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创造了这个房间，”魔鬼得意地说道，“是特地为你打造的。”
“你确定吗？”
“你从外面进来的？”
魔鬼笑了：“穿墙不是你的能力。我也不是这样进来的。”
“是的。”
韦尔比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房间看着不像是完全密封的，甚至能感到空气在流动。空气可能通过穿墙的方式进入房间。或许魔鬼也是这样进来的，或许韦尔比也能这样离开。他问了关于穿墙的问题。
“合理地利用了魔鬼能力，我也有这种能力？”
“没有。没有。给我点时间。”
“正确。好吧，说明确些吧。你无法穿越物质，但你能用意志力在任意维度上移动。你可以往上、往下、往左、往右，或是斜着走等，但你就是无法在物质里移动。”
“墙上、地板上或天花板上都没有开口，”魔鬼对自己的手艺表现出了职业化的自豪，“这些表面的连接处也没有缝隙。你放弃了？”
韦尔比一直在思考，夏普则一直指着纹丝不动的铜墙、铜地板和铜天花板。它们是无法被打破的终极牢笼。
韦尔比在潜意识里为这一刻已准备了十年，所以比理当表现的样子要平静许多。他四处打量了一番：“这个房间是完全密封的吗？没有隐藏的开口？”
韦尔比明显感到，无论夏普有多相信招募骨干的必要性，却仍然抑制不住作为魔鬼的喜悦，可能又有一个普通的受诅咒的灵魂可供他玩耍了。
“他们会发现你的尸体，”魔鬼安慰道，“你会看上去像是死于心脏病，你会有一个体面的葬礼。牧师会把你托付给天堂，我们也不会去扰乱他或那些听他布道的人。好了，韦尔比，你有一上午的时间。”
“至少，”韦尔比可悲地自我安慰起来，“我有十年的欢乐时光可供回忆。这也算是一种安慰了，即便我会成为地狱里受诅咒的灵魂。”
“我的妻子和孩子会因为我的失踪而非常担心。”韦尔比说，他开始后悔了。
“不可能的，”魔鬼说，“如果你能得到安慰，地狱也就不是地狱了。任何人通过与魔鬼订约从而在地面上取得的任何收获，就好比你的情况（也是我的情况），其实和他在没有订约的情况下可能取得的收获是一样的，只要他能辛勤工作，而且完全相信……呃……上面。这一点使得所有的交易都非常魔性。”魔鬼笑了，发出了得意的呵呵声。
“你只要能出去，就能成为我们中的一分子，”夏普说，“利用你的魔鬼能力，应该很容易、很自然就能办到。前提是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到了现在，你也应当知道。”
韦尔比愤怒地说道：“你是说，即使我没有签你的协议，我的妻子也可能会回到我身边？”
在签约过后的第十年的最后一天（自然是精确到今天），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不在卧室，而在一个可怕的铜屋内，铜屋显得异常坚实，身边也没有别人，除了一个急切的魔鬼。
“有可能，”夏普说，“无论出现什么结果，都是……呃……上面的意愿，你懂吗？我们本人无法改变。”
他的婚姻很幸福，并幸运地拥有四个孩子——两个男孩和两个女孩，都很聪明，也很有教养。在十年的最后时分，他站在权力、名誉和财富的最高点，而他的妻子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发美丽。
那一刻的悔恨可能使韦尔比的头脑变得清醒起来，因为他就此消失了，留下空荡荡的房间，除了那个惊讶的魔鬼。魔鬼的手里一直拿着他和韦尔比签的合约，那份能决定最终结局的合约。魔鬼读了起来，惊讶成了愤怒。
他做的投资无疑取得了重大回报，更令他满意的是，他的姑娘又回到了他身边，带着最真诚的歉意，表现出最令人满意的可爱。
离伊西多尔·韦尔比和夏普签约那天已过去十年了（自然是精确到了今天），魔鬼走进韦尔比的办公室，异常愤怒地说道：“听着——”
然而，十年很快就过去了。伊西多尔·韦尔比的要求总是很合理，所以如同魔鬼所预计的那样，过得也挺顺利。韦尔比先是得到了一个职位，因为他总是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总是对合适的人说合适的话，他很快就被提拔到一个握有大权的位置。
韦尔比从工作中抬起头，吓了一跳：“你是谁？”
那一刻的韦尔比沉浸在无法得到爱人的悲伤之中，并不关心十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签字了。
“你十分清楚我是谁。”夏普说。
“那样的话，”魔鬼说，“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受诅咒的灵魂。”因为他是个魔鬼，讲到这里，他的眼睛发出了凶光，爪子也绷紧了，仿佛它们已深入他人的内脏。但他又客气地加了一句：“别担心，考试很简单。我们希望你成为骨干，而不是我们手头的又一个麻烦。”
“完全不清楚。”韦尔比说。
“那如果我没通过，会发生什么？”
魔鬼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人：“我能看出来你说的是实话，但我搞不懂为什么。”他迅速地在韦尔比的头脑里重演了一遍过去十年的经历。
“算是吧。毕竟，我们要检查你是否具备岗位要求的能力。你看，它说十年到期之后，你要为我们执行一项任务，你的魔鬼能力应该能让你很容易完成它。我们现在无法告诉你具体是什么任务，但你有十年时间来学习使用你的能力。你可以把这整件事看成资格考试。”
韦尔比说：“噢，想起来了。我当然可以解释，但你确信我们不会被打扰吗？”
韦尔比说：“这上面好像还有一条兜底条款。”
“不会的。”魔鬼厉声说道。
夏普咳嗽了一声：“是……呃……是上头要求的预防措施。你是个讲道理的人。这条限制不会影响你。”
“我坐在那间密闭的铜屋子里，”韦尔比说，“然后——”
自然，那些涉及人类历史更高目标和使命的愿望不会被实现。韦尔比看到这里后扬起了眉毛。
“别啰唆，”魔鬼急切地说道，“我想知道——”
他当然率先读了小字。在用血签字之后，一定数量的魔鬼能力会被存入他的账户。他不会知道具体该怎么利用这些能力，甚至不会知道它们的用途，但他依然会发现自己的愿望被满足了，且通过一种看上去完全正常的机制。
“请允许我以自己的方式讲述这个故事，行吗？”
韦尔比刚从军队退伍，发现自己没存下什么东西，只有一条瘸腿和一个女孩的绝交信，他不知怎的依然爱着她。他扎破手指签了字。
魔鬼咬紧了腮帮子，释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硫，韦尔比开始咳嗽，面露痛楚。
“招聘地狱的骨干不容易啊，”魔鬼坦然地耸了耸肩，令空气中淡淡的二氧化硫气味又浓了一些，“所有人都希望赌一把，最后能进天堂。赢面很低，但总有人愿意赌。我觉得你足够理智，应该没那么傻。与此同时，我们手头受诅咒的灵魂多得无法处理，管理处那里的库存越来越多。”
韦尔比说：“你能让开点吗？谢谢……好了，我坐在那间密闭的铜屋子里，想起了你一直在强调四周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是多么坚不可摧。我不禁开始怀疑：为什么你要说得这么具体？那里除了墙壁、地板和天花板，还有别的吗？你设计了一个完全封闭的三维空间。
“要是我注定会被诅咒，那为什么急着让我签？”韦尔比问道。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三维空间。屋子在第四维度内并不是封闭的。它在过去并不是一直存在的。你说过，它是你为我打造的。所以，要是有人能前往过去，他最终就能找到那么一个时间点，屋子在那个时间点上并不存在，他也就能离开屋子了。
“我们会预付，十年之中你想要的在合理范围内的任何东西，”夏普诱惑道，“然后你会成为魔鬼，成为我们中的一分子，拥有一个有魔鬼气势的名字，以及众多的特权。你几乎不会注意到自己被诅咒了。如果你不签字，你最终可能也会堕入地狱烈火中，如同常人的命运一样。你永远无法确定……好了，看着我。我过得不赖。我签了字，过了十年，然后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不赖。”
“而且，你说过我能在任何维度内移动，时间当然可以被看成一个维度。总之，就在我决定前往过去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正以飞快的速度倒退，突然间我身边就没有铜板了。”
离伊西多尔·韦尔比登上贼船那天，已过去十年了（自然是精确到了今天）。
夏普懊恼地咆哮着：“我已经猜到了。这是你唯一能逃走的方式。我关心的是你签的合同。如果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受诅咒的灵魂，无所谓，我输了就得认。但至少你要成为我们的一分子——一个骨干。我们已经买下你，如果我不能把你带下去，我会有大麻烦的。”
这里是封锁最严密的房间，韦尔比只剩半个小时的逃脱时间，而魔鬼正带着期待的神情注视着他。
韦尔比耸了耸肩：“我为你感到遗憾，真的，但我没法帮你。你肯定是等我在合同上签完字就创造了那间铜屋，因为在我逃离屋子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正处于跟你讨价还价的那个时间点。那里又有一个你，而我就是我。你把合同塞到我面前，还有一根用来刺破我手指的针。说真的，当我沿着时间往回走时，我关于未来的记忆慢慢消退了，但显然还没有完全丧失。你把合同塞到我面前时，我觉得不安。我记不清未来了，但我感觉很不安。所以我没有签。我坚决地拒绝了你。”
韦尔比第一百次看了看从四面八方围住自己、没有缺口的铜墙。魔鬼指着地板、天花板和四面墙壁，无耻地笑了（他还有别的笑容吗？）。它们都是毫无特征、两英尺厚的铜板，被严丝合缝地焊接在一起。
夏普磨着牙齿：“我应该想到的。如果你签了，我应该会跟你一起瞬移到这个新时空。好吧，我只能说，你失去了我们支付给你的十年幸福时光。这是一个安慰。我们终将会得到你。这是另一个安慰。”
“我已经说过不是了。”夏普说。
“不见得吧，”韦尔比说，“地狱里有安慰吗？在我这个十年里，我对我在另一个十年里可能会获取什么一无所知。现在，你把另一个十年的记忆放进了我的脑子里，我想起了你在铜屋里说过，魔鬼协议能给你的任何东西，通过辛勤工作和信仰上面的人也能获取。我一直都很勤劳，我也有信仰。”
“真的不是穿墙术？”伊西多尔·韦尔比思忖着问道。
韦尔比的目光注视着他漂亮的妻子和四个漂亮孩子的照片，随后又环顾了一下典雅奢华的办公室：“我也可能会彻底逃离地狱。这不是你的能力所能决定的。”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也可以说是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因为你只剩半小时了。”他的尾巴拍打了两下。
魔鬼发出了瘆人的尖叫，永远地消失了。
“来吧，来吧。”夏普十分客气地说道，要知道他可是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