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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工破坏者

“那又怎样?”

“听上去你受过教育,拉各斯尼克。”

“我被告知你并未被剥夺物质上的享受。你的房子、衣物和食物比埃尔斯韦尔上的任何人都要好,你的孩子接受的也是最好的教育。”

“在二十四小时内,情况就能恢复到正常——假如他们能给我人道的待遇。他们需要改变现状。”

“同意。但都是通过伺服系统。还有,没有母亲的女婴会被交给我们照顾,长大后成为我们的妻子。她们会早早地死于孤独。为什么?”他的声音里突然充满了感情,“为什么我们必须孤独地生活,就好像我们是魔鬼似的,不适合接近人类?难道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吗?我们有相同的需要,有相同的愿望和感情。我们不也从事着高尚和有用的——”

拉莫拉克说:“你意识到埃尔斯韦尔面临着什么风险吗?可能会暴发传染病?”

拉莫拉克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叹息声。拉各斯尼克听到了,并提高了音量:“我看到委员会的各位委员都坐在后面。回答我,这难道不是一个高尚和有用的职业?你们的排泄物变成供你们享用的食物。净化污物的人难道比制造污物的人还要低下吗?听着,委员们,我不会屈服。让所有的埃尔斯韦尔人都死于疾病——包括我本人和我的儿子,如果有必要——但我不会屈服。我的家人宁愿死于疾病,也好过现在这样子活着。”

“伊戈尔·拉各斯尼克,为您效劳,”影像嘲讽地说,“只不过我提供不了任何服务,除非我的家人和我能得到人道的待遇。”

拉莫拉克打断了他:“你从出生开始就过着这种生活,是吗?”

“对。我来参观埃尔斯韦尔。你是拉各斯尼克?”

“如果我回答说是呢?”

“外头来的?”

“你肯定已经习惯了。”

拉莫拉克说:“我叫史蒂文·拉莫拉克。我是个地球人。”

“一直都没习惯。只能说是认命了。我的父亲认命了,我有一阵子也认命了。但我看着我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没有任何的同伴。我的弟弟和我还拥有彼此,但我儿子没有任何同伴,所以我再也不想认命了。我受够了埃尔斯韦尔,不想再谈了。”

影像狐疑地问道:“你是谁?”

接收器暗了。

一面薄纱帘挡在了委员会和拉莫拉克中间。他仍然能看清每个委员,但此刻他迅速转身看着面前的接收终端。它突然亮了。

主任的脸色变得蜡黄。他和布雷是唯一留下陪着拉莫拉克的委员。主任说:“这家伙疯了。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一头灰发的委员会主任脸上的皱纹很深,脖子很细,他柔声说道:“如果你能用任何办法说服他,先生,假如你有足够的把握,我们表示欢迎。不过,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暗示我们会做出任何形式的让步。”

他拿起手边的一杯红酒送到嘴边,过程中溅出了几滴,他白色的裤子染上了几片紫色。

他们坐在拉莫拉克身边,紧张不安,高傲的表情掩饰不住焦虑。布雷坐在他们中间,故意躲开了地球人的目光。

拉莫拉克说:“他的要求有那么不合理吗?为什么就不能接纳他进社会呢?”

“我会问一下委员会。”布雷嘟囔了一句。

布雷的眼里突然冒出了怒火。“一个跟粪便打交道的人,”他耸了耸肩,“你来自地球,你不懂。”

“可以。”

恰恰相反,拉莫拉克的脑子里冒出了另一个不被接受的、古代的漫画家阿尔卡普创作的一个经典人物,一个拥有不同名字的“臭佬”。

“你要通过什么形式?视频通话可以吗?”

他说:“拉各斯尼克真的跟粪便打交道?我的意思是说有实际接触吗?肯定都是通过机器自动操作的吧。”

“但我想了解情况。这里的社会条件非常独特,其他地方都没有。看在科学的分儿上——”

“当然。”主任说。

“绝对不行。”

“那拉各斯尼克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但是拉莫拉克说:“先等等,还没到时候。上帝,我的专业和此事非常相关。我能和拉各斯尼克交谈吗?”

“他手动调整不同的控制器,确保机器能正常工作。他在不同的机器之间排班,腾出维修的时间。他根据一天不同的时间段调整机器的功率。他根据需求调整最终产品的配比。”他忧伤地加了一句,“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空间能容纳复杂十倍的机器,这些都能自动完成,但这么做太浪费了。”

布雷说:“所以你该明白为什么你最好赶紧离开这里。当然,不得不提出这个建议令我们羞愧。”

“如此说来,”拉莫拉克坚持道,“拉各斯尼克所做的就是按下按钮或合上开关之类的事情。”

“他疯了。他已经停止工作了。你降落的前一天,废物再生就已经停了。”布雷的圆鼻子嗅着空气,仿佛空气中已经渗入了粪便的味道。

“是的。”

“你觉得他会实施他的威胁吗?”

“那他的工作和其他埃尔斯韦尔人没有区别。”

“当然知道。”

布雷强硬地说:“你不明白。”

“拉各斯尼克知道这些吗?”

“为此你愿意拿你孩子的生命冒险?”

“我们有足够的食物和水,能支持挺长时间,因此再生倒不是关键。但是,排泄物会一直累积,它们会污染整个小行星。经过了数代的疾病防控之后,我们对细菌的抵抗力很弱。一旦传染病暴发——肯定会暴发的——我们会死好几百人。”

“我们没有选择。”布雷说。他的声音里有足够的痛楚,拉莫拉克明白他正受到折磨,但他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后果严重吗?”

拉莫拉克厌恶地耸了耸肩:“那就制止罢工,强迫他工作。”

“是的。”

“怎么可能?”主任委员说,“谁会去碰他,或靠近他呢?如果我们从远处把他一枪打死,对我们又有什么帮助呢?”

“换句话说就是要罢工。”

拉莫拉克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懂怎么操作他的机器吗?”

“拉各斯尼克威胁要停止作业。”

主任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吗?”他吼道。

“然后呢?”

“我不是特指你,”拉莫拉克马上纠正道,“我指的是广义的你们。有人能学会操作拉各斯尼克的机器吗?”

“绝对不会,”布雷急切地说,“绝对不会。”

主任的激动慢慢消退了:“都写在了说明书里,我敢肯定——但我向你保证我从来没看过。”

他接着说道:“我猜埃尔斯韦尔不会同意他的这些要求。”

“那有人能学一下操作手册,然后替代拉各斯尼克的工作,直到他屈服为止吗?”

“我是个社会学家,我懂。”拉莫拉克想起了古代印度的不可触碰者——那些处理尸体的人,他也想到了古代犹太地的养猪人。

布雷说:“谁会同意做这种事呢?我本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那是自然。人类排泄物和——”布雷的声音消失了。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个地球人,你不会懂的。”

拉莫拉克飞快地思考地球上有无同等强度的禁忌。他想到了吃人、乱伦、渎神,等等。他说:“但你们肯定做过替代拉各斯尼克的应急预案吧。要是他死了呢?”

拉莫拉克想起了报纸上的条目,甚至都不能将拉各斯尼克的姓名印刷出来,或者提及他的具体需求,说:“我猜因为他的工作,他成了边缘人物。”

“那他的儿子或者是与他关系最近的亲属会自动继承他的工作。”布雷说。

“他要求完全的社会平等。他想让他的孩子跟我们的孩子一起玩,让我们的妻子去拜访他的妻子——哦!”他无比厌恶地哼了一声。

“要是他没有成年的亲戚呢?万一他的家人一下子全死了呢?”

“什么?”

“从没发生过这种事,也绝对不可能发生。”

“是的。你看到的住宅是拉各斯尼克的住宅,它是这个小行星上最好最精致的宅子。拉各斯尼克拥有我们其他人都没有的特权。但是,毕竟——”委员的声音里突然就有了情绪,“我们不能跟他交谈。”

主任补充道:“假如存在这种风险,我们可能会送一两个男孩给拉各斯尼克家,让他把他们抚养长大。”

“他也负责废物再生?”

“啊,你怎么来挑选男孩呢?”

布雷越来越难以说出口了:“伊戈尔ᓥ拉各斯尼克负责与废物处理直接相关的工业流程。自从开发埃尔斯韦尔以来,这个职位一直是属于他们家的。最初的殖民者中有一个名叫米哈伊尔ᓥ拉各斯尼克的,他……他……”

“从那些母亲死于难产的孩子里挑,就跟我们挑拉各斯尼克未来的妻子一样。”

“是吗?”刚到埃尔斯韦尔的时候,拉莫拉克在喝水时会有小小的抗拒,因为他足够现实,知道它肯定是再生的。但他已经克服了这个障碍。甚至在地球上,水也是通过自然手段从各种无法饮用的源头再生而来的。

“那现在就来挑一个拉各斯尼克的替代者,通过抽签的方式。”拉莫拉克说。

“我们通过蒸发与冷凝从中回收水分,剩下的被转化成酵母用的肥料,小部分会被用作精细有机物和其他副产品的来源。你看到的工厂就是干这个的。”

主任说:“不行!不可能!你怎么能出这种主意?如果我们选一个婴儿,他从小就定了这个职业,他不知道还能选别的。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只能选一个成年人,让他接受拉各斯尼克的命运。不行,拉莫拉克博士,我们不是魔鬼,更不是畜生。”

“我猜也是。”拉莫拉克说。

没用的,拉莫拉克无助地想着,没用的,除非……

“那也包括了——嗯,人类的排泄物。”

他还无法接受这个除非的后果。

“是的。”

当天晚上,拉莫拉克没怎么睡。拉各斯尼克要求的只是最基本的人权。但天平的另一边是面临死亡威胁的三万个埃尔斯韦尔人。

埃尔斯韦尔的委员说:“我能解释,我也应该解释。”他的眼睛望向了别处:“就像我跟你说过的,埃尔斯韦尔上的一切都必须循环。你懂的。”

一边是三万人的安全,另一边是一个家庭正当的需求。又有谁能说三万个支持不公平行为的人活该去死呢?基于什么标准的不公平?地球的?埃尔斯韦尔的?拉莫拉克又有什么权力来评判?

地球人半信半疑地笑了:“生命危险?在这个如此和平、如此忙碌的小小世界里?我不相信。”

拉各斯尼克呢?他情愿牺牲三万条性命。这些男男女女,只是接受了一个他们被教导的要接受的传统,即使他们想改变,也改变不了。孩子更是与这些都无关。

布雷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觉得还是该告诉你,不管有多羞耻、多尴尬。委员会认为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不会影响到你的参观,你也不必知道,不必关心。但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且尽管看着好像没事,但你最好离开。没必要让一个局外人冒生命危险。”

三万人在一边,一个家庭在另一边。

拉莫拉克说:“拉各斯尼克?什么意思?”

拉莫拉克在近乎绝望之中下定了决心。到了早上,他给主任打了电话。

布雷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说:“先生,如果你找到了替代者,拉各斯尼克会明白他已没有机会强迫你们接受一个对他有利的决定,所以他会回到工作中去。”

“只知道这么多。我在报纸上看到的。”

“没有替代者,”主任叹了口气,“我已经解释过了。”

布雷一下子停住了:“你了解多少?”

“埃尔斯韦尔人之中找不到替代者,但我不是埃尔斯韦尔人。我不在乎,我来替代他。”

“跟他的要求有关?”

他们很激动,比拉莫拉克本人更激动。他们问了他不下十二次,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布雷嘟囔着:“我失礼了,我知道。对不起。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别的事——”他没有放慢脚步。

拉莫拉克没有刮胡子,他觉得难受:“当然,我是认真的。任何时候拉各斯尼克再这么做,你们总能进口一个替代者。其他的世界都没有这种禁忌,有足够多的临时替代者供你们挑选,只要你们付的价钱足够高。”

委员正在离开,拉莫拉克紧跑几步追上了他:“出什么问题了,先生?”

(他背叛了一个被残酷对待的人,他知道这一点。但他也拼命告诉自己:除了被排斥,他的待遇很好,相当好。)

他扭头喊道:“布雷委员!”

他们给了他手册,他花了六个小时,一直在阅读。问问题没用,因为埃尔斯韦尔人对这个工作一无所知,除了手册里写的。而且所有人都因为要叙述细节而感到十分不适。

拉莫拉克说:“我感觉那是我看到过的最大的一座住宅了。为什么它会在工厂层?”这一点足以引起注意了。他已然注意到埃尔斯韦尔上各个层被严格地区分成了住宅层、农业层和工业层。

“在进料机的红色信号亮起时,始终保持A-2电流表的读数为零,”拉莫拉克读着,“什么是进料机?”

布雷没有朝他示意的方向看。

“那里有标识。”布雷嘟囔了一句,埃尔斯韦尔人惭愧地相互看了看,然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头。

拉莫拉克说:“那里是私人住宅吗?”

在他离那排小房子还很远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他。那排小房子是一代代勤劳的、为了这个世界奉献的拉各斯尼克家族的中央总部。他得到了明确的指导,要在哪里转弯,要去往哪一层。但他们都留在原地,只让他一个人前往。

拉莫拉克停住了脚步,观察到布雷想要逃避什么东西。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地平线上的一排岩石,以及岩石间逼仄的建筑。

他痛苦地穿过这些屋子,参考着手册上的示意图,辨识着各种装置和控制系统。

“肥料,某种有机肥。”布雷生硬地说。

那就是进料机,他心想,带着黯然的满意。标识确实是这么说的。它有半圆形的前部,嵌入了洞中,颜色显然跟其他地方不同。那为什么要叫“进料”呢?

但他转身的速度有点太快了。拉莫拉克抓住他的胳膊:“这一区的产品是什么?”

他不知道。

到了第三天(人工设置的时间,按照地球上的二十四小时制),布雷在一个地点停下了,说道:“这一层是完全供给化学行业用的。这个区没什么可看的。”

在某处,拉莫拉克心想,在某处,排泄物正在堆积,涌入传动装置和出口,管道和蒸馏器,等着被以五十种方法来处理。现在它们只能堆积着。

在大多数的参观活动中,布雷一直陪着他,充当他的向导。他变得越来越沉默。

他不再迟疑,拉下手册上“启动说明”示意的第一个开关。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响起,穿过了地板和墙壁。随后,他转了下旋钮,灯亮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有时间看报,但他时不时都会想起这个问题。

每一步他都遵照着手册的指示,尽管他已经熟记于心。每一个步骤完成后,都有一个房间亮了,更多的仪表弹了出来显示着读数,嗡嗡声也变得更响。

当天晚上,他没有睡好。

在工厂深处,累积的排泄物被抽进了正确的沟渠。

谁的?

一个刺耳的信号声响起,吓了拉莫拉克一跳,打断了他痛苦的专注。这是通信信号,拉莫拉克慌忙接通了自己的接收机。

拉莫拉克读了三遍:他的态度,他的要求,他的号令。

拉各斯尼克的头出现了,表情惊讶。随后渐渐地,他眼中的狐疑和震惊消失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接着,在括号内,是不同字体的声明:“本报的编辑同意埃尔斯韦尔不能也不会听他的号令,无论如何都不会。”

“我不是个埃尔斯韦尔人,拉各斯尼克。我不在意做这些。”

它有一个小标题:“要求不变”。正文是:“昨天,他的态度仍没有改变。主任委员结束了与他的第二次会谈之后称他的要求依然完全不合理,无论如何都无法满足。”

“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来干涉?”

只有一个条目可以被看成是新闻,而它的不完整程度令人咋舌。

“我站在你这边,拉各斯尼克,但我必须做这些。”

报纸加深了这种感觉。他在睡觉之前仔细地读了读,一开始他只是想打发无聊的时间。那是一份八页的电子报纸。四分之一的条目都跟“个人”有关:出生、结婚、死亡、配额记录、拓展的可居住体积(不是面积!是三维的!),剩下的包括学术文章、教育材料和小说。至于拉莫拉克所认知的新闻则几乎没有。

“为什么,如果你站在我这边?你们世界的人会像这里的人一样如此对待其他人吗?”

拉莫拉克感到一种压迫感弥漫于他与布雷的谈话之中。

“不会了。但即便你是对的,你还要考虑到埃尔斯韦尔上的三万人。”

他们一起站起来,离开了房间。布雷礼貌地示意地球人走在他前面。

“他们就快屈服了。你毁了我的机会。”

布雷刚准备开口,像是要说“没有”,却又突然闭上了嘴,咽下了想说的话。他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最终,他说:“我会安排参观,博士。与此同时,我建议你趁机洗漱一下,好好睡一觉。”

“他们不会屈服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赢了。他们现在知道你不满意。在此之前,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拉各斯尼克家的人会不愉快,还会制造麻烦。”

“没有格格不入的人吗?”拉莫拉克问道。

“他们知道了又怎样?现在他们只要从外部世界雇个人来就行了。”

“同意,”布雷立刻说道,“但也给我们带来了自信。我们对跨等级的婚姻和职务承继都有严格的规定。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都知道自己的位置,接受这个社会且被这个社会所接受。我们这里几乎没有精神上的疾病。”

拉莫拉克猛地摇了摇头。在最后那苦涩的几小时中,他已经想通了这些问题:“埃尔斯韦尔知道了,意味着他们会开始想到你,有些人会开始怀疑如此对待一个人是否合适。如果雇来了外部世界的人,他们会把这里的情况传出去,银河系公众的意见会站在你这边。”

“等级制度确实缺乏一定的灵活性。”

“然后呢?”

“是的,”布雷说,“我们感觉自己和银河系的其他地方有区别。我们有自己的习惯。每个埃尔斯韦尔人都跟这个小社会完美地契合。一个没有固定等级的陌生人确实会造成困扰。”

“情况会得到改善。等到你儿子长大,情况会好更多。”

他说:“我知道自己会打扰到一个紧密的社会。”他严肃地看着布雷忙不迭地按照他自己的理解做出解释。

“等到我儿子长大——”拉各斯尼克垮着脸说道,“我本来现在就能得到了。好吧,我输了。我回去工作。”

程序上的安排?最初的沟通中可没有这种犹豫。埃尔斯韦尔人表现得很骄傲,自己独特的小行星模式引起了银河系的注意。

拉莫拉克感到全身都轻松了:“如果你来这里,先生,你可以拿回你的工作。而且,我想跟你握手,不知我是否有这种荣幸。”

拉莫拉克点了点头。他抽完烟,把它摁灭了。

拉各斯尼克的头猛地抬了起来,脸上满是阴沉的傲慢:“你称我为先生,还要跟我握手?!忙你的去吧,地球人,把这里交给我吧,因为我不想跟你握手。”

布雷的笑容本来就没什么温度,现在看着更冷了:“快了,博士。我们先要做些程序上的安排。”

拉莫拉克按照原路返回了,为危机终于解除而感到宽慰,同时又感到异常压抑。

拉莫拉克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参观,布雷委员?”

他惊讶地停下了,因为有一段走廊被挖断了,他走不过去。他想要寻找别的路,却被头上响起的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拉莫拉克博士,你能听到我吗?我是布雷委员。”

他说:“是的,我们必须循环利用。空气、水、食物、矿物——任何消耗品——必须被恢复到原始状态。废物被重新转化成原材料。有能源就能做到这点,而我们有足够的能源。当然,我们不必做到百分之百的效率,肯定有漏失。我们每年都会进口少量的水。如果我们的需求上升,我们可能还要进口一定数量的煤和氧气。”

拉莫拉克抬起头。声音来自某种公共广播系统,但他看不到任何式样的喇叭。

拉莫拉克锐利的眼神注意到这句话刺痛了布雷。埃尔斯韦尔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掩饰了自己的表情。

他喊道:“出什么问题了?你能听到我吗?”

“太好了。跟你说的一样,自给自足。我想,你们会循环利用所有的东西。”

“能听到。”

“你会发现牛群的数量比你想象中的要少,我们也没有多少麦子。我们种大量的酵母。但还是有麦子供你参观,也有棉花和烟草,甚至有果树。”

拉莫拉克本能地喊了起来:“出什么问题了?这里的路好像断了。拉各斯尼克又惹麻烦了?”

“我明白。不过,请告诉我,布雷委员——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跟我的研究项目关系不大——我能首先参观你们的种植和畜牧层吗?我对小行星内部的麦田和牛群十分好奇。”

“拉各斯尼克已经回去工作了,”布雷的声音传来,“危机解除了。你必须马上离开。”

布雷说:“当然,你能理解我们实际上的占地比理论上的小得多。埃尔斯韦尔内部只有一小部分被挖空供人居住。我们也不急于扩张,一步一个脚印。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受限于人造重力引擎和太阳能转换器的能力。”

“离开?”

拉莫拉克微微皱起了眉头,心想:他表现得像是整个世界都不希望我来这里,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离开埃尔斯韦尔。船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布雷听到后像抽筋似的点了点头。

“等等,”拉莫拉克被这突发的事件搞糊涂了,“我还没收集完数据呢。”

拉莫拉克说:“上帝!”他瞪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对,你是对的。奇怪,我怎么从来没想到过?不过,埃尔斯韦尔是银河系里唯一被完全开发的小行星,我们这些外人还是难以摆脱二维的思维,就跟你指出的一样。好吧,我很高兴你们的委员会如此配合,给了我自由调查的权力。”

布雷的声音说:“我帮不了你。我们将引导你登上飞船,你的随身物品随后由伺服机器送来。我们相信……我们相信……”

布雷挂在脸上的笑容又变大了一点点。他说:“我们不是一个小世界,拉莫拉克博士,你在用二维的标准评判我们。埃尔斯韦尔的表面积只有纽约州的四分之三,但这不是关键。请记住,如果我们愿意,我们能占据埃尔斯韦尔的整个内部。一个半径为五十英里的球体,它的体积远大于五十万立方英里。如果整个埃尔斯韦尔能划分成一个个间隔五十英尺的平面,那它内部的表面积之和能高达五千六百万平方英里,跟地球上陆地的面积之和一样。而且,博士,所有的这些表面积都是可用的。”

拉莫拉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相信什么?”

(拉莫拉克回想起了在太空船的屏幕上第一眼看到埃尔斯韦尔时的情景。它是一个崎岖的、没有空气的小行星,直径约有一百英里——一块灰色的、粗糙的岩石,在离它两亿英里的太阳的照耀下散发着幽暗的光。它是围绕这个太阳旋转的天体中唯一一个直径超过一英里的,现在人类已经深入这个小小的世界,在它里面建造了一个社会。而他本人,一位社会学家,前来该世界研究人类是如何适应这个异常狭小的笼子的。)

“我们相信你不会尝试跟任何一个埃尔斯韦尔人面对面地见面或交谈。而且我们当然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返回埃尔斯韦尔,避免引起尴尬。如果进一步的数据采集确有必要,我们欢迎你的同事前来。”

“真想不到,”拉莫拉克说,“你们这个小小的世界上还有高级货。”

“我明白了。”拉莫拉克平静地说道。显然,他本人也成了一个拉各斯尼克。他操作了控制器,也就意味着操作了排泄物。他被排斥了。他是个尸体处理者,养猪人,臭佬。

“应该是。”布雷说。

他说:“再见。”

他的头发已经略微泛白,大下巴看着孔武有力。“本地的?”他问道,挑剔地看着手里的香烟。他试图在另一个人的紧张面前掩饰自己的不安。

布雷的声音说:“在我们引导你之前,拉莫拉克博士——我代表埃尔斯韦尔的委员会,感谢你解决了此次危机。”

拉莫拉克惬意地喷了口烟,跷起了二郎腿。

“不客气。”拉莫拉克苦涩地说道。

埃尔维斯·布雷搓着肥胖的双手说道:“确切来说是自给自足。”他紧张地笑了笑,帮着来自地球的史蒂文·拉莫拉克下了车。他圆润的脸上长着一双又小又圆的眼睛,此刻写满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