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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火蜥蜴战队

“邦佐不会让你参加实战,只会让你带着电脑到战斗室里学习。从某个方面看,他是对的,不想让一个完全未受过训练的小家伙弄砸了他精心策划的战术。”她拖腔拖调地装出粗俗的口音说:“邦佐,啧啧,做事准啊,细啊,朝盘子里撒尿也不会溅出来。”

“这么说,你是我的朋友了。那我有什么好处吗?”安德问,学着她满不在乎的口气。

安德咧开嘴笑了。

这是句玩笑,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哈,”她说,“这里就像真正的军队一样,战队里学的东西和新兵小队学的完全不同,有历史、战略和战术、虫族生态学、数学和飞行理论,所有成为飞行员或指挥官需要掌握的知识都要学,你会慢慢了解的。”

“战斗训练室整天都开着,如果你愿意的话,他们休息的时候我带你去,教你些东西。我不是个了不起的士兵,可是还过得去,懂的至少比你多。”

“我不会帮你做作业的。”安德说。

“好的,随你安排。”安德说。

“我是个女孩,”她说,“而你是个只有六岁大的小笨蛋。咱们的共同点不少嘛,交个朋友吧。”

“明天早饭后开始。”

她到底想怎么样?让事情变得更糟?“人人都比我强。”安德说,以此表明自己并不认同她对附近铺位学员的蔑视。

“如果战斗室有人用怎么办?在新兵队里,我们总是一吃完早饭就直奔战斗室。”

“我睡在前面是因为我是火蜥蜴战队最好的神枪手,还因为马利德害怕没有小组长盯着我,我会聚众推翻他的领导,好像凭这些家伙也能闹腾出什么名堂似的。”她指着在附近铺位那些垂头丧气的学员说。

“没问题,总共有九间战斗训练室呢。”

“你的床位在宿舍前端。”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怎么会这么想,安德?”

“所有战斗训练室全都共用一个入口。战斗学校的正中心,也是这个环形空间站的轴心部位,就是战斗室。它们不随空间站的其他部分一起旋转。正因为不动,所以才会保持零重力状态。不旋转,也没有上下之分。他们是这样设置的,战斗室正对我们大家的公用走廊。一旦有人进去,他们就把这间战斗室移到一边,将另一间移到入口位置上。”

旁边有人窃笑。

“哦。”

“你是战斗小组组长,对吗?”

“说定了,明天早饭后。”

“随便点儿,”她说,“我不是军官。”

“好。”安德说。

他正要脱下制服,见佩查穿过过道朝他的铺位走来。他从床上滑下来迎接她。

她转身准备离开。

柜子里有一套制服,颜色不是新兵队那种没什么特点的绿色,而是火蜥蜴战队橘红镶边的暗绿军服。穿上不合身,可能他们从来没有为这么小年龄的孩子准备服装吧。

“佩查。”安德叫道。

安德试着把手放在分给自己的柜子上打开它,但它却毫无反应。他这才意识到柜子没有上锁,四个柜子上都带有拉环,一拉就开。现在他来到了真正的军营,不再拥有个人隐私。

她转过身来。

他的铺位在宿舍最里面,是个上铺,躺在床上无法看见门口,天花板的曲度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周围的学员都是一脸疲态,神情沮丧。住在这儿的是最不受重视的队员。他们没有对安德说一句欢迎的话。

“谢谢。”

他注意到一旁的佩查没有因为疼痛哭叫,也没有摸自己的脸,尽管脸上渗出了血珠,沿着腮边一直流到下颚。就算她是队里的异类,但既然邦佐·马利德不会和他做朋友,因此,不管怎么样,和佩查交个朋友倒也不错。

她没有说话,转身沿着过道走了。

安德点点头,这样他等于是个废物。他期待着快点被交换走。

安德爬上自己的铺位,脱下制服,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摆弄自己的电脑,想看看教官们有没有在他的安全系统上搞花样。他们搞了,清除了安德自己创建的安全系统。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他自己,甚至包括他的电脑。

“以下就是我给你下达的命令,安德。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话。我们在战斗室训练的时候你不能参加,当然,你要露面,但你不属于任何一个战斗小组,也不能参与行动。如果我们和别人打比赛,你要像其他人一样快速穿上战斗服,在比赛场地门口集合,但在比赛开始之后的四分钟内,你不能迈进大门一步。然后你得一直待在门口,不许拔出武器,不许开火,直到比赛结束。”

灯光暗了一点儿,睡觉时间快到了。安德不知道自己的战队用哪间盥洗室。

马利德走近她身旁,反手一掌掴在她脸上。声音不大,因为打中她的只是指尖,但她的脸上出现了四条红印,被指甲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丝血珠。

“出门左转。”旁边一个男孩说,“我们和野鼠、秃鹰、松鼠战队共用一间盥洗室。”

“他会全心投入的。”佩查说。

安德谢过他,准备去盥洗室。

“我没有允许你说话,”马利德回答说,“我打算一有可能就立刻把你换走。为这个,我可能不得不搭上一个有价值的士兵,但你实在太小了,比毫无用处还差劲,只会在每场战斗中害我们多一个人被冰冻,你就只有这个本事。而我们现在的处境则是,多一个被冰冻的士兵,情况都会大不一样。我不是针对你,安德,但我相信,要受训练,你大可以去糟蹋其他战队。”

“喂,”那个男孩说,“不能就这样走出去。任何时间走出这间房子都必须穿上制服。”

在这一刻,安德心中燃起了一点希望。“我会努力学习,尽快掌握作战技巧的。”他说。

“去盥洗室也要吗?”

“即使这个小家伙也无法削弱我们的力量。”

“特别是去盥洗室。还有,不能和其他战队队员说话,在食堂和盥洗室都不行。游戏室里有时候可以偷偷说几句,教官让你这样做的时候也可以。不过别让邦佐逮住,让他抓住你就完了。懂吗?”

“火蜥蜴!”他们再次高呼。

“谢谢。”

“我们是烈火,将把对手烧成灰烬,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团火焰,我们聚在一起——就是熊熊烈火。”

“还有,如果你在佩查面前光着身子,邦佐不会饶了你。”

“火蜥蜴!”士兵们齐声大喊。安德一下子明白了。他们正在进行一种仪式,这是不断持续训练的结果。马利德并不是想伤害他,他只是想控制住这一次意外事件,并利用它加强自己对战队的领导。

“可我进来的时候她没穿衣服啊。”

“闭嘴,阿卡莉!”马利德说,“把这个家伙弄给我们是一个考验。不管教官给我们设置什么障碍,我们都是战无不胜的——”

“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你必须穿好衣服。这是邦佐的命令。”

佩查小声说:“他很不高兴见到你。”

这太愚蠢了,佩查这个年龄看上去跟男孩没什么区别,这是个愚蠢的规定。这条规定将她和其他人隔开,让她显得跟大家不一样,破坏了战队的团结。真笨,太笨了!居然定下这种规定,马利德是怎么当上战队长的?阿莱当队长肯定比邦佐强,他知道如何将一个集体团结在一起。

马利德注视着他。“我明白了。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个学校的教官,特别是主管模拟战斗的安德森少校,喜欢玩弄诡计。火蜥蜴战队刚刚摆脱默默无闻的不体面处境,我们在上二十场比赛中赢了十二场,打败了毒蝎战队、野鼠战队和猎犬战队,就要在比赛中获得领先位置。所以,他们就把你这样一个毫无用处、未经训练、头脑简单的小东西弄过来给我。”

我也懂得如何将一个集体团结起来,安德想,或许哪一天我也会成为战队长。

这些东西安德连听都没听说过。他摇摇头。

在盥洗室洗手时,有人看着他说:“咦,怎么有个婴儿穿着火蜥蜴战队的制服?”

“受过战术训练吗?参加过战斗小组吗?协同作战的训练呢?”

安德擦干手,没有回答。

“几个月,我希望接受进一步训练。”

“嘿,看看!火蜥蜴战队来了个婴儿!他从我裤裆下面走过都碰不着我的卵子。”

“在战斗室训练过多久?”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长卵子,丁克。”有人回答说。

“六岁零九个月,加十二天。”

安德离开时,他听到有人说:“他是安德·维京,知道吗,就是那个在游戏室里自作聪明的小王八蛋。”

他仍然保持着平静说:“我问你几岁,不是问你差不多几岁。”

他微笑着沿走廊回到宿舍。他是个小不点儿,但他们知道他的大名。当然,他们是从游戏室里知道的,所以没多大意思。等着瞧吧,他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军人。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头,也许不是从火蜥蜴战队挣出名气,但是,时间不会太长。

“差不多七岁。”

佩查在通向战斗室的走廊里等着他。“等会儿,”她对安德说,“狡兔战队刚刚进去,下一间战斗室要等几分钟才能转过来。”

那个男孩接过调令,动作干脆利落。“你几岁,安德?”他问。

安德在她身边坐下。“我还有个关于战斗室的问题,”他说,“为什么战斗室外面的走廊里有重力,在里面却没有?”

“安德·维京,长官。”安德说,“从新兵队分配到火蜥蜴战队。”他拿出调令。

佩查闭上眼睛。“你还想知道如果战斗室是零重力的话,它和走廊对接时会发生什么情况?还有为什么它不和学校一起旋转?对吗?”

“你是谁?”那个男孩平静地问。

安德点点头。

突然,笑声停止了,整间宿舍静了下来,虽然没有人命令大家安静。安德转向门口,一个男孩站在那里,高瘦的个子,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嘴唇细薄,显得非常文雅。我愿意追随这样出色的榜样,安德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叫道。

“这是机密,”佩查压低嗓门道,“不要瞎打听这些事。上一个打听这类事的学员发生了可怕的事故,有人发现他被倒吊在盥洗室的天花板上,脑袋被塞进了马桶。”

这时他想起了阿莱。在每一个战队里,至少会有一个人值得交朋友。

她当然是开玩笑,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这么说我不是第一个问这些问题的人喽?”

安德绝望了。他本来就没什么优势:缺乏训练,个子小,没有经验,而且过早晋级肯定会遭嫉恨。可现在,阴差阳错,他又交错了朋友,一个被火蜥蜴战队排挤的女孩。她刚才已经让其他人留下了她和他是一伙的印象。这一天过得可真不赖。安德看着四周嘲弄的笑脸,恍惚间觉得他们身上好像长出了长毛,正伸出长长的獠牙,想把他撕成碎片。这地方只有我一个属于人类吗?这些猛兽都在等着吃掉我吗?

“你要记住,小孩子,”她说小孩子的时候很友善,一点儿也没有蔑视的意思,“他们只告诉你必要的信息,除此之外一概不说。但每个有脑子的学员都知道,从马泽·雷汉和他的无敌舰队之后,我们的科技已经有了很大进展。现在我们显然可以控制重力作用,使它产生或消失,或改变方向,甚至产生反射——我想过,凭着飞船上的重力武器和重力引擎,我们可以玩出不少绝妙的花样。想想看,只要控制了重力,飞船可以接近行星进行机动,还可以反射行星重力,从不同角度将反射重力集中到一个小区域,能把行星崩掉好大一块。但他们根本不告诉我们这些。”

“告诉你一个秘密,”佩查说,“如果他们把一个王八蛋送到战斗学校,他脸上准贴着绿绿棕三种颜色。”

安德理解的比她说的还多。不教我们怎样操纵重力是其中之一,还有,教官们肯定对我们隐瞒了更多的事情。最重要的信息是:大人才是我们的敌人,而不是其他战队。他们从不告诉我们真相。

许多人笑起来。

“来吧,小孩子,”她说,“战斗室准备好了。佩查的手坚如磐石,敌人远遁,如箭如矢。”她咯咯地笑着说:“诗人佩查,他们都这么叫我。”

另一个人和着他一块儿嚷嚷起来:“屁话,屁话,屁话!”

“他们还说你疯疯癫癫的。”

“佩查妈妈在放屁。”一个男孩喊道,“她放屁,她放屁。”

“你最好相信,小笨蛋。”她口袋里装了十个目标球。安德一手扶着她,一手扶着墙壁,帮助她保持稳定。佩查用力将球扔向各个方向。在零重力下,目标球四面八方乱飞乱撞,弹过去弹过来。“放开我。”佩查说。她用力一蹬,飘到空中,故意旋转着身体,然后手臂麻利地挥几下便稳住身体。她掏出枪,开始仔细瞄准一个个目标球。每打中一个,发白光的目标球便会转成红色。安德知道颜色变换只会维持不到两分钟。佩查击中最后一个球时,只有一个重新变回了白色。

“不,我只是个天才语言学家,佩查·阿卡莉,火蜥蜴战队唯一的女孩儿,但比这儿的任何人都更有种。”

这时,她准确地在墙壁上一弹,高速飞向安德。他抓住了她,让她减缓冲击力。这是新兵小队教授的第一批技巧之一。

“你一定是邦佐啰?”安德问,这次他的发音很准。

“你可真棒。”他说。

另一个孩子走了过来,个子小些,但还是比安德高得多。“不是波让,笨蛋,是邦佐。这是西班牙语,邦佐·马利德。”

“没人枪法比我强,你要学的就是射击技巧。”

那个门卫伸手想接过来,安德却缩回了手。“我奉命把它交给波让·马利德。”

佩查教他伸直手臂,沿着整个手臂瞄准。“射线落点是一个两厘米周长的光斑。有一件事大部分学员都没有意识到:目标越远,稳住武器以稳定射线的时间就越长。虽然只是十分之一秒和二分之一秒的差别,但在战斗中这段时间可不算短。很多士兵在本来可以命中时觉得不会打中,所以过早移动了。不能像使剑一样用激光枪,砍呀杀呀把别人一劈两半。你得瞄准。”

“我是来入队的。”安德说,“绿绿棕,对吗?我是新分来的。”他把调令展开给那个孩子看,很明显他的职责是门卫。

她用回收器吸回目标球,然后一个接一个将它们轻轻扔出去。安德向它们射击,一个也没打中。

“你想干什么?”门边上铺的一个男孩朝他喝道,他是这些人中个子最大的。安德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的巨人,他唇边已经长出了稀稀拉拉的胡子,算得上半个大人了。“你不是火蜥蜴队员。”巨人继续说。

“很好,”她说,“你没有养成坏习惯。”

安德走进宿舍,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也没养成好习惯。”他说。

他想看出哪个孩子是战队长,但他们大部分都没穿全副制服,着装介于战斗服和所谓的睡眠制服——一丝不挂——之间。很多人开着电脑,但只有少数人在学习。

“好习惯我会教给你。”

安德站在门口,几个在门边的孩子扫了他一眼。这些孩子都是高年级学员,好像没看见他似的,靠在铺位上继续着他们的谈话。谈论的内容都是战斗,大孩子们都这样。他们的个子全都比安德大得多,十岁、十一岁的孩子比他高出一大截,连最小的也有八岁,而安德即使在同龄孩子中也是小个子。

他们第一天早上没有做太多练习,大部分时间都在讨论,分析瞄准时应该考虑哪些方面。你得同时考虑敌人和你自己的移动速度;得将手臂伸直,以身体为瞄准基准,这样一旦手臂被击中冻住,你仍然能够继续射击;必须了解枪支的扳机扳到什么位置才能发射,战斗中才能紧扣扳机,扣到即将发射的位置,每次开火时就不用长程扣下扳机,可以节约宝贵的几分之一秒时间;身体放松,不要紧绷绷的,绷得太紧会发抖……

战队比新兵小队人多,宿舍也大得多。这里的营房狭长,两边摆着床铺。由于实在太长了,甚至可以看出宿舍尽头的地板向上弯曲,呈现出一个弧度——战斗学校是一个轮状结构,它的各部分自然也有弧度,只不过房间小的话就看不出来。

这是安德当天唯一的练习。在下午的战队训练时,邦佐吩咐安德带上电脑坐在屋子一角做功课。按照规定,邦佐不能禁止队员进入战斗室,但没有规定他一定要让所有队员都参加训练。

尽管他这么想,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简简单单生活”是什么样子。这辈子他还从来没有简简单单生活过哩。他很想试一试。

安德却没在做功课,虽然无法和其他士兵一样训练,但他可以学习邦佐的战术。火蜥蜴战队分成四个标准的战斗小组,每组十人。各战队长的编组方法不同,有的人将最好的士兵全部编入A组,D组则全由最差士兵组成。邦佐采取的是混合编组的方法,每个战斗小组里既有能力强的也有能力差的。

安德恼火地关掉电脑,走到信号墙边,找到那三种颜色的带状指示灯。他碰了一下指示灯,然后沿着它标出的路线前进。暗绿、明绿和棕色的指示灯让他想起游戏里那个早秋时节的王国。我一定要再去一次,他对自己说。那条毒蛇是个威胁,我可以从塔里跳出去,在下面找一条出路。那个地方叫“世界尽头”,或许因为那里就是游戏的尽头,我可以随便走进一个村庄,变成一个小孩子在那里玩耍,不需要杀死谁,也没有什么东西要来杀死我,只管在村庄里简简单单生活就行。

B组只有九名士兵,安德想知道是谁被调走了才腾出他的位置。他很快便看出来了,B组组长是个新手,难怪邦佐对他如此厌恶——他损失了一个组长,换来的却是安德。

立刻向战队长报到,你迟到了。——绿绿棕

另一件事邦佐也猜对了:安德根本没有受过训练。

安德朝屋子四周望了望,想找一件武器。正在这时,屏幕突然变黑,一行字在显示屏边缘闪烁着:

战队的训练时间都用在练习战术动作上。彼此看不见的各战斗小组演练通过精确安排时间互相配合和互相掩护,在不打乱战斗队形的前提下突然掉转突击方向。种种技巧,所有士兵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安德却一无所知:如何准确定位,轻巧着陆,降低着陆反冲力;被冰冻的士兵漫无目的地在空中飘荡,如何利用他们调整飞行路线;如何在空中翻转、旋转、躲避。还有一种技巧非常困难,但极有价值,即沿着墙壁滑动,这样敌人就无法从后面袭击你。

“我是你唯一的解脱。”它说,“死亡就是你唯一的解脱。”

虽然安德懂得不多,但也看出了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他觉得经过反复演练的固定编队是个错误。它虽然能使士兵迅速执行指挥官喊叫着下达的命令,但与此同时,己方的战术意图也很容易被敌人猜出。另外,每个士兵能发挥的主动性太少了。形成编队后,士兵们只能跟上编队,没有调整的余地,对敌人可能针对己方队形采取的行动无法作出及时反应。安德从敌方指挥官的角度研究邦佐的战斗队形,留心发现击破队形的手段。

忽然,火炉边一块小地毯自动拆了开来,变成一条细长的毒蛇,露出邪恶的毒牙。

晚上自由活动时间,安德请佩查和他一起练习。

刚才他毫不迟疑便从悬崖上跳了下去,现在却犹豫起来。

“不行,”她说,“我想以后当上战队长,所以必须去游戏室练习。”

他一头栽向下面翻滚的急流和险峻的岩石。就在他下坠时,一朵云飘到他的脚下,将他托了起来,载着他飞向远处,把他带上城堡的高塔,托着他穿过一扇打开的窗户,把他放在一间屋子里,然后飘走了。这间屋子没有门,地上没有,天花板上也没有。从唯一的窗子望出去,外面高得吓人。

这里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教官会监视他们打游戏时的表现,记下谁有成为指挥员的潜质。但安德很怀疑这种说法,当上战斗小组组长后表现指挥能力的机会更多,远比打游戏强。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安德仔细研究着这个场景。真是太美了,美得让他不再像以往一样留意如何保存自己的性命。在这一刻,他不再关心这个地方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已经找到了它,能够看着它就是最大的奖赏。于是,他没考虑后果,不顾一切地从平台上跃了出去。

他没有和佩查争论,她能陪他在早饭后练习已经很慷慨了。但他还是想多练习,问题是除了一些基本技巧外,高级战术动作只靠一个人练不了,大部分高级技巧都需要一个伙伴或者整整一个小组一起训练,如果有阿莱或沈一块儿练习就好了。

他站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上,平台凸起在一座悬崖上,下面是或明或暗的绿色森林,绿色中夹杂着些许秋天的金黄,间或点缀着一片片空地,上面是耕地和小村庄,远处山坡上还有一座城堡。白云在他脚下飘过。在他头顶,天空就是这个巨型洞穴的顶部,亮晶晶的水晶在明亮的钟乳石上闪烁着。

对呀,为什么不和他们一块儿练呢?他从来没听说过战队队员和新兵一起训练的事,但也没有规定说不行呀,只是没人这样做过罢了。人人都瞧不起新兵。唔,话又说回来,反正大家仍旧把安德当新兵看。他需要有人陪他训练。作为回报,他可以帮助他们学习一些高年级学员的战斗技巧。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他没有迟疑,推开门走了进去。

“嘿,我们的战斗英雄回来了!”伯纳德喊道。安德站在他的旧宿舍门口,他只不过离开了一天,但现在它看上去已经像是个陌生的地方了。新兵小队的伙伴好像都不认识他了似的。他差点想转身离开。等等,这里还有阿莱,他们的友谊是神圣的,阿莱是不会忘记他的。

井底通向一个黑乎乎的地洞,但他能看见里面有一堆堆珠宝。他从旁边通过,注意到身后有一双双眼睛在珠宝中间闪闪发光。前方出现了一张放满食物的桌子,他仍旧没有理会。他走过吊在地洞顶上的一组笼子,每个笼子里都装着一些奇特的、看上去很友善的动物。过一会儿再和你们玩,安德想。最后,他来到一扇门前,门上写着几个翠绿色的字:世界尽头。

安德没有隐瞒他在火蜥蜴战队受到的歧视。“他们是对的,对他们来说我的用处活像太空服里的鼻涕。”阿莱大笑起来,其他新兵也围了过来。安德提出了他的建议:每天自由活动时间,在战斗室吃大苦流大汗,安德负责指导他们。他们会学到安德看到的战队的作战技能,而他则得到提高战斗技巧的练习机会。“咱们可以一起进步。”

这一次,那些孩子一掉到地上就变成恶狼,安德立刻把它们拖到溪边扔进水里。溪水好像是酸性的,每当他把一头狼扔进去,水里都会发出咝咝的响声。狼在水里溶解了,升起一股黑烟飘在空中。那些小孩后来开始两三个人一组追赶他,但也不难收拾。最后安德发现空地上的狼已经被他全部干掉了,他拉着吊桶的绳子爬进井里。

许多人都想参加。“没问题,”安德说,“想参加的就好好干,瞎胡闹的话就滚蛋,我浪费不起时间。”

但他还是控制着角色跳下桌子,走过巨人的尸体来到操场。

他们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安德使出吃奶的力气描述他看到的东西,尽一切努力设法模仿。到自由活动时间结束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颇有收获。人人都非常疲惫,但大伙儿都掌握了一些战术诀窍。

安德气得发抖,全身大汗淋漓。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角色在巨人的桌子上复活了。我应该退出游戏了,他对自己说,应该去新的战队报到。

“你去哪儿了?”邦佐问。

安德一个接一个将他们全部诱进陷阱,但没等他结果最后一个孩子,狼群开始苏醒了,而且没有再变回小孩。安德再一次被撕成碎片。

安德笔直地站在战队长铺位前。“我在战斗室里练习。”

第三条命出现了,但这次是在操场上。那些孩子又在嘲笑他。随你们笑吧,安德想,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他推开一个女孩,她愤怒地追赶他。安德将她引上滑梯。他理所当然地掉了下去,那个女孩追得太紧,也跟着掉了下去。摔到地面时她变成了一头狼,瘫在地上,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

“我听说你弄了些新兵队里的老朋友一块儿练习。”

像往常一样,同一地点出现了他的第二条命。这次安德想钻进井里,但仍然被狼群吃掉了。

“我没办法独自训练。”

路的尽头是一片空地,中间有一口井,井边还有块牌子,写着“喝水,旅行者”。安德走上前,看看这口井。正在这时,四周传来一阵咆哮声,树丛中冲出十多头长着人脸的狼。安德认出它们就是刚才在操场里玩耍的小孩,现在却长出了能把人撕碎的獠牙。手无寸铁的安德很快就被大卸八块。

“我不想让火蜥蜴战队的任何人和新兵队的小家伙混在一起。你现在是个战队队员了。”

安德很想揍他们,把他们扔进小溪。但他没有,而是走进森林。他发现了一条小径。小径很快变成了一条用古旧的石砖铺成的路,杂草丛生,阴森黑暗,但是还能走人。路的两旁有些指示,可能指向别的游戏,但安德没有理会,他想瞧瞧这条路到底通向哪儿。

安德默不作声。

最可恨的是其他孩子都笑成一片,笑声真刺耳,真讨厌。他们围着他,指指点点取笑他,直等笑够了才回去接着玩他们的。

“听到我说的话了,安德?”

他也玩不了平梯。他沿着栏杆一级级地往上爬,但某一根栏杆会突然变成幻影,让他掉下来;玩跷跷板时,只要他升高到顶点,就会莫名其妙地摔下来;还有旋转木马,转速一快,他抓的扶手便会突然化为乌有,安德随即被离心力甩飞出去。

“听到了,长官。”

还没滑多久,安德突然从滑梯上栽了下来,摔在地上。滑梯不载他。

“不准再和那些小东西一起训练。”

他排进等着玩滑梯的队里,其他孩子没理他。他爬上滑梯顶,看着前面的男孩沿滑梯旋转着滑落到地面。他坐下来准备滑下去。

“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安德问。

安德以前总是通过那座桥去“皇后之心”城堡,那里有很多适合他玩的游戏,但现在它们已经吸引不了他了。他从巨人尸体旁走过,沿着小溪溯流而上,来到一座森林。那里有一块操场,里面有滑梯、平梯、跷跷板、旋转木马,十多个孩子笑着闹着玩着。安德走了过去,发现自己在游戏里的角色变成了一个小孩,通常情况下他的角色都是大人。而且,现在他的角色比其他孩子还小。

按照规定,这种要求战队长不能拒绝。邦佐一脸怒容,领着安德来到走廊。“听着,维京,我不想要你,我正在想方设法甩掉你。只要你胆敢给我惹麻烦,我非把你在墙上钉死不可。”

巨人的尸体已经腐烂了,食腐动物啃掉了能啃掉的部分,蛆虫掏空了它的脏腑。现在它已经成了一具干瘪的木乃伊,龇牙咧嘴好像在笑,眼部只剩下两个洞,手指蜷曲着。安德不禁想起这个恶毒狡猾的巨人还活着的时候,自己是如何挖进它眼睛的。虽然安德现在仍然觉得愤怒、灰心,但他还是暗暗希望再来一次。不过现在巨人已经成了场景的一部分,不能再对它发泄怒气了。

安德想,优秀的指挥员是不会发出这种愚蠢的威胁的。

现在,游戏室里已经没有哪个游戏可以吸引他,于是他来到游戏室后面空着的那排公用电脑旁,登录进入,继续玩自己的独门游戏,“巨人的饮料”。他很快来到仙境,现在那个巨人已经死了。他小心地爬下桌子,跳到被巨人碰翻的椅子脚上,再跳到地面上。过了一会儿,一群老鼠跑来咬巨人的尸体,但安德从巨人破烂的衣服上拔下一根别针,杀死了一只老鼠,之后它们就销声匿迹了。

邦佐对安德的沉默越来越不耐烦。“喂,是你叫我出来的,有屁快放。”

学校的这个区域不会出现“绿绿棕”的指示灯,只有公共区域才能看到。其他人快吃完晚餐了,他不想这时去食堂。游戏室现在应该没人。

“长官,你没有把我安排进战斗小组,你做得对,我什么都不懂。”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话,阿莱上了床,转过身看了看安德。两人只对视了一瞬,兄弟般心意相通的一瞬。然后安德就离开了。

“什么做得对不需要你告诉我。”

突然间,阿莱在安德脸颊上亲了一下,在他耳边轻声道:“赛俩目[1]”。随即红着脸转身回到自己在宿舍后头的铺位。安德猜想,那个亲吻和祝福可能是某种禁忌,也许源自某种被压制的宗教信仰,也可能那句祝福的话对于阿莱有着特殊的含义。不管它对阿莱意味着什么,安德知道这句话是神圣的,意味着阿莱把安德当成毫无保留的好朋友。安德很小的时候,还在政府将监视器装在他脖子上之前,妈妈也曾这样对他。那时她会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为他祈祷。她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没有。妈妈在没有一个人知道的情况下显示了对他的爱。安德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件事,甚至没对妈妈说。他把这当作神圣的记忆,知道了妈妈是非常爱他的。阿莱刚才也给了他这种感觉,这份祝福是如此神圣,阿莱甚至不能让安德知道它的含义。

“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士兵,不想破坏你的正常训练,但我需要练习,我只能和我能找到的人一起练习,就是新兵队里的朋友。”

“没问题。”安德也笑着说。

“你这个杂种,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阿莱严肃地点点头。“你永远是我的朋友,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然后笑道:“去吧,把臭虫子剁个粉碎!”

“完全正确,长官。我会服从你有权发布的任何命令。但自由活动时间的意思就是自由活动,这个时间内不能分配任务,无论什么任务都不行,无论什么人都无权下达这种命令。”

“去他的所有东西。”安德说,“我想知道的是有个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滋味。”

安德看得出来,邦佐的火气正越来越大。火气太大不是好事。安德的愤怒是冷静的愤怒,所以是一种可以控制、可以利用的积极力量,而邦佐的愤怒却是外露的,因此,它便控制了他。

阿莱也紧紧回抱着他。“我理解他们的做法,安德。你的确是我们中最出色的,或许他们想让你尽快学会所有东西。”

“长官,我也要考虑自己的前程,我不想干扰你的训练,也不想在战斗中拖累你们,但我总得学点什么。加入你的战队不是我自己要求的,你也正在想办法尽快把我换走。但如果我什么都不懂的话,没有哪个战队会要我,对吗?请让我学点东西,这样也有利于你尽快用我换来一个有用的队员。”

一阵冲动之下,安德紧紧拥抱了阿莱,仿佛他就是华伦蒂,安德甚至想起了华伦蒂。真想回家啊。“我真的不想去。”他说。

邦佐不是个傻瓜,没有因为愤怒丧失判断力。可他正在气头上,一时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阿莱也笑了。

“只要你还是火蜥蜴战队的队员,你就得服从我的命令。”

安德笑了笑,到底没哭出来。“干脆我脱个精光,一丝不挂去报到,怎么样?”

“如果你限制我在自由活动时间的自由,我就汇报给教官,你会被开除的。”

阿莱看见了安德的泪水,他人很好,没有说出来。“他们都是混蛋,安德,连你自己的东西都不让带走。”

这可能不是真的,但有这种可能性。当然,如果安德大闹一场,干涉队员的自由活动肯定会让邦佐丢掉战队长的职务。还有一个因素,教官们显然很看重安德,否则不会让他提前晋级。或许安德真的有本事影响教官,让他们开除某人。“你这个狗杂种!”邦佐骂道。

这个时候调动实在太不公平了。安德气极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不能哭出来,他对自己说。

“你当着别人的面给我下达了那种不合理的命令,但那不是我的错。”安德说,“不过我还是愿意替你着想,我会假装是你赢了这场争论。明天早上你再说你改变主意了。”

“不管怎么说,火蜥蜴战队可是个人人争着去的地方。”阿莱说。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怎么做。”

安德伸手把阿莱从床上拉起来。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对我让步,会影响你的威信的。”

事情刚刚顺利起来,伯纳德刚刚开始能和甚至包括安德在内的其他人和睦相处,安德刚刚交到阿莱这个真正的朋友,他的生活刚刚开始像个样子。

安德是一片好心,邦佐却反而因此更对他恨之入骨。安德左思右想其中的原因,也许邦佐觉得这样一来,好像安德给他面子他才能当上战队长——可恨。可他又没有别的选择,毫无办法。这全怪邦佐自己,是他给安德下达了不合理的命令。但他不会这么想,他只想到安德在较量中占了上风,还拿出宽宏大量的风度,让他又羞又恼却无可奈何。

安德摇摇头。居然在这个时刻晋级,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最愚蠢的事。从来没有人在八岁以前晋级,安德还不到七岁,而且一个新兵队总是一块儿晋级的,大多数战队同时再接收一名新兵。除他之外,别人床上都没有晋级指令。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邦佐道。

“你确实挺机灵,安德,可你在战斗训练室的表现不比我强。”

“或许吧。”安德说。这时熄灯铃响了,灯光暗了下来。安德走回宿舍,装出垂头丧气的样子。其他的队员都以为他被臭骂了一顿,弄了个灰头土脸。

不携带个人物品

第二天去吃早餐时,邦佐叫住了安德,大声说:“我改变主意了。或许和你的新兵队的小混蛋一起训练会让你学点东西,让我能够更快地把你换走。只要能赶快摆脱你这个混账东西就行。”

颜色代码:绿绿棕

“谢谢,长官。”安德说。

立即生效

“我会不惜代价的,”邦佐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希望学校开掉你。”

战队长邦佐·马利德

安德露出感激不尽的笑脸,然后走出宿舍。早餐之后,他和佩查一块儿训练,下午则观察邦佐如何训练部队,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打败他的战队。之后的自由活动时间,他又和阿莱以及其他参与计划的伙伴一起训练,累得筋疲力尽。我能做到,安德躺在床上想着。他的肌肉酸痛,有些部位甚至在抽筋。我能应付下来,他想。

分配到火蜥蜴战队

四天后,火蜥蜴战队参加了一场战斗比赛。安德排在队尾,和真正的战队队员一起跑步经过通向战斗室的走廊。走廊墙上有两行带状指示灯,“绿绿棕”代表火蜥蜴战队,另一行是“黑白黑”,代表秃鹰战队。来到平时是战斗室的地方时,走廊分成两条,绿绿棕指示灯通向左边走廊,黑白黑指示灯通向右边走廊。火蜥蜴战队走过一段后向右一转弯,停在一堵障碍墙前。

安德·维京

各战斗小组静悄悄组成了战斗队形,安德待在他们后面。邦佐下令:“A组抓着把手从上面进攻,B组从左,C组从右,D组负责地面进攻。”四个小组遵照命令各就各位,邦佐又补充一句:“至于你,小混蛋,在这里等四分钟才能走进门口,不许拔出你的武器。”

上面写着:

安德点点头。突然间,邦佐身后那堵障碍墙转为透明,原来它根本不是一堵墙,而是一道力场。战斗室也和平时不一样,半空中悬浮着许多巨型棕色箱子,部分遮挡了大家的视线。看来,这些箱子就是战士们称为星星的障碍物,随机分布在空中。邦佐好像不太在意星星的分布位置。队员们看上去也都受过对付这些星星的训练。

安德接过纸片。

安德坐在走廊里观战,很快便发现队员们并不知道怎么利用星星。他们只懂得怎么在一个星星上轻巧着陆,怎么利用它掩护自己,以及如何攻打另外星星上的敌人。可是哪些星星的位置更重要,哪些星星无关大局,对于这个问题队员们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有些星星其实大可以凭借沿墙滑动的技术绕开,但他们仍然纠缠不已,坚持攻打。

阿莱抬头看着他,说:“你还没看到?它放在你的床上。你刚才一定坐在它上面了。”

敌方战队长利用了邦佐战术上的失误,秃鹰战队迫使火蜥蜴进行代价惨重的强攻。每攻下一颗星星便有更多战士被冻住,有战斗力的队员越来越少。仅仅四分钟后,战局便已经很明朗了,火蜥蜴战队不可能以强攻击败对手。

“是什么?”

安德跨进大门,立即掉了下去。他训练的时候,战斗室大门总是设置在底层,而在真正的战斗比赛中,大门则设置在墙壁中央,正处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

安德转过身,看到阿莱手里抓着一张小纸片。

像在飞船时一样,安德迅速调整方向感,以下方为上,再把它当成侧面。不需要死抱着身处走廊时的方向感不放。双方大门都是四四方方的,靠看大门实在说不清哪个方向是上。但这没关系,安德现在已经找到了适于当前形势的方向感:以敌方大门为下。这种比赛的胜负就是看谁能首先攻破对方大门。

“安德。”阿莱喊了一声。

安德调整身体姿势,以适应新的方向感。他没有展开身体,使全身暴露在敌人面前,只将双脚冲着对方,这样一来自己的目标小多了。

“你现在还想要我的安全系统吗?”安德站了起来,从床头走开。

有个敌人发现了他,因为安德毕竟是在没有遮蔽的空中漫无目的地飘动。安德本能地抬起脚挡在身体下面,就在这一刻,他被击中了,战斗服的腿部立刻冻住。因为他的身体没被直接命中,他的手仍然可以移动,只有被直接击中的肢体丧失了行动能力。安德心想,如果他不脚朝敌人,被打中的就是自己的躯干了,真要那样,整个人都会被定住,无法行动。

“有人踩到你头上了。”阿莱说,“给了你劈面一耳光。”

邦佐严禁他使用武器,安德只好继续向前滑行。他没有移动自己的头和手臂,假装它们也被冻住了。敌人于是没理会他,只顾集中火力射击还能开枪的火蜥蜴队员。战斗十分激烈。剩余士兵数量大大少于敌人的火蜥蜴战队顽强地死守阵地,队形已经被打散,战队被分割成一个个小群。现在,邦佐的严格训练收到了成效,每个冻住的队员至少能拉上一个敌人垫背。没有人逃跑,也没有人惊慌失措,每个人都保持着冷静,仍能仔细瞄准,精确射击。

安德没有回答,只把手掌按在他的柜子上。柜门没有打开,面上的屏幕显示“非法登录”。

佩查对敌人造成的威胁最大。秃鹰战队注意到了她神奇的枪法后,竭尽全力才冻住她。开枪的手臂被冻住后,佩查仍破口大骂,直到对方将她完全冻住,头盔咔嚓合拢扣住了她的下巴,潮水一般的咒骂才骤然中断。几分钟之后,战斗停止了,火蜥蜴战队已经没有可以抵抗的力量了。

“怎么了?”阿莱问。

安德高兴地发现秃鹰战队也只剩下规定所要求的最少五名队员去打开胜利之门。其中四名队员得用头盔触及火蜥蜴战队大门四角的光点,第五名队员负责穿过力场。完成这些规定动作后比赛就要结束。赛场周围的灯光将重新恢复到最大亮度,安德森也会从教官室里走出来。

两人回到宿舍,安德在自己床边坐下说:“把你的电脑拿过来,我做给你看。”但阿莱把电脑拿过来后,发现安德还坐在那里,他的柜子也没有打开。

敌军正在接近火蜥蜴战队的大门。安德想,我可以拔出枪,打中其中的一个人。只要再损失一个人他们就不够人数了,这场比赛就会被判为平局。只要没有四个人触碰大门的四个角,让第五个人从门中通过,秃鹰战队就不算赢。邦佐,你这个混蛋,我本来可以让你免遭失败。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因为他们都坐在那里,目标非常明显,而且他们不可能马上反应过来火力来自何方。以我的枪法,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倒是真的,每次晚餐结束时,安德盘子里总有剩下的食物。安德看看自己的盘子,决定还是不吃了。“我们走吧。”

但命令就是命令,而且安德已经作出保证要服从命令。但比赛得分牌出来之后,他从中得到了某种满足感。得分牌显示,火蜥蜴战队被消灭或丧失作战能力的队员数不是大家预想的四十一人,而是四十人被消灭,一人负伤。邦佐一开始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查过安德森少校的详细记录后才恍然大悟。我没有阵亡,邦佐,安德想,我本来可以开枪的。

“学校的饭你从来没吃完过。”

他以为邦佐会来到他面前说:“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开枪。”但直到第二天早餐时邦佐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邦佐是在军官食堂用餐,但安德非常肯定,这个奇怪的比分在那里也会像在士兵食堂一样激起轩然大波。只要不是平局,以前比赛的输家或者全体阵亡(完全冰冻),或者彻底丧失作战能力(即一些人身上某些部位没有被冻住,但已经无法向敌人射击或进行任何打击)。被击败之后还有一名受伤但并没丧失作战能力的队员,这种事只有火蜥蜴战队这一次。

“能让我吃完再去吗?”

安德没有主动向别人解释,但火蜥蜴战队的其他队员把这件事说了出去。其他战队的人问他为什么不违反命令开枪时,他只是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在服从命令。”

“现在?”

早餐之后,邦佐找到他。“那个命令仍然有效。”他说,“忘了的话就要你好看。”

安德笑了。“我帮你装一个。”

这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你这个蠢货,也许我还算不上一个优秀士兵,但我还是能帮上忙,排斥我是毫无理由的。

“你说我?”阿莱问,“我?你最好的朋友!”

安德什么都没说。

“如果我把自己的安全系统给了你,你就会知道我是怎么做的,你会把我的文件也破坏掉的。”

这场比赛还造成了一个有趣的副产品:安德居然排在了战绩排行榜的第一位。因为他根本没有开枪,所以他拥有了完美的射击纪录——没有一次射击失准。而且因为他没有阵亡也没有丧失作战能力,他的表现分被评为优秀。其他人的分数离他差很大一截。这个记录让许多孩子捧腹大笑,也让有的人愤愤不平。但不管怎么说,人人重视的战绩排行榜上,安德现在是第一位。

阿莱咧嘴一笑。“我刚刚进系统破坏了一个家伙的文件。他在我之后也破解了这个系统。能破解系统的人越来越多了,我需要自我保护,安德,我需要你编的安全系统。”

在这之后,他依旧被排斥在战队训练之外,但仍然努力地继续着自己的练习,早上和佩查一起,晚上则和他的新兵队朋友。现在和他们一起训练的新兵更多了。他们并不是觉得好玩才加入的,而是因为看到了训练成果——加入训练的人成绩不断提升。安德和阿莱的技术仍然遥遥领先于其他人,部分原因是他们敢于犯错误,愿意尝试任何自视甚高、受过良好训练的士兵根本不想碰的事。他们尝试的新技术大多没什么用处,多以失败告终,但总会有新发现,让他们明白了不断尝试的好处。而且尝试本身也是乐趣,充满激情,富于挑战性。现在晚上成了他们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

“或许吧。”

接下来的两场战斗火蜥蜴战队轻松取胜。安德每次都是在比赛开始后四分钟才进入场地,被压着打的对手也没能对他造成丝毫损伤。他开始意识到击败他们的秃鹰战队实在是相当厉害的一支队伍。邦佐的战术虽然不行,火蜥蜴战队的战斗力仍是一流的。战队在排行榜上稳步向前迈进,现在和野鼠战队并列第四。

“只要用跟安德沾边的名字注册,都会被系统踢出来,我根本进不了你的文件。你一定设置了自己的安全系统。”

安德七岁了。战斗学校里很少能见到日历显示牌,但安德还是找到了从电脑里调出日历的方法,他注意到了自己的生日。校方也注意到了:他们重新测量了他的身体数据,给他发了一套新的火蜥蜴制服和在战斗室用的急冻服。他穿着新制服回到宿舍,感觉有点怪怪的,衣服略大了点,好像松松垮垮的皮肤。

“噢?”

他很想在佩查床前停一停,说说他家里的事,还有以前他的生日是怎么过的。只想告诉她今天是他的生日,想听听她对自己说一句生日快乐。但战斗学校里没人谈论自己的生日,太孩子气了,只有地球上的人才会做这种事,更不要说吃蛋糕了。安德六岁生日时,华伦蒂给他烤了个蛋糕,结果掉在地上,真是太糟了。现在已经没人知道怎么做蛋糕了,只有华伦蒂才喜欢做这种傻事。大家都拿蛋糕的事取笑华伦蒂,但安德偷偷捡了一块,藏在家里的食橱里。接着他们就取掉了他的监视器,把他带走了。他知道那一小块蛋糕还在那儿,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小团黄色的油污。学员中没有人谈论自己的家,好像他们在来战斗学校之前没有家庭生活似的。没人收到家里的来信,也没人给家里写信。每个人都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还发现了一件怪事,这一手用你的名字不管用。”

但是我在乎,安德想。我来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为了不让凶残的虫族伤害华伦蒂,不让它们毁坏她明亮的双眸,不许它们炸开她的脑壳,就像电视里那些参加第一次虫族战争的士兵一样保护华伦蒂。决不能让虫子们用激光熔化她的头颅,使她的脑浆像滚烫的面包团一样四处飞溅,就像在我最恐怖的噩梦中出现的情形那样。每次做过那种梦后醒来,我都浑身颤抖却不能发出声音。我不能出声,否则他们会知道我很怀念我的亲人。我想回家。

“你怎么没想到或许是别人做的呢?也可能是戴普,说不定他想打击伯纳德的霸道行为。”

到了早上,他的心情好了点,家对他来说只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伤痛。他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疲惫。那天早上起床着装时,邦佐走了进来。“急冻服!”他大声喝令。又是一场战斗,这是安德的第四场战斗。

“行了行了,行得通。关键是,你竟然头一天就能这样做了。”

这次的敌人是美洲豹战队,取得胜利应该不难。美洲豹战队是一支新队伍,战队中位列成绩最差的四分之一。它六个月前刚刚组建,战队长是波尔·斯拉特。安德穿上新的战斗服,排进队列里。邦佐粗鲁地将他拉出来,让他跟在队尾。你其实不用这样,安德无声地说,你可以让我留在队伍里。

“听上去好像行得通。”安德说。

安德在走廊里观战。波尔·斯拉特年龄不大,却很精明。他采用了一些新战术,让他的士兵不住移动,从一颗星星冲到另一颗星星,沿着墙壁滑动到迟钝的火蜥蜴队员的后面和上方进行攻击。安德笑了。邦佐被彻底打晕了,手下的队员也一样。似乎到处都是美洲豹战士。然而,战斗并不是表面看来那样一边倒,安德注意到美洲豹战队也损失了很多人——他们的大胆战术使他们在敌人面前暴露得太多。不过,真正重要的是,火蜥蜴战队觉得自己被打垮了,他们完全放弃了主动权。虽然他们和敌人大致势均力敌,却龟缩在一起,活像一场大屠杀后的幸存者,仿佛希望敌人看不到他们。

“得了吧,还能有谁?肯定不是伯纳德自己,也不会是沈,他对电脑不怎么上手。我自己知道不是我,剩下的还能有谁?算了,我已经弄明白怎样创建假的学员账号了,你建立一个名为‘伯纳德’加空格的学员账号,伯—纳—德—空格,所以电脑没有把这个账号当作重复的账号删除。”

安德缓慢地滑进大门,调整自己的方向感,将敌方大门当成自己的下方。他慢慢地朝着东面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前进,甚至朝自己的两腿开枪,冻住屈起的双腿以保护躯干。不留心看的话,这时的安德就像又一个被冻住的队员,脱离了战斗,无助地在空中飘荡。

“我?”安德问。

现在的火蜥蜴战队像只可怜的待宰羔羊,等着美洲豹来吃掉他们。当他们最后停止抵抗时,美洲豹战队还剩下九名队员。他们重新编组,冲向火蜥蜴的大门。

晚餐时阿莱坐在安德对面。“我终于明白了你是怎么用伯纳德的名字发送信息的。”

安德伸直手臂,就像佩查教他的那样,仔细地朝他们瞄准。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冻住了三名正准备用头盔触碰大门角落的士兵。残存的士兵这时才发现他,开始朝他开火——但他们先打中的是他早已冻上的腿部,这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冻住门边的最后两个家伙。当安德的手臂被击中冻住时,美洲豹战队只剩下了四名队员,已经不够规定的人数了。比赛打成了平局。另外,他们根本没有击中安德的躯干。

“我的意思是,适度伤害,不要毫无必要地伤害他。”

波尔·斯拉特气得要死,但这没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每个美洲豹战士都以为这是邦佐的策略:保留一名队员,最后一分钟才投入战场。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是小安德违令开火。但火蜥蜴战士知道,邦佐自己也知道。从自己战队长望向他的眼神里,安德明白邦佐恨透了他,恨他把邦佐从惨败中拯救出来。我不在乎,安德对自己说。这样一来,别的战队想要我,交换起来更容易,同时可以让你在排行榜的名次不至于下降得那么快。换吧换吧,你身上值得学习的东西我已经全部学到手了。除了打败仗之外你还知道什么,邦佐?

“你是开玩笑吗?”

到目前为止我都学会了些什么?在床边脱衣服时安德在脑子里列了个清单:把敌方大门看成下方;战斗中用腿部当挡箭牌;小小一支预备队在战斗的最后关头可以发挥决定性作用。还有一点:小兵的决定有时候比他们首领的命令更聪明。

“列维将军是不会怜悯任何人的,瞧瞧他的录像资料就知道了。不过,别伤害这孩子。”

安德脱光衣服,正准备爬上铺位,这时邦佐朝他走来,脸板得死死的,脸色阴沉。我在彼得脸上也见过这种表情,安德想,沉默中隐含杀机。但邦佐不是彼得,邦佐的样子更吓人。

“我们是在拯救世界,不是在治愈心灵的创伤。你的同情心也太泛滥了。”

“安德,我终于把你换出去了。我说服了野鼠战队的战队长,说你在战绩榜上的出色成绩绝非偶然。你明天就去。”

“但是总应该有点小孩样。他们这样太不正常了,他们的表现就像——历史上的大人物——拿破仑、威灵顿、恺撒、布鲁图斯等等。”

“谢谢,长官。”安德说。

“他们是世界上最有才华的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可能他的回答表现得太感激了,邦佐突然揪住他,五指叉开,狠狠一巴掌揍在他的下巴上。安德被打得倒向一边,摔在床上,差点又栽下来。邦佐又是一记重拳,打在他的腹部,安德痛得弯下了腰。

“你想过没有,这些孩子已经不像小孩子了?我观察过他们做的事、说的话,一点也不像小孩。”

“你违反了我的命令。”邦佐大吼道,让大家都能听见,“优秀的士兵绝对不会违反命令。”

“他还会和新兵队里的伙伴待上一两个月,或许三个月。对孩子来说这段时间已经相当长了。”

安德虽然痛得叫出声来,但听到宿舍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埋怨声时,他的心里止不住地涌起一股复仇的快感。你这个蠢货,邦佐,你不是在强化纪律,你是在破坏它。他们都知道是我使一场必败的比赛变成平局,而现在他们又亲眼看到你是怎么样报答我的。你使自己在大家面前像个傻瓜似的,现在你的纪律还有什么价值?

“也就是说,只要他熬过一个困境,你立即就要给他设置另一个更加难熬的困境。他有喘气的时间吗?”

第二天,安德告诉佩查,说早上不能跟她一起练习射击了。这是为她好。邦佐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因此她一段时间内最好离安德远点儿。佩查完全明白。“再说,”她说,“你很快就会成为神枪手了。”

“让他留在新兵队是为了观察他怎么处理和伯纳德的关系,他做得非常好。”

他把他的电脑和急冻服留在了柜子里,但还得穿着火蜥蜴的制服,得到新补给之后才能换上野鼠战队棕黑相间的制服。

“我想现在你要让他进入下一阶段了吧?”

他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也是如此。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贮存在学校的电脑里,或是他自己的大脑里、双手中。

“他赢了没人能赢的游戏,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从游戏室的公用电脑上报名选修一项地球重力环境中的个人格斗课程,时间是早餐后一小时。并不是因为邦佐打了他,他想报复。原因只是:他决心今后不再让任何人这样对待他。

“玩家的死亡总是令人沮丧的。我常想,‘巨人的饮料’那个环节是整个心理游戏中最变态的部分。但他竟然挖巨人的眼睛!像这样的人,我们真应该让他指挥舰队?”

[1]伊斯兰教祝福语。

“安德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真是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