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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洛克和德摩斯梯尼

安德每天不是训练就是玩游戏,他喜欢训练自己小组的士兵,他们完全听从他的指挥。他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晚间训练时大家也对他毕恭毕敬。战队长们都来学习他的战术,队员们吃饭时都想坐在他身边,连教官都对他刮目相看。

但为什么我这么憎恨自己的生活?

这该死的尊重!他憋得恨不能放声狂叫几嗓子。

像往常一样,这一年里没发生什么变动,对此安德可以确信。他仍然是排行榜上的第一名,现在没有人再怀疑他的能力。九岁时,他被任命为凤凰战队的战斗小组组长,战队长是佩查·阿卡莉。晚间训练仍在继续,现在参加的人都是精英,都是被自己的战队长推荐来的。当然,只要愿意,任何一个新兵都可以参加。阿莱也在别的战队当上了组长,他们仍然是好朋友。沈虽然不是组长,但这不影响他们的友谊。丁·米克最终取代了大鼻子罗斯成为野鼠战队的战队长。一切都很顺利,非常顺利,不能要求更多了——

他看到佩查战队里刚刚从新兵队分来的年轻队员正在一起玩耍,在自以为没人看见时作弄他们的组长。他还看到一些已经在战斗学校里共同生活了好几年,已建立起战友情谊的老朋友,正快乐地谈论着以往的战斗经历、早已毕业的学长和指挥员。

“我很小心,妈妈。”

他和他自己的老朋友之间却没有欢乐,没有回忆,只有战斗和训练。但今天晚上训练时出现了笑声。安德和阿莱正讨论在太空中调遣兵力的细微差别,沈走了过来,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突然抓住阿莱的肩膀大叫道:“超新星爆炸!爆炸!爆炸!”阿莱大笑起来。安德看着他们说呀笑呀,回忆起发生在战斗室的那场殴斗,大家怎样避开了高年级学员的封堵,然后——

“不,不。”妈妈说,“我不是想让你停下来,只是——小心一点,就这些。”

阿莱和沈突然想起安德就在自己旁边。“对不起,安德。”沈说。

彼得故意让自己的手有点发颤,然后说:“如果你觉得我应该停止上网,我会的。我想我现在的状态好多了,不会精神崩溃。真的不会。”

对不起?为什么?我们是朋友啊!“我当时也在场,你知道的。”安德说。

现在他们都有了自己的账号,作为给网站撰写专栏获得的回报。爸爸的账号只在随便用个假名发表文章时才用。妈妈抱怨说他们耗在网上的时间太多。“只学不玩,脑子会傻掉的。”她提醒彼得说。

阿莱和沈再次向安德道歉,恢复了严肃的态度,以保持对他的尊重。安德明白了:他们的笑声中,他们的友谊里,没有包括他。

“至少现在不注意。”

他们怎么会觉得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呢?我没有和他们一块儿笑,没有参加他们的谈论。我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像个教官。

“哼,德摩斯梯尼甚至不会注意到洛克的存在。永远不会。”

他们就是这么看我的——教官、传奇式的士兵,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再也不是那个可以紧紧拥抱、在他耳畔轻声说“赛俩目”的安德了。那种事只发生在安德还是个孤独无助的受害者的时候。现在,他已经是最出色的士兵,已经完全、彻底地和其他士兵分隔开来。

“不,有人走过。虽然没有在现实中控制全球,至少在精神方面有这个先例。我会在我的第一篇专栏文章里狠狠刺一下德摩斯梯尼。”

我真替你难过,安德。他躺在床上,在电脑里打出一行字:“可怜的安德。”然后他笑起来,删除了这行字。在这个学校里,没有一个男孩或女孩不想拥有他现在的地位。

“在新闻网上撰写专栏离控制全世界远着呢。”华伦蒂给他泼冷水,“这条路长极了,长得以前从来没人走到头过。”

他登录幻想游戏,像往常一样通过小山上侏儒们用巨人尸体建起的村庄。墙壁很坚固,是用巨人的肋骨做成的,它们的弧度非常合适,肋骨之间还留有足够的空间做成窗户。巨人的整个身体被分成一座座房子,面对沿脊骨下行的道路。它的骨盆被雕成圆形剧场,一群侏儒马在巨人的两脚之间吃着草。安德从来没弄明白侏儒们整天忙忙碌碌在干什么,但他通过村庄时,他们没有妨碍他,他也没有伤害他们。

几天后,洛克被邀请在新英格兰新闻网上开设专栏,专门发表与德摩斯梯尼相反的意见。“对两个半大孩子来说可真不赖呀。”彼得说。

他跃过公共剧场底部的耻骨,穿过牧场。那群侏儒马躲开他,他没有追赶它们。安德现在已经弄不明白这个游戏是怎么回事了。在他第一次到达“世界尽头”之前,他遇到的不是战斗就是猜谜,在敌人杀掉你之前打败他,或者琢磨怎样穿过障碍物。但是现在,没有打斗,战事不存在了,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不会碰到障碍。

“就是因为这种混账逻辑,所以洛克才是个大浑蛋。”真正让她烦恼的并不是她对爸爸撒了谎,而是爸爸认同了德摩斯梯尼的观点。她曾经想过只有傻瓜才会追随德摩斯梯尼。

当然,“世界尽头”城堡的房间是个例外,游戏中只剩下这一个危险的地方。不管他多少次发誓说永远不会再回到那儿,永远不会再杀死那条蛇,永远不会再面对他的哥哥,安德还是一次又一次回到那里,然后无论怎么做,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在那里死掉。

“你不想对爸爸撒谎,”他说,“那又如何?你并没有欺骗他,他没有把你当作德摩斯梯尼,而德摩斯梯尼说的都是你自己不相信的事情。两相抵消。”

这次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他试着用桌上的小刀插进墙壁的灰泥里,从墙上挖出一块石头探查,但一捅破灰泥,洪水立刻从裂缝里喷出,安德只能盯着电脑上他的角色再也不受他控制,拼命与洪水搏斗以保存性命。房间里的窗户不见了,水位逐渐升高,他的角色慢慢沉了下去。每当这个时候,彼得的脸就会出现在镜子里,盯着他。

华伦蒂没了食欲,她离开餐桌。彼得等了一段适当的时间,跟了上去。

我被困在这里了,安德想,困在“世界尽头”里无路可走。不管他在战斗学校如何成功,一种辛酸涌上心头。安德明白了,这是绝望的滋味。

“我喜欢这个德摩斯梯尼,喜欢他看问题的方法。奇怪的是,他没有在主流网络里露面,我在一些国际关系论坛里找过他。知道吗,他根本没有加入那些论坛。”

华伦蒂到学校时,校门口站着几个穿制服的人。他们不像卫兵一样挺立不动,而是懒懒散散站在四周,好像正等着学校里面某个人办完自己的事情出来。他们的军装是IF陆战队的,每个人都在电视纪录片里那些血腥战斗中见过。这给那天的学校带来了一丝浪漫气氛:所有孩子都兴奋不已。

“我觉得你把这些事情看得太重了。”妈妈说。

但华伦蒂兴奋不起来。一方面,这让她想起了安德;另一方面,她很害怕。有人最近对德摩斯梯尼的文章进行了强烈抨击。这篇评论和她的文章在国际关系论坛的公共板块里引起了激烈争论,很多最重要的人物都纷纷发表看法,对德摩斯梯尼的文章或支持或反对。最让她担心的是一个英国人的评论:“不管他愿不愿意,德摩斯梯尼不能永远隐藏在假名之后。他激怒的聪明人太多,取悦的傻瓜也太多,再也不能继续躲在他那个非常恰当的假名后面逍遥自在。他或者自己摘下面具,领导他召唤起来的愚昧的力量,或者被他的敌人揭露其真面目,看看到底是什么病毒造就了这个扭曲邪恶的头脑。”

最令华伦蒂烦恼的是,她的专栏文章同时被几个大型网站转载,而爸爸开始留意到了这些文章。他现在经常在吃饭时引用网站上的观点。“总算有个有头脑的人开口说话了。”他说,然后引用一下华伦蒂文章里的话。其实华伦蒂最不喜欢的就是爸爸引用的那几句。“面对虫族威胁时应该和俄罗斯人合作,但在打败虫族之后,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半个文明世界成为俄罗斯帝国事实上的奴隶。你能找出什么理由吗,亲爱的?”

彼得对此非常高兴,华伦蒂却忧心忡忡。恶毒的德摩斯梯尼激怒的有权有势的人太多,她可能真的会被别人追踪揭露。就算美国政府受宪法约束,国际联合舰队也很有可能干出这种事。现在,联合舰队的大兵开进了西吉福特中学,显然不是来征兵的。

“我恨死你了,彼得·维京。”

因此,登录后发现电脑中那条信息时,华伦蒂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你怎么那么烦呀,不是来了月经吧,小女人?”

请立即注销退出,到赖贝莉博士的办公室报到。

“等哪天我们被抓住了,人家问你为什么你妹妹是个好战分子时,你会告诉他们说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吗?我可不想把赌注押在这上头。”

华伦蒂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紧张地等候着,直到赖贝莉开门招手唤她进去。房间里最舒服的那把椅子里坐着一个身穿上校军服、挺着大肚子的IF军官。一见到他,她最后的疑虑消除了。

“你会的。”

“你是华伦蒂·维京?”他说。

“好吧,我按你说的做。但我不会高谈阔论什么‘不自由毋宁死’的话了。”

“是的。”她低声回答。

“我懂这些事。”

“我是格拉夫上校,我们以前见过面。”

“快十一了。”

以前见过面?她什么时候和联合舰队打过交道?

“我十三岁了,而你才十岁。”

“我想单独和你谈谈你兄弟的事。”

“你怎么知道?你不比我聪明,这种事以前你也没做过。”

那么,还不光是我一个人,她想。他们逮住了彼得。这回他又干了什么坏事?干了什么疯狂的事?我还当他已经不这么做了。

“华伦蒂,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华伦蒂,你好像很害怕。不用怕,来,坐下。告诉你,你弟弟过得很好,甚至超出了我们对他的期望。”

“那么大家就会不听我的,投入战争。”

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现在她明白了,他们是为了安德来的,不是来惩罚我的。他们是为了小安德,他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没有参加彼得的密谋。你真幸运,安德,没等彼得把你套进他的阴谋你就离开了。

“你现在说的观点应该属于洛克,华伦蒂。相信我,你应该呼吁废除华沙条约组织作为单独实体的地位。你要让人们充满愤怒,然后,当你觉得有必要将态度缓和下来的时候——”

“你对你弟弟有什么想法,华伦蒂?”

华伦蒂开始不自觉地用德摩斯梯尼的腔调说话,虽然她说的并不是德摩斯梯尼的观点。“每个人都知道,联盟自成立之日起就将华沙条约组织当成一个单一的实体。国际间的交流继续存在,但在华沙条约国之间的交流都被联盟视为它们的内部事务。有了这个先决条件,华沙条约才同意美国成为联盟的盟主。”

“安德?”

“不是战争,只是想让他们开放网络,禁止侦听,让信息自由传播,特别是要他们遵守联盟协议。”

“当然。”

“你不是想让全世界团结起来吗?你觉得我应该这样写下去,彼得,可我简直等于在号召人们发动战争来打破华沙条约组织。”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从八岁起就再没见过他,也没听过他的任何消息。”

作为一个游戏,他们现在做的事是相当有趣的。但华伦蒂不喜欢彼得对德摩斯梯尼的定位,德摩斯梯尼渐渐成为一个反华沙条约作家,而且相当偏激。这让她觉得很恼火,因为彼得是将恐惧加入文章的专家,她不得不经常请教他该怎么做。而同时,彼得的洛克则模仿她温和感性的性格。这种做法其实相当聪明。两人互相影响之下,他的洛克变得既能体察他人,又善于利用别人内心暗藏的恐惧。最大的用处是将华伦蒂和彼得两人紧紧绑在一起。她无法退出,无法利用德摩斯梯尼发表她自己的观点,因为她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个角色。同样的,没有她的帮助,彼得也无法以洛克的身份写作。但,也许他有这个本事?

“赖贝莉博士,您能让我们单独谈一会儿吗?”

“更有才能的人占了上风呗。”

赖贝莉很不高兴。

“他们就会发现你只是一个从西岸网络登录的人,不会把爸爸的成人账号牵扯进来。我想不通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德摩斯梯尼而不是洛克。”

“我重新考虑了一下,赖贝莉博士。如果我们到外面去,远离你的助手放在这个房间里的录音设备,我想华伦蒂和我会有更多的话要聊。”

“那么政府追踪我时——”

华伦蒂还是第一次见到赖贝莉博士哑口无言。格拉夫上校从墙上摘下一幅照片,从后面的墙上剥下一片感应薄膜,它后面连着一个小型的发送装置。“便宜货,”格拉夫说,“但很有效。至于它的功能,我想,不用我说你也懂。”

“告诉他们说你干,你说因为你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现在是网络时代了,你让他们付给你具有时代气息的报酬——以他们公司的账号登录的密码。”

赖贝莉接过那个装置,重重坐在了她的桌旁。格拉夫带着华伦蒂走了出去。

“对我来说是有关系的。我还是个孩子。”

两人走进足球场。士兵们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大圈,尽可能扩大警戒范围。

“这两桩事没关联。”彼得说。

“华伦蒂,我们需要你帮助安德。”

“每周一次的专栏我做不来,”华伦蒂说,“我连每月一次的月经都没来过。”

“哪种帮助?”

仅仅过了七个月,西岸网络公司就给德摩斯梯尼发来信息,邀请他在一个相当热门的新闻网站上撰写每周一次的专栏。

“我们还不能肯定,我们需要你帮我们想出来。”

“不,等他们来请。”

“好吧,出了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应该申请加入主讨论组?”

“这正是问题的一部分,我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正是衡量的标志。你瞧,我们拥有了一些影响力。虽然没有人在引用我们的话时提到我们的名字,但他们正在争论我们提出的观点。我们就好像在帮他们设定议程一样。咱们上道了。”

华伦蒂止不住笑了出来。“我有三年没见过他了!而你们每天都和他在一起!”

“只是零零碎碎一些句子罢了。”

“华伦蒂,我来回地球与战斗学校一趟所花的钱比你爸爸一辈子挣的钱还要多,我来就是要办成事,不会随随便便心血来潮就跑一趟。”

彼得仔细地记下文章中哪些文句给别人留下的印象最深,然后他们一次又一次在别的地方搜索,看这些话有否被别人引用。不是所有句子都引起了别人注意,但它们中的大部分被别人不断引用,有的甚至出现在一些权威性的网站的主要讨论组中。“别人在读我们的东西,”彼得说,“我们的观点正在传开。”

“国王做了个梦。”华伦蒂说,“他要他的智囊替他圆梦,否则就杀死他们。问题是他忘记那个梦是什么了。只有但以理猜出来了,因为他是个先知。”

他们准备了一系列文章,打算以假名在网上发起一场辩论。开始第一篇由华伦蒂执笔,而彼得则随便用个假名来反驳她。他的回复要充满才智,把辩论搞得有声有色。这是双方交锋的第一个回合,文章中包含大量巧妙的谩骂和华丽的词藻。华伦蒂对修辞韵脚这一套很在行,她的文章会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此后再进入网上的第二轮辩论,要安排好文章的发表时间,让别人看来仿佛这些文章是看了前文之后现创作出来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有时有的网友也会发表意见,彼得和华伦蒂一般不理会,或者只对事先写好的文章稍稍作点改动。

“看来你读过《圣经》?”

“到那时,我们的掩体已经掘得很深了,他们造不成多大损失。发现德摩斯梯尼和洛克是两个小孩子,大家也许会大吃一惊,但他们已经习惯于听从我们的言论了。”

“我们今年的高级英语课上教过古典文学。我不是先知。”

“如果我们的知名度足够高,政府总能插手查出我们的真实身份。”

“我很想告诉你关于安德的所有情况。但这需要几个小时,或许几天,而且在此之后,我不得不限制你的自由,因为这些事情都是机密。所以,我们想想从有限的信息里能得出什么结论。学校里有一个供我们的学员玩耍的电脑游戏……”然后他把“世界尽头”和那间密室以及彼得的照片出现在镜中的事都告诉了她。

她只好继续写下去。她在网上的名字叫做德摩斯梯尼——彼得挑选的名字。他自己叫洛克。明显是假名,但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如果走运的话,他们会开始猜测我们是谁。”

“把照片放在那里的是电脑,又不是安德。为什么不去问问电脑?”

“我写不了,”他回答说,“他们的风格和言论不能相同,绝对不能。你忘了,有一天我们会大名鼎鼎,别人会分析我们。我们必须每次都用不同的身份出现。”

“电脑也不知道。”

有一次,文章改了又改,彼得还是不满意,华伦蒂烦了,朝他嚷道:“那你一个人写吧!”

“难道我应该知道?”

他们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见他俩一天到晚总在一起,胳膊底下夹着电脑,妈妈爸爸有时候挺担心的。不过他们没什么可抱怨的。两人的成绩非常出色,而且华伦蒂从正面影响了彼得,改变了他的处事态度。天气晴朗时,彼得和华伦蒂会一起跑到树林里去。如果下雨了,他们就会待在小餐馆或室内公园,一起撰写他们的政治评论。彼得很小心地设计了两个身份,每个身份发表他的部分观点。他们甚至还有几个备用身份,不时用来加入第三方意见。“让他们两个都拥有各自的追随者。”彼得说。

“自从安德去了我们那儿后,这是第二次他打到了游戏的最后关卡,而这个游戏应该是无法通关的。”

“我们俩要分头行动,用不同的身份,在不同时间就不同问题发表意见。彼此绝不能提及对方。你主要在西岸网络活动,我主要在南部,内容也分别与这两个地区相关。好好准备吧。”

“他解决了第一个难题吗?”

当彼得觉得他们已经能毫无破绽地用成年人的口吻说话后,他注销了那个旧的身份。两人开始准备引起别人的重视。

“最后解决了。”

他们的言论确实没有“不温不火”,人们开始回应他们的帖子了。贴在网上的公开回应只略带讥讽,发到华伦蒂和彼得私人E-mail里的则极尽挖苦之能事。不过两人的确因此学会了怎样使自己的文笔摆脱幼稚和不成熟的口吻。他们越写越好。

“那就给他点时间,他或许能解开第二个。”

接着,他们开始在一些次一级的论坛贴出自己的见解。这些论坛是供普通人就当前重大问题发表看法的。彼得坚持他们应该有意发表富于煽动性的言论。“除非得到别人回应,我们没有办法知道我们的写作风格行不行得通,而如果我们的言论不温不火,没有人会回应我们。”

“我不能肯定,华伦蒂,你的弟弟很不开心。”

开始时,他们没有使用固定的假名,假名用过几次后就抛弃,从不用彼得准备以后打出名气、扩大影响的姓名。当然,他们没有获得邀请加入国际国内著名的政治论坛,在那里他们只能用听众模式,只有等得到邀请或被推选后才能发言。但他们仍旧登录上去,仔细观察,读名家撰写的言论,观看电脑屏幕上的辩论。

“为什么?”

爸爸刚给了他们成人账号,他们就开始行动了。他们避开需要用真实姓名登录的网络,这并不困难,只有涉及金钱时才要求真实姓名。他们不需要钱,他们要的是尊重,他们可以从中得到回报。在合适的网络里使用假名,他们可以扮作任何人,老头、中年人,任何人都可以,只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就行。别人看到的只是他们写的文章,了解的只是他们的思想。在网上,每个人起步时都是平等的。

“我不知道。”

她点点头。你只是假装和我分享权力,她想,但事实上我能控制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好吧,我帮你。”

“你知道的事不太多,对不对?”

“华伦蒂,如果你不帮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但如果你和我一起,无论什么事上都成为我的伙伴,你就可以阻止我变成——坏人。”

华伦蒂以为这个人会生气,但是他却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知道的不太多。华伦蒂,为什么安德会不断在镜子里看到彼得?”

但彼得的示弱的确打动了她,因为如果这是真实的,甚至只有一部分是真实的,那么彼得就不是个怪物,她也可以借此满足自己心里类似彼得的对权力的渴望,不用担心自己也变成个魔鬼。她也知道,即使现在这个时刻,彼得仍在算计,但她相信经过算计之后,彼得说了真话。即使如此,他说的也是真话。这种感觉本来深深埋在她的心底,但彼得不断深入,直到赢得她的信任。

“不该会这样。这很愚蠢。”

她从来没见过他表现得如此软弱。你太聪明了,彼得。你在我面前隐藏了你的软弱,关键时刻才拿出来打动我。

“为什么愚蠢?”

突然间,彼得双手捂着脸抽泣起来。华伦蒂最初以为他是在做戏,后来又拿不准了。他还是有可能爱她的,对不对?在天大的机遇前,他愿意在她面前表现出软弱来赢得她的爱,这也是有可能的。他是在操纵我,她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真诚。他把手拿开时,他的脸颊都湿了,眼睛通红。“我知道,”他说,“我最害怕的是,我真的是个怪物。我不想成为一个杀人魔鬼,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因为如果世上有一个安德的死对头,这个人只能是彼得。”

“亚历山大这样做时,他有多大?我不是想一夜成功,只想从现在就开始,如果你帮我的话。”

“怎么会这样?”

她从未见过彼得说话说得如此真诚,声音里没有一丝嘲笑和谎言的痕迹。这方面他可真是越来越在行了。不过或许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和他的妹妹要去拯救世界?”

这是个危险的问题,华伦蒂不知该怎么回答。引起别人怀疑彼得会带来很大麻烦。华伦蒂很清楚,尽管没人会认为彼得的那个控制世界的想法会对当前政府造成威胁,但他们很有可能会把他当成个疯子,当成妄想狂,会强制他接受治疗。

彼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赢了。“如果我相信这种话,接受这种话,那就只好干坐着眼看大好机会消失。等我长大了,已经太迟了。华伦蒂,听我说,我知道你怎么看我,你一直都是这样看的。我是个恶毒、卑鄙的哥哥。我对你很残酷,在他们带走安德之前,我对他甚至更残酷。但我并不恨你们,我爱你们俩,我只是不得不——获得控制权。你明白吗?这对我非常重要,我有最出众的天赋。我知道人们的弱点是什么,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去利用它。我可以成为一名商人,管理大公司,不断拼搏一直达到巅峰。然而,我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我肯定会获得管理他人的权力,华伦蒂,肯定会控制某些东西,但我希望自己所控制的东西值得我去控制。我想成就真正的事业,使世界在美国的统治下获得真正的和平。这样一来,在虫族之后,下一个侵略者来到的时候,他们会发现我们已经在宇宙中扩展了上千个世界,我们彼此和平共处,是任何一个异族无法征服的。你明白吗?我想把人类从自我毁灭中拯救出来。”

“你打算对我撒谎了。”格拉夫说。

“彼得,我们只是孩子,你明白吗?我们正在上学,正在成长——”虽然她嘴上仍在坚持自己的看法,心里其实很希望能够被他说服。从一开始就希望他能够说服自己。

“我只打算中止和你的谈话。”华伦蒂回答说。

“人类现在就有可能回到那条路上去,可能更坏。到头来我们可能会发现自己终日处在华沙条约组织的威胁下。这还算是好的呢。”

“你在害怕,为什么?”

“知道。”

“我不喜欢你问有关我家庭的问题,别来烦我们家。”

“可是我不恨犹太人,华伦蒂。我不想消灭任何人,我也不希望有战争。我只希望这个世界能够更加团结,我错了吗?我不想这个世界回到过去的老路上。你知道世界大战吗?”

“华伦蒂,我尽量不烦你们家。我来找你,是免得无休无止盘问彼得和你父母。我只想和你一起马上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你是安德在世上最爱和最信任的人,或许更是他唯一深爱和信任的人。如果不能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我们只好扣留你的家人,以后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不是件小事,我不会轻易罢休的。”

“我正想把你比作希特勒。”

我是安德唯一深爱和信任的人。华伦蒂心中百感交集,既痛苦,又悔恨,同时还觉得羞耻,因为现在她和彼得更接近,彼得成了她生活的中心。安德,我为你在你生日时点起篝火,对彼得我则帮助他实现他的梦想。“我从来没把你看成好人,你把安德带走时没有,现在也没有。”

“我现在是只有十二岁,这又不是我的错。同样,大好机遇选这个时候来也不是我的错。现在正是我干大事的时候。动荡时期的世界总是民主的,话说得最漂亮的人将赢得胜利。大家以为希特勒能够获得权力是因为他的军队,因为他杀人没有顾忌。这种观点有一部分是正确的,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权力永远以威胁、死亡和背叛为基础。不过希特勒赢得权力主要靠的是语言——在适当的时候说出适当的言辞。”

“别装成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留意过你的测验成绩,到了现在,没几个大学教授赶得上你的水平。”

“好啊,这个世界正盼着你哩,等着你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解决一切问题。”

“安德和彼得互相憎恨对方。”

“看来我的幽默感有点变态,抱歉。那么说只是开个玩笑,这你也知道。我是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我知道,你说他们是死对头。为什么会这样?”

“得了吧彼得,对付我你还是用老招数,威胁杀死我吧。”难道他真的相信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好孩子模样就能把她骗倒?

“彼得——有时候很招人恨。”

“我更担心的是,你相信我,但你却要尽力阻止我。”

“哪些地方招人恨?”

“彼得,我相信你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你也会去做的。”

“坏呗。他就是坏,就这些。”

“华伦蒂,我担心你不会相信我,不相信我做得成大事。”

“华伦蒂,看在安德的份上,告诉我他坏起来干了些什么。”

她把一支松针放进嘴里,朝他喷去。它一吹出去就垂直地掉了下来。“又没打中。”彼得笑着说。为什么他要假装软弱呢?

“他经常威胁说要杀掉别人,虽然并不是当真的。但我们很小的时候,安德和我都很怕他。他说要杀掉我们,实际上,主要是说要杀掉安德。”

“我很久以前就想和你好好谈谈了,但我一直都有点担心。”

“我们曾通过监视器注意到那种情况。”

华伦蒂把一支松针扔向他。“给你来一支穿心小箭。”

“事件的起因正是那个监视器。”

“华伦蒂,”彼得说,“我知道你怎么看我,你觉得我不是个好人。”

“就这些?多告诉我一些彼得的事。”

如果是观点看法,华伦蒂可以和他争论,但现在是着手做实事。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她不能这么说,你凭什么认为别人应该尊重你。她读过写阿道夫·希特勒的书。不知希特勒十二岁时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可能不像彼得这么聪明,但同样渴望得到荣誉。如果希特勒童年时被打谷机打死,被马撞死,对世界来说会意味着什么呢?

于是华伦蒂就告诉格拉夫,彼得在各个学校怎么对付他的同学。他从来不打他们,但把他们折磨得和挨打一样难受。他找出最让他们感到羞愧的事,又把这些事告诉他们最想博得其尊重的人。他还会找出他们害怕的事,然后要他们经常面对它。

“这样一来,他就会同意让我们使用他的成人账号。上网后咱们隐瞒真实身份,拿点儿见识出来,我们的智力就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他也这样整安德?”

华伦蒂想起了树林里那只松鼠的尸体。她明白了,让她发现那只松鼠也是彼得计划的一部分,至少他使这件事变成了他计划的一部分。

华伦蒂摇摇头。

“不,华伦蒂,我什么都不说。你跟他说,说你很担心我,说我在学校里学习特别勤奋,但无法和聪明人交流,简直快把我折磨疯了。每个成年人都小看我,因为我太年轻。我无法与和我同等级的人交谈。你可以证明我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

“你能肯定?难道安德没有弱点?难道他没有最害怕或最羞愧的事情吗?”

“可他凭什么做这种事?我们已经有了学生账号。你怎么跟他说?说我需要一个成人账号来改变世界?”

“安德从来不做让自己感到羞愧的事。”华伦蒂突然为自己忘记和背叛了安德感到内疚,她哭了起来。

“只要爸爸让我们用他的成人账号登录,我们就可以拥有大人的全部权利,想起什么网络名都成。”

“你为什么哭?”

“你什么时候没有计划才奇怪哩。”她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听得却很专注。

她摇着头,无法解释这种感觉。她想起她的小弟弟,他是那么好,她保护了他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她想起现在自己已经成了彼得的同盟和帮凶,甚至成了他的奴隶,她加入了他的计划,而这计划却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安德从来不向彼得屈服,但我却做不到,我已经被他控制了,安德从来不受他的控制。“安德从来不会向人屈服。”她说。

“我有个计划。”

“向谁?”

“网上会标明我们的ID是学生。除了用听众模式,我们连真正的讨论组都进不了。这意味着我们什么都说不了,没有办法。”

“彼得。他不愿意变成跟彼得一样。”

“在网上我不是。网上我可以扮演任何角色,你也一样。”

他们沿着球门线静静地走着。

“彼得,你才十二岁。”

“安德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变得跟彼得一样?”

“华伦蒂,那些两周以后全世界人人都说的话,我们能想出来。我们有这个本事。用不着一直等到长大成人,再安安分分进哪个行当找口饭吃。”

华伦蒂打了个哆嗦。“我已经告诉你了,他不会。”

华伦蒂想象着这个可怕的情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同时她又恨自己居然会认为这个情景很可笑。

“安德不会做彼得做的那些事,因为他当时只是个小男孩。”

“正一圈圈蹦跶着哩。”

“但是,我们都想——我们都想杀掉彼得。”

“我敢说你在这片树林里制造了那么几只。”

“啊。”

“你的笑话真滑稽,跟独脚兔子一样滑稽,华伦蒂。”

“不,那不是真的。我们从没有说过这种话,安德从来没说过他想这样做。我只是……推测。是我想这样做,不是安德。他从未说过他想杀掉彼得。”

“我猜咱们就是那些幸运的‘极少几个’啰。”

“那他想怎么样?”

“你错了。小妹妹,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两三千个像我们一样聪明的人。他们大部分都在苦熬苦做过日子。可怜哪,教书、搞研究。这些人中只有极少几个真正掌握了权力。”

“他只是不想成为——”

“我总觉得那肯定是因为我从前在什么地方听过那句话,又忘了,然后以为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不想成为什么?”

“我把自己看作那个能用自己的观点影响大众思想的人。这种事你经历过没有?想到一句机灵话,你说出来,过了两三星期一个月以后,你听见某个成年人正把这句话说给另一个成年人听,而这些人你压根儿不认识。或者更绝,你在电视里或是网上看到别人捡起了你说过的话。”

“彼得喜欢虐待松鼠。在地上设下陷阱抓住它们,然后活生生剥掉它们的皮,看着它们断气。他以前这样做过,虽然现在没再做了,但他的确做过,如果安德知道了,我想他会——”

“我能理解的,要比你想象的多,彼得。这么说你把自己看作俾斯麦啰?”

“他会怎样?救出松鼠?医治它们?”

“我知道你理解不了,你到现在还相信那些当老师的有本事教我们点儿什么值得一学的东西。”

“不,当时我们不敢坏彼得的事,不可能和彼得作对。但安德会善待松鼠。你明白吗?他喜欢喂东西给它们吃。”

“这些人的情况并不完全一样。”她现在是出于习惯与他争论。其实她明白他的意思,也觉得这是一条可行之道

“但如果他经常喂东西给松鼠吃,它们就会变得驯服,就更容易被彼得抓住。”

“瞧,这就是历史学家常干的事,总是对起因呀结果呀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其实问题的关键在于:世界动荡不安的时候,在适当的地方发出适当的声音可以改变世界。像托马斯·佩因、本·富兰克林、俾斯麦,还有列宁。”

华伦蒂又哭了起来。“不管我们做了什么,结果都是帮了彼得的忙。做的每件事都会帮助他。每件事。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不是斥责,是激怒了他——”

“你现在是在帮彼得吗?”格拉夫问。

“让雅典发生大动荡的是伯里克利,但德摩斯梯尼斥责腓力二世的话是正确的——”

她没有回答。

“没错,雅典两次毁在他们手里。”

“彼得真的坏到这个地步吗,华伦蒂?”

“我一直在研究历史,”彼得说,“学到了许多有关人类行为模式的知识。有的时候,世界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这种时候,适当的话语可以改变整个世界。想想伯里克利在雅典的所作所为,还有德摩斯梯尼——”

她点点头。

“咱们一开始谈的好像是你对我的死亡威胁,彼得,现在有点跑题了吧。”话虽这么说,华伦蒂还是发现自己来了劲头。写作是华伦蒂胜过彼得的事情之一,他们俩都很清楚。彼得有一次说过,他总是能发现别人最憎恨自己的那个方面,并以此威胁,迫使他们就范;而华伦蒂却总是能看到别人最欣赏自己的那个方面,利用赞扬和沟通的手段使他们主动为她做事。这样说虽然极端了一点,但事实的确如此。华伦蒂能说服别人同意她的观点,她能使他们相信,她希望他们做的事也正是他们自己想做的事。彼得却刚刚相反,他希望别人害怕什么,就能让别人害怕什么。他第一次向华伦蒂指出这一点时,她很不高兴。她一直相信自己能够说服别人是因为她是正确的,而不是因为她比别人聪明。但不管她怎么对自己说她不喜欢像彼得一样利用别人,她还是很高兴自己拥有控制他人的能力——以她自己的方式。这种控制还不仅限于让别人做什么,在某些方面,她甚至能让别人想做什么。这种能力让她暗自高兴,同时她又对这种高兴感到羞愧。但华伦蒂还是发现,自己好几次运用了这种能力,让老师同学做她希望他们做的事,让爸爸妈妈同意她的看法。有时她甚至还能说动彼得——这是最吓人的:因为只有非常理解彼得、想彼得所想,才能最终打动他。有时候,她鼓起勇气思考这个问题,发现她与彼得的相似之处比她敢于承认的更多。彼得滔滔不绝时她想的是:你梦想着权力,彼得,但以我自己的方式,我拥有的权力比你的更大。

“彼得是世界上最坏的人吗?”

“但我们考虑起问题来和其他儿童不一样,对不对?华伦蒂。说话也不像小孩子。最重要的是,我们写起东西来根本不像小孩子。”

“那我不知道,但他是我认识的最坏的人。”

“彼得,你十二岁,而我才十岁。人们用一个词来称呼我们这种年龄的人,儿童。不会有人把我们当回事的。”

“可你和安德是他的弟弟妹妹,拥有同样的基因,同样的父母,为什么他这么坏——”

“我们俩的黄金机会,华伦蒂。”

华伦蒂转身朝他尖叫起来,好像他要杀死她似的。“安德和彼得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们只是一样聪明——仅此而已。在其他的任何方面,不管谁像彼得,但安德绝对、绝对、绝对和彼得不同!绝对!”

华伦蒂最不安的是彼得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彼得,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你把这种局面看作你彼得·维京的黄金机会?”

“我明白了。”格拉夫说。

“变化还是有一点的。我们发明了防护盾,现在用起核武器来不用再有所顾忌了。互相厮杀起来,一次只能干掉对方几千个,而不是几百万。”彼得笑着说,“华伦蒂,世界大战肯定要来。人类现在拥有一支庞大的国际联合舰队,北美在联盟中居于霸主地位。但是只要虫族战争结束,所有这些以对虫族的恐惧为基础的权力都会化为乌有。到那时,我们四下一望,就会发现过去的同盟已经不存在了,一去不复返了。除了一个同盟:华沙条约组织。世界的格局将会演变成美国对抗华沙条约国。行星带在美国手里,而华沙条约国将占领地球。没有了地球,行星带上的资源将迅速枯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个王八蛋,你在想是我错了,安德其实和彼得一样。那好,或许我才真的和彼得一样,但安德绝不是一样。以前他哭的时候,我常常对他说,你和彼得不一样,你从不喜欢伤害别人,你很和善,待人很好,和彼得完全不同。”

真是个令人忧虑的问题。自从与虫族开战以来,全世界一直保持着和平与合作的局面,彼得的发现则动摇了这种局面的根基。她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虫族迫使全人类和平合作之前的那个可怕的世界。“也就是说,世界又要倒退回去了。”

“这是事实。”

“这些都是内部调动,仅限于华沙条约成员国内部。”

格拉夫的同意使她平静下来。“没错,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如果他们真的在调动军队,那一定是舰队统兵将领命令他们这么做的。”

“华伦蒂,你会帮安德吗?”

“联合舰队的行政长官是俄罗斯人,不是吗?舰队的事他全知道。或者他们发现虫族已经不成其为人类的威胁,或者人类正准备跟虫族打一场大仗。不管怎么说,与虫族的战争马上就会结束。他们在为战后的局势作准备。”

“现在我已经帮不上他了。”

“世界联盟会阻止大战爆发的吧?俄国人就不考虑虫族的入侵?”华伦蒂不知道彼得准备干什么,但他常常提起这种话题,发表他对世界事务的看法。他利用她来检验自己的看法,完善自己的观点。在这个过程当中,她也同时锻炼了自己的思维能力。她发现虽然她很少同意彼得关于世界未来走向的观点,但他们却对当前世界的看法一致。他们已经能够熟练地从那些无知的、容易受骗的新闻撰稿人所写的报道中分析出正确的信息。新闻牲口,彼得常常这么称呼那些新闻界人士。

“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安慰他。对他说,他从不喜欢伤害别人,他是个好孩子,还有他和彼得一点都不像,这一点是最重要的,对他说他和彼得一点都不像。”

“当然没有。但是他们公开了他们的客运与货运时刻表。我用电脑分析了这些时刻表,从中找到了哪些是秘密运载军队的车次,我在过去的三年里一直都留意着。最近六个月,他们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他们已经作好了战争准备。一场世界大战。”

“我可以见到他?”

“他们没有公开他们的军队调遣,彼得。”

“不。我想让你给他写信。”

“在说这个世界,华伦蒂。知道俄罗斯吧?超级帝国?第二次华沙条约?从荷兰到巴基斯坦这一片欧亚大陆的统治者?”

“这有什么用?安德从来不给我回信。”

“你在说什么呀?”

格拉夫叹了口气。“他是个每信必回的人。”

“华伦蒂,要出大事情了。我一直在追踪俄罗斯境内的军队调动。”

过了几秒钟她才明白过来。“你们太卑鄙了。”

“我会吗?”如果是在几年前,华伦蒂会被彼得的威胁吓住,但现在她已经不再害怕了。不是怀疑彼得能不能干出杀死她这种事,她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可怕的坏事是彼得干不出来的。但是她也知道,彼得不是个疯子,至少不是那种控制不住自己的疯子。或许除了她自己以外,他比任何她知道的人都更能控制住自己。只要有必要,彼得会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欲望,他能将任何情绪都隐藏起来。因此,华伦蒂知道他不会在暴怒下伤害她。他只在利益大于风险的情况下才会这样做,而目前还没到这种地步。说实话,正因为这一点,她挺欣赏彼得,其他人她还真瞧不上眼。无论什么时候,他的一切行为总是出于对自己利益的深思熟虑。因此,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只需要让彼得相信她活着比她死了对他更有好处就行。

“孤立环境……对培养创造力有好处。我们需要的是他的智慧,不是……算了,我不会在你面前为自己辩护。”

“不,你没想过。这种事只有跟我在一块儿时你才会想。瞧,是我勾出了你最好的品质。不,华伦蒂,我决定不杀你了。我想明白了,今后你会帮助我的。”

你现在做的可不就是这个吗?但她没有说出来。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趁你睡着时把你阉掉。”

“他有点松劲了,止步不前。我们想推动他前进,他却不想动。”

“杀掉你易如反掌,你这个笨蛋经常到处生火,我只消一家伙把你敲昏,一把火烧掉完事。纵火犯一般都是这个下场。”

“也许我帮助安德的最好途径就是告诉你我不干。”

华伦蒂倚在松树上,她生起的小火堆成了一小团灰烬。“我也爱你,彼得。”

“你刚才已经帮过我了,你还可以再帮我一把,给他写信。”

“我一直在考虑,”彼得曾说,“是把你杀掉还是怎么着……”

“你得向我保证你们不会删改我写的东西。”

但并不比我聪明。

“我不会做出任何保证。”

有多聪明?比你聪明,爸爸。比你聪明,妈妈。比你们见过的任何人都聪明。

“那我不写。”

大家都相信了他,爸爸和妈妈也经常这样说,说来说去,听得华伦蒂恨不得对他们大叫,彼得没有变!他还是老样子,只是变得更聪明了。

“那我就会冒充你写信给他。我们可以从你写给他的信中模仿你的写作风格。易如反掌。”

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些好处。彼得不再和别人打架,不再欺凌弱小。他和每个人都处得很好。他似乎脱胎换骨了。

“我想见他。”

但华伦蒂知道这是彼得的诡计。他是喜欢学习,但他从不学老师教他的东西。他总是在家里通过电脑连接上图书馆和资料库学他想学的东西,他还喜欢思考,喜欢和华伦蒂谈论他的发现。但在学校里,他总是装出一副对那些幼稚的课程怀有极大兴趣的样子。“噢,我还不知道青蛙的内部结构是这样的。”他在学校里总是装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回到家之后,却可能会研究怎么通过校正DNA的核心微粒将细胞融合进器官里。彼得是个拍马屁的大师,他所有的老师都被他捧得飘飘然。

“他只有到十八岁才能离校。”

“他是个模范学生。”他的老师说,“真希望学校里的学生都像他一样。他时时刻刻都在学习,准时完成作业,是个喜欢学习的好学生。”

“你说过十二岁就能离校。”

开始时她被吓坏了。面对彼得晚餐时旺盛的胃口和开心的谈笑,她差点吐了出来。后来她再回想起这件事,意识到或许这对彼得来说是某种魔法,就像她生起的小火团。他把它当作祭品献给在黑暗中猎取他的灵魂的魔鬼。不过折磨松鼠至少比折磨其他孩子好。彼得就像是个农夫,播种痛苦,培育它成长,当它成熟时贪婪地将它吞掉。喜欢折磨小动物总比残忍地对待学校的孩子好。

“我们改变了规定。”

但华伦蒂知道真相。她曾看到过一只被剥开皮、四肢被松枝钉在地上的松鼠。她想象着彼得设下圈套活捉了松鼠,然后用松枝钉住它,小心地将它的皮从头剥到腹部,看着它的肌肉扭曲、颤抖。这只松鼠被折磨了多久才死去的?当松鼠慢慢地死去时,彼得一直坐在旁边,靠着松鼠做窝的树,玩着他的电脑。

“那我更不会帮你!”

华伦蒂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是为了彼得。爸爸和妈妈认为,生活在树林和小动物当中,在未经雕琢的大自然里,他们暴戾的儿子会变得平和一点。从某种程度来说,这的确起了作用。彼得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他常常在野外逗留很长时间,四处游荡——有时整天都待在外面,身上只带着一两个三明治和笔记本电脑,防身武器只有口袋里的一把小刀。

“不是帮我,是帮安德。如果你在帮他的同时又帮了我们,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华伦蒂没有忘记他。她没有让父母尤其是彼得知道她是多么想念安德。虽然他没有回信,她仍然给他写了无数封信。后来爸爸妈妈对孩子们说,他们要离开这个城镇,搬到北卡罗来纳州去。华伦蒂知道父母对再次见到安德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们离开了安德能找到他们的唯一一处地方。现在这个地方天空阴沉,变化无常,周围都是繁茂的树林,他怎么能找到这里呢?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待在屋里度过的,如果他还留在战斗学校,那里的大自然气息就更少了。他怎么才能找到我们呢?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家人从未收到过安德的来信,就他们所知,他们的信也到不了安德手里。他刚被带走的时候,爸爸妈妈每隔两三天就会坐在桌子旁,给他打一封长长的信。然后,慢慢地变成了一周一次,由于没有收到回音,逐渐变成了一月一次。现在安德离开已经有两年了,这家人从未收到过他的回信,一封都没有。在安德的生日,也没人提到他。他已经死了,华伦蒂痛苦地想,大家已经忘记了他。

格拉夫哈哈笑起来:“华伦蒂,我亲爱的小姑娘,最可怕的事才刚刚开始呢。”

华伦蒂一个人悄悄在后院的树林里庆祝安德的八岁生日。安德的家人搬了新家,现在住在北卡罗来纳州的格林斯博罗。她把一片空地上的松针落叶扫干净,用树枝在地上写出安德的名字,然后抱来一小堆树枝和松针,燃起一小团火。烟雾在头顶的树枝间袅袅升起。飘到太空去吧,她无声地祝福着,飘到战斗学校去吧。

安德看了来信的头四行才意识到这不是学校的学员给他发来的E-mail。这封信发过来时没什么特别——他登录之后,屏幕上显示出一行信息“信件待阅”。看了头四行后,他立即跳到信末查看署名,然后再回到信首开始阅读,他在床上蜷曲着身子,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好吧,这倒使我感觉好了点儿。我还以为有这个本事的只有我一个哩。”

安德:

“你可以这样想。”

在这以前,那些混蛋没有把我寄给你的信转给你。我给你写过几百封。你一定以为我没写过信。不,我写了。我没有忘记你。我记得你的生日,我记得所有事情。有人可能会认为你现在已经是个士兵了,会变成一个喜欢伤害别人的残忍的家伙,就像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海军陆战队员那样。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的。你和某人一点都不像,他外表像个正人君子,但内心仍然充满了残暴。或许你觉得自己正变得越来越像他,但我决不会这么想。

“你的意思是电脑不断自我学习,自作主张创建了这部分情节?”

华伦蒂

“老实说,长官,我不知道。而这个心理游戏程序经过专门设计,不可能把这些信息透露给我们。实际上,可能它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是个未知领域。”

(不用回信给我,他们多半会扣下你的信。)

“好好,它是为他好。可为什么?他的哥哥是个危险人物,这个项目没要他哥哥,因为在我们接触的人中,他是最冷酷无情、最不可信赖的人物之一。为什么他对安德这么重要?为什么?啊?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

显然,这封信是在教官的指使下写的,但它的确出自华伦蒂的手笔。里面的习惯用语,对彼得的称呼等等,这些事除了华伦蒂,没有别人知道。

“这种事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只有对那个孩子有利时,它才会这样做。”

但有点太过了,显然有人急于使安德相信这封信是真实的。如果它是真实的,为什么他们还会表现得如此迫切?

“那它就会直接去调取它。”

总之这封信是不真实的。即使是由她一字一句写成的,这封信也是不真实的,因为这是教官让她写的。她以前给他写过信,但他们没有给他。那些信才可能是真实的。这封信却是在他们的要求下写的,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你不明白,长官。我们战斗学校的电脑只是联合舰队网络的一部分,如果我们想要一张照片,我们必须发出一个正式请求,但如果那个思维游戏程序认为那张照片是必需的——”

绝望的情绪又涌了上来。现在他知道原因了。现在他知道他最恨的是什么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生活。教官们控制着一切,所有选择都是他们替他作的。他们只给他留下一个游戏,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战斗。唯一真实和珍贵的东西,就是他对华伦蒂的记忆,她一直爱他,不管会不会发生虫族入侵她都爱他。但他们把她从他手里夺走了,让她加入他们一方。现在她已经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了。

“彼得现在的发型和过去完全不同,他的牙齿做了矫形手术。我从地球上得到了一张他的近照,并作了对比。战斗学校的电脑想得到这张照片,唯一途径就是向一部地球上的电脑发出请求。而且还是向没有与舰队联机的外部电脑发出请求,采取这种行动是必须获得批准的。我们不可能大摇大摆直接走到北卡罗来纳州吉福特县,从彼得的学校档案里撕下一张照片。这部电脑居然干出这种事,学校里谁批准的?”

他痛恨这些人和他们的诡计。他的情绪极度低落,又一次读着华伦蒂给他写的信,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凤凰战队的一些队员听到了他的哭声,都把脸转开了。安德在哭?真让人害怕,肯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那个在任何战队都是最出色的战士,居然会躺在床上哭泣。宿舍里一片死寂。

“只过了一年半,长官,孩子们的样子能变多少?”

安德删除了那封信,将它从硬盘中彻底清除,然后立刻登录幻想游戏。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玩这个游戏,这么想进入“世界尽头”。但他没有浪费时间,很快就再次回到那里。只有当他坐在那朵云上,飘浮在充满秋天气息的田园世界上空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那封信最憎恨的是什么。它所说的全都是和彼得有关的事,还有他怎样一点也不像彼得。那些话华伦蒂以前常对他说。每次当彼得折磨他之后,她都会搂着他,用这些话安慰他,使他不再颤抖,不再恐惧。那封信里说的全是这些。

“那我来告诉你我知道些什么,英布少校。那幅彼得·维京的照片不可能是从学校档案里找出来的。自从安德来了以后,我们就没有再保留任何与彼得相关的东西,无论是电子文档还是其他形式的资料,都没有。而那幅照片却是彼得的近照。”

那就是教官们想要的东西。那些混蛋知道安德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知道彼得的形象出现在城堡房间的镜子里,他们知道一切。对他们来说,华伦蒂只不过是用来控制他的另一件工具,这是他们的另一个诡计。米克是对的,教官们才是敌人,他们什么都不爱,什么都不在乎。他不会做他们想让他做的事,也不会再为他们做任何事。他的心中仅剩下一个美好的回忆,这些王八蛋连它也不放过,他们粉碎了一切——因此,他完了,他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那个心理游戏包含玩家与电脑之间的互动,他们一起创造情节。游戏情节是对玩家现实生活的反映。从这个角度说,那些情节都是真的。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像往常一样,那条大蛇在塔楼房间里等着他,地板上的毯子自动拆开形成了蛇身。但这次安德没有将它踩在脚下,他用手捏住它,在它面前跪下,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将毒蛇张开的嘴移到他的唇边。

“又或者你说的全都不是。”

他吻了它。

“你一直在孤立这个孩子,或许他希望‘世界尽头’就是这个世界的终结,战斗学校的终结。又或者它代表安德从前那个世界的终结,来这里以后,从前的世界、从前的家,终结了。又或许他是通过这种途径应付压垮了无数小孩的压力。你也知道,安德是个敏感的孩子,可他重创了别人的身体,或许他想终结的是那样一个世界。”

他原本并不想这么做。他本想让毒蛇咬他的嘴,或是他把蛇活活吞掉,然后就会变成彼得在镜子里那副模样,鲜血沿着他的脸颊滴下,一截蛇尾在他嘴唇外面晃动着。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吻了它。

“先说一个听听。”

然后,他手里的毒蛇变粗了,它扭曲着身体改变成另一个形状,一个人形。它变成了华伦蒂,她拥抱了他。

“可能有无数含义。”

那条蛇不可能是华伦蒂。他杀过那条蛇无数遍,它不可能是他的姐姐。彼得也曾无数遍将另一条蛇吞进肚子。华伦蒂居然是蛇?他无法忍受这种想法。

“英布少校,我是在问你。”

教官们允许他读华伦蒂的来信,现在的事也是他们一早计划好的吗?他不在乎。

“我不知道,长官,我不是那孩子。你应该问他。”

华伦蒂从塔楼房间的地板上站起,走向镜子。安德也控制他的角色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他们站在镜子前,镜子里没有出现彼得残忍的脸,里面只有一条龙和一只独角兽。安德伸手碰碰镜子,那面墙倒下了,现出一条巨型的朝下延伸的楼梯,上面铺着地毯,两旁站着欢呼的人群。他和华伦蒂手拉着手一起走下楼梯。他的眼中含着泪水,这是解脱的泪水,他终于突破了“世界尽头”,获得了自由。泪水蒙住了他的双眼,他没有发现每个欢呼的人都长着跟彼得一样的脸。他只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无论他去向何方,华伦蒂都会一直陪伴着他。

“好吧,那它们是什么含义?”

华伦蒂看着赖贝莉博士递给她的信。“亲爱的华伦蒂,”信上写道,“我们非常感谢你,并对你为军队作出的贡献表示赞赏。因此,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根据全球联盟政府的命令,授予你一等星光勋章,这是军队能够授予平民的最高荣誉。遗憾的是,出于对国际联合舰队安全的考虑,在顺利完成当前任务之前我们不能公开此事。我们只想让你知道,你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您忠诚的朋友,西蒙·列维将军,联合舰队司令部。”

“游戏里的‘世界尽头’不表示‘人类的尽头’‘世界的末日’。对安德来说,它有别的含义,私人性质的含义。”

她连读了两遍后,赖贝莉博士从她手上把那封信拿了过来。“我收到指示,在你阅读之后立即销毁。”她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封信,它在火光中烧成了灰烬。“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她问。

“你根本没有弄清状况,英布少校!我不想让安德在‘世界尽头’感到舒适快乐,我们的任务是让人面对‘世界尽头’奋起抗争,而不是舒舒服服坐等末日来临!”

“我出卖了我的弟弟。”华伦蒂说,“这是他们给我的回报。”

“这个心理游戏就是要让游戏者暴露出自己的恐惧,然后帮助他们探索应如何缓解。”

“太夸张了点儿吧,华伦蒂?”

“我不喜欢让电脑用那种方法扰乱安德的思想。或许除了他姐姐华伦蒂外,彼得是他一生中对他影响最大的人。”

她没有回答,独自走回教室。

“仙境是程序里预设的,游戏的其他几个地方也提过仙境的事,但从来没提过‘世界尽头’。我们对这个‘世界尽头’一点儿也不了解。”

那天晚上,德摩斯梯尼对“人口限制法”发表了严厉的谴责。应该允许人们根据自己的意愿生孩子,可以将过剩的人口送到别的星球,让人类扩展到整个银河。这样一来,无论遇到什么天灾人祸或外敌入侵都不能威胁人类的生存。“孩子们所能拥有的最高贵的称号就该是,”德摩斯梯尼写道,“老三。”

“我知道那些地方的名称,只是不知道它的含义。”

这是为了你,她边写边在心里说。

“格拉夫上校,给它编程的时候我不在,我只知道电脑以前从来没有带任何人去那个地方。仙境已经够奇特的了,可那个地方甚至连仙境都不是了,已经超出了‘世界尽头’,而且——”

彼得边读边笑,十分开心。“这会让人们大吃一惊。老三!一个高贵的称号!噢,你可真是个淘气鬼。”

“它怎么会弄到安德哥哥的照片,把它放进仙境程序的图像库里?”

[1]英国经验主义哲学的创始人,著有《人类理智论》。

“我不知道。”

[2]古希腊雄辩家,极力主张雅典应该反对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的扩张。

“我叫你来这里不是要浪费时间,那部电脑怎么会干出那种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