个女人是不是猎犬啊,怎么我就是摆脱不了她呀。”
时雨真的生气了,声音也提高了不少,提醒江暮云,就算他是青鸟的朋友,最好也不要诋毁时雨的朋友。江暮云又说:“你对那个男人了解多少呢,小青鸟?你知道吗,他来自你曾经千方百计帮助过的停云哟,不过他的主子是冰雪女巫,就是那个让你受伤、流落异乡并且失忆了十二年的可怕女人。他之前好像还在沼泽女巫身边待过一段时间,因此丢了眼睛,还连累了阿斑。我猜,恐怕也是冰雪女巫派他去那儿办什么事情吧。冰雪女巫的爪牙里,司徒诚可是有名的忠实拥护者哟,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了。而且,把阿斑托付给我之后,那个男人就回停云见他的主子去了。”
白芜张了张嘴,却没有否认。时雨不禁起了几分好奇心,又问道:“你和胡寒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不然的话,我晚上都睡不好。”
“不可能。”时雨皱着眉头说道,声音却渐渐弱了下来,她心里明白,江暮云没必要骗她,而且,龙女洛离曾经也这么说过司徒诚。这个世界再次让时雨迷惑了。白芜察觉到时雨情绪的波动,赶紧把话题引到其他方向。
“你在撒谎,这些天你一点儿不尊重我,完全不像听从于我的命令的仆人。血契是你编出来骗那个叫胡寒烟的女孩的,对不对?她说你是她的朋友和恩人,可你很害怕她,我都看出来了。”
午餐后,江暮云醉得东倒西歪,褪下了人类的衣服,变成一团轻飘飘的云,不知飞去了哪里。等他再次回来时,天也快黑了,他穿好衣服找到时雨,告诉她,他准备去赤月岛。
“哪儿骗了你?”白芜眼睛眨也不眨,神色平静地看着时雨。
“其实我不喜欢你的那个岛,到处都是猫,我对猫有些过敏,但现在没办法,我得去赤月岛采集药草救阿斑嘛,有几种药草只有你那岛上才有。你是岛主人,请问我能不能去那儿呢?”
白芜垂头直视时雨的眼睛,这个高大的巨人,这个很少出现在青鸟零星记忆碎片中的人,他的眼神让时雨觉得无比亲切。不过,他的话让时雨害怕:永远把某个人拴在自己身边,难道以前那个名叫青鸟的自己,是个可怕的暴君吗?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别人的感受,这样的她,与西舍女王或冰雪女巫有什么区别?时雨皱着眉头望着白芜,突然明白了什么,说道:“不对,你骗了我。”
时雨自然同意了,江暮云便又带着阿斑离开了客栈,而时雨还在想办法让自己接受司徒诚可能是个大坏蛋这件事。这时敲门声响起,进来的人是胡寒烟,她的手绢里包着几粒药丸,说是能够帮时雨恢复记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白芜笑着说,“你很笨很呆,经常戴着个猫脸面具四处游逛,还拥有吸引危险上门的体质,我自愿永远守护在你的身边,难道不可以吗?这可是世间最牢固的契约,也就意味着,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你,我也不会;若你死去,我也会跟着你死去。”
时雨看了看那几粒深棕色的药丸,嗅到了它们散发出来的让人恶心的药味,不禁犹豫起来。但小仙女一般的胡寒烟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又想到她这些天奔波采药的辛苦,时雨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硬着头皮吃下了一粒。吃到嘴里倒是没什么味,也不恶心或呕吐,只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没想到我们之间还会订下这种契约!竟然会让你永远服从我!”时雨道。
胡寒烟见她吞了药丸,高兴得笑了起来,叮嘱道:“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起床后,说不定全都想起来了。”便转身要离开房间。时雨叫住了她,问道:“寒烟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白芜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而成为你的恩人呢?”
成人之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时雨敲门来到白芜的房间,把血契的事情讲了出来。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大约五年前我在山里玩,不小心伤了腿,因为失血过多晕死了过去,幸好遇到了他。他帮我治伤,和他待在一起很愉快,他是值得珍惜与付出的朋友。时雨,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我也不知道。”胡寒烟说,“但你可以把解除血契的提议告诉白芜,他应该知道方法。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太过自私,但非常感谢你能谅解。”
时雨点点头,实际上她不太明白。在她过往的人生里,与猫打交道的时间比与人打交道的时间多,也正因为猫儿们时不时地介入,让她显得有几分古怪,所以她几乎没有知心的朋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胡寒烟也好,阿斑也好,他们为朋友所做的事情都够多了,时雨心里有几分羡慕。胡寒烟离开后,时雨就乖乖躺在床上,希望夜里无梦到天明,明早就想起关于青鸟、关于过往的一切。半睡半醒中,她觉得,胡寒烟所说的友谊,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对白芜来说,这只是一个谎言。白芜……似乎对她隐瞒了什么,真是谜一般的人。时雨决定明天好好和白芜谈谈。
时雨说道:“当然可以,不过,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除契约。”
第二天早晨时雨醒来时,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她的脑子:她的皮肤变蓝了,当她伸出手拨头发时,被自己的蓝色手掌吓得叫了起来。等到照镜子时,她发现自己简直就像动画片里的蓝精灵。白芜和罗斯贝坦很快也知道了她的变化,在替她担心之前,笑得直不起腰来。胡寒烟觉得抱歉极了,在屋子里打转,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没办法,时雨只好劝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询问胡寒烟,她昨天晚上给的药到底是什么。
胡寒烟那如水的大眼睛正满怀期待地望着时雨,让人没办法拒绝。不过,这血契到底是什么奇怪契约,卖身契?
“确实是按照那古老的配方配制出来的良药啊,难道是药材记错了,或者没掌握好火候?”胡寒烟微微红了脸,有些心虚地小声嘀咕道。
“血契是生死与共的契约,世间最牢不可破的契约。因为这个契约,白芜必须永远待在你身边护着你,他的生命也是属于你的。白芜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他是一个好人,我明白,他肯定不会主动提出来,所以就由我来当这个恶人。时雨,虽然你还没恢复记忆,但能不能请你解除血契,让白芜自由呢?他曾是我的恩人,我也希望能够为他做些事情。”
“我说啊,寒烟,”白芜总算平静了下来,表情也变得严肃,“难道没人告诉你,不要随便把未经试验的药拿给别人吃吗?还好现在时雨只是变了个颜色。”
“到底什么是血契?”时雨问,“不好意思,我失忆了。”
“难道这不严重吗?”时雨急得都快跳起来了,白芜和罗斯贝坦又哈哈大笑起来。胡寒烟心里更过意不去了,低声继续道歉,又说:“我也是希望,希望白芜你能恢复自由。”
“关于血契之事。”胡寒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希望你能够解除和白芜之间的契约,还他自由。”
不能再继续隐瞒了,于是时雨便告诉胡寒烟,根本没有血契,这只是白芜的谎言。胡寒烟显然很吃惊,目光转向白芜,问道:“这是真的吗?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白芜挠了挠头发,说道:“因为当时你缠着我啊,老实说,我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摆脱你,只觉得如果我把自己和另一个人更牢靠地绑在一起,或许你就不会再跟着我。还有啊寒烟,这段时间以来,你为我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无论是多重的恩情,你都已经报答了,没必要再继续跟着我。我向来习惯独来独往,不好意思,其实你让我很不自在。”
晚餐后,时雨正准备回房间休息,胡寒烟找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雨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胡寒烟受到的打击更重了,但嘴上只淡淡说了一句:“原来这样啊,我并不想让你反感。”这时窗外传来一个声音:“哟,今天有杂耍表演吗?这个蓝怪是谁?”时雨扭过头,看到一只灰猫。那只猫也非常惊讶,说道:“等等,你不会是青鸟吧?”
白芜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匆匆离开,这还是时雨第一次看到他紧张的样子。胡寒烟似乎有些失落,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的银色头发在晨光下闪闪发光。时雨邀请胡寒烟一起去游湖,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时雨感觉得到,胡寒烟和白芜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是我。”时雨道。
“这个嘛,考虑到你现在的经历只停留在十二岁,血契这种残酷的东西,不适合让你知道,今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好热,今天真热,我吃饱了,先去湖边等你。”
“最近你换了风格啊,挺好看的。”灰猫强忍笑意,非常违心地说,见时雨脸色郁闷,它赶紧把话题转向了其他方面,“对了,我们找到那个会变脸的女孩了。”
他肯定藏着什么秘密,好奇心涌起,时雨看看胡寒烟,又看看白芜,发现白芜暗暗对她使了个眼色。他想表达什么意思?时雨虽然看不懂,但还是说道:“我确实不记得了,能不能解释一下,所谓的血契是什么?”
有李南寻的消息了!
“就是她就是她,不过她最近失忆了,你问她,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白芜打断了时雨的话,看起来比刚刚更加不自在。
时雨精神一振,当即就让灰猫送信给乐家三兄弟,决定马上出发去找李南寻。她买来斗笠、头巾和面纱,把自己裸露的皮肤罩得严严实实的。一行人在客栈里吃过午餐,然后准备离开时,胡寒烟病倒了。她告诉时雨,让大家不用管她,还是去办自己的正事比较好。看到胡寒烟苍白的面色,时雨当然不忍心把她抛下,至少要为她请大夫,确定她没什么大碍才行。于是大家又歇下来,把出发的时间改到第二天。
“什么契……”
大夫为胡寒烟把脉诊治,却查不出个名堂来,然而她的病越来越严重。时雨更加着急了,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和白芜商量,要不要让猫儿们打听一下,附近最好的大夫是谁,把他请过来。罗斯贝坦发话了:“我猜,她只是没办法支撑下去了。”
“你就是和白芜缔结血契的那个女孩?”胡寒烟微微蹙眉,盯着时雨。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本来就有绝症,现在要死了吗?”时雨心惊胆战地问。
“那时罗斯贝坦有急事找我,我当然得离开。”白芜又咳嗽了几声,让女孩坐下,对时雨说:“介绍一下,这是我最近认识的朋友,她叫胡寒烟。寒烟啊,这就是青鸟,我最好的朋友。她现在也叫陆时雨,这名字也挺好听,对吧!”
罗斯贝坦不屑地看了时雨一眼,说道:“你受那个世界的狗血电视剧的影响也太深了。不是绝症,只是她没办法支撑起现在的这副皮囊了。”
“当时你走得很急,也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很担心你。”女孩轻声说。
见时雨更加茫然,罗斯贝坦只得继续解释道:“难道你都没想过胡寒烟的身份吗?她根本不是人,应该是一只小狐狸。她的道行不高,恐怕没办法长久维持人类的外表。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耗尽了她几乎所有的法力,所以她才会虚弱至此。为了报恩,这小狐狸也真够拼命的,可被报答的人根本不领情。”
女孩有着一头漂亮的银发,穿着一条月光般皎洁的白色连衣裙,皮肤如同白瓷一样细腻白皙,她真实地站在时雨身旁,依然给人一种虚无缥缈之感。时雨震撼于女孩的美丽,怔怔地望着她,而白芜的反应更激烈,竟被口中的饭噎住了,接连咳嗽了好几分钟,似乎想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最后对银发女孩打了声招呼,说道:“你怎么来啦?”
白芜却一脸淡然,说道:“毕竟救她的人不是我,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觉得受之有愧。”
第二天,时雨早早起床,下楼与白芜一起吃早餐。因为白芜租了一条船,二人一会儿准备荡舟游湖。至于罗斯贝坦,它更乐意在白天美美睡上一大觉。客栈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一个美得发光的银发女孩一脸幽怨地走过来,径直来到时雨和白芜的桌前。
“那救她的人是谁?”时雨问。
等待消息的时光总是分外难熬,白芜终究对坐立不安、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时雨看不下去,提出第二天去游湖散散心。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等你恢复记忆了,自然就明白。”罗斯贝坦抢着回答。白芜却摇了摇头,说道:“臭猫,谢谢你帮我掩护,但谁说得清楚青鸟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像个小孩子,我们更应该对她坦诚,说不定还能帮她恢复记忆。实际上,青鸟,你现在看到的人,是我,也不是我,或者说,你只是看到了我寄生的容器,我寄生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体里,他的真名叫梅格。我侵占了,不,挤走了他的意识,让我的意识占领了这个身体。”
见时雨垂头不语,白芜轻轻叹了口气,温声说道:“时雨,无论你今后想在哪儿生活,都没关系。”
奇怪,时雨并不是特别惊讶,隐约感觉到,很久之前,白芜确实也向她解释过自己的身份。她问道:“你为什么要侵占别人的身体呢?你只是一缕游魂吗?既然你活了几百年,那么你不只侵占过一个人的身体吧?你怎么选择自己的寄主呢?为什么会选中这个叫梅格的人?”
“但告诉她实情比什么都好,她不是也在两年前你十岁生日时告诉你,你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情吗?”白芜说,“有些事情我们彼此都清楚了,理解彼此,才能更好地相处。”
“我不是游魂,我本来就是寄生型的生物,必须不断侵占人类的身体才能活下去。虽然这是我的生存方式,但也是我的罪恶。我一直深受折磨,却又不想死,所以大体来说,我会选择不那么善良的人。大概四年前,我的上一个寄生者因病过世。”白芜顿了顿,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时雨脸上扫过,“我便找到了梅格。他年轻又强壮,我喜欢这样的寄生体。另外,当时他似乎很缺钱,正四处烧杀劫掠,我想着反正是这样的恶人,也算是对他的惩罚。我时常用类似的理由来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儿。你会说我很残忍吗?”
“我压根儿没想过要离开她!”时雨叫道。
时雨并不隐瞒,点了点头,说道:“对不起,一想到你杀了很多人,我就有些反感,我一时恐怕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哪怕你曾经是我的朋友。但谢谢你把真相告诉我。”
每天安稳又无所事事,时雨不由得想到了正在拼命念书的同学们,也想到了妈妈,便问罗斯贝坦和白芜,到底对妈妈说了什么,让她不要担心自己。罗斯贝坦道:“我们想过了,既然你回来了,今后不一定会回去,所以就把你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事情,一股脑儿都告诉了她。你妈妈是个聪明又通情达理的人,我想她应该会慢慢接受,你长大了要离开她的事实。”
“我在想,也许我应该把真相告诉寒烟。我猜,梅格虽然是个强盗,却曾经对寒烟很友善,我不能破坏她心中这个男人的形象。”
没有猫反对,大家很快散开,这件事情便开始执行。猫儿们看起来懒散,但它们答应的事情,就会千方百计去完成。时雨一行只需要暂时待在双桐镇,等待猫儿们的消息。时雨和白芜以及罗斯贝坦商量好了,一旦找到李南寻,他们就回赤月岛去。时雨是赤月岛的主人,也是与那个岛一起诞生的,那儿不仅是她的家,可以说,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回去,记忆肯定能够恢复。另外,乐氏三兄弟也离开了,他们准备召集自己的人马继续寻找李南寻。人类有人类的办法,但时雨相信,还是猫的办事效率更高。
白芜说完,只见时雨怔怔地出神,他轻叹一口气,没有打扰她。或许让她静一静比较好。打定主意,白芜来到胡寒烟的房门前,门没关,屋里空空荡荡的,并没有看到胡寒烟的身影。
“我要打听一个叫李南寻的女孩的消息,哦,她也可能说自己叫十八面。她很擅长改变自己的样子,所以我没办法告诉你们她的外貌,但若你们遇到有这种能力的女孩,都要把消息告诉我。拜托你们帮这个忙,可以吗?你们可以在猫群中传递这个消息,行吗?”
终于,白芜在客栈后面的小花园里,找到了胡寒烟。夜幕降临,闪电精灵在天空中活跃着,月色皎洁。胡寒烟抬头静静地看着天空,仿佛要融入夜色中。她是一只多么可爱的小狐狸啊,可爱又脆弱,还傻傻的。然而自己占据了她最好的朋友梅格的身体,还欺骗了她。白芜心里满是愧疚。这种愧疚,从他诞生那一刻起,就一直折磨着他。
因为有太多的猫围观,三位老友的叙旧被生生打断,已经得到这些猫的信任与尊重的时雨,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像自己这样的怪物,是不是该被世界唾弃呢?
“不是还有我吗?”白芜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巷子里,嘴角带着和煦的笑意,“我们也是好几百年的交情啊。”
白芜在胡寒烟身边坐下,胡寒烟也不看他,自顾自地说道:“还记得吗?五年前我们分别的前夜,就坐在草屋子的小院里这样看着月亮。那时候菊花开了,月色下一团一团,你坐在花团旁边喝酒,你还给我讲了一个笑话,抱歉,我已经忘了笑话的内容是什么,但我笑得肚子都痛了。那个时候我忘了告诉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时雨高兴地大笑起来,眼睛眯成了缝,把罗斯贝坦搂在怀里,叫道:“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一直活着嘛。”
五年多以前,胡寒烟生活在山里,渴饮山涧,饥餐野果,孤孤单单,自由自在。某一次她不幸被猎人射伤后腿,费尽全力才得以逃脱,因箭上有麻药,她晕倒在林子里,幸而有个男人救了她。当然,胡寒烟那时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一名武术家,正在山中修行。别看他高大强壮,心思却细腻又温柔,耐心照料着受伤的小狐狸。他是个孤儿,艰难挣扎着活了下来,和小狐狸一样孤零零的,闲得无聊,嘴巴寂寞,便自顾自和小狐狸说话,小狐狸眨着明亮的眼睛细细听。有一次,凄风苦雨的夜晚,在灯下抱着影子,他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小狐狸,如果你是人类,能够和我说说话,那该有多好。”
“听说她是赤月岛的主人青鸟,不老不死的万年少女,身边还跟着一只同样不老不死的黑猫。”又有一只斑点猫说。时雨的目光转向罗斯贝坦,问道:“那只猫是你吗?”罗斯贝坦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后来胡寒烟的伤好了,回归山林,恩人的修行结束,下山再次投入尘世。相伴的日子渐渐远了,小狐狸发现,原来一个人的孤单生活度日如年啊。她想尽办法变成人的模样,找到恩人,然而对方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或许,自己还是以本来面目生活在山里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传闻中时不时会出现的猫脸少女,难道就是你吗?”一只上了年纪的灰猫问道。时雨点点头,掏出面具戴上,它变成了皮肤一样柔软的东西,粘在她的脸上,她就变成了猫脸人。猫儿们兴奋极了,又说出更多关于猫脸少女的传说,时雨知道它们说着自己,感觉却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过往的记忆,被自己丢到哪儿了呢?
胡寒烟转过脸来,双眼亮闪闪的,似乎能映照到人的心底最深处。白芜很不自在地将目光转向别处,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也是。”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冲他叫道:“搞什么呀,不要再欺骗她啦,快把事实告诉她,准备好被她揍一顿,听到没!”于是白芜再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时,只听胡寒烟说:“我饿了,想吃点心,很甜很甜的,你能帮我拿一些吗?”白芜松了一口气,点头离开,他心里太烦躁,没有注意到胡寒烟紧皱的眉头、额角渗下的汗水,还有眼底的悲愁。
罗斯贝坦把双桐镇所有的猫都聚集在了客栈后面的巷子里,时雨站在树下发话了,首先让所有的猫都相信她能听懂它们的心声。有些猫很惊讶,有些猫则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确实听朋友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听懂我们的心声。”
白芜拿着糕点离开厨房时,恍眼看到一只小巧的白狐钻出后门。他跟出去,见它穿梭在茫茫夜色中,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白芜顿时明白了,他望着白狐消失的方向,在心底默默说着“对不起”。
只要有猫,无论身处怎样的世界,时雨都不会孤单。况且,现在还有白芜相伴,虽然时雨还没能完全想起过去的事情,但依然觉得安心。无论是西舍女巫、冰雪女巫还是霜叶那个神秘的师父,似乎都变得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