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科幻小说 > 3001:太空漫游 > Ⅳ 硫黄国度

Ⅳ 硫黄国度

“也许它是向旋光性的,由透过冰层的阳光,驱动它的生物周期。也可能它就像飞蛾扑火一般被吸引过去。我们的聚光灯,一定比欧罗巴上任何东西都要明亮,即使太阳也比不过……

“一直到宇宙飞船开始倾斜,我才了解那东西究竟想干什么,但为时已晚。我们本来可以救自己一命的——只要把灯关掉就成了!

“然后宇宙飞船就垮了。我看见船身裂开,水气凝结形成一团雪花。所有的灯都灭了,只剩下一盏,在一条离地面几米的电缆上来回摆荡。

“然后,我才突然意识到危险。虽然它一点恶意也没有——但它很重——就算是在这么低的重力下,它身上的那些冰一定也有好几吨。它正缓慢地、痛苦地爬上我们的起落架……架子开始变形,全是慢动作,好像在梦里——或者说,在噩梦里……

“我不知道紧接着又发生了什么,我所能记得的下一件事,是自己站在灯的下面、在船骸的旁边,新形成的雪花像细致的粉末般笼罩着我。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足迹非常清楚地印在上面。我一定是跑过来的,也许才刚刚过了一两分钟而已……

“我仍然非常惊讶,没办法好好思考,也无法想象它究竟想做什么。就算朝着钱学森号前进,它看起来还是完全不具威胁性,像——嗯,一小片在移动的森林。我还记得自己在微笑,因为它令我想起莎剧《麦克白》中的勃南森林……

“那棵植物——我还是把它想成植物,一动也不动。不知是否被撞伤了;粗如人臂的大块碎片,像树枝般裂开。

“……我看得出它现在有麻烦。这里低于它正常环境的温度一百五十摄氏度,它不可能存活。它一边移动,一边被冻得硬邦邦的——像玻璃般一块块碎裂——但它还是持续朝宇宙飞船前进,像一阵黑色的潮水,移动得愈来愈慢。

“然后,主体再度动了起来。它抽离船身,开始向我爬来。那时我终于确定这东西是感光的。我就站在这盏一瓦的灯正下方,灯已不再晃动。

“它看起来像一大丛湿淋淋的海草,沿着地面爬行。李博士跑回宇宙飞船去拿相机,我留下来继续观察,并透过无线电回报。那个东西移动得很慢,我可以轻易逃开。我的兴奋大过警觉,还自以为知道它是什么生物——我看过加州外海的海带林照片——我真是大错特错。

“想象一棵橡树——说是榕树更像,它有无数的枝条——因为重力的关系而瘫在地上,还挣扎着在地上爬动。它挪到距灯光不到五米处,然后开始解散,直到形成一个围着我的正圆形。想必是它所能忍受的极限吧——此时,光的吸引力变成排斥力。

“是李博士先看到的——从深处浮起一大团深色物体。起先我们以为是一大群鱼,但实在太大了,不可能是单一生物体——然后它开始突破冰层,并朝我们前进。

“之后好几分钟的时间,它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是不是死了——终于冻僵了。

“木星那时如一弯新月。我们有五瓦的照明,成串挂在宇宙飞船上,看起来像圣诞树——好美,冰上还有倒影……

“然后我看到许多枝条上生出大朵的芽苞,好像在看慢拍快放的花开影片——我认为那些是人头般大的花。

“一切依照计划进行……顺利得令人不敢相信。李博士和我出去检查水管绝缘层时,水槽已经半满。钱学森号停在——当时停在离‘大运河’三十米左右远。水管直接从宇宙飞船上伸出来,往下穿过冰层。冰非常薄,走在上面不安全。

“色彩艳丽的细致薄膜开始绽放了,即使在那种时刻,我还是想着没有人——没有任何‘东西’曾经好好看过这些色彩,直到我们把光——我们那些要命的光啊——带到这个世界。

“我们平安降落。检查所有的系统,并拉出水管,立刻开始把水汲入推进槽……以免我们必须匆忙离开。

“那东西不知是卷须抑或雄蕊,正孱弱地摆动着……我走到那堵围着我的活墙壁前面,才能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头到尾,我一点都不觉得这生物可怕。我很确定它没有恶意——如果它真有意识。

“欧罗巴上面有生命。重复:欧罗巴上面有生命……

“有许多朵花,各在不同的绽放阶段。这会儿它们让我想起蝴蝶,刚刚羽化的蝴蝶——翅膀皱巴巴,依然脆弱——我愈来愈接近真相了。

“钱学森号在三个小时前被摧毁,我是唯一的生还者。利用宇宙飞行服上的无线电——不晓得射程够不够远,但这是唯一的机会。请注意听……

“但它们冻僵了!才成形便死去。然后,一只接着一只从母体的芽苞上飘落。它们像搁浅在陆地上的鱼一般乱跳一阵——而我终于了解它们究竟是什么了。那些薄膜并非花瓣——而是鳍,或者相似的什么东西。是这个生物的泳行幼虫。也许它一辈子大部分的时间里都附着在海床上,然后送出这些可以移动的后代,去寻找新的地盘,就像地球海洋中的珊瑚一样。

“这是张博士,自欧罗巴呼叫,希望你们听得到,尤其是弗洛伊德博士——我知道你在列昂诺夫号上面……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我把宇宙飞行服上的天线朝向我认为你所在的位置……请将我的信息转送地球。

“我跪下仔细看其中一个小生物。绚丽的色彩现在已渐渐消退,变成了无生气的棕色。有些瓣状鳍已经折断了,一结冻就变成脆脆的碎片。但它仍在蠕动,我接近的时候,还想躲开我。我不知它如何觉察我的存在。

27 冰与真空

“接着我注意到那些‘雄蕊’——我所谓的雄蕊——在末端都有着蓝色的亮点。看起来像袖珍的星形蓝宝石,也像扇贝的那串蓝眼睛,能感知光线,却无法形成真正的影像。在我观察时,生气勃勃的蓝色消退了,宝石成了暗淡、普通的石头……

当然,如果出了岔子,我随时可以升空……我刚才又有一个有趣的想法……不知道欧星人有没有历史——任何形式的记录……关于一千年以前,发生在离此不远处的事件?

“弗洛伊德博士,或随便哪个在听的人,我没多少时间了;维生系统的警报刚刚响起,不过我快说完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千年前张博士和他的伙伴降落在这里时所受到的震撼,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离开盖尼米得前,我又重新听了一次他那著名的遗言。我得承认,它让我有种阴森森的感觉——没法不去想,不知那样的事有没有可能再度发生……我可不愿像可怜的张博士那样子永垂不朽……

“那时我才知道该怎么做。挂着瓦灯泡的那条电缆几乎垂到地面,我拉了几下,灯泡便在一阵火花中熄灭。

既然盖尼米得一直监视我,我就不浪费唇舌告诉你我看到些什么了。如果一切顺利,几分钟内我们就会有所行动。欧星人浮出水面时,会发现我早就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等着迎接它们。到时就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

“不晓得是不是太迟了,头几分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所以我走到那堵围着我的纠结树墙旁边,踢了它一脚。

对了,我不断接到太阳系里各新闻媒体一大堆问题,可不可以帮我挡一下?不然转给泰德博士也成,他会乐于与他们周旋……

“慢慢地,这生物自行解散,开始往运河退去。我跟着它一直到河边,它一慢下来,我就再踢几脚以示鼓励,我可以感觉到脚下的冰被碾碎……渐渐接近运河,它似乎也重拾了力气和能量,仿佛知道已经接近自己的老家。不知它能否存活下去,再度发芽开花。

嘿,迪姆,多谢那则令人振奋的信息!用这程序让我觉得好蠢,好像间谍肥皂剧里的特务。在我出生前,那些肥皂剧可热门了;话说回来,它多少有些隐秘性,可能会有用。希望普琳柯小姐下载得够完整……当然,普小姐,我只是开玩笑!

“它穿过冰面消失了,在异星的大地上只留下几只刚死的幼虫。暴露出来的水面冒了几分钟的泡泡,最后又结起保护的冰痂,便与真空隔离了。然后我走回宇宙飞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抢救——我不想提这件事。

储存

“我只有两个要求,博士。我希望分类学家能用我的名字为这种生物命名。

启动加密程序

“还有,当下一艘宇宙飞船回地球的时候,请他们把我的骨骸带回中国。

普琳柯小姐

“几分钟之内,我就要失去动力了——真希望知道到底有没有人收到我的信息。反正,我会尽可能一遍遍重复……

“五天后,游隼号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有你或没有你都一样,它会自己找路回家。所以祝好运喽!”

“这是张教授在欧罗巴上,报告钱学森号宇宙飞船摧毁的经过。我们在大运河边着陆,并在冰缘架设水泵——”

“你成功了!恭喜你!如你所知,我们将于下下周返回柯伊伯带,但你应该有足够的时间。

28 小黎明

游隼号当然都是自动的。小小的驾驶舱里现在非常安静,只有不可避免也是令人心安的电子仪器运转顺畅的沙沙声。当钱德勒的声音——显然事先录好的——打断普尔的思绪时,给了普尔相当大的震撼。

普琳柯小姐

他已经在欧罗巴上了,是千年以来第一人。当老鹰号着陆月球时,不知阿姆斯特朗和奥尔德林是否也有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也许他们登月小艇既原始又不聪明的系统,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吧。

记录

普尔让游隼号像片雪花般轻轻降落在一块平坦的冰面上,他相信迪姆一定会以他为荣。他并没有利用游隼号的稳定性取巧,而是用惯性引擎抵消了航天飞机绝大部分的重量——希望正好够重,免得它不小心被风吹走了。

太阳出来了!好奇怪——在这慢慢转动的世界,太阳看起来升得好快!当然当然——太阳太小了,所以马上就整个跳出地平线……不过它对整个亮度没有什么影响——如果不朝那方向看,根本不会注意到天上还有这一个太阳。

“游隼号呼叫盖尼米得。毫无疑问,你们看得到我已经——呃,被带到钱氏村上空,对方似乎没有敌意。这里目前是‘太阳夜’,欧星人都还待在水里。我一旦降落,会再呼叫你们。”

不过我希望欧星人注意到了。“小黎明”之后,通常要不了五分钟,它们就会开始上岸。不晓得它们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在这儿了,还是有点怕……

普尔判断,该是回报盖尼米得控制中心的时候了。他们一定非常紧张,而且他也纳闷,不知他的同谋钱德勒船长应付得怎么样。

不——也有可能正好相反。说不定它们很好奇,甚至急着要去看看是什么奇怪的访客来到钱氏村……我倒希望如此……

再过一个小时就日出了,那时,钱氏村的居民将回到陆地,进行它们慢吞吞的活动——依照人类标准,它们当然是够慢了。驱动欧星人的硫基生化反应,效率比不上为地球绝大多数动物提供动力的氧化反应。即使是树懒都能轻轻松松跑赢欧星人,所以很难说它们有潜在的危险性。这是“好消息”。“坏消息”则是,即使双方都有诚意,试图沟通的过程也将非常缓慢——说不定还会冗长到令人无法忍受。

它们来了!希望你们的间谍卫星在监视——游隼号的摄影机正在录像……

还有一件神秘的事:尽管太隗比遥远的太阳明亮五十倍,而且一直固定在天上,欧星人似乎仍被古老的日夜节律锁死了。它们在日落时回到海里,然后随着太阳升起冒出来——虽说亮度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改变。说不定在地球上也有类似的情节;在那儿,微弱的月亮和明亮得多的太阳,对动物的生命周期有同样的控制力。

它们动作真慢!和它们沟通恐怕会非常无聊……就算它们想跟我说话……

钱氏村享有“冰上威尼斯”的声誉,普尔不得不同意,这还真是个妥帖的描写。然而目光所及,却没有任何威尼斯市民,这个地方看来似乎已被遗弃多年。

它们看起来挺像压扁钱学森号宇宙飞船的那个东西,不过小多了……让我想起用五六根细长的树枝走路的小树,有几百根树枝,分杈、分杈……再分杈。就像我们大多数的全能机器人……我们花了多久时间才了解到,发展人形机器人真是件可笑的蠢事;最好的行走方法,就是利用许多小小的“自动脚”!每次我们发明了什么自以为聪明的东西,总会发现大自然老早就想到了……

取代街道的是运河,这对那些仍然未脱离水陆两栖、还会跑回水里睡觉的生物来说,真是再适合不过了。此外,大家也相信,它们还回去进食和交配,不过两种假说都尚未获得证实。

那些小家伙好可爱,好像在移动的小树丛。不晓得它们怎么繁殖——出芽生殖吗?我没发现它们原来这么漂亮,几乎就和热带鱼一样色彩鲜艳——说不定是为了同样的理由……吸引异性,或者伪装成别的东西唬过天敌……

它们都由同一种材料制成,在双重日光下,闪着白惨惨的光芒。地球上,面对既寒冷又缺乏物质的环境挑战,因纽特人也找到了相同的解决之道。换句话说,钱氏村里的小屋,也都是用冰搭成的。

我有没有说它们像小树丛?就说玫瑰丛吧——它们真的有刺呢!应该有个好理由吧……

透过游隼号小小全景窗看出去的景致,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他在盖尼米得上常检视这些记录,但没想到有天可以亲眼目睹。看来欧星人完全没有城乡规划的概念:在约一公里见方的范围内,四下散布着数百个半球形结构体。有些好小,就算人类小孩待在里面都嫌挤;虽然也有些大到装得下整个家族,但统统不超过五米高。

我好失望,它们一副没注意到我的样子。它们都朝着村子前进,好像有宇宙飞船来访是每日例行活动似的……只有几只留下来。说不定这招有用……我猜想它们能侦测到声音的震动——大部分的海洋生物都可以——不过这里的大气层可能太稀薄了,无法把我的声音带得太远……

他沿着“长城”从容不迫地绕了一圈,“长城”却完全不为所动。然后他把航天飞机(仍然保持手动,免得盖尼米得控制中心又想“拯救”他)驶近钱氏村的外围,盘旋其上以便寻找最好的地点降落。

游隼号——舱外扬声器……

然后他想起,每位去看TMA-0和TMA-1的人,都会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想摸摸那看来光洁无瑕的表面,但没有人成功过。手指也好,金刚钻头、激光刀也罢——统统斜掠过石板,仿如石板表面覆有一层不能穿透的薄膜。或者说,好像是(这又是另一个热门的理论了)它们并非真正处于这个宇宙,而是和这个宇宙之间相隔着完全无法通过的几分之一厘米距离。

嘿,听得到吗?我叫弗兰克·普尔……嗯……我是代表全体人类的和平使者……

根据某些疯狂到近乎真实的理论所云,其实石板只有一个原型,而其他的不论大小,不过是它的投射或影像罢了。普尔注意到“长城”黝黑高耸而无瑕的表面,不禁想起这些论点。待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这么多世纪,表面上总该有些斑点刮痕吧!但它看起来那么光洁,好像刚被一队擦窗大军仔细擦拭过。

让我觉得相当愚蠢,但是,你们有更好的建议吗?这样也好有个交代……

虽然普尔早已打定主意,却一直拨不出时间去看第谷石板——当年他出发去木星时,那还是最高机密呢。地球的重力,又让奥杜瓦伊峡谷变得那么遥不可及。不过他已看过太多次它们的影像,早已对它们了如指掌(他常常想,又有多少人非常了解自己的手掌呢?)。除了尺寸天差地远外,还真是难以区分TMA-0、TMA-1与“长城”(或者说,列昂诺夫号在木星轨道上遇见的“老大哥”)之间的不同。

根本没有人注意我,大大小小都朝着它们的小屋爬回去。等它们到了那里,不知道会做什么?说不定我应该跟去看看。我确定会很安全——我的动作快得多喽——

它的垂直面几乎高达十公里,所以有个挺唬人的理论坚称,除了其他的功能外,“长城”还是一面防风墙,保护钱氏村免受偶尔来自加利利海的猛烈暴风袭击。现在的气候已经稳定,暴风不再那么频繁;但在一千年前,对那些刚从海洋中冒出头的生物来说,还真是个很大的威胁。

我刚有个好玩的想法。这些生物统统朝同一个方向前进——好像电子学发展完备之前,在住家和办公室之间一天两次通勤往返的人潮。

替欧罗巴的石板取这个名字,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因为,与它自己在地球和月球上的小兄弟不同,老大哥水平地竖立,长度超过二十公里。虽然它的真实尺寸要比TMA-0和TMA-1大上数十亿倍,但比例却一模一样——那数世纪以来,激发许多探讨数字神秘关系的1:4:9。

我们再试试看吧,免得等下它们跑光了……

在最后一刻,当他宁静地以时速一百公里来到海岸边时,普尔不知会不会功亏一篑。但即使当他沿着“长城”黝黑险峻的表面飞过,也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大家好!我是弗兰克·普尔,是来自地球那颗行星的访客,有人听到我说话吗?

26 钱氏村

我听到了,弗兰克。我是戴维。

太隗,则成就了这项奇迹。

29 机器里的鬼魂

除非出现奇迹,不然它们会因为小世界终将冰封而灭亡。

弗兰克·普尔先是惊讶无比,随后感到排山倒海般的喜悦。他从未真的相信能达成任何接触,不管是和欧星人或是和石板。事实上他甚至还幻想过,自己充满挫折地踢着那高耸黝黑的“长城”,生气地大吼:“到底有没有人在家呀?”

这也是个命运多舛的世界。不单因为它的能量来源零星且变幻不定,也因为操控这些能源的潮汐力正不断减弱。就算发展出真正的智慧,欧星人也会被困在火与冰之间。

但他也不该那么诧异,一定有某个智慧生命监测着来自盖尼米得的他,并同意他降落。当初他应该对泰德·可汗说的话更认真一点。

也只有极少数生物拥有眼睛。除了熔岩流泻时的闪光,以及偶然可见的、为求偶或追猎所发出的生物冷光,这是个没有光的世界。

“戴维,”他慢慢地说,“真的是你吗?”

然而,欧罗巴海洋中的鱼和地球上的相比,却有一个最明显的不同:它们没有鳃。因为在它们悠游的海水中,没有丝毫氧气可供呼吸。就像地球上地热口周边的生物一般,它们的代谢是以火山环境中所盛产的硫化物为基础的。

除了他还有谁?他心中有个声音自问。但那倒也不是个蠢问题,因为来自游隼号控制板小扬声器的声音,带着诡异,或说不自然的机械腔。

但在绿洲之间也并非全然是生命荒漠,还有更顽强的生物,能够忍受酷烈的环境。有些是欧罗巴的“鱼”:流线型的身躯,由垂直的尾巴推进,并由沿着身体生长的鳍操控方向。与地球最成功的海洋居民相似,乃是必然:面对同样的工程问题,进化必定会给予一致的解答。看看海豚与鲨鱼,外表几乎一模一样,但在进化树上却相距如此遥远。

“没错,弗兰克。是我,戴维。”

在深海荒漠中,沿着窄窄的肥沃地带,整个文化甚至文明都有可能兴起又衰败。在欧罗巴的帖木儿或拿破仑指挥之下,也许有军队行进——或说泅水,而这世界的其他部分却毫无所悉,因为所有绿洲都相互隔绝,犹如行星之于彼此。沐浴在熔岩流的温暖中的生物,与在地热口周遭觅食的生物,都不能穿越介于彼此孤寂岛屿间的蛮荒野地。就算出现过史学家和哲学家,每个文化也将深信自己是宇宙中的唯一。

略停了一下,然后同一个声音,语调没有任何改变,继续说道:

通常,那些生物和热流口周围的自然形成物难以区分,就算它们显然并非纯粹由化学作用产生,也令人难以判定究竟是直觉还是智慧的产物。在地球上,只有由白蚁所建造的高楼大厦,才差不多可以媲美被巨大海洋冰封的世界中的这些发现。

“嘿,弗兰克,我是哈尔。”

在这个外星世界,由外星演员所主演的埃及故事,远在“人”出现以前便已上演。如同尼罗河为沙漠中的狭长地域带来生命,这股温暖热流也使得欧罗巴的深海生动了起来。沿着河岸,宽不过数公里的地带,一种又一种的生物演化出来,盛极一时,随后消失;有些还会留下永久的遗迹。

普琳柯小姐

在欧罗巴深海中最大的奇观之间,从巨大的深海火山口中涌流而出的,是炽热的熔岩流。此处的水压如此巨大,使得与红热岩浆接触的水无法瞬间蒸发,这两种液体便剑拔弩张地共存着。

记录

成千上万的生物学家,都可以在此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只研究一个小小的绿洲。与地球的古生代海洋不同,欧罗巴的深渊并非稳定的环境。因此,演化以惊人的速度进展,创造出许多神奇的生命形式,而且全部被某种神秘的制裁力量操控着生死。当这股统御力量的重心转移至别处,这些生命之泉迟早会衰弱与死亡。整个欧罗巴海床上,随处可见这种悲剧的明证;数不清的圆形区域内散布着死去生物的骸骨,以及残余的矿物质外壳。在那些地方,演化从生命之书中被成章删去。有些留下了唯一的纪念:巨大的、空荡荡的壳,像是旋涡状的喇叭,比人还要大。还有许多不同形状的蚌壳,有双壳的,甚至三壳的,也有螺旋形、宽达数米的——与地球白垩纪末期海洋中神秘消失的美丽菊石一模一样。

嗯,英德拉、迪姆,真庆幸我把那些都记录下来了,不然你们一定不相信我……

细致且有如蛛网、看来像植物的结构体,在最接近热源的“热带”地区茂密生长着。爬行其间的,则是奇异的蛞蝓和蠕虫。有些在植物上进食,其他则直接从周遭富含矿物质的水中摄取食物。在这些来取暖的生物外围,距离深海之火远一点的地方,则生长着更顽强、更坚韧的生物,看来有点像螃蟹或蜘蛛。

我猜自己还没从震惊中恢复。首先,对一个试图——也确实动了手——杀掉我的家伙,即使是一千年前,我该有何种感受!但我现在了解了,不该责怪哈尔,不该责怪任何人。有句忠告是我常觉得有帮助的:“袖手旁观并不代表不安好心。”我总不能对一群不认识的程序设计师生气,何况他们都死了好几个世纪了。

滚烫的流体阻止了由上面渗流而下的冰冷液体,并在海床上形成温暖的岛屿。同样重要的是,它们从欧罗巴内部带来生命需要的所有化学物质。这般富饶的绿洲,供应着丰富的食物与能量,早在20世纪,就已被地球海洋的探险家发现。在这里则以一种更恢宏的规模展现,变化性也大得多。

真庆幸这是加密的档案,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而且接下来有许多我要告诉你们的事,到头来可能会变成百分之百的废话。我已经受不了信息超载了,得叫戴维暂时别理我——在我历尽千辛万苦来找他之后!但我不觉得伤了他的感情,我连他还有没有感情都不确定……

分布在深海中随处可见的,是会让所有地球生物学家都又惊又喜的绿洲。绿洲绵延长达数公里,周围是一团团纠结的管状物,那是矿质卤水涌出后形成的,像是拙劣的哥德城堡仿制品。从那之中,黝黑滚烫的液体随着缓慢的节奏脉动而流出,像被强有力的心脏压缩着。犹如血液一般,那也是生命的明证。

他是什么东西呢?问得好!嗯,他是戴维·鲍曼没错,但剥除了大部分的人性。像——呃——像书籍或科技论文的大纲。你们也知道,摘要可以提供基本信息,却不能提供任何有关作者人格特质的线索。但还是有些时候,我觉得老戴维的某些部分仍然存在。我不会把话说得很满,自认为他很高兴再见到我——说是不痛不痒还比较接近……对我自个儿来说,我还是很迷惑。像与久别的老友重逢,却发觉他已经变了一个人。唉,已经一千年了——我也无法想象他有些怎样的经历,不过就像我现在要让你们看的,他正试着要把其中一部分与我分享。

如果不是受到旁边木星的影响,欧罗巴的海洋只怕早就统统冻成冰块了。木星的重力不断搓揉这小世界的核心;摇撼着艾奥的力量在此也同样具有影响力,但没有那么厉害。深海中到处都是行星与卫星间角力的证据;在深海地震造成的持续鬼哭狼嚎中,气体由内部尖啸着蹿出,冰崩产生的次声压力波扫过深海的平原。和覆盖着欧罗巴的嘈杂冰洋比起来,即使是闹哄哄的地球七海都显得安静如斯。

而哈尔——他也在这里,这点毫无疑问。大半时间里,我无法区分到底是谁在和我说话。在医学上不是也有双重人格的例子吗?说不定就是那样的情形吧。

数百万年以来,这里一直是个海洋世界;隐藏的水由一层冰壳保护,隔绝于真空之外。大部分的地方,冰层均厚达数公里;但也有薄弱之处,冰层会裂开、崩解。之后,两种势不两立的死敌会进行短暂的对抗,那是在太阳系其他世界都见不到的短兵相接。海洋与太空的战争,总是以同样的僵局结束;暴露出来的海水同时沸腾与冻结,修补着冰质甲冑。

我也问了他,这是怎么发生在他俩身上的,而他——他们——该死,就叫哈曼吧!哈曼也试着解释。我要再次声明:我可能不完全正确,但这是我心里唯一说得通的解释。

25 深海之火

当然,有着多重面貌的石板是把钥匙——不对,这样讲不对。不是有人说过它是“宇宙的瑞士军刀”吗?现在还有这种东西,我注意到了,虽然瑞士已经消失好几个世纪了。它是个全能装置,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或者被设定去做的事……

一千年来,没有人类得以如此接近。

当年在非洲,三百万年前,它在咱们的进化上补踢了一脚,也不知是好是坏。然后它在月球上的小兄弟,就等着我们从摇篮里爬出来。我们早就猜到,而戴维也证实了。

欧罗巴就在下方五十公里处;现在普尔用肉眼就能看到那条窄窄的黑色条状物,亦即最大的石板的站岗之处(如果它真在站岗的话),它就在钱氏村的外缘。

我说过他没有多少人类感情,但他仍保有好奇心——他想学习。他碰到的是个多好的机会啊!

但就某个角度而言,他也得到了答案。游隼号仍毫无阻拦地朝加利利海降落。

木星石板吸收他的时候——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了,它的收获超过预期。虽然它利用他——显然拿来当标本,也是调查地球的探测器——他也一样在利用它。透过哈尔的协助——谁又能比超级计算机更了解超级计算机呢?——鲍曼探索它的记忆,并试图找出它的目的。

他压根儿没想过会有人响应。即使是盖尼米得控制中心,似乎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石板是部威力强大的机器——看它对木星干了什么好事!——但仅此而已。它自动运转,没有意识。记得有次我在想,或许我会踢“长城”一脚,咆哮道:“到底有没有人在家呀?”而标准答案是:除了戴维和哈尔,没有别人了……

“果真如此的话,我希望能见到你——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是什么。”

更糟的是,它的某些系统已经不行了。戴维甚至认为,基本上来说它变笨了!或许它已经太久没人照顾,该是维修的时候了。

“戴维,这是你的老搭档弗兰克。是你控制了我的飞船吗?我有理由相信你在欧罗巴上。

而他相信,石板至少判断错误过一次。这样说可能不对——说不定它是慎重、仔细考虑过的。

“重复,这是游隼号航天飞机上的弗兰克·普尔,正朝欧罗巴表面下降。我猜有某种外力控制了我的航天飞机,并会使我们安全降落。

不管怎么样,它——唉,真的很可怕,而它的后台更恐怖。幸好,我能让你们看到这一点,所以你们能自行决定。是的,纵使这是发生在一千年前,列昂诺夫号进行第二次木星任务的时候!而这么长的时间里,从没有人猜到……

他继续说话,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诚恳,而不是在事实边缘游走。

我真的很高兴你们替我装了脑帽。当然它是件无价之宝——实在不能想象没它的日子要怎么过——但现在它正处理着超越原始设计的工作,而它表现得可圈可点。

嗯,他并不是真的对忧心忡忡的管制员撒了谎,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坦荡荡地面对她。

哈曼大概花了十分钟才弄清楚脑帽如何运作,并设好界面。现在我们是心智对心智的接触——对我来说压力很大,我可以告诉你。我得不断叫他们慢下来,用幼稚的语句,或者说是幼稚的思绪……

“我是弗兰克·普尔,自游隼号呼叫。我好得很,但似乎有某样力量接管了控制系统,而且正把航天飞机带往欧罗巴。希望你们能接到这则信息——我会尽可能持续回报。”

我不确定这能传输得多完整,这是戴维个人的经验记录,已经有一千年历史了,不知如何储存在石板庞大的记忆中,再被戴维抓到,并灌输进我的脑帽——别问我怎么办到的——最后利用盖尼米得控制中心转送并传给你们。希望你们下载的时候别头痛才好。

突然间,他知道该怎样安抚她了,也可以试试原本以为太荒谬而不予考虑的方法。或许还是值得一试,当然不会有负面影响,说不定还能成功。

现在回到21世纪早期,戴维·鲍曼在木星上……

普尔开始有点良心不安了。他觉得自己认出了那位控制员的声音,而且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那位迷人的女士——当他抵达阿努比斯市之后不久,在市长主办的欢迎会上遇见的那位。她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担心。

30 泡沫风光

“这是盖尼米得控制中心!你听得到吗,游隼号?你正使用手动接管操作,所以我无法协助你。怎么回事,为何你仍持续朝欧罗巴下降?请立即回报。”

百万公里长的磁力触须、无线电波的突然爆炸、比地球还要大的带电离子体,还有替整颗行星覆上绚丽光辉的云朵,对他来说都同样真实且清晰可见。他能了解它们之间复杂的互动模式,也心领神会木星其实远比众人所揣测的更加美妙。

在控制板边缘,鲜少启动的指示灯亮了起来。普尔露出满足的微笑: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当他坠落过“大红斑”的暴风眼,这片宽如大陆的雷雨区中,无数的闪电在他身边爆炸;纵使大红斑的成分是比地球的飓风稀薄多了的气体,他也“知道”为何它能持续数世纪。当他沉入较平静的深处时,氢风微弱的尖啸也渐趋无声,一阵白茫茫的雪花自高处飘落,有些已融入碳氢化合物泡沫所形成的、不可思议的山峦中。这里已经够暖和,可以容许液态水存在,却未曾出现过海洋;因为这纯粹的气体环境,稀薄到无法支撑水分。

那当然不是真的,而且从现在开始,可能要说更多的谎,而且是面对一个更世故的对象。

他穿过层层云朵,直到进入一片清晰区域,那儿能见度之高,连人类的眼力都能看到一千公里之外。那不过是大红斑这巨大旋涡中的一个小气旋,它保护着一个秘密,人类虽然猜测已久,却未能证实。

“相当确定,游隼号。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沿着漂流的泡沫山峦游移的,是无数娇小却线条分明的云朵,大小都差不多,并镶有相似的红棕夹杂的斑点。在与行星尺度的周遭环境相比时,它们才显得娇小;事实上,即使是最小的也足以掩蔽一座中型城市。

“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吗,弗兰克?”航天飞机问道。虽然普尔很清楚是自己的想象,但他可以发誓,它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安。

那些显然是生物,因为它们正从容地沿着泡沫山峦的侧面缓缓移动,把那些斜坡啃得精光,仿如巨大的绵羊。它们也会以数米的波段呼叫彼此,衬着木星发出的噼啪声及震荡,那些电波语言显得微弱却清晰。

过了整整三十秒,离欧罗巴又近了一百公里后,盖尼米得又重复了信息。普尔再度置之不理,但游隼号则不然。

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气囊,在酷寒巅峰与炙热深渊间的狭窄区域中飘浮着。狭窄,没错——却是一片比地球任何生物圈都庞大的领域。

对于这般紧急的要求,很难置之不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这么办了。

它们并不孤独。穿梭于它们之间的,是其他小得多、让人容易忽略的生物。其中有一些,和地球的飞行器有着几乎不可思议的相似外形,大小也差不多。那些同样也是生物——可能是掠食者,可能是寄生者,甚至可能是放牧者。

“盖尼米得控制中心呼叫游隼号,你已经逾越了你的飞行计划。请立刻告知现状。”

如他在欧罗巴上瞥见的外星异类,在他面前展开的是进化史上全新的一章。有着喷射推进的鱼雷形生物,就像是地球海洋里的乌贼,正在猎捕并吞食着巨大气囊;但气囊也并非毫无防卫能力,有些会用雷电霹雳和链锯般长达数公里的有爪触须反击。

然后,突然之间,就在他落到一千公里以下的时候,有人打断了他——并非他期望的那种,却在他意料之中。

还有更奇怪的形状,几乎开发了几何学上所有的可能性:奇怪的、半透明的风筝,四面体、球体、多面体、纠缠不清的丝带……木星大气层中的巨大浮游生物,就像是为了飘浮,有如上升气流中的蛛丝,直到能够留下后代。然后它们会被扫入深处,被新的一代碳化、回收。

普尔决定先下降到海面上方,然后再慢慢朝钱氏村飞过去——希望这种方式会显得友善,至少也表示没有攻击性。虽然他自己也承认这个念头实在太天真,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他在一个比地球表面大上百倍的世界中寻觅,虽然看见了许多奇妙事物,却没有任何智慧的迹象。大气囊的电波语言仅仅传达着简单的警告或恐惧。即使是猎者,那些或许能发展出较高级组织的生物,也像地球海洋中的鲨鱼般,只是没有心智的机器人。

游隼号此时已经在轨道上了,一如飞行计划所提出的,安全来到欧罗巴上方两千公里处。一弯巨大的蛾眉占据了眼前的天空,而且即使没有被太隗照到的地方,也被远方的太阳照得一清二楚。普尔无须借助任何光学仪器,就可以看见预定的目的地,它就在平静的、冰冻的加利利海岸边,距离降落在这个世界的第一艘宇宙飞船的骨骸不远处。虽然欧星人早已取走它所有的金属零件,这艘不幸的中国宇宙飞船仍然像纪念碑般凭吊着它的船员;而这个星球上唯一的“村镇”(即使是个外星村落),实在该命名为“钱氏村”。

尽管有着令人咋舌的尺寸与奇景,木星的生物圈仍是个脆弱的世界。除了雾气与泡沫之外,那儿还有一些脆弱的丝线及薄如纸的组织,只有少数的结构比肥皂泡坚韧;即使是地球上最软弱的食肉动物,也可以轻易撕裂那儿最恐怖的掠食者。

虽然似乎相当不合逻辑,但是大部分的人都发觉,不管自己的人造后裔心智有多简单,都不得不对它们客客气气。成册成册的心理学专著,以及热门的指南(《如何避免让你的计算机伤心》《人工智能的真实愤怒》),都以人/机礼仪为写作主题。许久以前就已经决定了,无论对计算机粗鲁无礼显得多么微不足道,都应该受到规劝。因为,这很容易就会扩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就像欧罗巴的放大版,木星是进化的死胡同。意识永远不会在这儿出现;即使真的出现了,也会活得很痛苦。或许这儿可以发展出纯粹的空气文明,但在一个不可能有火,且几乎不存有固体的世界里,它连石器时代都到不了。

“非常确定,游隼……谢谢你。”

31 温床

“你确定吗,弗兰克?”

普琳柯小姐

“请给我手动控制。”

记录

24 脱逃

嗯,英德拉、迪姆——希望传得很完整。我还是难以置信,所有那些奇妙的生物——我们早该接收到它们的无线电了,就算我们不懂!——全在瞬间被消灭,以便把木星变成太阳。

不过他也并非像一千年前他和戴维·鲍曼那样,朝全然的未知飞去。游隼号的记忆中储存有高分辨率的欧罗巴地图,可以看出几米宽的细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剩下的,就要看他能否打破数世纪以来的禁忌了。

我们现在知道原因了,那是为了要给欧星人一个机会。多无情的逻辑!难道智慧真的是唯一吗?我可以预见和泰德·可汗就此主题大打舌战——

当船员们为游隼号准备一次原则上短程、例行的飞行任务时,普尔发觉自己的言行举止仍然难免引人怀疑。只有他和钱德勒知道,可能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下个问题是:欧星人及格了吗?还是它们会永远困在幼儿园——不,在托儿所里?虽说一千年是段短时间,总该有些进步才对。但根据戴维的说法,欧星人现在就和刚从水里出来时同一副德行。仍有一只脚——或者说一根树枝!——留在水里,也许这就是症结所在吧。

“谢了,迪姆——我真的很感激你做的这一切。希望你永远不必后悔,曾在海王星附近把我拖上歌利亚号。”

还有件事是我们彻底弄错的,我们以为它们跑回水里睡觉,正好相反——它们是回去进食,上岸以后才睡觉!我们也可以从它们的构造——那些树枝网,推测出它们捕食浮游生物……

“别担心,也该是让这儿有点小刺激的时候了。不过只有你我知道这个计划,尽量别和船员们提起,我希望他们看起来——你教我的那个说法是什么?‘满脸无辜’。”

我问戴维:“那些小屋呢?难道不是科技上的进展吗?”他说不尽然——那不过是把原本盖在海床上的建筑物加以改良罢了,用来抵御各种掠食者,尤其某种长得像飞毯,大得像足球场的……

“会到那种地步吗?我不希望害你惹上麻烦。”

不过,它们倒在一个领域表现出主动性,甚至原创力。欧星人对金属着迷,想必是因为它们的海洋中,金属并不以纯物质形式存在。那是钱学森号被扒光的原因,偶尔掉进它们领域的探测器也有同样下场。

“预估飞行总时数是五小时加减十分钟。如果你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回家,没人能拿你怎么样——至少,盖尼米得上的人办不到。当然,我会暴跳如雷,说这样的航空失误真是太令我震惊等等,诸如此类能让我在往后的侦查庭上更逼真的话。”

它们拿搜集到的铜啊,铍啊,钛啊干什么?恐怕没什么用。金属统统被堆在一个地方,经年累月的成绩相当可观。它们可能渐渐发展出美感——我在“现代艺术馆”还看过更烂的……不过我有另外一个理论——听过“航机崇拜”没有?在20世纪,少数仍然存在的原始部族会用竹子仿造飞机,希望借此吸引那些在空中飞翔、偶尔带给他们美妙礼物的大鸟。或许欧星人也有这种想法吧。

“你驾驶游隼号出去,进行最后的资格测验——每个人都知道你早就单飞了。你会进入欧罗巴上方两千公里高的轨道,这相当正常,随时有人这么做,当地的力量似乎也不反对。

至于你一直问我的问题……戴维是什么?而他——还有哈尔,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德行?

“所以我这么打算,除非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最简单的答案,他们当然都是石板巨大记忆中拟态——仿真出来的。他们大半的时候都呈休眠状态;当我向戴维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说自从一千年前的——呃,蜕变之后,自己总共才被“唤醒”了五十年——他是这么说的。

“我还没决定我们该怎么进行。如果你凯旋,我希望沐浴在你的光辉里。可是如果你弄丢了游隼号也丢了自己的性命,我又该怎么说?说你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走了航天飞机?恐怕没人会相信吧。‘盖尼米得交通控制中心’可是非常有效率的,而且他们也不得不高效!如果你不告而别,他们会立刻找到你,只要一微秒——嗯,一毫秒!除非我事前先呈报你的飞行计划,不然你一定走不了。

我问他是否憎恨被夺走生命。他说:“我有什么好恨的?我的功能好得很。”对,口气就跟哈尔一个调调!但我相信那是戴维——如果现在两者还有区别的话。

钱德勒玩笑般的语气,并未成功掩饰他真正的关切,那不只是对普尔,同时也是为了普尔打算借用那昂贵的设备——歌利亚号的船老大终究是要负全责的。

记得那个“瑞士军刀”比喻吗?哈曼就是这把宇宙瑞士军刀众多零件的其中一个。

“对啊,当不速之客总是不礼貌的,就算造访熟人也一样,更何况是对欧罗巴上那些陌生人。说不定你该带点礼物去——古代的探险家都用什么?我记得镜子和玻璃珠一度还挺受欢迎的。”

但他也不是完全被动的工具,当他醒着的时候,也有些自主权,一些独立性——想必也在石板主宰预设的限制中吧。数世纪以来,他被当成某种智慧探测器去观测木星——如你们方才所见——以及盖尼米得和地球。这就证实了佛罗里达那些神秘事件,包括戴维昔日女友的目击;还有他母亲临终前护士见到的……还有阿努比斯市的接触。

“希望在我试图着陆以前,可以和戴维有某种形式的接触,不管他现在变成了什么。”

这也解释了别的神秘事件。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我得以降落在欧罗巴上?几世纪以来别人不是都被赶跑了吗?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希望什么?”

答案真是简单得可笑。石板常常利用戴维——哈曼——注意我们的行动。我被救起的经过戴维一清二楚,甚至还看了一些我在地球还有阿努比斯市的媒体访问。不得不说我有点伤心,因为他竟然没有试着和我联系!不过至少在我抵达的时候他热忱欢迎……

“同意!我也需要时间思考。我至少会花上几个钟头,而且我仍然希望……”普尔愈说愈小声。

迪姆,在游隼号离开以前——不管有没有我,我还有四十八小时。我想我不需要了,现在我已经和哈曼联系上了,就算是从阿努比斯市,我们也可以同样保持联系……只要他高兴。

“目前欧罗巴距离盖尼米得大约四十万公里,”钱德勒船长告诉普尔,“如果你猛踩油门——谢谢你教我这个说法!游隼号可以让你在一小时内抵达。但我不建议这样做,咱们那位神秘的朋友,对这么高速冲过去的任何人都可能会起戒心。”

而且我急着要尽快回到盖大饭店去,游隼号是艘优异的小宇宙飞船,但是水管设备可以再改进——这里已经开始有怪味,我想洗澡想疯了。

23 游隼

希望赶快见到你们——尤其是泰德可汗。回地球以前,我们可有的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