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科幻小说 > 暗光列车 > 第47章

第47章

“你好?”岑说。

她跳进炸弹里面,扑面迎来金属的热气、引擎的轰鸣、驱动轴的呼哧和活塞运动的紧张律动。这里有个很小的瓷甲板,可以让一名人类技术人员站着检查荷载和轨道炸弹的系统。诺娃站在那儿,打开控制面板上的一个摄像头,好让它看见她。她招招手微笑着。“你好!”她说。

在卫神们的花园里,雪停下了。雪花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中,像红宝石色的星星在闪烁。篱笆像有轨道一样向后滑,迅速退得老远,留下岑站在冷冻的喷泉旁边的一片光秃秃的红色平原上。

舱门盖滑开了。太阳鸟还在唱歌,但诺娃能感觉到它开始惊慌失措,试着搞清发生了什么。可怜的东西——它几乎瞎了,只剩一个外部摄像头,装在前额上,像一个独眼巨人瞪着它的目标。

双子座站着端详他。它们又变成了女孩,一黑一白,它们的头发被他感觉不到的风吹向一侧。

诺娃贴在炸弹顶上。她能感觉到它的大脑就像一个巨大的黑块,像一个锁住的盒子。她无视那些锁直接进去。太阳鸟忙着唱歌,无暇注意她,直到她进入控制舱门锁的系统,然后把门禁保险从“启动”调成“关闭”。

“还没死?”其中一个问。

不关你的事,钱德妮·汉萨,她心想,特伦诺迪·努恩这次得自己照顾自己了。

“现在快了。”另一个保证。

她正盘算着跳车的事,却看见他蹑手蹑脚地穿过第一节车厢,开始摆弄通向国务车厢的门。看来那道门还锁着。

特伦诺迪的替身出现在他身边。

她害怕地回头找他的双胞胎兄弟,但车厢是空的。无论如何,她料定他不是为了她而来。特伦诺迪和岑才是他的目标。他很可能不知道或不在乎钱德妮在车上;他打开关着她的门锁,只是跟其他事一样都是巧合。火车减速了;她打算等火车足够慢的时候,就在荒野跳下车,让那个可爱的男子继续他的活计。

“我猜你们是来求饶的,”双子座齐声说,“好吧,继续。不会有任何区别。你们真的指望我们会重新考虑,不把你们删除吗?”

钱德妮·汉萨正忙着撬开储藏室的地板,这时她听见门锁“哐当”一声打开。她往后一弹,抵墙蹲下。但门没有开。她小心翼翼地去够把手。门滑开了,外面空无一人。车厢尽头进门厅的门正在关上。她想知道是谁放她出来,赶紧上前从门玻璃里向外探查。一个高个子男子背对着她站在门厅里,正在用一只白皙的长手够控制杆,想打开去中段车厢的门。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认识他的光头。之前特伦诺迪·努恩在冰川舞会的那个晚上给她看过一段录像,她在里面见过这光头反光的样子。他是普雷尔的杀手兄弟中的一个。

“我不是来乞求的,”岑说,“我们是来谈判的。”要是雷文在就会这么说,他想,然后试着学雷文那样站得更直了,从鼻尖俯视傻笑着的双子座。“给它们看看你在轨道缔造者的中转站里找到的东西,特伦诺迪。”

但车厢有独立的系统,而且很多都被感染了,正在失灵。叫西弗·马可的界面找出了控制所有锁的系统,入侵进去。失去兄弟让他不安,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走向车厢前端。

特伦诺迪眨眼在她耳机的内存搜索,找到她录的一段录像。她把它打开,画面像全息投影一样出现,挂在岑和卫神们之间的真空中。画面里有奇怪的外星建筑,一辆老火车碎裂锈腐,还有莫当特90的界面在老火车前面的轨道上啜泣。

双子座不习惯害怕,但这个小机器人吓到它们了。她是什么?她变成什么了?一个机器人的大脑从来不可能抵抗它们的病毒,但她的大脑能,而且她还升级了大马士革玫瑰的大脑,这样玫瑰也免疫了。

双子座中的一个哀号着,另一个咆哮起来。画面闪灭不见,特伦诺迪也是,她的耳机被双子座的意识强制关闭了。

诺娃沿着玫瑰的外壳,在火车的各个炮台之间匍匐前进,终于来到玫瑰的鼻子前。风简直要把她的头发扯飞,空中的沙砾和浮石蜇着她的脸,从她的眼球上弹开。太阳鸟的歌声环绕着她,音调和节拍都在攀升,汇聚向炽热的高潮。她蹲在玫瑰的车头上,跳着向前够,抓住把手,手指抠进太阳鸟两片盔甲之间的缝隙,抠进一个玫瑰的枪打出的伤口里。轨道炸弹的引擎的律动,随着歌声的节拍震荡着她。她向下瞥了一眼滚滚退去的轨道,然后开始爬,迎面对上大风,她爬上炸弹滑溜溜、亮闪闪的曲面顶部。

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国务车厢上,在颤抖的火车里。火车慢了下来。“抱歉,”大马士革玫瑰说,“我跟不上了;我的老引擎受不了。”

不等她反驳,他打开耳机,回到雪中的卫神的花园里。

特伦诺迪看看岑。她以为他也同时从数据海里被扔出来了,但他还沉浸在里面,恍惚地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双眼无神。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他的耳机拔掉。她刚伸手去够,这时听到车厢很远处有动静。

“我要跟双子座谈谈,”他告诉特伦诺迪,“跟我来。”

“火车,”她说,“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从口袋里拉出诺娃让他不要戴的耳机。

“我不确定,”大马士革玫瑰承认,“我已经和后面的车厢失去联系了。我有不好的预感,我怀疑汉萨小姐已经成功出逃……”

岑跑回来下台阶去看全息屏。在纷纷扬扬倾撒的火山灰的缝隙里,新门在很远处已经能看到了。它赤裸裸地站着,就像德斯迪莫的那道门,一道半圆无色的光在地平线上突兀地矗立。轨道炸弹正冲向它,就像箭冲向靶心。岑突然觉得很想保护这道门。他这一生没什么成就,他从没创造过什么东西,但现在他已经开了这道新门,一想到它要被再次关上就让他心碎。

有人在敲连接着国务车厢和第二节车厢的门。那道门是沉重的活木做的,没有窗户。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那边大喊:“开门。”

灰进得不多。她前进带起的气流直接把灰从打开的舱门顶上扫出去了。确实有几片灰落到后车厢的地板上了,但多数是西弗·马可的夹克上抖下来的。西弗·马可在舱门打开时跳了进来,顶着加速的火车的晃动,静候可以大步向前穿过其他车厢去刺杀乘客的机会。

岑从恩科·马可那儿拿来的枪躺在他座位旁边。特伦诺迪一把抓过来,摸索着安全栓,瞄准门,扣下扳机。她不停开枪,直到门上全是洞,枪也打空了。然后她颤抖着走向门,试图从子弹孔里瞥见门厅,看看有没有尸体躺在那儿。她原以为听见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也许她错了——也许喊的人是钱德妮……

大马士革玫瑰在她身后关上舱门,这时才注意到后车厢的天花板上另一个舱门开着。什么时候的事?她走得太快,这就是问题;她的老引擎不是设计用来长期维持这样的高速的;她的系统开始出问题。她关上了舱门,希望没把太多可恶的火山灰放进后车厢。

她站在坏掉的门前犹豫不决,不敢打开,但门还是打开了。西弗·马可毫发无伤地站着,咧嘴对她笑。“枪法很好!”他说,“现在该我了。”

“我一直很小心!”她大喊回应。

岑听见枪响,但好像很远,一点也不真实,远不如眼前空荡的花园和两个头发飘飘地站着盯着他看的女孩来得重要。

“小心!”他大喊。

“我们应该害怕吗?”它们问,“所以你的朋友拍摄了一辆生锈的老火车?那又怎样?”

玫瑰在加速,离太阳鸟越来越近,直到车头撞上轨道炸弹的后端缓冲杠。诺娃在岑的帮助下从国务车厢顶上的一个舱门里爬上去,站在风和遍布的火山灰里。

“你觉得人们看见它的时候会说什么?”岑问,“我们会告诉人们,你们和其他卫神几千年以前就知道轨道缔造者了,而你们杀了它,还宣称自己发明了凯门。你们觉得人们还想崇拜你们吗?你认为他们还会听你们的话吗?”

她点点头,看起来很骄傲,得意洋洋,还有一点紧张。“我跟它们一样强大,”她说,“现在,帮我一把。”

“可惜他们看不到,”双子座说,“我们刚把它删了。”

“你就是用新的软件杀了那个界面?”

“特伦诺迪耳机里的被删除了。但她上传了一份副本到诺娃的大脑里,你们进不了诺娃的大脑,不是吗?”

“我何止没事!双子座阻止不了我。我的大脑里有一个新的软件,它们都比不上。”

双子座看起来很不自在。其中一个说“进不了”,另一个说“这个机器人的防火器里有不熟悉的新代码。我们还没分析过它的弱点……”。

“你什么意思?你没事吧?”

“等轨道炸弹穿过新门爆炸,机器人不消一分钟就会被毁。”

“我能解除它们。”诺娃保证,她在台阶最上面停下,转身对他笑笑,“岑,轨道缔造者对我做了点什么。”

“你最好祈祷别这样,”岑说,“因为我们一到这儿,诺娃就已经发了一份副本给所有离开烤三地的火车了。现在星罗上半数的数据筏里一定都有了副本。她把它像病毒一样发送出去。加密了,当然,深深藏起来,包裹在她奇怪的代码里。如果你让我们活,她就删了它。如果你不让我们活,加密就会停止工作,然后很快所有人就都能从中转站看到录像。”

“轨道炸弹很可能有防火墙和饵雷,还有——”

这当然是在撒谎,但他不认为双子座能辨别出这是谎言,至少如果不通过火车往外发消息给其他世界,让它们在其他数据筏里的版本扫描信息潮,它们就没法分辨。

“我必须去,”诺娃说,“而且不危险——对我来说不危险。”

他看出它们在犹豫,拿不定主意。

“你不能那样!”岑说着,她已经开始爬台阶去高一层的甲板。“太危险了!”

大马士革玫瑰上,西弗·马可也在犹豫,他的枪瞄准爬着退回侧廊躲开他的特伦诺迪。她只能跑这么远了,所以他并不担心;有的是时间,可以等双子座好好考虑岑·斯塔灵的故事像不像真的。他的大脑直接和它们的伟大意志相连;他和花园里的它们在一起,听着他们的交锋。他听得太入神,没听到身后赤脚跑上台阶的声音,是钱德妮·汉萨穿过第二节车厢冲向他。等他转过身,她已经一个箭步冲向他。等他开枪打她时,她已经把她的爪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诺娃也在尝试。太阳鸟的交流系统设置成只有输出模式。它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她在对它说话。她说:“我要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们得跟得近一点,这样我才能登上去。”

诺娃对它说话时,太阳鸟没有停下它那一心向死的歌声,但还是分散了它一部分唱歌的注意力,说:“出去!这不关你的事!这是我的辉煌时刻!这是我被造出来的意义所在。”

“那祝你好运。我试过了。它只对人唱歌。”

“只为了爆炸?”诺娃问,“好像很浪费。”

“我们要和它谈谈。”诺娃说。

“闭嘴。走开。”

大马士革玫瑰烦躁地哼了一声。“那我们怎么办?”她问,“拍打它的手腕?给它一张超速罚单?”

“因为我肯定凯门的那一边有各种各样你会真心喜欢的东西,新世界和新物种、新的歌,还有各种神秘事件、老炸弹。野蛮、奇怪的东西,我只看到一眼。我想再回去。我需要回去。所以我不能让你毁了这道门……”

“还真不是。”诺娃说。她的蠕虫做的轨道也许能撑过爆炸,她想,但塌方会堵塞在轨道上,可能要花好几天清理。而在卫神们有时间找到别的办法把门关闭或禁止它的使用之前,火车必须能很快启用新门,这很重要。

“不听!”太阳鸟叫嚣。

“没关系,”玫瑰说,“我的外壳能应付爆炸。它最好在这里爆炸,比在你们的新凯门里爆炸强,不是吗?抑或在另外一边?”

离门还有二十秒,诺娃想。

“停下!”诺娃大喊,“你可能会引爆它!”

“那就没关系了。”她说。

不等同伴们参悟她的意思,火车伸出了枪,开火了。尼姆制造的导弹快速射向太阳鸟。一团团烟和火焰从它的外壳上爆出。

因为她的大脑现在比区区火车的强多了。她深入它的操作系统,使劲猛刹。太阳鸟开始唱得更快,更响亮了,还开始准备引爆自己,但诺娃也迅速进入那些系统,最后还进入了它大脑深深的下层,那里写着它的人格。她知道,从这个层面改变一个人或一辆火车,这不厚道,但太阳鸟被设计成只有一个欲望。既然她因为不让它达成求死的愿望而觉得不好,至少她能给它一点别的欲望取而代之。

“可怜的灵魂,”大马士革玫瑰说,“它弄这么一个东西出来,好像不太厚道。我不喜欢做这事,但对它真是种慈悲。”

车轮锁住了,发出愤怒悲伤的尖叫,太阳鸟颤抖着滑向凯门。

在全息屏幕上,太阳鸟一开始只是一个闪光的点,随着大马士革玫瑰的追赶,那个点慢慢、慢慢地变大一些。闪闪发光的轨道好像火柱般冒出来,像一对激光瞄准玫瑰。但实际上它没有武器。它空空的外壳没有炮台也没有可以隐藏枪和无人机的武器穴。它只有一个意义和一种用途,而此刻它正歌唱着奔向它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