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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与华伦蒂的重逢

“我不这么想。”他在筏子上摊开身子,仿佛要永远躺在水中。

她极力想象自己像别的女孩一样去上学,想象着不用为这个世界的未来承担责任的生活。“那太没乐趣了。”

有一点是真的。无论教官们在战斗学校里对安德做了什么,他们已经磨灭了他的雄心。他真的不想离开大碗中这些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湖水。

“难道你从没有希望过我们是普通孩子?”

不对,她意识到。不对。他只是自以为不想离开这儿,但在他的头脑中有着太多彼得的影子,或者我的影子。我们都不会为无所事事感到快乐。或许我们三个都一样,独自一人不可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有时候,这些事显得蠢透了。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和他妹妹计划着控制整个世界。”她想笑出来,但它一点也不滑稽,“我们不是普通的孩子,对不对?我们三个都不是。”

于是,她再一次激励他:“有谁的名字是世界上每个人都知道的?”

“这么大力推荐?连我都该投他一票。”

“马泽·雷汉。”

“你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些毁灭他人的欲望,安德。我也是。不管过去的测试结果如何,彼得并不是唯一有这种欲望的人。彼得身上还有一些建设者的因素。他不仁慈,但他不再毁坏每样出现在他眼前的美好事物。你知道,权力总是落到渴望权力的人手中,我想,比彼得更糟的还大有人在。”

“如果你像他一样打赢了下一场战争之后呢?”

“那么彼得或许是二者中较好的选择。”

“马泽·雷汉的成功只是侥幸。他保留了一支小小的预备队,本来没有人看好他。他只是碰巧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恰当的地点。”

“安德,彼得会成功的。他很聪明,能够耐住性子,但总有一天他会赢得权力,就算不是现在,几年之后也会的。我不能确定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彼得是个残暴的人,但他知道如何获得权力、保持权力,而且有迹象表明一旦虫族战争完结,或者甚至在它结束之前,世界将会重新陷入混乱。在第二次入侵之前,华沙条约国就曾试图成为世界的霸主,战后如果它们再这么做——”

“但试想一下假如是你呢,如果是你打败了虫族,你的名字将和马泽·雷汉一样传遍世界。”

他笑道:“鲨鱼早就明白了最好不要惹我。”他爬上木筏。筏子一斜,进了一股水。华伦蒂的后背感到一阵冰凉。

“让别人出名去吧。彼得想成为风云人物,就让他去拯救世界吧。”

不,我不应该。“如果你总泡在水里,皮肤会变皱的。还有鲨鱼会来把你吃掉。”

“我说的不是名声,安德,也不是权力。我说的是机遇,就像马泽·雷汉碰上的机遇,当时那里需要一个人出来挡住虫族,他出现了。”

“你应该怕我。”

“如果我在这里,”安德说,“我就不会出现在那里。某个人会去做的,让他们拥有机遇吧。”

“我没有。”她说,这一刻确实没有。

他漫不经心的口吻激怒了华伦蒂。“那件事关系我的生命,你这个自私的混蛋。”如果她的话刺痛了他,他也没有显示出来,只是闭着眼睛继续躺在那儿。“在你很小的时候,彼得折磨你,我没有躺在一边等着爸爸和妈妈来救你。他们永远不明白彼得是多么危险。我知道你戴着监视器,但我也没有等他们。你知道因为我阻止了他伤害你,他是怎么对付我的吗?”

“看看我变成了什么,华伦蒂?”他柔声说,“连你也怕我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让她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就像当年他还是婴儿时那样抚摸着。她想起了那柔嫩的小手抚摸着她的脸庞的感觉。

“闭嘴。”安德低声叱道。

“我明白,安德。”你会伤害我吗?

她看到他的胸膛在颤抖,她知道自己深深刺痛了他。她知道自己就像彼得一样,看准他最弱之处狠狠地插上了一刀。她不作声了。

“我真的伤害了一些人,华伦蒂。我不是骗你。”

“我不能打败它们。”安德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像马泽·雷汉一样担负重任,人们就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但我却无法实现他们的愿望。”

“你不是这样的。”她的恐惧又回来了,比刚才更加强烈。彼得本来就是一个邪恶的人,但你,是其他人把你变成了一个杀手。你们是硬币的两面,但这一面与另一面如何分辨?

“如果你做不到,安德,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做到。如果连你都不能打败它们,那它们理应取得胜利,因为它们比我们强大,比我们高明。这不是你的错。”

“不,你不明白。我必须毁灭它们,我不能让它们再伤害我。我一遍又一遍碾碎它们,直到它们不复存在。”

“把这些话对死去的人说吧。”

“你却要打败它们。”这种时候,她不再害怕被他看透。

“如果不是你,还有谁能做到?”

“不要对我说什么‘别这样,安德’。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我的确憎恶自己,过去憎恶,现在同样憎恶。这么说吧:在我理解了敌人的想法的同时,理解到足以让我打败对方的那一刻,我同时也喜欢上了它们。我想,当你真正理解了某个人,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的信仰时,你无法不像他们喜欢自己一样喜欢上他们。然后,在我喜欢上他们的那一刻——”

“任何人都可以。”

“别这样,安德。”

“根本没人能做到,安德。我跟你说,如果你努力过,但失败了,这不是你的错。但如果你因为连试都不愿试而导致我们的失败,那所有的责任都在你,是你害死了我们。”

“我的想法更深一些。在这段百无聊赖的时间里,我也对自己作了分析,想弄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杀手。”

“这是对维京家孩子的诅咒。”她开玩笑道,但却止不住地为此感到害怕,怕安德会像了解他的敌人一样看透她。彼得总是能看透她,至少他认为是这样。但他有着邪恶的本质,即使他猜透了她最恶劣的念头,她也不会感到羞耻。而安德——她不想被他看透,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她会感到羞耻。“你是说,除非你能了解虫族的想法,否则无法打败它们?”

“你还能成为什么?人类进化出智慧并不是为了像你这样躺在湖上,逍遥自在。杀戮是我们学会的第一件事,而且,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否则我们早就灭绝了,老虎之类的猛兽将占据地球。”

“不,不,我关心的并不是人类怎么杀死他们的。我关心的是虫族本身。某一天我要和它们作战,但我却对它们一无所知。在我的生命中,我经历了许多战斗,有时是游戏,有时——不是。每一次我都打赢了,因为我了解我的敌人的思考方式。从他们的行为中,我能知道他们对我的判断,他们希望战斗怎样发展,而我应该怎么利用他们的想法。这方面我很擅长。我能看穿别人的思想。”

“我不可能击败彼得,不管我怎么说、怎么做,我都做不到。”

“或许是一种秘密武器杀掉了虫族。”

华伦蒂意识到安德的心理问题来自彼得。“他比你大好几岁,比你强壮。”

“我常常花很长时间学习它们,研究它们的飞船通过空间的方式。有件事挺好笑,躺在这里,在这个湖上,我才想到所有虫族与人类近身作战的战斗都发生在第一次入侵时期。而在第二次入侵的所有录像中——那时我们的战士穿的都已经是联合舰队的军装——虫族战士总是在人类登上它们的飞船时就死了,躺在地板上一片狼藉。人类与虫族之间根本没有战斗的迹象。而马泽·雷汉的那场战役——则看不到任何相关的录像片断。”

“虫族也一样。”

华伦蒂打了个哆嗦,仿佛身边突然吹过一阵寒风。“我不再看那些虫族录像了,总是千篇一律。”

她注意到了安德的推理过程,更准确地说,注意到了他错误的推理过程。他可以打败所有人,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总有一个人能够毁掉他,他知道他从未获得真正的胜利,因为有彼得 —— 一个无法击败的冠军。

“我记得的不是我,而是我对陌生人的记忆,对虫族的记忆。”

“你想打败彼得?”她问。

“也许记忆中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不。”他回答说。

“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的记忆。”

“打败虫族,再回家看看,看还有谁会注意彼得。当全世界的人都爱戴你、敬佩你时,看看他的眼神。在他的眼里只有失败,安德。这就是你打败他的方法。”

“你一定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你不明白。”他说。

“他们不让我使用网络。这里没有联网的计算机,只有一些安装在室内的机器,控制着安全系统和照明系统。都是陈旧不堪的老东西,一个世纪前安装的,那时他们设计的计算机什么东西都联不上。他们拿走了我的战队,我的笔记本电脑。可你知道吗?我根本不在乎。”

“不,我明白。”

“安德,它的确是真实的。我们或许很小,但并非没有权力。我们在他们的规则下玩得够久了,现在它成了我们的游戏。”她咯咯地笑着,“我接受了总统的任命,彼得气得发疯。”

“不,你一点也不明白,我根本不想打败彼得。”

“我的担心和你的希望,两者都是真实的。”

“那么你想怎么样?”

“我希望你是。”

“我想让他喜欢我。”

“我担心自己仍然爱着你。”

她没有回答。她只知道,彼得不会喜欢任何人。

“他们告诉我了。”

安德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躺在那里……

“我本来不想见你。”

华伦蒂身上的汗水干了。黄昏来临时,蚊子开始在四周嗡嗡叫唤。她最后在水中泡了一下,然后开始将木筏推向岸边。安德似乎没有觉察她在做什么,但他不规则的呼吸告诉她,他并没有睡着。他们回到岸边时,她爬上船坞说:“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爱你,安德,比以前更爱你。”

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愤怒,以为是针对她的。“我想我来这儿的目的也是为了把你拉回去。”

他没有回答。她不知道他相不相信。她走回小山丘,朝格拉夫大发雷霆,是格拉夫让她这样对待安德的。但毕竟,她已经完成了军方的要求,说服了安德重新回到训练中,他有好一段时间是不会原谅她的。

“只有当他们想被利用的时候,或是他们认为正在利用你的时候,你才可以利用他们。不过,这太难了,我不想再玩了。每当我开始感到快乐,每当我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局面时,他们就再捅我一刀。我不断做噩梦,在这里也是。我梦到自己在战斗室里,但不是在失重状态,他们在重力状态下玩游戏。他们不断改变重力方向,让我无法弹向想去的地方,到的地方总是我不想去的。我不断恳求他们让我出去,但他们不让我出去,不断把我拉回去。”

安德走进门去,身上依然还是湿的,他在湖中又泡了一会儿。外面都黑了,房里也一片漆黑,格拉夫正等着他。

“但你也可以利用他们。”

“我们现在就走吗?”安德问。

“那些不是学习,是游戏。全部都是游戏,从开始到结束。只要教官们高兴,随时随地都能改变规则。”

“由你决定。”格拉夫说。

现在你认为自己是朝下的那一面,她想。“你的教官要我鼓励你继续学习。”

“什么时候?”

“硬币的一面朝上时,另一面就会朝下。”

“当你准备好的时候。”

“你们是硬币两面的头像,而我是金属。”或许真是这样,她心里想。在这几年里,她和彼得一起做了许多事,虽然看不起彼得,但她却了解他。而安德现在只是一个记忆。一个很小很小、需要她保护的脆弱男孩,而不是眼前这个有着冷酷眼神和黝黑肌肤,用手指捏死黄蜂的小伙子。或许他、彼得和我都是同一类人,一直都是。或许只是出于嫉妒,我们才认为彼此之间是有区别的。

安德洗了个澡,穿上衣服。他最终还是习惯了便服,但少了制服和急冻服总觉得不大对劲。我永远都不会再穿上急冻服,他想。那是战斗学校里的游戏,我挨过来了。他听见蟋蟀在森林里叫个不停,不远处传来了汽车缓慢行驶在沙砾上的沙沙声。

“我们不可能都是亚历山大一世。”

还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吗?他从图书馆借了几本书,但它们属于这所房子,他不能带走。他唯一拥有的东西就是亲手建造的木筏。可它也只能留在这儿。

“他认为自己是亚历山大一世。为什么他不能做到?为什么你又不能做到?”

房间的灯亮了,格拉夫依然等在那里。他也换了装,重新穿上了军服。

“彼得才多大?十四岁?已经计划要接管这个世界了?”

两人坐在汽车后座,沿着乡村小径驶向航空站。“人口在不断增长,”格拉夫说,“他们在这个地区保留了树林和农田。这里是分水岭。雨水从这儿开始形成多条河流,大量地下水从四周汇聚过来。地球是很深的,从根本上说,在它的内心深处是有生命的,安德。我们人类只不过生活在最表层,就像昆虫生活在船坞边那潭死水的浮渣上。”

“这意味着你将要改变世界。”接着,她把她和彼得做的事告诉了他。

安德一言不发。

“这有什么关系?”他说。

“我们用独特的方式训练指挥员,因为必须如此——他们必须目标明确,不能被其他事情分心,因此我们要孤立他们。就像你一样,让你和其他人分隔。这种方法的确有效。但当你见不到别的人,忘记了地球的生活,住在被冰冷太空围绕的金属墙里时,你很容易忘记为什么地球是值得拯救的,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值得你所付出的代价。”

“只可能是这个结果。”她说,“你是维京家的嘛。”

所以他们把我带来这里,安德想。你们时间不多,可是你们宁愿耗费三个月来让我爱上地球。好吧,你做到了。你所有的诡计都成功了。华伦蒂也一样。她是你的另一个诡计,让我想起我到战斗学校并不是为了我自己。好吧,我想起来了。

筏子震动了一下,她转过身,见安德正用手指捏死那只黄蜂。“这种虫子可恶极了。”安德说,“没招惹它们也会叮你一口。”他笑道,“我学会了先发制人。我表现得很好,没有人能击败我。我是学校里最出色的士兵。”

“我或许利用了华伦蒂,”格拉夫说,“你可以因此而恨我,安德,但你要记住一点——她之所以能打动你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那才是最重要的。数十亿人类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才是你为之奋斗并且要保护的目标。”

她没有回答,而是从木筏另一边跳进水里。湖水清澈洁净,没有任何消毒氯水味儿。她游了一会儿,回到木筏,躺在水汽缭绕的日光下。一只黄蜂绕着她盘旋,在她脑袋边落到木筏上。她知道它在那儿,要在平时,她会害怕的。但今天不同,就让它在木筏上散步吧,像我一样晒晒太阳。

安德把脸转向窗口,看着外面的直升机和飞船起起降降。

“想游泳吗?”

他们乘坐一架直升机到达联合舰队的“矮桩”太空港。这里有个正式名称,以一位去世联盟首脑的名字命名,但人人都叫它矮桩。这是这里过去那个可怜小城的名字,现在小城已经被彻底推平,成为通向散布在帕姆利科海湾中那一个个巨大的钢筋混凝土人工岛的通道。岸边有一些枝条末端垂在水中的老树,几只水鸟,在咸水里迈着小步。此时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地上又黑又滑。

“再也不会了。”她缩回手。

格拉夫领着他穿过迷宫般的过道。他们的通行证是格拉夫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塑料球,他把小球投进过道旁的小孔,门打开了,卫兵立正朝他们敬礼。小球被弹出来,格拉夫一行继续前进。安德注意到开始时每个人都注视着格拉夫,但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发射基地,人们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入口处的人留意的是那个真正拥有权力的人,但到了人人都有权力的地方,大家所关心的是他的货物。

同一瞬间,他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虽然他的手比她还小,而且手臂细长,但他的力气却很大,将她的手紧紧抓住。一时间他看上去非常危险。然后,他放松下来。“噢,对了,”他说,“从前你常挠我痒痒。”

格拉夫坐进飞船里紧靠安德的座位,系上安全带。到了这个时候,安德才意识到格拉夫要和他一起出发。

“不。”她说,伸手碰碰他的脚,随即突然挠向他的膝盖,那是他最怕痒的地方。

“你要跟我多久?”安德问,“要一直跟着我吗?”

“不是吗,华伦蒂?”

格拉夫微微一笑。“陪你走到头,安德。”

“那么我们现在是陌生人了?”

“舰队已任命你为指挥学院的院长?”

“我在一个碗里住了整整四年。”

“没有。”

“就像住在碗里一样。”

那么,舰队解除了格拉夫在战斗学校的职务,唯一目的就是专门陪伴安德前往他的下一所学校。安德心想,我到底有多重要?在他脑海里,彼得的声音轻轻响起,这是一个问题。他明白彼得的意思:我怎么利用这个优势?

“强壮来自战斗学校,黝黑的皮肤来自这个湖。我在水里消遣了很长时间。游泳时就像没有重量一样。我怀念失重的感觉。而且,躺在湖上,会产生一种感觉,好像被大地围绕着。”

他耸耸肩,试图将思绪转移到别的地方。彼得或许有统治世界的幻想,但安德没有。可回头一想战斗学校里的生活,安德意识到,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追求权力,他却总能拥有它。但安德认定,这种权力源自优异的表现,而不是通过什么手段获得的,他没有理由感到羞愧。或许除了豆子外,他从来没有利用这种权力伤害过别人。至于豆子,事情最终也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豆子最后成了朋友,取代了阿莱在他心中的位置,而阿莱则取代了华伦蒂。华伦蒂在帮助彼得实现他的梦想,但不管怎样,她仍然爱着安德。回忆将他的思绪带回了地球,回到躺在水中的安静时光,树木繁茂的小山像怀抱一样环绕在四周。那就是地球,他想。对他来说,那不仅仅是个直径数千公里的球体,那里有被波光粼粼的湖水环绕着的森林,山巅处若隐若现的房子,湖边郁郁葱葱的土坡,鱼儿欢快地跃出水面,鸟儿啄着虫子在天空振翅,处处是蟋蟀的歌声、轻轻吹拂的微风和小鸟的啁啾。在他遥远的童年,一个女孩的声音占据了他的生活,这个声音保护了他免受折磨,也正是这个声音使他不顾一切,宁愿返回战斗学校甚至离开地球再过上四年、四十年或四百年。即使她更爱彼得,他仍然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她爬上木筏,比安德更加笨拙。他用木桨将筏子划向湖心。她注意到他皮肤黝黑,身强体壮。她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他的眼睛闭着,一声不吭,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格拉夫的手伸过过道,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德吃了一惊,身子变得僵硬,格拉夫很快缩回手。一时间,安德惊讶地想到,格拉夫或许真的关心他。不,不可能,这只是另一个老谋深算的姿态。格拉夫正在将一个小男孩训练成指挥官。在指挥课程的第17单元,安德曾经从讲课的教官那儿学过怎样用肢体语言抚慰下级。

“好吧。”

飞船只用了几个小时就到达了内行星空间站。空间站是座有3000名居民的太空城市,居民们呼吸的空气和水都是循环再利用的,他们的工作就是为那些像老黄牛一样在太阳系里开垦的拖船和来往于地球与月球之间的货船提供服务。到了这里,安德觉得像回了家一样,因为它的地板和战斗学校的一样,都是向上倾斜的。

“咱们别提他好吗?”安德说。

他们要乘坐的拖船还相当新,联合舰队经常报废过时的飞船,更换最新的型号。它的工作是将小行星带那里的工厂飞船分解小行星提炼出来的冷拉钢运回来。钢铁将继续被送往月球。拖船目前连着十四艘驳船,而格拉夫再次将他的小球投入读取装置,驳船立即从拖船上脱钩。这样拖船会飞得更快,无须等待内行星空间站的指令,直接前往格拉夫指定的目的地。

“彼得变了。”她说。

“我们都知道,算不上什么大机密。”拖船船长说,“每次不告诉我们目的地时,准是去ISL。”分析缩写,安德猜测ISL的意思应该是Inter-Stellar Launch(内恒星空间站)。

她笑了起来。他们以前喜欢用积木搭建一些东西,即使抽掉许多支撑物后它仍然能够站立。彼得则喜欢在这儿或那儿抽去一块积木,让下一个触到它的人一碰即倒。彼得是个混蛋,但他是他们童年生活的一部分。

“这次可不是。”

“只要不在上面站直就没事。”他爬上木筏,手脚并用,像蜘蛛一样只用指尖足尖支撑身体,“自从和你一起搭积木以来,这是我亲手做的第一样东西。彼得推不倒的东西。”

“那么要去哪里?”

她望着那小小的木筏,犹豫不决。

“联合舰队司令部。”

“不,你的样子没有变。来吧,我们到湖心去。”

“我的安全级别不够,连那个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长官。”

“记忆常常靠不住。”

“你的飞船知道。”格拉夫说,“让你的主电脑读取这上面的数据,然后按照它设定的航线飞行。”他把一个塑料球递给船长。

“你也是,”他说,“我记得你非常漂亮。”

“我是不是应该在整个航行中闭上双眼,免得发现目的地是哪里?”

“你比我记得的样子大了许多。”她说了句傻话。

“噢,不,当然不用。舰队司令部设在小行星‘艾洛斯’上,从这儿出发,用最高的速度航行到那里大概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当然,这次旅途需要全速飞行。”

她从小山上走向他的时候,安德没有向她挥手致意;她踏上船坞时,他也没有朝她微笑。但她知道安德见到她一定很开心,因为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

“艾洛斯?我还以为已经被虫族摧毁了,听说它上面充满了放射性——咦,什么时候批准我了解这些机密的?”

“我的泳衣呢?”

“没有批准。所以在我们到达艾洛斯之后,肯定会在那里给你安排新的工作,永久性的。”

“码头下面。”

船长立刻明白过来,怒火万丈。“我是个飞行员,你这个浑蛋!你们没有权力把我关在一块大石头上面!”

这一次华伦蒂已经长大了,她知道这个世界所面临的危机有多严重。毕竟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德摩斯梯尼,她毫不犹豫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他在哪里?”

“我会忽略你对上级的不敬之词。我深表歉意,但我的命令是以最快的速度征集一艘可用的军用拖船。不是专门找你的麻烦,我们到达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振作一点,战争或许会在十五年后结束,那时司令部的地点就不再是机密了。顺便说一下,艾洛斯的外表已经涂上了黑色的隐形镀膜,它的反射率只比黑洞亮一点。如果你是那些依赖视觉泊靠飞船的飞行员,那可得注意了,你是看不见它的。”

“这次我们不会审查你的信件,我们只希望事情能朝好的方向发展。我们非常需要你弟弟,人类正处于毁灭边缘。”

“多谢关照。”船长说。

“噢,那么我又再次成为医治他的灵丹妙药了。”

在船长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与格拉夫交谈时,他们的旅程已经差不多过了一个月。

“两个月。还有几天就要走了,但你瞧,他现在似乎不太想继续学习了。”

飞船的主电脑储存了一个容量有限的图书馆——它的主要藏品是娱乐资讯,与教育相关的内容则少得可怜。因此,在他们的旅途中,每当早饭和晨练之后,安德和格拉夫通常都会聊聊天。他们谈论战斗学校、地球、小行星、物理,还有安德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你说他做了一个木筏。他来这儿多久了?”

他最想知道的就是有关虫族的事。

华伦蒂不知道他们认可的是德摩斯梯尼还是华伦蒂·维京。如果是前者,她不能信任他们。如果是后者,那么他们或许是可以信任的。他们不希望她和彼得讨论这件事,或许这意味着他们知道她和彼得是不同的。她在心里也在不断问自己,她和彼得之间还有区别吗?

“对于虫族人类知道得不多。”格拉夫说,“我们没有抓到过任何活着的虫人。哪怕我们解除了它们的武装,将它们生擒活捉,它们也会立刻死去。我们甚至连它们的性别也不能确定。实际上,绝大多数虫人可能都是女性,但她们的性器官不是萎缩就是发育不全,所以我们也说不准。对你最有用的信息可能就是它们的心理状态,但目前我们对这方面一无所知。”

“从战斗学校回到这里后我就知道了,世界上可能总共有六个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没有算上俄罗斯人——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掌握了什么。但德摩斯梯尼不必害怕我们。他可以相信我们的判断力,就像我相信德摩斯梯尼不会把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洛克一样。相互信任,我们才能学到彼此的长处。”

“那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或许我会从中获得某些需要的信息。”

她感到一阵恐惧,但什么都没说。

于是格拉夫打开了话匣子。如果不是在数十亿年前上天选择了人类作为地球的主人,虫族这种有机生物体极有可能在地球上进化出来。在分子层面,它们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遗传物质也是如此。在人类看来,它们长得像昆虫,但它们的内部器官却比任何昆虫都复杂和专业化。虽然它们进化出了内骨骼,外骨骼几乎全部退化,但它们的生理结构仍然与它们的祖宗——很像地球上的蚂蚁——相似。“不要被这一点所迷惑,”格拉夫说,“说它们的祖先像蚂蚁,跟说我们的祖先本来大有可能像松鼠一样,都没有什么意义。”

“在某种程度上,你应该相信我们。例如,我知道谁是真正的德摩斯梯尼。”

“如果我们的祖先当真像松鼠,咱们现在的成就可真不算小。”

“不会装上窃听器吗?”

“是啊,松鼠不会建造飞船。”格拉夫说,“从搜集松果到捕获小行星、在土星的星环上建立永久性的空间站,这中间经历的变化可真是挺大的。”

“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一件。”

虫族能看到的可见光谱很有可能与人类相同,在它们的飞船和地面设施上都发现了人造光源。但是它们的感觉器官似乎都已经退化,在它们身上也没有发现什么证据,表示嗅觉、味觉和听觉对它们有什么意义。“当然,我们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但我们没看到它们利用任何声音互相交流。最奇怪的是,它们的飞船上也没有发现任何通讯设备。没有无线电,没有任何能够发送和接收信号的装置。”

“我忘了带泳衣。”

“它们的飞船能直接通信。我看过那些录像带,飞船之间有明显的交流。”

他们驶上布兰迪湖边的公路,拐上拐下,到达山顶的一座白色木制建筑物。从上面望下去,一边是布兰迪湖,另一边是一片五英亩的私家人工湖。“这幢房子是一个叫梅迪尼的人建造的,”格拉夫说,“因为欠税,在二十年前拍卖给国际联合舰队。安德坚持与你的会面不能受到窃听,我向他作了保证,你们可以坐他亲手建造的木筏到湖中交谈。但是,我想提醒你一下,当你们的会面结束后,我要问你一些相关问题。你不一定非要回答,但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

“没错。但我说的不是飞船,而是虫人对虫人,思想对思想。这是我们从它们身上了解到的最重要的信息。不管它们是怎么做到的,它们的交流是即时性的。光速不再是障碍。当马泽·雷汉击败它们的入侵舰队时,它们全都立刻停止了活动。一瞬间,根本没有时间发出信号。一切都停止了。”

“恰恰相反,他是我见过的神智最健全的人。他清醒地知道他的父母并不愿意重新翻开四年前尘封的记忆。至于彼得——我们甚至没有建议他们会面,不给他叫我们滚蛋的机会。”

安德想起了录像,那些未受损伤的虫族死去时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你的意思是什么?他疯了吗?”

“从那时起,人类知道了世界上可能存在比光速更快的通信方式。那是七十年前的事了,明白之后,我们终于成功地研制出超光速通信仪。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提醒你一下,那时我还没出生呢。”

格拉夫叹了口气。“安德有自己的想法,连你都是经过我们劝说后他才同意见的。至于彼得和你的父母,他不感兴趣。战斗学校的生活是——非常紧张的。”

“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只有我能去看他,而不是全家人一块儿去?”

“我说不明白核心微粒[1]的物理原理。世界上没几个人懂。重要的是人类研制出了‘安塞波(ansible)’。它的正式名称是核心微粒视差即时通信仪,但有个家伙从一本古书上信手拈来了这个名字,结果就传开了。大多数人完全不知道这部仪器的存在。”

“见到他时你问他自己吧。”

“这就是说我们的飞船即使隔着银河也能即时通信。”

“这么说他表现非常好?”

“不止如此,”格拉夫说,“在宇宙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即时联络。但虫族不需要任何通信设备就能做到这点。”

“他跳了好几级。”

“那么在被击败的那一刻,它们在老家的同伴就已经知道了战败的消息。”安德说,“我以前总以为——每个人都以为它们是在二十五年以后才得知它们的侵略军吃了败仗。”

她上了车。“安德今年才十岁。”她说,“你告诉过我们说只有到了十二岁才能离校。”

“保密是为了避免人们陷入恐慌。”格拉夫说,“我下面要说的是你不知道的机密——如果你在战争结束前打算辞去联合舰队的军职的话……”

“去看一位年轻的战士,他已经到了你们格林斯博罗,正准备离开地球。”

安德觉得受了污辱。“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我想你不算个陌生人。我们要去哪?”

“这是规定。每个年龄小于二十五岁的人都被视为潜在的泄密者。当然,这对一个有很强责任感的孩子来说不公平,但它的确有助于减少泄密的机会。”

他递给她一张纸片,这是一张他父母签字的许可她外出的表格。

“这么神神秘秘有什么必要?”

“我不和陌生人散步。”

“因为我们正在冒一个极大的风险,安德,我们不想让地球上每个网站上的网民都对我们的决定妄加揣测。你知道,我们一旦研制出实用的安塞波,会立即把它安装在我们最好的飞船上,并派遣这些飞船去攻击虫族的母星。”

“一起散散步吧,华伦蒂。”

“我们知道它们的母星在哪里?”

“不太喜欢。”

“是的。”

“那么,我想,你也不喜欢那枚勋章吧。”

“那么我们并不是在等待着第三次入侵?”

“我不会再写信了。”她说,“连那封信都不该写。”

“我们自己才是第三次入侵者。”

格拉夫在放学后等着她。他倚在车上,一身平民打扮。他又胖了一圈,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她根本没有认出来。他扬手招呼她,就在他准备作自我介绍之前,她想起了他的名字。

“我们进攻它们?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人人都以为我们集中了大量战斗飞船,守在彗星防御带——”

或许老是扮演一个角色而不沉溺其中是不可能的。她心中出现了这个想法,为此担心了好几天,然后用它当作专栏的主题,抨击那些为了保持和平而对俄罗斯谄媚的政客,说明他们将会不可避免地完全听命于俄罗斯。这个论点击中了某些权力中心的要害,她收到了大量赞许的信件。她不再害怕自己会在某种程度上变成德摩斯梯尼。他比彼得和我所想的更加聪明,她想。

“一艘都没有,我们在那里根本没有防御。”

德摩斯梯尼这个虚拟人物渐渐获得了生命。很多时候,写到文章结尾时,华伦蒂发现自己已经在像德摩斯梯尼一样思考,认同那些本应用于哗众取宠的观点。读到彼得所写的洛克评论时,她发现自己常常很生气,认为洛克没有看出事件的真相。

“如果它们派遣一支舰队来攻打我们呢?”

华伦蒂和其他一些活跃的政治组织的通信交流越来越多,慢慢知道了一些没有公之于众的信息。有些和她通信的军方人士常常无意间泄露一些隐晦的机密,她和彼得将这些信息拼合在一起,发现的是华沙条约国正在蠢蠢欲动的可怕情形。他们确实在准备开战,一场充满邪恶、血腥和自私的战争。德摩斯梯尼对华沙条约国的怀疑并没有错,它们无法容忍联盟的约束。

“我们就死定了。但我们的飞船没有发现这种入侵舰队,连一艘飞船都没发现。”

但彼得仍然恼怒了好几天,而且从那天起,他不再告诉她怎么写她的专栏,而是让她自己完成。他可能以为这样会使德摩斯梯尼专栏的质量大幅下降,但它依然很受欢迎。或许这让他更加生气,因为她从没有哭哭啼啼地跑来找他帮忙。她扮演德摩斯梯尼时间太久了,再也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德摩斯梯尼是怎样思考的。

“或许它们已经放弃了战争,不再侵略我们。”

“当然应该是他!得到真正的尊重要花很长时间,比取得表面上的尊重长得多。这些事都是你让我做的,而且我做得很好。难道你要因为这个生我的气?”

“或许吧。那些录像你也看过,你敢把整个人类的命运押在它们不会再来上吗?”

“事情本来不应该这样发展。受到尊敬的人本来应该是洛克才对。”

安德估算着已经过去的时间。“我们的攻击舰队已经出发了将近七十年——”

“彼得,不是我和你,是德摩斯梯尼和洛克。我们创造了他们。他们不是真实的。而且,这项任命并不意味着他们喜欢德摩斯梯尼多于洛克,它只是表明德摩斯梯尼拥有更多支持者,你设计人物时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给他任命职位会取悦一大批‘反俄罗斯’人士和那些盲目的爱国者。”

“有一些是。还有一些三十年前出发,另一些则在二十年前。我们现在制造的飞船比过去的更加先进,对太空飞行的知识也越来越多。但是,每一艘离开造船厂的飞船都已经出发前往虫族的母星或其前哨目标,每一艘。飞船肚子里塞满巡航舰、战斗机,正朝着虫族的世界进发,而且正在减速,因为它们已经快到了。第一批出发的飞船将攻击最远的目标,较迟出发的飞船攻击较近的目标。我们的时间安排非常精确,各批次飞船抵达战场的时间相差不超过几个月。不幸的是,攻击它们母星的是我们最早期、最落后的飞船。不过,那些飞船的威力仍然非常强大——我们拥有一些虫族从未见过的武器。”

“还有你觉得很开心,因为你比我更早取得了成功。”

“他们将在何时到达目标?”

“为什么?”她问,“这个职位根本不用做事,而且他们说因为大家都知道德摩斯梯尼非常看重隐私,他们可以在网上开会。这会让德摩斯梯尼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物,还有——”

“五年之内。安德,舰队司令部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那里有安塞波主机,协调各进攻舰队;我们的飞船状态良好,随时可以投入战斗。安德,我们唯一缺少的就是指挥战斗的司令。当舰队到达时,我们需要懂得如何使用那些舰队的人。”

彼得发火时虽然可怕,但他的沉默却更让她感到恐惧。比如有一次,德摩斯梯尼被邀请加入总统的未来教育委员会,一个摆样子装门面的小团体。华伦蒂以为彼得会把这当成一次胜利,但他没有。“拒绝。”他说。

“如果没有这种人呢?”

在学校里,她有一次差点惹来了麻烦。她的历史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要求全班同学写一篇评论,讨论德摩斯梯尼和洛克早期专栏文章的差异。华伦蒂一时没有注意,她交上了一篇精彩深刻的分析文章。结果,她不得不尽力说服校长不要将她的文章发表在刊载德摩斯梯尼专栏的论坛里。彼得大发雷霆:“你写得太像德摩斯梯尼了,决不能发表它!我现在就要杀了德摩斯梯尼,你已经失去控制了。”

“我们会尽力而为,发掘我们所能找到的最优秀的指挥官。”

然而,有时她也会觉得很羞愧。德摩斯梯尼的评论爸爸现在每期必读,他从不看洛克的文章,或许他看了,但从未听他提起过。吃晚饭时,他总是摘录一些在德摩斯梯尼当天专栏中的要点说给他们听,以为他们会听得津津有味。彼得很喜欢爸爸这样做——“瞧,它已经引起了普通大众的注意。”——华伦蒂却替爸爸感到屈辱。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了他告诉我们的那些专栏文章全都是我写的,而且我不相信甚至厌恶自己写的东西,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觉得受到了羞辱。

他在说我,安德想,他们要我在五年之内做好准备。“格拉夫上校,我不可能及时做好指挥舰队的准备。”

尽管担惊受怕,华伦蒂还是在扮演德摩斯梯尼的过程中得到了乐趣。她的专栏文章现在已经被国内的每一个新闻网站转载,稿酬不断注入她的匿名户头给她带来了极大乐趣。偶尔,她和彼得会将仔细计算过数额的一笔钱以德摩斯梯尼的名义捐赠给某个特定的政坛候选人:钱的数量要足以引起人们的注意,但又不能太多,以免被认为她是在影响选举。写给她的信数不胜数,网络公司专门请了个秘书为她回复一些常见问题。来自国内外的信件中许多很有意思,有的充满敌意,有的却非常友好,总是旁敲侧击打探德摩斯梯尼的想法——对这些信件,她和彼得常常一起阅读,开心地取笑那些给小孩子写信,却对此一无所知的人。

格拉夫耸耸肩。“那么,你就尽最大努力吧。如果你没有准备好,我们只能有什么人才用什么人才。”

“这样的话,最好还是让德摩斯梯尼继续活动。好吧,我们不干涉,但只是暂时的,而且要对他们进行监控。当然,我还得想办法让俄罗斯人平静下来。”

安德松了口气。

“你也知道俄罗斯的确在调动军队。总是有这种可能性:那就是德摩斯梯尼是正确的。这样的话——”

但只是一小会儿。“当然,安德,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揭露他们只能在最近几年时间。我们等待的时间越久,他们的年龄就越大,那时戳穿他们所造成的震撼就越小。”

安德知道这是格拉夫的另一个诡计。他让我相信一切都依赖于我,因此我不能松懈,我得敦促自己付出最大的努力。

“一旦发现他们越过了界限,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揭露他们。”

但不管是不是个诡计,目前的情况可能是真实的。因此,他会竭尽全力,这是华伦蒂对他的希望。五年,只有五年的时间就要接敌开战,而我还一无所知。“五年后我才15岁。”安德说。

“以我的经验,影响力等于权力。”

“差不多16岁,”格拉夫说,“就看你学得怎么样了。”

“我知道德摩斯梯尼看上去很危险,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或她拥有大批追随者。但是,他们中最有野心的那个已经变成了一个温和明智的人,我认为这一点十分重要。话又说回来,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发表言论,拥有的是影响力,不是权力。”

“格拉夫上校,”他说,“我只想回到地球,在湖中痛痛快快游泳。”

“换句话说,就是放任自流。”

“等我们战胜敌人后再说吧,”格拉夫说,“或者被敌人打败之后。在它们回到这里消灭我们之前还有几十年时间。那幢房子还在那里,我向你保证你可以随便畅游,多久都行。”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搞的。但格拉夫建议我们不要干涉,我同意他的看法。现在暂时不揭露他们,不向上汇报,除非我们能肯定洛克和德摩斯梯尼与国外或国内的组织确有联系,或是他们发表了不合时宜的言论。”

“但我的年龄还小,必须接受安全条例限制。”

“可那个洛克最近还被称作‘美国唯一真正具有开放思想的人’啊?”

“我们会派武装警卫二十四小时保护你的。这类事情军队知道怎么处理。”

“而那个男孩则拥有豺狼的本性。”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但安德提醒自己格拉夫只不过装出是自己朋友的样子,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引诱安德变成一台高效率战斗机器的谎言。我会不折不扣地变成你要我做的工具,安德无声地说,但我并不是受了你的欺骗才这样做,我愿意这样做是出于自己的选择,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

“德摩斯梯尼却恰恰相反。”

空间拖船在不知不觉中到达了目的地,这时他们还看不见艾洛斯。船长将影像显示给他们看,又在同一块屏幕上添加了红外线图像。他们的位置正处于它的上方,相距只有4000公里,但艾洛斯只有24公里长,外表又不反射太阳光,肉眼是无法辨认的。

“格拉夫上校从战斗学校来这里之后,我和他见过面。据他分析,这两个孩子有能力做出这种事,他们的智商和能力实际上不输于我们那个维京,只是三个人的性格各有差异。他觉得奇怪的是这两个孩子所扮演的角色。德摩斯梯尼就是那个女孩,这一点我们很确定。但格拉夫说战斗学校没有接受她是因为她的性格过于温和,而最重要的是,她太容易被别人左右了。”

船长将飞船停泊在环绕着艾洛斯的三个着陆平台中的一个。它不能直接在艾洛斯上着陆,因为艾洛斯安装了重力增幅器,而这艘拖船是专为拖拽货运飞船设计的,它的引擎无法抗衡重力。船长气愤地与他的飞船分手,安德和格拉夫的心情却很愉快,有一种从监狱里释放的感觉。登上那艘接他们到艾洛斯的航天飞船时,他们仍在不断地取笑那部船长最爱看的电影。他经常一遍又一遍反复观看,被它逗得哈哈大笑。船长抵挡不住两人的取笑,板起面孔撤退,假装要去睡觉。之后,仿佛是临时想起,安德问了格拉夫最后一个问题。

“但这并不等于别人不能发明出你们无法察觉的方法和他们联络。实在是不可思议,两个小孩子——”

“我们为什么要和虫族开战?”

“经过调查,我们可以确定没有人控制他们。”

“我听说过各种各样的原因。”格拉夫说,“有人说它们的星球已经饱和,不得不向外殖民;有人说它们无法忍受宇宙中还有别的智慧生命存在;有人说他们根本没把我们当作智慧生命;还有的人说它们有神秘的宗教信仰;甚至有这种说法,说它们看到了我们过去的电视节目,认为我们是一群无可救药的暴力狂。什么原因都有。”

“这里面有阴谋吗?有人在背后控制他们吗?”

“你相信哪一个?”

“德摩斯梯尼和洛克与另一个维京不一样,不受我们的控制。”

“我相信哪个原因根本不重要。”

“怪不得,卓越的遗传基因。那些俄罗斯人永远不会相信——”

“我真的想知道。”

“我们那个是老三,他们是老大和老二。”

“它们一定是通过某种直接方式进行交流的,安德,用思维交流。一个虫人心里想的事,其他虫人都知道;一个虫人能记住的事,别的虫人也都能记住。它们为什么还要发明语言?为什么还要学习怎么阅读和写作?就算它们见到了,它们又怎么能理解阅读和写作是什么东西?还有信号、数字,所有我们用作交流的事物它们都无法理解。这不是能不能将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的问题,而是它们根本没有语言。我们用各种交流方式与它们联系,可它们连接受我们信号的通信设备都没有,它们不知道我们正在给它们发信号。或许它们也向我们发出了思维波,而且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没有做出回应。”

“啊哈,和我们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么整场战争的起源就是因为我们无法彼此交谈?”

“他们的姓都是‘维京’。”

“如果对面的家伙不能把他的想法告诉你,那么你永远都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想干掉你。”

“请原谅,其实我并不觉得这件事好笑,但我实在是忍不住。我们一直提心吊胆,一直极力说服俄罗斯不要把德摩斯梯尼太当回事。我们还以洛克为例说明美国人并不全是战争狂,结果这一切竟是两兄妹的游戏,两个小——”

“不理会它们不就行了?”

“女孩,12岁的那个。”

“安德,并不是我们到它们那儿去,而是它们来到了我们的家园。如果它们愿意不理会我们,那么在一百年前的第一次入侵之前就那么做了。”

“哪一个是德摩斯梯尼?”

“或许它们不知道我们是智慧生命,或许——”

“什么都有可能。但很明显,他们最想隐藏的就是年龄。那个男孩14岁,女孩才12岁。”

“安德,相信我,这个问题已经讨论了上百年,没有人知道答案。但说到底,我们不可避免地会作出现在这个决定:如果我们和虫族之中有一方要被消灭,我们非得他妈的使出吃奶的力气,争取成为最后活下来的一方。我们身上的基因不允许我们做出其他任何一种选择。自然不可能进化出一个没有强烈生存欲望的物种。个体可能会做出自我牺牲,但作为整体的种族永远不可能做出停止生存的决定。因此,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会将虫族杀得一个不留,同样,如果它们有这个本事,也会把我们杀个一干二净。”

“他们在隐藏什么?”

“要我说,”安德说,“我也支持力战求存。”

“两兄妹。他们上网后会反复使用五次代理隐瞒真实身份——他们为一些网络公司写评论,公司提供账号作为回报。花了我们好长时间才查出他们。”

“我明白,”格拉夫说,“这就是你在这儿要做的事。”

“竟然是小孩子?”

[1]作者杜撰的一个概念,既是可以在宇宙中即时传送信息的安塞波的工作基础,又是组成宇宙万物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