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没有抱怨。马泽已经说过,他的字典里没有“怜悯”这个词,安德开不开心对别人来说是完全不值得关注的。大部分时间里,这种情绪甚至对安德自己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他把精力都集中在训练上,努力从战斗中学习。他并不满足于从战斗中得到的某些特别的教训上,而是考虑着如果虫族更加聪明,它们会采取什么样的战术,在未来的战斗里他又如何应付。无论是睡是醒,他仿佛同时处于过去的战斗和未来的战斗之中。他对支队长们施加了太多压力,偶尔也会激起他们的反抗。
安德的伙伴们都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参战准备。这一队人合作无间,一起面对真正的挑战。他们之间的信任更胜从前,战斗也开始变得让人愉快。他们告诉安德说其他不用训练的人会到模拟室来观看他们训练。安德想象着朋友们陪伴着他的情形,他们会一起为取得的胜利欢呼大笑,也会为危急情况提心吊胆。有时他觉得这会影响他的注意力,但另一些时候,他渴望他们都能在自己身边。甚至在他躺在木筏上、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下时,他也从未感到如此孤单。马泽·雷汉只能算他的伙伴,他的老师,但绝对不会是他的朋友。
“你可真仁慈。”一天,阿莱说,“我们没做到随时随地聪明绝顶,你真该发火才是。如果你还这样惯着我们的话,我们说不定会觉得你喜欢我们哩。”
马泽微笑着说:“非常好,安德。你开始掌握诀窍了。但在真实的战斗中,你是会有上级的,更糟糕的是,他们会因为你的损失暴跳如雷。你看,如果敌人够聪明的话,他们就会在这里截住你,消灭汤姆的部队。”他们一起回顾整场战斗。在下一次训练中,安德会把马泽向他指出的失误展示给他的支队长,他们很快就会懂得如何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
耳机里传来几个支队长的笑声。安德意识到他说的是反话,他的回答是长久的沉默。最后,他没有理会阿莱的抱怨。“再来一次,”他说,“这一次别自伤自怜的了。”支队长们又重新进行了一次训练,这次做得很好。
“这不是什么无谓的牺牲。”安德说,“如果我总是害怕损失飞船,不敢冒险,我是无法打赢战斗的。”
支队长们对作为指挥官的安德的信任与日俱增,但他们之间的友谊、在战斗学校里的美好回忆,却慢慢淡化、消失了。支队长们之间现在变得更加亲密,更加互相信任对方。但安德不再跟支队长们一伙,他不仅是支队长们的老师,还是支队长们的指挥官。安德和支队长们之间的距离正像马泽和安德之间的距离一样,他也和马泽对自己那样对支队长们无比苛刻。
安德每天要和他的支队长训练十多个小时,但他们的训练时间不是连续的。马泽会在下午让他们休息几个小时。由马泽监控的模拟训练每隔两三天就进行一次。正如马泽所承诺的,他们不能再轻易取胜了。敌人很快就不再试图包围安德,不再将舰队聚集在可以产生连锁反应的距离。每次都会出现一些新情况,一次比一次困难。有时安德只能拥有一艘星际战舰和八架战机,有时敌人会躲在小行星带里面,有些时候敌人甚至会留下固定的空间站,当安德命令他的支队长接近搜查时,它就会爆炸开来,让安德损失了不少兵力。“你不能漠视你的损失!”一次战斗之后,马泽朝他吼道,“实战中你不会拥有无限的计算机模拟出来的战机,你只会有一点兵力,再也不会增加了。必须习惯不作无谓的牺牲。”
至少,在他醒着的时候是这样。每天晚上洗澡准备上床时,他的脑子里仍然在和模拟器战斗。但入睡后,其他事情开始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常常想起那具巨人的尸体慢慢地腐烂。虽然他记不起它在电脑屏幕上的形状,但它在他的梦中变成了真实的尸体,死亡的气息在它上面挥之不去。在他的梦中,很多事物都变了样。那个在巨人肋骨之间形成的小山村现在住满了虫族居民,它们神情庄重地向他致礼,就像古罗马的角斗士们在供罗马皇帝消遣而死之前那样。在他的梦里,他对虫族没有仇恨。甚至在知道了它们已经把虫族女王藏起来时,他也没有停留下来搜寻它的踪迹。他总是很快离开巨人的尸体。在他到达操场时,那群孩子总在那儿出现,嘲笑他。他们的面容属于他所认识的人。有时是彼得,有时是邦佐,或者是史蒂生和伯纳德。还有的时候,这群可怕的东西变幻成阿莱、沈、米克和佩查的样子。有时它们中的一个会变成华伦蒂,在他的梦里,他仍然会把她扔进水里,看着她渐渐沉没。她无助地在水里挣扎求生,最后慢慢地不动了。他将她拖出水面,拉上他的筏子,她躺在那儿,脸上因恐惧而变形。他俯在她身上号啕大哭,高声尖叫。他一次又一次喊着:这只不过是个游戏,是个游戏。他只是在玩游戏!
安德向马泽指出这个情况,马泽只耸耸肩:“这是模拟真实进攻时的情形。总会有一场战斗是在他们没有了解我们实力的情况下进行的。现在你们的困难才真正开始。不要为这次的胜利而骄傲自大,很快我就会让你面对真正的挑战。”
然后马泽·雷汉摇醒他。“你在梦中大叫。”他说。
球体远处的几艘残余敌舰虽然没有受到连锁爆炸的影响,但要把它们干掉实在是太容易了。豆子秋风扫落叶似的消灭了几艘向他的方向逃亡的敌舰——战斗结束了。这场战斗胜得比他们最近几场战斗更加容易。
“对不起。”安德说。
阿莱启动了“设备医生”。模拟器里的场景非常壮观:开始时是一两艘,接着是数十艘,然后绝大部分敌舰都被炸得粉碎,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保持安全距离。”安德喊道。
“没什么,是时候开始下一场战斗的时候了。”
“在这次模拟战斗中,他们显然不清楚我们武器的威力。这个办法只会奏效一次,那就让它更灿烂些吧。开火时机由你自决!”
训练的进程逐渐加快。现在他们每天进行两场战斗,安德尽量压缩训练时间。别人休息时,他翻看以往的战斗录像,试图找出自己的薄弱环节,为下一场战斗做好准备。在这段时间里,有时他能抓对敌人的路子,将敌人打得溃不成军。但也有些时候,他却被敌人变幻莫测的战术弄得一筹莫展。
“这种行动违背了过去四千年积累的军事经验。”阿莱说,他调动自己的战机朝前冲去,“我们应该在力量超过对方的地点寻求突破。”
“我认为你在作弊。”一天,安德对马泽说。
敌人的球体开始收缩。安德投入他的预备队:敌军的飞船集中在球体侧面,离预备队不远。“攻击那里,它们最集中的地方!”安德喊道。
“喔?”
“听你的,头儿。”
“你可以观看我的练习过程,你知道我在做什么。无论我做什么,你好像都做好了准备。”
“不要管中央那艘敌舰。”
“你看到的战况绝大多数都是计算机模拟出来的,”马泽说,“你的新战术只有在战斗中用过一次之后,计算机才会对它作出反应。”
阿莱的“子弹头”冲了进去,他朝安德喊道:“你知道他们会敞开大门让我冲进去,然后将我包围起来活生生吞掉。”
“那么是计算机在作弊。”
佯攻,撤退,避开到一边,然后又撤退,佯攻,虫族不断地玩着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尔后,安德发出指令:“冲进去,阿莱。”
“我看你需要多睡一会儿,安德。”
与敌人直接斗智斗勇的是阿莱的部队,他的舰队组成一个子弹头阵形,试探着敌军的虚实。他的舰队一靠近,虫族的飞船就往后撤,似乎想把他们引向中央那艘敌舰。阿莱的战机没有冲上去,从敌人旁边通过。但虫族的飞船随即跟上了他们,等他们回头靠近时,虫族飞船再一次往后撤退。当阿莱的战机再次掠过敌军旁边时,虫族飞船又恢复成一个球状。
但他无法入睡。夜里,他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他常常在夜里惊醒,不知是为了考虑游戏的事还是想逃离他的梦魇。睡梦中仿佛有人在驱赶着他,迫使他翻出最可怕的记忆。这些记忆似乎变成了现实,他再次生活在其中。对他来说,夜里的梦变成了真实的情景,而白天倒好像是在梦中。他担心自己不能清醒地思考问题,这会让他在玩训练游戏时不能集中注意力。但每次只要游戏开始,它总是能刺激他的神经,让他兴奋起来。他怀疑自己的理智正在慢慢丧失,但又不知道如何确认这一点。
安德将预备队分成两群,躲在阿莱后方的安全距离外。豆子的位置已经超出模拟器的范围,安德只好不时切换到他的视角以追踪他的方位。
他似乎真的在失去理智,不再像以往一样只损失几架战机就能取得胜利。有几次敌人的诡计使他的弱点暴露无遗。还有几次敌人迫使他展开消耗战,他的胜利看上去靠的是运气而不是战术。这时马泽的脸上就会露出轻视的神情,他会对那场战斗作出点评。“看看这些,”他会说,“你根本无须这样做。”而安德则会和支队长们重新投入训练。支队长们试图保持高昂的士气,但有时他们不断犯错的事实会让他的失望情绪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是很容易,但小心没大错。我希望不损失一艘飞船就全歼它们。”
“有时我们难免犯错误。”有一次佩查在他耳边说。这是个寻求安慰的借口。
“这次很容易搞定,安德。”阿莱说。
“有时我们不会。”安德回答她。即使她应得到安慰,安慰也不会来自他。他只会当她的老师,让她在别人那里寻求安慰吧。
安德点选了一艘战舰,让它在屏幕上闪烁着。他对着麦克风发出命令:“阿莱,这是你的。你可以安排佩查和威列德指挥战机。”接着他给另两艘战舰和舰上的战机指定了指挥官,但在每一艘战舰上他都抽调出一架战机交给豆子指挥。“滑到他们的下方,豆子,直到他们开始追逐你——然后,掉头回来当预备队。停在一个利于迅速出击的位置。阿莱,集中你的兵力攻击他们球体上的一点。先不要开火,等候我的命令。这只是调遣阶段。”
有一次,战斗几乎演变成一场灾难。佩查将她的部队带得太远,暴露了目标,这时她才发现安德的主力并没有跟在她附近。仅过了一小会儿,她就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了两艘战舰。
过了不多久,模拟器清空屏幕,飞船都消失了,场景立刻转换。在屏幕边缘附近,模拟器显示了三艘人类星际战舰的全息投影,每一艘战舰上都载有十二架战机。虫族显然已经获悉人类舰队的出现,他们集结成一个球状编队,将一艘飞船围在中央。安德没有上当——它不会是运载虫族女王的飞船。虫族战机的数量是安德的两倍,但它们都靠得很近,它们不该这样——“设备医生”会给它们造成意想不到的破坏。
安德追上她,命令她将两艘战舰移到别的方位。她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再不行动的话,那两艘战舰也将无一幸免。
他坐上了模拟器,发现他的支队长们都已经就位,正等待着他。敌人还没有出现,他将他们分成两队,进行模拟对战。他同时向两方军队发布命令,让每一个支队长都获得充分训练。他们开始时动作都很慢,但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头脑越来越清醒。
安德立即醒悟到自己把她逼得太紧了。她太出色了,所以他经常挑选她参加战斗。除少数人之外,他对她比任何人都苛刻。但现在没有时间理会佩查,也没有时间为自己对她所做的事内疚。他命令“疯子”汤姆接替佩查指挥那两架残余的战舰,继续战斗,尽力挽回败局。佩查的任务是整场战役的关键,她一败下阵来,安德的战略几乎彻底垮台了。如果敌人不是太急于利用优势、行动又过于笨拙的话,安德或许已经失败了。但沈及时抓住机会使用了“设备医生”,一次连锁反应就分解了一大群靠得太近的敌舰。“疯子”汤姆指挥那两艘残存战舰趁机通过这个缺口,重创了敌人。虽然他和沈的部队最终还是被消灭了,但他们为战友创造了机会。“苍蝇”莫洛指挥他的部队肃清了残敌,艰难地取得了胜利。
安德刚才正梦见虫族在解剖他。但它们并不是剖开他的身体,而是挖掘他的记忆,把它像一幅全息图片一样显示出来,并试图弄明白它的内容。真是个怪梦。在穿过走廊到达模拟室的途中,安德一直都没有回过神来。虫族在他睡着的时候折磨他,而马泽则在他醒着的时候逼迫他,在这二者之间,他找不到可以喘息的机会。安德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显然,当马泽说要把安德碾成碎片时,他是认真的。比如现在,他故意在安德疲惫和不清醒的时候强迫安德与他作战,这些伎俩安德早已料到。好吧,今天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在战斗结束之时,安德听到佩查在麦克风里抽泣着:“告诉他我很抱歉,我只是太累了,脑子无法思考,就是这样。告诉安德我非常抱歉。”
天还没亮,马泽就叫醒了他。时钟指向3点40分,安德迷迷糊糊跟着马泽穿过走廊。“早睡早起,”马泽念叨着,“会让人变成傻瓜,变成睁眼瞎。”
接下来的几场训练她都没有参加。当她再次归队时,她的反应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迅速,胆子也越来越小。使她成为一个优秀指挥官的大部分潜质已经丧失。安德无法再用她了,只有执行一些例行巡逻任务时,在安德的严密监管之下,她才有机会重新指挥。佩查不是笨蛋,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也明白安德没有别的选择,她对安德表示了理解。
马泽笑了。“咱们走着瞧,安德。”
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佩查已经崩溃了,而佩查还远远不是他的支队长中最弱的一个。这是一个警告——他不能给支队长们施加超出他们承受极限的压力。在这以后,每次指派支队长时,他都要留意他们的训练频率,以免他们过度劳累。他必须让大家轮流休息,这意味着有时在战斗中他只能指派一些实力稍差的支队长执行任务。给他们减缓压力,相当于给自己施加更大的压力。
“因为我比你厉害。”
一天深夜,一阵痛楚将他惊醒。枕头上有一摊血迹,他的嘴里有一股鲜血的味道,手指颤抖着。他意识到在睡着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嘴巴。鲜血淌个不停。“马泽!”他大叫。马泽·雷汉惊醒了,立即召唤医生。
“噢?我不能吗?”
医生帮他处理伤口时,马泽说:“我不管你咬得多厉害,安德,自残肢体并不能让你离开这个学院。”
“你无法将我碾成齑粉,马泽。”
“我睡着了,”安德说,“我根本没想过离开指挥学院。”
“但你会的,安德。因为我将尽最大努力把你碾成齑粉。我会采取一切手段来击败你,而且绝不会手下留情,因为当你面对虫族时,它们的手段将比我厉害一百倍,对于人类,他们是绝对不会产生一丝怜悯的。”
“很好。”
“我并没有逃避任何事。”
“其他人呢,那些没有通过训练的人。”
“我不是个开心的人,安德。人类的天性并不追求开心,它只追求灿烂辉煌。生存是第一位的,在此之后才能考虑开心不开心的问题。因此,安德,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训练中缺乏乐趣抱怨我。你可以在训练之后的闲暇时间尽情娱乐自己,但你必须将训练摆在首位。胜利就是一切,因为没有它一切都不复存在。如果你能把我死去的妻子还给我,安德,你才有资格向我抱怨这个训练让你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在说什么?”
安德沉默了。
“在我之前,你的其他学生,那些没有通过训练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说老实话。”
“什么事也没有。我们并没有惩罚任何人。他们只是——不再继续训练。”
“阿莱。”
“像邦佐·马利德。”
“他们中有谁可以替代你?”
“马利德?”
“其他人不行吗?那些支队长呢?”
“他回家了。”
“不,你当然不是第一个。但你是最后一个。如果你不能学会,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另找别人了。所以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因为你是唯一剩下的人。”
“跟他不一样。”
“那么我并不是第一个接受这种训练的人。”
“那他们怎么样了?他们失败的时候,会怎么样?”
“时间不多了。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掌握战斗技巧。我把自己送上飞船,保存自己的生命直到你的出现,而当我回来时,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经去世,我的孙子也到了我这个年纪。对我来说他们就像陌生人。我切断了与所有我爱的人的联系,离开了我所熟悉的一切,生活在这个异族留下的坟墓里,我生存的目的就是不断培养一个个学员。我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充满希望,但最终,每一个都变得懦弱无能,成了失败者。我不断地教,不断地培养,但没有一个人能达到要求。你,就像在你之前的无数个学员一样,也肩负着巨大的责任,但也许你的心中也有失败的种子。我的工作就是找出它们,尽我最大的努力击败你。相信我,安德,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这很重要吗,安德?”
“如果超出了我的极限呢?”
安德没有回答。
“所以,安德,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对你进行训练。我们已经给计算机编了程序,让它模拟出多种与敌军相遇的情形。我们采用了在第二次入侵时敌人的行动模式。但这次并不是由计算机来控制敌人,而是由我来控制敌军部队。开始时你会碰到一些能够轻易取胜的战役,你要从中学习,因为我会一直跑在你的前头,把更难更巧妙的战斗队形输入计算机,接下来的战役难度会越来越高,它会把你一步一步地推向你的能力极限。”
“没有人在这个训练进度上失败,安德。你看错了佩查,她会恢复状态的。但佩查是佩查,你是你。”
安德等着他的结论。
“我的一部分就是她,是她造就了我。”
“虫族女王的智慧极高,但它的注意力每次只能集中到少数几件事情上。你的支队长却能够面对自己的任务保持敏锐的头脑,而且他们都由一个天才指挥官来指挥。所以,你们是具有一定优势的。优秀的指挥官、先进的武器、可以与虫族匹敌的速度、高度灵活的大脑,这些都是你们的优势。但你们的弱势在于你们的兵力与敌人相比永远都会相差悬殊,而且每经过一次战斗之后,敌人就会更了解你们,它们将学会如何对付你,适应你们的战术,它们的变化会立即反映在下一场战斗中。”
“你不会失败的,安德。不会这么早。你经历了艰苦的磨炼,但你总能打赢。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但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极限,那么你就比我想象中更为软弱。”
安德看到他的支队长们行动一致,每个人都能针对不同的情况灵活地作出反应。他们全都按照安德的命令行事,但完成任务的手段更加大胆、灵巧,而且还懂得隐蔽自己的战术意图。他们能够积极主动地攻击每一艘出现在眼前的虫族飞船。
“他们死了吗?”
“你跟它们真是棋逢对手,安德。你的速度和它们一样快。还有这儿——看这里。”
“谁?”
“我们看上去就像虫族自己的舰队。”
“那些失败的人。”
“这就是你们攻击时出现在敌人眼里的情形。你有什么想法?例如,反应的速度?”
“不,他们不会死。天哪,孩子,你玩的是模拟游戏。”
大家彼此建立了信任,由他们控制的舰队行动迅速,反应敏捷。三个星期之后,马泽回放了他们最近的那场战斗,但这次是从敌人的视角拍摄的。
“我想邦佐一定死了。昨晚我梦到了他。我想起我把头撞到他脸上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我一定把他的脑袋撞碎了,那些血从他眼睛里流出来。我想在那时他已经死了。”
安德深入了解他们之后,给他们分配任务时更加得心应手。每一次,模拟器将战场态势显示在屏幕上之后,安德才知道自己手下有多少飞船,敌方舰队又是如何展开的。他只需要几分钟时间就可以调集他需要的中队长,将某几艘飞船或某个战斗群交给他们指挥,给他们指定任务。随着战况的进展,他会从一艘飞船的视域跳到另一艘,提出自己的建议,或者偶尔激励一下士气。其他人只能看到自己视域范围内的情况,所以有时他发布的命令在下级看来毫无意义,但他们学会了信任安德。让他们撤退他们就撤退,他们明白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正处在一个暴露位置,或者是为了引诱敌人进入包围圈。即使安德没有向他们发出命令,他们也知道安德信任他们能够自行作出最好的判断。如果某个人的战斗风格不适合当时的战况,安德就会挑选别的人来完成任务。
“只是个梦罢了。”
他们玩得很开心。计算机控制的敌人不太聪明,虽然他们犯了很多错误,但总能打赢。经过三个星期的练习后,安德已经完全了解了手下支队长们的实力。米克,能够熟练地执行指示,但他面对突发情况时总是慢人一拍;豆子,他无法高效地控制太多数量的飞船,但他指挥少量飞船时简直就是一把解剖刀,能将计算机派来攻击他的敌军切成碎片;阿莱,他的战略才能几乎比得上安德,可以放心地将半支舰队交给他,只需稍加点拨就行。
“马泽,我不想不断梦到这些东西。我害怕睡觉,我总是想起一些不想回忆起的事。我的一生都在我眼前放出来,似乎我是一台记录器,而另外一个人却看着我生命中最可怕的一部分。”
于是他们又开始并肩战斗了。每个支队长指挥各自属下的飞行员,安德则指挥支队长。他们演练了多种配合方式,计算机模拟出各种战况,迫使他们尝试不同的战术。有时,模拟器会让他们指挥一支巨大的舰队,安德将它划分成三到四个大队,每个大队包含三到四个支队;而另一些时候,模拟器只给他们一艘太空战舰和十二架战机,这时他就会挑选出三名支队长,让他们每人指挥四架战机。
“不管如何,我们不能让你吃安眠药。很抱歉让你做了噩梦。睡觉时我们把灯开着好吗?”
“你会发现我是迄今为止最出色的战术家。”佩查说,“米克曾向我挑战,但他的水平在我面前像小学生一样。”
“别开玩笑!”安德说,“我担心自己发疯。”
“他们已经用这个模拟器折磨了我们三个月。”米克说。
医生包扎好了绷带,在马泽的提示下离开了。
熟悉的声音继续响起,佩查、米克、“疯子”汤姆、沈、“热汤”韩楚、“苍蝇”莫洛,所有曾和安德一起作战的最优秀的队员都来了,每一个都是安德在战斗学校里所信任的人。“我不知道你们都在这儿。”他说,“我还不知道你们都来了。”
“你真的很害怕?”马泽问。
“豆子。”
安德想着,他不能确定。
“还有我,那个小东西。”
“在我的梦里,”安德说,“我无法肯定我是否还是真实的自己。”
“阿莱。”安德说。
“那些怪异的梦就像是个安全阀,安德。在你的生命中,我给你施加的这些压力才只是开始。你的身体在压力下寻求补偿,就是这样。你是个大小伙子了,不要再害怕漆黑的夜晚。”
“赛俩目。”他的耳边响起一声低语。
“好吧。”安德说。他决定以后不再把他的梦告诉马泽。
安德戴上了头盔。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训练,直到安德显示出崩溃的迹象。他开始患上了胃疼的毛病。医生让他改吃清淡的食物,但很快他便对任何食物都失去了胃口。如果马泽对他说:“吞下去!”安德就会机械地将食物放进嘴里。但只要没有人命令他吃东西的话,他就会呆坐在食物面前一动不动。
“你会通过他们在模拟器里的表现了解他们。况且,我觉得你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们正等着你的命令。戴上头盔后就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
又有两名支队长步佩查的后尘崩溃了,即使在休息时,压力也令他们喘不过气来。现在的每一场战斗,敌人的兵力都是他们的三四倍之多。而且当形势不妙的时候,敌人更多地采用撤退战术,它们会在后方重新集结兵力,负隅顽抗,战斗于是变得越来越长。有时在他们击毁最后一艘敌舰之前,战斗会持续数小时之久。安德开始在同一场战斗中轮换他的支队长,让精力充沛的后备接替那些开始变得迟钝的人。
“我要认识他们,知道他们的想法——”
“你知道吗,”一次豆子抱怨说,他正接过“热汤”韩楚残余四艘战舰的指挥权,“这个游戏远不像以前那么有趣了。”
“为什么你非得看见他们不可?”
尔后,在某天训练中,安德正给他的支队长分配任务时突然眼前一黑,倒下去撞在控制面板上,脸上鲜血直流。
“我怎么能和没见过面的支队长合作?”
教官们赶忙让他卧床休息。接下来的三天里,他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他想起了在梦里见过的面孔,但他知道那些并不是真实的面孔。有几次他见到了华伦蒂,还有彼得、战斗学校的朋友,另外几次他则见到了虫族正在解剖他的尸体。当他见到格拉夫像个慈祥的父亲般弯着腰对他说话时,他的梦似乎变得真实起来。但醒来之后,他唯一看见的只是他的敌人——马泽·雷汉。
“他们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模拟器面前。你可以通过头盔对他们说话。控制面板上的新操纵装置可以让你看到任何一个支队长的视域。在真实的战争中,你只能看到己方飞船看到的东西。这种设计就是尽可能接近实战的情况。”
“我醒了。”安德说。
“他们什么时候来这儿?”
“我知道,”马泽回答说,“你休息得够久了。今天你有一场战斗。”
马泽解释说,他已经用不着再去直接控制飞船了。“你已经到了训练的下一个阶段。你通过了战略模式下的每一个级别的测试,现在该让你集中精力学习如何控制整支舰队了。就像在战斗学校里指挥战斗小组长一样,你将会和支舰队的支队长合作。你的任务是训练和指挥三十六名这样的支队长。你必须把你高超的战术传授给他们,还得了解他们的能力和极限,将大家结合成一个整体。”
于是安德起身投入战斗,他又打赢了。但那一天只进行了一场战斗,教官们提早让他上床休息。脱下衣服时,他的双手抖个不停。
“但我怎么控制飞船?”安德问。
夜里,他在迷糊之中感到有两只手正在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充满了友爱和关怀。他在梦中听到有两个声音在说话。
等在那儿的技师迅速向他讲解了如何戴上那个头盔。
“你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关心。”
学院改造了模拟器。安德使用模拟器时仍然可以控制视像的远近和角度,但飞船操纵面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全新的控制装置,还有一副带有耳机和麦克风的小型头盔。
“那时他还没有肩负起这个重任。”
安德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
“他还能支持多久?他正在崩溃的边缘。”
“M.D.就是医学博士的缩写。于是‘M.D.Device’就成了‘设备医生’,这是个玩笑。”
“他会坚持到底的,就快结束了。”
安德仍然不明白。
“这么快?”
“开发这种武器时,它的名称是‘分子分解设备’(Molecular Detachment Device),可缩写成M.D.Device。”
“还有几天,他会挺过来的。”
“为什么叫它‘设备医生’?”
“他还能行吗?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你一直在接受别的训练啊。我们可以让计算机帮你控制那东西。你的任务就是使人类舰队处于最有价值的战略位置,然后选取一个攻击目标。飞船的主电脑会帮你瞄准目标,它做得可比你好多了。”
“没事的。即使在今天,他的表现也比以往好。”
“为什么还没有训练我使用‘设备医生’?”
在他的梦里,这两个声音听上去像格拉夫上校和马泽·雷汉。但在梦中总是如此,最疯狂的事情总会发生,因为他甚至梦到其中一个声音说:“我受不了了,真不想让他继续受这种折磨了。”另一个声音回答说:“我知道,我也同样爱他。”然后,说话的人变成了华伦蒂和阿莱,在他的梦里他们俩正在埋葬他,在他们掩埋他尸体的地方,一座小山拱了起来,他的身体慢慢风干,变成了虫族的家园,就像游戏里的巨人那样。
“对它来说,防护罩简直跟不存在似的。你无法透过防护罩来瞄准和聚集光束,但由于防护罩的发电机总是在它的正中位置,所以稍加演算就能确定方位。”
全都是梦。如果他能得到关爱和怜悯,那也只能发生在他的梦里。
“我们的‘小大夫’能穿透防护罩吗?”
他醒过来打了另一场战斗,再次取得了胜利。尔后,他又上床睡觉,生活在自己的梦里。接着又是战斗、胜利、睡觉……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什么时候清醒,什么时候睡着,而他也毫不在意。
“没错。导弹现在已经没多大用处了。第一次入侵时,我们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但他们对我们也了解了不少。例如,他们学会了如何建立能量防护罩。”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下一天将会是他在指挥学院里的最后一天。当他醒来时,马泽·雷汉没有在房间里等着他。他梳洗完毕,等着马泽来解封房间的舱门。但马泽没有出现。安德试着推了推门,它打开了。
“那么‘设备医生’并不是一种导弹,不能将它射向空旷的地方?”
这个早晨马泽对他放任自流,这是个意外吗?没有人陪伴着他,告诉他必须吃饭,必须训练,必须睡觉,完全没有人管他。自由。现在的问题是,他反而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他想了一会儿,觉得应该去找他的支队长,和他们面对面交谈,但他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也许他们全去了二十公里以外,他不知道。他神志恍惚地穿过走道,来到食堂吃早饭。几个军官坐在旁边,正开心地交流着黄色笑话,安德一点儿也听不懂。尔后,他走向模拟室进行训练。虽然自由了,但除了训练之外,他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干。
“如果他们的飞船靠得足够近,就会形成连锁反应,将它们统统分解。然后能量场会慢慢消失,分子又会重新融合在一起,原来的飞船变成一大堆含有大量铁分子的尘土。不会造成辐射,也不会有碎片四下飞溅,剩下的只是一堆尘土。或许我们可以在初战中诱使它们聚在一起,但虫族学得很快。以后的战斗中,它们的飞船之间会保持相当的距离。”
马泽正在那里等着他。安德慢慢踱进模拟室。他的步伐有些零乱,身体疲惫迟钝。
“那么这种能量场每一次波及新的飞船,就会扩展出一个新的更大的球形——”
马泽皱着眉头。“你醒了吗,安德?”
“这种武器形成的能量场呈球形向外扩展,但扩展范围越广,能量就越弱。除非碰上大量物质。只要出现这种情况,它就会引起新的大爆炸,能量变得更强。波及飞船的体积越大,所形成的新能量场就越强。”
模拟室里还有些别的人。安德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但他懒得去问。根本不值得开口,反正没有人会告诉他。他走到控制台前坐下来,开始做战斗准备。
“我们绝大部分物理课都花在天体物理学上,但理解个大概还是做得到的。”
“安德·维京,”马泽说,“请转过身来,今天的游戏需要作一些小小的说明。”
“我不知道原理,也不明白它是怎么造出来的。在两束光波的汇聚之处,它会形成一个分解物质的能量场,引起原子大爆炸。物理方面你懂多少?什么程度?”
安德转过身,扫了一眼聚集在房间后面的那群人。大部人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些甚至穿着便服。他看见了安德森,对他会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他走了谁来照看战斗学校?他还看到了格拉夫,这让他想起在格林斯博罗郊外森林里的小湖,他很想回家。带我回家去吧,他无声地对格拉夫说。在我的梦里,你说你是爱我的,带我回家吧。
“‘设备医生’是什么?”
但格拉夫只是朝他点点头,这是一个问候,而不是承诺。而安德森看上去则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
“我们的新武器‘设备医生’威力大得多。核武器的威力太小了,小到可以在地球上使用。而那位‘小大夫’却不一样,绝对不能用在咱们自家的行星上。到现在我还觉得可惜,第二次入侵时我怎么没有一枚这样的武器。”
“请留心听着,安德。今天是你在指挥学院的最后一场测试。这些观察员将对你的学习情况做出评估。如果你不想他们在房间里,我们可以安排他们到另一台模拟器上观看。”
“第一次和第二次入侵时我们不是用过核导弹了么?”
“没关系,他们可以留下。”这是最后的测试了,过了今天,或许他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们只有两件事是优于它们的,安德。一是我们在开火时用不着瞄得非常精确,我们的武器拥有极广的杀伤范围。”
“这次要对你的能力极限进行公平的测试,因此,这次的测试不会像你以前的训练一样,你将会碰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今天的战斗加入了一些新的元素。战斗的地点是在一颗行星周围,这会对敌人的战略产生影响,同时也会迫使你根据情况灵活反应。今天,请集中全部精力。”
安德想起自己曾经有一次面对两支战队。那时我认为他们在作弊,可当真正的战争来临时,根本不会有公平可言。而且,战场上也没有什么大门可以供我夺取。
安德召唤马泽走近,轻声问:“我是第一个达到这个进度的学员吗?”
“虫族掌握了航行星际的本领,它们可不笨。上回的策略只能使用一次。我估计,这一次我们不会在太空中和它们的虫族女王遭遇,虫族女王只会留在母星上。毕竟,虫族女王并不需要亲临战场才能指挥战斗。唯一需要她亲自出场才能办成的只有繁殖后代。第二次入侵时我们碰上了虫族女王,但那是虫族的一次殖民行动,那个虫族女王是想到地球上繁殖后代的。这一次嘛——不,我们的战术不会再起作用了。我们将不得不直接面对它们的舰队,把它们一支一支击溃。它们可以从母星周围的十多个星系中获得资源,我估计在每一场战役中,它们的数量都会大大超过我们。”
“如果今天你打赢了,安德,你将成为第一个取得成功的学员。我没有权力说得更多了。”
“当我们的反击舰队到达它们的母星时应该怎么做?还是和上次一样,直取虫族女王?”
“好吧,可我有权利了解它。”
“我得说打输的可能是三比二。我仍然认为在它们消灭我们之前,我有可能将它们的舰队打个稀巴烂。它们反应敏捷,火力强大,但我们也有一点优势。我们的每一架战斗机里都有一个能够独立思考的飞行员,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针对不同的情况作出明智的决定。而它们则每次只能作出一个决定。虫族思考的速度很快,但它们却说不上聪明。而我们,即使在第二次入侵时期,尽管有些愚蠢懦弱的指挥官输掉了许多重要战役,但他们的某些下级军官仍然重创了虫族的舰队。”
“过了今天,你想怎么任性都行。但今天,如果你能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到这个测试中,我将感激不尽。不要浪费你从前所付出的努力。现在,你怎么对付那颗行星?”
“如果你没有杀死那个虫族女王,马泽,我们会输掉那场战争吗?”
“我必须派人到背面侦察,那是个盲点。”
“不要为它们辩解,安德。它们不知道自己正在杀人,不等于它们没有杀人。我们当然有权尽最大努力保卫自己,唯一的方法就是在它们杀死我们之前先把它们干掉。你要从这个角度来看问题。至今为止,在所有战役里,它们杀死了成千上万人,成千上万个有独立意识的活生生的生命体啊,而这种生命体,我们却只杀了它们一个。”
“没错。”
“所以它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而且重力将会影响我的燃料——向着它飞行将比离开它更省燃料。”
“为什么不呢?对虫族来说,干掉几个船员就好像你剪指甲一样,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它们可能觉得除掉驾驶飞船的工作人员相当于关掉通信流,根本没把这些行为看成谋杀有独立意识、独立遗传基因的生命体。对它们来说,谋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它们只把杀死虫族女王看作谋杀,因为杀死一个虫族女王就是切断了一整条基因链。”
“是的。”
“它们为什么要杀死船员?”
“可以用‘小大夫’来对付这颗行星吗?”
“这里藏了不少好宝贝啊。如果它们知道我们会打赢第一场战争,它们很可能根本不会建造这个地方。我们之所以能够掌握操纵重力的知识,是因为虫族在这里安装了重力增幅器。我们学会有效利用恒星能量也是源于他们涂黑了这颗小行星的外表。实际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才发现这个巢穴。三天之内,艾洛斯逐渐从我们的望远镜里消失了。我们派出一艘飞船来查找原因,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飞船传回了这里的影像,影像中也包括了虫族如何登上那艘飞船,屠杀我们的船员。虫族搜查飞船的整个过程中,影像一直在传送,直到虫族将整艘飞船拆毁时才停止。这是它们的盲点——它们从来没有通信装置,因此杀死船员之后,它们从未想过还会有人能看到它们。”
马泽变得严肃起来。“安德,在两次入侵期间,虫族都没有攻击平民。这将导致报复,必须由你决定它是不是个明智的策略。”
现在安德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些房间不大对劲。“我早就知道,这不是人住的地方。”
“那颗行星是唯一的新玩意吗?”
“安德,好好看看你周围。人类不会造这样的建筑,别的不说,我们喜欢高高的天花板,怎么会弄得这么矮。这是虫族第一次入侵时的前哨基地。在我们察觉之前,他们就挖空了这个小行星。我们现在住的是一个虫族的巢穴。但我们付了租金,牺牲了上千名战士才把它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清除出去。虫族很顽强,它们寸土必争。”
“哪次战斗我只会给你唯一一个新玩意?你想得起来吗?我向你保证,安德,今天我不会对你手软。我要对舰队负责,不能让一个二流学员毕业。我会尽全力对付你,安德,决不会放你一条生路。在你脑子里,你要记住你学会的所有知识、你对虫族的所有了解,你会有一个公平的机会。”
“艾洛斯上有什么证据?”
说完,马泽离开了房间。
“战争就是这样。生存是第一位的,生物学研究只好退居其次了。不过,他们中的有些人也渐渐开始认同我的想法了。住在这个地方,证据就摆在你面前,你总不能闭上眼睛不看吧。”
安德对着通话器喊道:“你们都来了吗?”
“可它已经被炸成碎片了。”
“我们全部都在,”豆子说,“今天的训练有点耽搁了,是吗?”
“因为我们没有找到虫族女王。”
看来他们没有把事情告诉那几个支队长。安德考虑着是否应该告诉他们这场战斗对他有多重要,但他认为他们的精力已经够集中了,再也增加不上去了。“对不起,”他说,“我睡过头了。”
“为什么科学家们不相信你?”
他们笑了起来,没人相信。
“不,它们只是丧失了意识。在我们登上第一艘飞船时,它们还是活着的,不过只是在生理上。它们不会移动,也不会对任何事作出反应,甚至在我们的科学家对它们进行解剖,想多了解一些有关虫族的情况时,它们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它们全都死了,连遗嘱都没留下。失去了虫族女王它们就全完了。”
他领着他们在太空中冲刺了几圈,为即将来临的战斗热身。他比以往花费更长时间清理自己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指挥工作上。很快,他就恢复了状态,他又变得思维敏捷,反应迅速。他对自己说,我觉得我的头脑还够清醒。
“于是在它被杀死之后,其他虫族也随之死去。”
模拟器清屏。安德等待着游戏开始。如果我通过了今天的测试会怎么样?
“我知道。但这也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当时虫族并不是没有阻止我——它们朝我猛烈开火,但它们似乎无法相信我竟然真的想杀死虫族女王,这让它们慢了一拍。或许在它们的世界里,虫族女王从来不会被杀死,它只能被俘获或被打败。我做了一件它们从未想过的事。”
还有另一所学校要去吗?还会有一年或两年严格的训练吗?还会有几年被孤立起来吗?还会有几年被别人推来搡去吗?还会有几年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生活?他试着计算自己的年龄,十一岁。不对,很多年前自己就已经到十一岁了吧?还是很多天以前?肯定是在这里到的十一岁,在指挥学院,但他想不起具体日子了。或许十一岁那天他根本没有留意。没有人留意他的生日,或许除了华伦蒂。
“你是正确的。那就是虫族女王的座机。但不难想象,只要你一接近女王的座机,虫族将立即集中全部火力,倾泻在你的飞船上,把你炸得粉身碎骨。”
等待游戏开始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这次会失败,来一次完完全全的惨败,他们就不会再让我训练。就像邦佐,他们让他回家了。邦佐已经被派到喀他赫纳。他想被派到格林斯博罗,打赢了意味着他的苦难将会继续,而失败了则意味着他可以回家。
“它们知道这是它们致命的薄弱环节。”
不,不对,他对自己说。人类需要我,如果我失败了,或许我根本无家可归。
“它们让这艘飞船的移动方式像其他飞船一样。”
但他不相信会这样,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是这样。另一方面,在头脑的更深处,他很怀疑人类是否真的需要他。马泽对他的逼迫只是另一种诡计,只是为了让我做教官们希望我去做的事。只是为了不让我停顿下来,不让我去干别的事,永远不让。
“你看出来了,我也看出来了。在所有看过这些录像的人中只有两个人能看出来。但我们是对的,是吗?”
敌人的舰队出现了,安德的厌倦变成了绝望。
这任务可不容易完成。安德看了很久都找不出来。虫族飞船不断移动,每一艘都是。看不出明显的旗舰,也没有明显的指挥中枢。但慢慢地,随着马泽一遍又一遍重放录像,安德开始注意到它们的移动都是沿着一个中心点向外辐射。那个中心点不断变动,但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之后,现在它变得很明显了:虫族舰队的“眼睛”和“大脑”是由一艘特定的飞船所担任的。他把它指了出来。
敌军的数量与安德的部队相比几乎达到了1000比1,模拟器用绿色光点显示敌人。敌人组成数十个不同的编队,不停变换着方位和形状,看上去仿佛杂乱无章地穿过模拟器上空白的区域。他的舰队没有办法通过它们的阵形——明明看上去是空旷的区域突然会收拢变窄,接着另一个地方又空了出来,而那些看上去可以通过的薄弱阵形也会突然之间变得无法穿越。那个行星就在远处的屏幕边缘,安德只知道,在它的后面,在模拟器显示区域之外,还有大量敌舰等着他。
“这些是第二次入侵时的录像,当时它们在小行星带击溃了我们的舰队。”马泽·雷汉调出那段录像,将虫族的编队显示在屏幕上,“告诉我哪艘是虫族的母船。”
至于他的兵力,这次只有二十艘星际战舰,每艘只装载了四架战机。他知道这种只配有四架战机的飞船是旧型号的产品,行动笨拙,而且舰上“小大夫”的有效范围也只有新式飞船的一半。他们总共只有八十架战机,却要和至少五千艘或许一万艘敌舰作战。
“所以它们带来了一位虫族女王。”
他听到了支队长们沉重的喘息声,后面的观察者也发出了轻声诅咒。总算有人注意到这不是个公平的测试。但这无济于事,公平根本不属于这个游戏,这是毫无疑问的。他连一丁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我通过了前面所有的测试,可他们却不想让我通过这最后一个。
“我有证据。这些证据那些科学家们没有一个见过。第一次入侵时期不可能看到我说的证据,因为那次它们的目的是探测。但它们第二次入侵的目的是为了殖民。它们想建立一个新的蜂巢,或别的什么东西。”
在他的脑海里,他又见到了邦佐和那群帮凶威胁他生命时的情形,那时他可以羞辱邦佐,和他单打独斗,但在这里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他没有敌人预料不到的绝招,就像他在战斗室里面对大孩子时那样。马泽对安德的能力太了解了。
“那么,是虫族女王控制着整个群体?”
身后的个别观察者开始咳嗽,还有人在紧张地踱着步子。他们开始意识到安德可能会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局面。
“是的。我不是第一个这样想的人,但我第一个相信这种解释。在战役结束后,我曾经提出过一些想法,但那些外星生物学家都嘲笑我,让我闭嘴,说那些想法太幼稚愚蠢。我的想法是:虫族的的确确是虫子,就像地球上的蚂蚁和蜜蜂,有蜂后和工蜂。或许数亿年前它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来进化的。我们能确定的是,我们所见到的每一个虫族都不能生育幼虫。既然虫族能进化出类似蜜蜂、蚂蚁一样共同思考的能力,为什么虫族不能有自己的蜂后或蚁后呢?这种蜂后或蚁后——虫族的女王——也许仍然是它们群体的中心。这种进化早期的存在形式大有可能延续下来。”
我不会在意了,安德想。你们可以随意改变规则。如果你们甚至连一丁点机会都不给我,我为什么要玩下去呢?
“它们的整体就像是一个人,而每一个虫族战士就像这个人的手或者脚?”
这就像他在战斗学校里的最后一场战斗,那时他们用了两支战队同时对付他。
“虫族没有语言,它们用思想来交流。这种交流和核心微粒效应相同,是即时性的,就像‘安塞波’一样。但大多数人都认为这种交流方式是一种它们能够控制的手段,就像语言一样——我给你发出一个思维波,然后你再回答我。我从不相信这种说法。它们对战况的反应太迅速了。那些录像你都看过了,它们没有协商采取哪一种行动。每艘飞船都像是一个生物体的一部分。它们的反应就像你的身体在打斗时的反应一样,每个不同部分都自动作出反应,无须考虑怎么实施你的想法,这是一种本能反应。它们之间没有思想交流这个过程,它们的所有思想都是共同的,即时性的。”
就在他想起那场战斗的时候,豆子也想到了,他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记住,敌人的大门在下方。”
“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莫洛、“热汤”韩楚、威列德、登柏,还有“疯子”汤姆都笑了,他们也想起来了。
“我也觉得我有资格评论,但你知道,那些外星生物学家和外星生物心理学家无法接受一个纯粹猜测的解释。我想他们全都恨我,因为看过那些录像带后,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正常的生活,在艾洛斯上度过余生。这是安全措施,你知道的。他们是不会高兴的。”
安德也笑了。这很滑稽。大人们把所有一切看得如此严肃,孩子们也同样如此,直到突然之间,那些大人走火入魔,把它当作了真实的战争,而孩子们则看穿了他们的把戏。算了吧,马泽,我才不关心能否通过你的测试,我才不管要不要遵守你的规则,如果你能作弊,那么我也能。我不会让你用卑鄙的手段打败我——我要先下手为强。
“可你是那个打赢战争的人。”
在战斗学校的最后一场战斗中,他赢得胜利的方法就是不理会敌人的进攻和自己的损失,他所做的只是通过敌军的大门。
“谁也不知道答案。我个人有一些推论,但大批科学家说我不够资格发表评论。”
而敌军的大门正在下方。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我打破了这条规则,他们是不会让我成为司令的。让我当司令太危险,我不会再玩这个游戏了。但那就是我的胜利。
“就这些。”马泽说,“所有能看到的东西你都看过了。”
他飞快地对着麦克风吩咐几句。下属支队长们分领自己的部队,集结成厚厚的一团,一个球体,指向距离最近的敌方队形。敌人没有试图击溃安德的舰队,它们巴不得把他的舰队引进纵深,团团围住再下手痛歼。马泽至少考虑到了一点,到了这个时候,敌人已经知道了我的厉害,安德想。可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争取到一点时间。
马泽按下快进键,跳过前面的一段。“我们等了三个小时,”他说,“没有人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录像上显示,接下来,联合舰队的飞船开始慢慢接近虫族舰队,突击队登上了虫子们的飞船,开始切割飞船的外壳。后来又发现全部虫族已经一动不动地死在原位。
安德命令向下躲开敌人,然后拐向北面,接着是东面,然后往下飞去。他看上去毫无计划,但每次都离敌人的行星更近一点。最后,敌人终于开始逼近,未免太近了些。猛然间,安德的队形散开。他的舰队仿佛变得一团混乱,那八十架战机似乎没什么预先计划,只是各自为战,胡乱朝敌人开火,各自毫无指望地分头冲入虫族舰群。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马泽的飞船继续移动,避开爆炸的冲击波,在虫族其他飞船中左冲右突。但它们没有朝他开火,甚至没有改变航向。两艘敌军的飞船互相撞在一起,爆炸开来,它们的碰撞是毫无理由的,任何一个飞船驾驶员都能避免这种碰撞。但它们却连一丝轻微的闪避动作都没有。
几分钟战斗后,安德又一次低声吩咐他的支队长。转眼之间,残余战机中有十多架重又聚合到一起组成编队。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将敌人最强大的那个舰队集群甩在身后。付出巨大代价之后,他们终于穿透敌人的封锁,离敌人的行星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距离。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安德过去从不同的带子上拼凑到一起的情形。马泽以自杀式的突击冲入了敌军阵形的心脏部位,接着是一声爆炸,然后——
敌人现在明白了,安德想。马泽肯定能看穿我的意图。
录像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安德手掌贴门,闭锁门闸。“好了,咱们来看吧。”
或许马泽不会相信我会这样做。这样更好。
马泽咧嘴一笑。“秘密保守得挺严的。来吧,我们来看看那段录像。”
安德弱小的舰队左冲右突,他派出两三架战机佯装进攻,然后又命令他们回撤。敌人向他们逼近,收缩自己四散分布的舰只,集结兵力准备作最后一击。敌军在安德的外围层层设防,他已经无法逃进开阔空间。他们向他步步紧逼。太好了,安德想,近点,再近一点。
“我知道。我曾经试着设想当时的情况,把一个个零碎片断拼凑起来。你只率领着一支弱小的预备队,而敌人的舰队船坚炮利,还有数量远远超过你们的战斗机,但你只瞄准了一艘敌舰,朝它开火,接着就是一声爆炸。我看到的只有这些战斗片断。这以后看到的就是突击队登上虫族的飞船,发现它们早已死在飞船内部。”
然后,他悄声发布一道命令,飞船像流星一般朝行星表面坠落下去。这些飞船都是星际战舰和太空战斗机,完全没有承受穿进大气层所产生的热量的装备。但安德并没有打算让它们这样做。几乎就在它们开始俯冲的那一刹那,他们都将舰上的“小大夫”瞄准到一个唯一的目标——那颗行星。
“这些录像背后隐藏着很多秘密,安德。”
一架、两架、四架……他的七架战机被击中爆炸开来。现在这已经成了一场赌博,就看他能有几架战机能够坚持到达发射范围。一旦它们能够将目标锁定在行星上,事情很快就会见分晓。只需要瞬息时间能够启动“设备医生”,这就是我的全部希望。安德突然想到,或许计算机没有被编排程序模拟行星受到攻击后的情形。要是这样的话,我应该怎么做?要大吼一声“嘭”,说你们死了?
“其他人指挥的战役你至少让我看了七遍。我想我已经知道如何击破虫族过去的战术了,但你从没让我看过你打败虫族的录像。”
安德把手从控制台上拿开,俯下身子紧盯着屏幕。现在影像已经移近到敌人的行星,飞船正因受到它的引力而急速坠落。肯定已经到达发射范围了,安德想。它一定被“设备医生”击中了,计算机不知道怎么处理它的影像。
马泽的表情无法捉摸。
现在行星的表面已经占据了半个屏幕,行星正在冒出一团团气泡,接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无数行星残骸向外朝着安德的战机飞来。安德试着想象行星内部所发生的变化。能量场不断膨胀,它的分子猛然爆裂,但分裂后形成的原子却无处可去。
“告诉我你是怎么打败虫族的,马泽。”
三秒钟内,整个行星完全炸裂开来,变成一个由明亮的尘埃组成的球体,行星碎片急速向外飞来。安德指挥的战斗机是第一批被毁灭的目标,代表它们的光点突然消失了,现在模拟器只显示出紧紧尾随的敌方飞船。它们很近,和安德预料的一样。行星的连锁反应呈球状向外扩展,它的速度使敌军的飞船来不及躲避。大爆炸裹挟着引发它的带着“小大夫”的战机不断扩张,一艘接一艘地将在其扩展路径上的飞船统统分解成一团团闪亮的尘埃。
“我不能再当司令,是有极其充分的理由的。”
只有在模拟器屏幕的最边缘,“设备医生”造成的能量场才开始衰减。两三艘残余的敌舰正在半空中飘浮着。安德自己的旗舰没有受到波及,但大量敌舰和它们所保护的行星都变成了一堆粉尘。重力吸引了大量残骸,粉碎的行星物质正再次朝下坠落,重新聚成大团尘土。这是一颗新的行星,正变得越来越热,而且在高速旋转。它现在比以前那颗行星的体积小多了,大部分质量都变成了一团团云雾,正在向外飘散。
“为什么呀?你赢过一次。”
安德的头盔里充满支队长们喜悦的欢呼,他摘下头盔,这才发现房间里已是一片欢腾。穿着制服的军人互相拥抱,他们大笑着,欢呼着;其他的人则在痛哭;有些人跪在地上或趴在地上,安德知道他们正在祈祷。但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完全不对头,他们应该生气才对呀。
马泽摇摇头。
格拉夫上校推开拥抱着他的人,奔到安德面前。泪水从他的脸上滴落,但他却在笑。他弯下腰,伸出手臂拥抱安德。安德吃了一惊。他抱得很紧,轻声对安德说:“谢谢你,谢谢你,安德。感谢上帝把你带给了我们,安德。”
“但你还能指挥。你还活着,是吗?为什么不继续让你指挥呢?”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握着他的手向他表示祝贺。他竭力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最终通过测试了吗?可这是他的胜利,而不是他们的,而且他作了弊。为什么他们的表现看上去似乎他取得了光荣的胜利?
马泽耸了耸肩。
人群分开,马泽·雷汉走了过来。他直接来到安德面前,伸出手。
“那么,我就成为唯一的选择了,对吗?”
“你做了一个艰难的选择,孩子。胜利或失败,消灭它们或被它们消灭,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间。但上帝知道你没有别的选择,你只能那样做。祝贺你。你打败了它们,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
一切都结束了,打败它们?安德不明白。“我打败的是你。”
“还有别的候选人吗?”
马泽笑了起来,更大的笑声响彻了整间屋子。
“我们只能这样说,你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最优秀的人选。”
“安德,你从来没有和我对战。自从我成为你的敌人之后,你的游戏就不再是‘游戏’了。”
“那么,我会成为下一任司令吗?”
这似乎是个笑话,但安德没有听懂。他打了无数场游戏,付出了大量心血,可现在他却说这不是游戏?他开始生气了。
“然后再掉头返回这里。那是一段极其乏味的旅程,安德。我在太空中飘荡了五十年,从技术上说,在我身上只过了八年时间,但感觉却像是过了五十年。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我把一切技能传给下一任司令。”
马泽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德甩开了他的手。马泽的神情严肃起来。“安德,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你已经成为了我们的舰队司令。这就是第三次入侵。没有什么游戏,那些战斗是真实的,而唯一与你作战的敌人就是虫族。你打赢了每一场战役。今天,你终于和它们在母星上决一死战,它们本土的虫族女王和所有殖民地的女王都在那上面,而你将它们全部都消灭了。它们不会再来侵略我们了。这全是你的功劳,你拯救了世界。”
“于是他们把你送上一艘飞船,让它以接近光速飞行——”
这是真的,不是游戏?安德太累了,他一点也不明白。他指挥的飞船不仅仅是在屏幕上的光点,都是真实的飞船,他毁灭的飞船也是真实的飞船。而且那个被他炸得粉碎的世界也是真实的。他走过人群,躲开人们的祝贺、热情的手和喜悦的表情。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衣服,爬进床铺的深处,然后睡着了。
“以你的心理状况,你现在还无法理解。我只能告诉你,他们意识到虽然我不能再指挥舰队——不等舰队到达虫族母星我就会死掉——但我仍然是唯一一个真正了解虫族的人。他们意识到,我是唯一一个凭借智慧而不是运气打败虫族的人。他们需要我在这里培养出另一个能指挥舰队的接班人。”
安德是被人摇醒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来人是格拉夫和马泽。他翻身背对他们。让我睡觉吧。
“什么行为?”
“安德,我们要和你谈谈。”格拉夫说。安德再次翻过身子面向他们。
“相对论的奇迹。”马泽说,“自从那场战役以后,舰队把我在这儿困了二十年,甚至不肯让我指挥出发前往虫族母星和殖民地的飞船。后来,他们慢慢地理解了我身为一名战士,在战争重压下的某些行为。”
“从昨天晚上起,他们在地球上整天都在播放那场战役的录像。”
“你怎么还没死?”安德问他,“你参战已经是七十年前的事了,刚见面时我以为你还不到六十岁呢。”
“昨天?”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天。
马泽也给了他一些补偿——他给安德带来了以往战役的完整录像。他们仔细观看了虫族的第一次入侵和联合舰队在第二次入侵中的惨败录像。录像内容完全没有删节,而且是连续的。重要战役的录像相对较多,他们可以从多个角度来研究虫族的战略战术。在安德的一生中,第一次有老师指出他的不足之处,让他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安德第一次找到了一个他真正佩服的人。
“你成了英雄,安德。全人类都知道了你的事迹,你和你的同伴的事迹。我想地球上的任何一个政府都会把他们最高级的勋章授予你们。”
从那天起,安德便一直待在马泽·雷汉身边。老人很少说话,但他总是看着安德:吃饭、辅导和训练时,他都寸步不离,连晚上也待在他的屋里。有时马泽会离开一会儿,但每次他不在的时候,门总是被锁上,直到他回来后才能打开。安德有一个星期把他称为“狱卒雷汉”,但马泽欣然接受了这个外号,一点也没觉得难堪。安德很快便放弃了自己的孩子气。
“我把它们全杀了,是吗?”安德问。
“马泽·雷汉。”老人回答说,转身走了出去。
“谁?”格拉夫说,“那些虫族?那就是我们的愿望呀。”
安德也咧开嘴笑了。“老师,”他说,“你有名字吗?”
马泽俯下身子。“那正是这场战争的目的。”
老头慢慢爬起来,扶着门上的把手,脸上痛苦地扭曲着。他看上去似乎失去了战斗能力,但安德不再相信他。可是,尽管他小心戒备,他还是没有老头动作迅速。很快,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对面墙脚下的地板上,鼻子和嘴唇流着血,原因是头在那些位置刚撞过。他勉强扭过头,见老头正站在门口,弯着身子,手叉在腰上。老头在对他微笑。
“我杀死了它们所有的虫族女王。它们没法再繁殖后代,我把它们的一切全毁了。”
老头把手按在门上,门打开了。安德突然跃起,并起双脚猛踹在他的背上。老头一声痛叫,扑倒在地板上,强大的反弹力把安德的双脚震得隐隐作痛。
“如果它们攻击我们,它们也会这样做的。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无论多老,都是虫族的学员。我曾向虫族学习,而你,将向我学习。”
安德抓住马泽的制服,将马泽拉到面前。“我根本不想把它们全部杀死。我不想杀死任何人!我不是个杀人狂!你们需要的不是我,混蛋,你们要的是彼得,但你们逼我做这些事,你们欺骗了我!”他放声大哭,失去了控制。
老头走向门口。安德道:“你这么老了,怎么可能还是学员?”
“没错。我们是欺骗了你,这就是整个计划的关键。”格拉夫说,“我们只能用欺骗的手段,否则你就不能完成这个任务。这就是我们所处的困境。我们必须拥有这样一个指挥官,他同情虫族,这样才能像虫族一样思考,才能理解它们并可以预料它们的行动。他必须充满激情,这样才能赢得下属的敬爱,与他们合作无间,将他们联合成一部完美的机器,像虫族那样的完美机器。但具有这种同情心的人不可能成为我们所需要的冷酷无情的将领,无法不惜任何代价来取得胜利。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你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而如果你是那种在知道真相后也愿意执行任务的人,你又不可能对虫族了解得如此之深。”
“老师”站了起来。“在这所学校里,通常都由年纪大的学员训练年纪小的学员。他们是同伴,大学员将把他知道的一切都教给小学员。他们总是互相战斗,互相比赛,也总是待在一起。我选择了你做我的同伴,小学员。”
“而且必须由一个孩子来完成,安德。”马泽说,“你的反应比我快,智慧也比我高。我太老,太小心翼翼了。每个知道战争危害的正直的人都不可能全身心投入到战斗中去。但你不知道。我们设法不让你知道。你年轻、聪明,而且不计后果。这就是你出生的目的。”
老头的脸又变得严肃起来。“你会被打败,安德,但总有一天你会打赢的。你将学会如何打败敌人,我这个敌人会教你怎样做。”
“在每一架战机里都有一名真实的飞行员,是吗?”
“很好。”老头说,“那么我们以后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打斗了。你的敌人将是模拟器。从现在起,将由我而不是计算机来安排你的战斗。我将设计出敌人的战略,很快你将学会如何移动得更快,如何识破敌人给你设下的陷阱。你要记住,孩子,从现在起你的敌人将比你更聪明,更强大。从现在起你将常常面对失败。”
“是的。”
安德慢慢点了点头,他全身上下都痛得要命。
“我命令飞行员冲下去送死,而我却一无所知。”
老头再次盘腿坐下,但他的冷漠消失了。他在微笑。“这次好一点,孩子。但动作太慢了。指挥舰队应该要比指挥自己的身体还要自如,否则和你一起战斗的同事将会处于危险之中。得到教训了吗?”
“可是他们知道,安德,他们义无反顾地执行命令。他们知道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安德的下巴并不在那儿,他背部着地,从地板上滚了开去。在这一瞬间,老头的踢打动作使他失去了平衡,安德伸脚踹向老头的另一条腿。老头倒在地上,但在此之前他及时伸手击中了安德的面部。安德双手一阵乱舞,却找不到可以扶持的物体,他倒了下去,一阵劈头盖脑的击打落在他的背部和手臂上。安德个子太小了,无法穿过老头猛烈挥动的手臂进行还击。最后,他终于设法脱离老头的打击,拖着身子向门口爬去。
“可你们从未问过我!你们什么真相都没有告诉我!”
安德慢慢缩回双腿,嘴里模糊不清地呻吟着。他四肢着地,喘息着,慢慢恢复体力。尔后,他猛地挥出右手,击向他的敌人。老头快速向后跳开,安德的攻击落空了。老头抬脚踢向安德的下巴。
“你必须成为我们的武器,安德。就像激光枪和‘小大夫’,能够完美地运作,但却不知道你瞄准的目标是什么。将你瞄准目标的是我们,我们对此负责。如果有什么罪孽,那是我们的罪孽。”
说完,老头松开安德的腿,但膝盖仍然压着安德的头,安德无法用手臂来保持平衡,双腿“砰”的一下重重撞在地板上。一阵钻心的痛楚随即传了过来。随后,老头站在一旁,让安德爬起身来。
“以后再说吧。”安德说,他闭上了双眼。
“一个敌人,安德·维京。”老头低声说,“我现在是你的敌人,一个你从未碰到过的、比你更聪明的敌人。这里没有老师,有的只是敌人。敌人会怎么做,只有敌人才会告诉你;只有敌人才能教会你如何毁灭与征服;只有在敌人面前才能暴露出你的弱点;也只有敌人才会告诉你他的长处。游戏的唯一规则就是如何打败敌人,如何阻止他打败你。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敌人,也是你的老师。”
马泽·雷汉晃动着他的身体。“不要睡了,安德。”他说,“我们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安德感到愤愤不平。“我有很多老师,我怎么知道你会突然变成一个——”
“你们利用我完成了任务,”安德说,“别来烦我了。”
“我出过一次手,安德·维京。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立刻还击?因为我看上去没有恶意?刚才还转身背对着我,太愚蠢了!你什么都没学会,你根本没有老师。”
“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马泽说,“我们正想告诉你,人类是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地球陷入了疯狂,人类正准备开战,美国声称华沙条约国准备发起攻击,而对方则以同样的说法反驳。虫族战争结束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世界就重新陷入了战乱,而且情况比以往更糟。每一方都关注着你,每一方都想得到你。你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统帅,他们想让你领导他们的军队。美国人、盟军,所有利益集团都企盼着你。除了华沙集团,他们希望你死。”
安德一声不吭。
“对我来说,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安德说。
老头的膝盖用力往下一压。“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得不告诉自己的敌人说他赢了?”
“我们必须把你从这儿带走。艾洛斯上到处都有俄罗斯裔的士兵,行政长官也是俄罗斯人。这里随时会变成血腥战场。”
“好啦。”安德喘着气说,“你赢了。”
安德再次翻身背对着他们。这次他们没有再打扰他。但是,他也无法入睡,继续听着他们说话。
安德根本无法挥动手臂,也没有办法伸直背部踢出双脚。不到两秒钟时间,那老头彻底征服了安德。
“我怕的就是这个,雷汉。你把他逼得太紧了。那些前哨阵地能够抵挡一段时间。你本来可以让他不时休息几天。”
白白浪费了一整天时间,像个囚犯一样困在宿舍里,安德感到又累又恼火。最后,他停止练习,走回自己床边取他的笔记本电脑。就在他俯身去拿笔记本电脑时,他感到有一只手粗暴地插到了他的两腿之间,还有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一瞬间,他被头下脚上地按在地上。身体在脸和肩膀的位置被那老头的膝盖压在地板上,后背被弯到最大限度,双腿也被老头的手臂紧紧钳在半空中。
“你不也是这样做的吗,格拉夫?现在却要来对我评头论足,说本来该这样本来该那样?如果我不逼他,事情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结果。没有人知道。我只好采用自己的方法,这种方法起了作用。最重要的是,起了作用。记住我的辩白,格拉夫。或许有一天你也会用到它的。”
于是他重新继续自己的练习。老头则一直盯着他看。
“对不起。”
安德一跃而起。他气坏了。那个老头仍然平静地盘腿坐在地上,呼吸平稳,仿佛刚才根本没有移动似的。安德拿出格斗姿势准备打斗,但那老头一动不动的姿势让他无法出手。那么,把这老家伙的头踢飞?然后向格拉夫解释——噢,这个老头先惹我,我不得不反击。算了吧,不行。
“我看到了这件事对他造成的影响。丽琪上校说他很可能受到了永久性的伤害,但我不相信。他很坚强。对他来说,胜利至关重要,而他赢得了胜利。”
安德绕着房间四处游走,练习突击和踢腿。一个踢腿动作使他靠近了那个老头,但这一次,那个老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左脚,将他一把提起,重重摔在地板上。
“别对我说什么坚强不坚强,这孩子只有十一岁。让他好好歇歇吧,雷汉。情况还没有最终恶化,我们可以派个警卫守在他的门外。”
安德想知道他是不是从艾洛斯某个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子,正躲在他的房间,沉浸在疯狂的梦幻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始终没有人开门,也没有人来看他,他越来越肯定这件事是有预谋的,教官们故意要让他恐慌。安德不想向这个老头屈服。为了消磨时间,他开始做一些从个人防御课程里学到的练习。
“或许该派警卫守在别的门外,使人误以为那是他的宿舍。”
几个小时过去了,安德仍然没有说话,老头也像座石像般保持着沉默。
“随便吧。”
这种没有规则、只有对方才知道目标的游戏,安德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不想参与,也不想为这种事生气。他靠在门上,做了一些放松练习,很快便平静下来。那个老头继续冷漠地望着他。
他们离开了,安德再次回到了梦中。
那么这是个游戏,安德想。好吧,如果他们要我去上课,就会打开房门。如果不是这样,门就打不开。我才不管呢。
除了几次偶尔惊醒以外,安德一直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一次,他醒来了几分钟,感到有样东西压在他的手上,钻进肉里,手上持续传来一阵阵隐隐的痛楚。他伸手过去摸到了它,是一根针插进了他的血管。他试着把它拔出来,但它贴得很紧,他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来。还有一次,他在漆黑中惊醒,听到有人在他附近低声咒骂,他们吵醒了他。他想不起他们在说些什么,只依稀记得有人说:“把灯打开。”再有一次,他醒来时好像听到有人在他旁边轻声哭泣。
那老头依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或许已经过了一整天,或许是一个星期,而在他的梦里,时间好像过了数月之久。他似乎在梦中回顾着自己的一生。他再次回到了巨人的饮料游戏中,穿过长着狼脸的小孩,重新经历可怕的死亡,不断被杀死;他听到森林里传来一声低语,你必须杀掉那些小孩才能到达“世界尽头”。他试着回答,我根本不想杀死任何人,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想杀死别人,但森林里传来嘲弄的笑声。当他在“世界尽头”跃出悬崖时,有几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云朵接住他,而是来了一架战机,载着他飞到虫族母星上空,他在那里可以观察得非常清楚。当“设备医生”的能量场到达行星时,死亡在瞬间爆发。然后景象越来越近,直到他能看到每一个虫族居民爆炸开来,发出耀眼的光芒,在他眼前瓦解成一堆尘埃。虫族女王周围都是婴儿的尸体。只是那个虫族女王变成了妈妈,那些婴儿都变成了华伦蒂和他在战斗学校认识的伙伴。其中有一个是邦佐,他躺在那儿,鲜血从他的眼睛和鼻子里流出,他朝着安德叫喊,这不是你的荣誉。梦境每一次结束时,总是有某些能将人面容映照出来的东西出现——镜子、水池或战机的金属外壳。
“好啦,”他放弃了努力,说,“门怎么锁上了?”
开始时,里面是彼得的脸,满面鲜血,嘴里露出一截蛇尾。然而,过了一会儿,彼得的脸变成了安德自己的面孔,年老而悲伤,悲痛的眼里怀着对数十亿被谋杀者的忏悔——但那是他自己的双眼,他很愿意拥有这一双悲痛的眼睛。
安德转向门口,再次努力打开它。
在人类进行内战的五天里,安德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之中。
他准备出门了,那人依然没有说话。门打不开。安德转身面向那个坐在地板上的老头。老头看上去大约六十岁,迄今为止,他是安德在艾洛斯上见过的年纪最大的人。脸上满是花白的络腮胡子,只比他新剪的头发短一点点。老头冷冷地望着安德,眼中毫无表情,一片漠然。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黑暗之中。远处传来“砰砰”的爆炸声。他听了一会儿,尔后,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早上安德醒来时,这个人已经来到他的房间里。他是个老头儿,盘着腿坐在地板上。安德期待地望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但他却一言不发。安德自顾自起床洗澡、换衣服。那人不说话就算了。他很早就学会,当某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时,等待比询问会让他得到更多信息。大人们常常比他更快失去耐心。
他翻过身,猛地伸手向空中一抓。确实有人,他抓住了某个家伙的衣服,将他拉倒在膝盖前。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杀掉这个人。
格拉夫看上去好像没怎么在意,他总是这样。但第二天,一切都改变了。格拉夫不见了,他们给安德带来了一位新同伴。
“安德,是我,是我!”
“噢。”
他认出了这个声音。它从他的记忆里浮出,仿佛在里面已经贮存了数百万年。
“它现在的难度太低,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增加难度了。”
“阿莱。”
“什么只有这些本事了?”
“赛俩目,呆子。你想干吗?要杀我?”
第一年快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打赢了模拟器里每一场战斗。操纵起模拟器来如臂使指。一天,在和格拉夫吃饭时,他问道:“那具模拟器只有这些本事了?”
“是的,我以为你要对我行凶。”
然而,模拟器也有它不足的一面,由计算机控制的战机灵活性太差了,它们没有主动权,无法适应战场上千变万化的情况。要是他的战斗小组长在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分派他们担任战斗机中队长,无须事无巨细全靠他一个人了。
“我只是不想吵醒你。好吧,至少你还剩下一点生存的本能。马泽这样形容你,他说你正在变成一个植物人。”
他发现自己把战斗学校里学到的知识都用在了模拟器上。每隔几分钟,他就会重新设定模拟器视角,让它旋转以免陷入颠倒的方向。他常常从敌人的角度观察自己的位置。能像这样控制真是太美妙了,他可以看到战场上的每一点状况。
“没错,我正努力这样做。那些巨响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指挥学院已经一年了。模拟器的十五个等级他都打得十分熟练了。从控制一架战斗机到指挥一支舰队,他都得心应手。他早就意识到,对于指挥学院的学员来说,这个模拟器相当于战斗学校的战斗室。其他的课程虽然很有帮助,但他真正要学的就是怎么操纵模拟器。很多人时不时走进来观察他的操作情况。他们从不出声——几乎从不出声,除非要教他某些东西。那些观察者会留下来,一言不发,只是在旁边看着,等他完成任务时便转身离去。你们在干什么,他很想问,在给我打分吗?判断能不能将舰队托付给我?你们不要忘了,我可没求你们让我指挥舰队。
“这儿发生了一场战斗。我们这个区域实行了灯火管制,以保证安全。”
掌握单机模式后,他们允许他升级到多机模式,他可以指挥四架战机的编队。他发出命令来模拟指挥四架战机的飞行员,还可以不仅仅按照计算机的指令去达到目标,他有权自主决定采取什么战术,判断哪几个目标是最有价值的,然后让战机编队按他的命令行动。他也可以随时短暂地控制编队中的一架单机。开始时他常常这样做,但每次当他只指挥一架单机时,编队里的其他三架战机很快就会被击毁。随着游戏的难度变得越来越高,他不得不将更多时间用在指挥整个编队上。当他这样做时,胜利的几率也变得越来越高。
安德伸伸脚,想坐起来,但却办不到。他的头痛得要命,整个人缩作一团。
他逐渐能够熟练控制战斗机的速度、移动方向、方位和武器系统之后,游戏的难度变得更大。有时会一次出现两架敌机,有时空中会出现一些飞船残骸构成的障碍物。他不得不开始留意飞船燃料和武器弹药。现在计算机开始给他分配一些特定任务,让他去完成某个任务或摧毁某个目标。他只好放弃了追逐敌人的乐趣,集中精力去完成任务以取得胜利。
“不要坐起来,安德。没事的,我们会打赢的。并不是所有华沙条约国士兵都追随俄罗斯。当联盟统帅告诉他们说你仍然忠于联合舰队时,很多人都倒向了我们这边。”
这部模拟器使用了全息投影,他的战斗机用一个小光点代表,敌军战斗机则用另一种颜色的光点表示,它们在一个边长十米的立体空间中穿梭行动。控制系统非常灵敏,他可以向任何方向旋转影像,从不同的角度观察,还可以移动图像的中心,让双方格斗的影像拉近或离远。
“可我一直在睡觉。”
让他兴奋的是,那儿有一台模拟器,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游戏机。教官和别的学员一步步训练他如何使用这东西。开始时,他并不知道这部游戏机的威力,他选择了战术级别,只控制着一架战斗机持续不断地四下搜索,找到敌人并摧毁它。计算机控制的敌机火力强大,异常狡猾,只要安德用过一种新的战术后,几分钟后计算机就会反过来用这种战术对付他。
“他也没撒谎呀。你不会在梦里阴谋策划背叛我们吧,是吗?有些俄罗斯士兵告诉我们说,当他们的长官命令他们搜索你的踪迹并要杀死你时,他们几乎把他给杀了。不管他们对别人是怎么想的,安德,他们都敬爱你。整个世界都在看着我们的战斗。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电视里一直播放着录像。我也看过一些,内容完全没有删节,里面可以清楚地听到你的声音在发布命令。你的表现非常出色,我想你可以到电视台找份工作。”
于是安德心无旁骛地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中去。他学得又快又好。航天学与军事史对他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理论数学有点难度,但如果碰上一道与空间和时间相关的问题时,他发现自己的直觉比他的计算更加可靠——他常常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但如果要计算出来的话,却得花上几分钟甚至几小时来琢磨那些数据。
“我可没这个想法。”安德说。
他知道自己再一次被孤立了。这一次不是让别的学员恨他,而是根本不给机会让他们成为朋友。反正他也无法和大部分学员交上朋友,他们全部都是十三四岁的半大小伙子。
“我在开玩笑,嘿,你会相信吗?我们打赢了。我们真想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亲自参加战斗。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小孩,安德,但我们确实参加了真实的战斗。”阿莱笑着说,“总之,你也有份。你那时真是太出色了,嗨,我怎么老说废话。我想不出当时你是怎么在最后关头使我们摆脱困境的,但你做到了。你那时真是个天才。”
他们根本没给他认识任何人的机会。他经常看到指挥学院的其他学员,但由于他从来没有长时间上过任何一门课,他们对他来说只是几张陌生面孔。有时他要去不同的地方听课,但通常总是接受不同教师的单独指导,偶尔由别的学员辅导,这些学员只会出现一次,接着便再也见不到了。他一个人吃饭,有时和格拉夫上校一起吃。去体育馆健身就是他的娱乐,但他极少会看到同一个人在那儿出现两次。
安德注意到他说话时用的是过去式。“那我现在表现如何,阿莱?”
但是最令人不舒服的,是这里居民的数目。安德对地球上的城市一点印象都没有,在他眼里,最理想的人口密度就是战斗学校里的情况。在那里,见到的每个人他都认识。而在这儿,上万个人居住在一块岩石里。好在并不拥挤,尽管大部分空间都用于安装维生装置和其他设备。安德最不习惯的是,环绕在他周围的,全都是陌生人。
“仍然很出色。”
房间的比例也让他不舒服——天花板太矮,过道太窄。总之,不是个舒适的地方。
“哪方面?”
从拖船飞抵艾洛斯的那一刻起,安德就讨厌上了这个地方。他在地球上感到很不舒服,因为那里的地板是平的。艾洛斯却让他更加难受。这个小行星粗糙的外表就像一个纺锤,最窄的地方仅有6500米。它的外壳全被用于吸收光线并将其转变为能量,每个人都不得不住在小行星内部墙壁光滑的房间里,房间由一条条隧道连接起来。困扰安德的并不是它狭窄的空间——他感到不舒服是因为所有隧道的地板都是向下倾斜的。第一次通过隧道时,安德就被它弄得晕头转向,特别是那条环绕艾洛斯最窄处的隧道。虽然这里的重力只有地球上的一半,但那种下坠的错觉仍然十分强烈。
“在……任何方面。无数士兵愿意跟随你到宇宙尽头。”
“融洽不融洽我不大在乎,切瑞纳格上将。我为了安德而来,我和他都不是为你而来的。”
“我不想去宇宙尽头。”
“我喜欢你,格拉夫上校。我想我们会处得很融洽的。”
“那么你想去哪里?他们都会跟随你。”
“紧张的时候,我就吃。而你呢,你紧张的时候,只会废话连篇。”
我想回家,安德想,但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一个非物质主义者。可你却胖得很不体面……一个贪图口腹之乐的苦行僧?真是矛盾呀。”
爆炸声沉寂下来。
“他们替我把薪水存在地球的某个账户里。我从来没用过,准备以后买几件便服——休假的时候。”
“有声音传过来。”阿莱说。
“你什么都没有?”
他们仔细聆听着。门开了,有个人走进来,看上去个头很小。“结束了。”来人说。那是豆子的声音。就像为了证明他的话似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我没有什么要安顿的,我只带了我身上穿着的衣服。”
“嘿,豆子。”
“这是一尊神,一种宗教,哪怕对我们这些通过安塞波掌握着星群间无比宏大的舰队的人来说也是这样。我能看出你觉得我故弄玄虚,心里烦透了。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种厌烦情绪只表示出你的无知。安德很快就会了解我所知道的一切。他的手将穿越群星,神出鬼没地调动舰队。他胸中的伟大力量将会发挥出来,在全宇宙面前显露其锋芒。你是一块顽石,格拉夫上校,但我不在乎对牛弹琴。到你的宿舍安顿去吧。”
“嘿,安德。”
“什么机密?你怎么说话像个大祭司似的。”
佩查跟在后面走了进来,米克拉着她的手。他们走到安德的床前。“嘿,英雄醒过来了。”米克说。
“现在他们是我的学生了。他们将了解我们舰队最核心的机密,格拉夫上校,这个机密连你都不知道。”
“谁赢了?”安德问。
“只是好奇罢了。请别忘了,他们全都是我的学生。”
“我们赢了,安德,”豆子说,“当时你不是在场吗?”
“你来这儿仅仅是照顾安德的。”
“他没疯到那种程度,豆子。他是指刚才那场战斗。”佩查拉过安德的手,“地球上达成了一项停战协议,官员们已经谈判了好几天。最后大家接受了洛克提案。”
“其他孩子。”
“安德不知道洛克提案是什么——”
“其他模拟器?”
“非常复杂,但对我们来说就是,国际联合舰队可以保留下来,但华沙条约国的飞船要撤出,它们正赶回地球。我认为俄罗斯之所以同意这项提议,是因为他们国内的各州爆发了一场起义。每个人的生活都被打乱了。这儿有五百人战死了,但在地球上的情况更糟。”
“其他的呢?”
“联盟总部同意了。”米克说,“说到底是地球上的乱子,管他呢。”
“呃,看来我们还是有点用处的嘛,你对我们可真大方。我们已经安排了五具模拟器中的一具专供他使用。”
“你还好吗?”佩查摸着他的头,“你把我们吓坏了。有人说你疯了,我们却认为他们才是疯子。”
“你们可以给他讲武器系统。他必须充分掌握武器系统的情况,才能在指挥作战时做出正确的决定。”
“我是疯过。”安德说,“但我现在没事了。”
“看来留待我们告诉他的事没有多少了。”
“你什么时候恢复正常的?”阿莱问。
“我已经告诉过他了,还有那些飞船的事。我说他们会在五年内到达目的地。”
“就在我以为你要来杀我的时候,那时我决定要先下手为强。我想我内心深处始终是个杀人狂。但我宁愿活着也不愿意被杀。”
“那‘安塞波’的事呢?”
他们大笑起来,都同意他的话。安德却突然哭了。豆子和佩查手足无措,他们跟安德靠得最近。“我想念你们,”他哭着说,“我真想见你们呀。”
“不要浪费时间让他去了解什么星际飞行的原理。”
“可你过去把我们整得不轻。”佩查回答说。她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们能告诉安德多少内情?”
“你们是最出色的。”安德说,“越是我最需要的人,我用得越厉害。是我的错。”
“我先看看再说。我也不会说什么测试内容无关紧要之类的假话,切瑞纳格上将。不用担心我会事后批评你的命令,我来这里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了解安德,如果我觉得你的计划不对,我会当场提出的。”
“现在每个人都没事了,”米克说,“缩在黑暗角落里整整五天,我们还有什么毛病治不好的。”
“我们计划来一次突然袭击,测一测他的反应。当然,所有的测试都得经过你认可。”
“我用不着再做你们的指挥官了,对吗?”安德问,“我不想再指挥任何人。”
“他有。”
“你不用再指挥任何人。”米克说,“但你永远都是我们的指挥官。”
“我希望他也具备杀手的本能。”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
“他具备成为杰出统帅的素质,他具有伟大的力量。”
“那么我们现在该做什么?”阿莱说,“虫族战争已经结束了,战争降临到了地球,甚至波及这里。我们该怎么办?”
“有些人做事总是慢吞吞的。好吧,他是我们唯一的救星。请原谅我,你得明白我们的焦虑。我们这儿已经安装了‘安塞波’,不断接收我们的飞船发回来的进展报告。我们每天都得面对即将发生的战争。真是火烧眉毛了,可他实在太小了。”
“我们都是孩子。”佩查说,“他们可能会把我们送进学校。这是法律规定的。十七岁以前非得上学不可。”
“我只是不想交给你一件受损的货物。”
他们全都大笑起来。他们一直笑着,直到泪水从他们脸上滑落。
“你可真够磨蹭的,格拉夫。虽说距离不短,但三个月假期未免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