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问题呢?”
“假如钱特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认为这是对他专业素养的一大侮辱。他曾经深入美国的猛犸洞二十公里。无论如何,他一定会使用导引索。”
“导引索里面有光纤。还有,航天服的无线电也许大致全程可通。”
“如果迷路怎么办?”
“哦,那他想进入哪个洞穴?”
“在重力这么小的环境下,洞穴是不可能发生坍塌的,”潘德瑞尔向勉强答应的舰长说道,“所以不会有被困在里面的危险。”
“最佳地点是在小埃特纳山脚下的一处干涸间歇泉,它已经至少有一千年没动静了。”
起初,一向小心谨慎的史密斯舰长一概禁止任何的洞穴探险;但潘德瑞尔博士提醒他说,他的首席助理钱特博士是一位经验老到的洞穴学家,舰长终于让步。事实上,这是钱特获选的主要原因之一。
“我倒希望在未来几天也不要有任何动静。好吧,还有哪一位要去?”
人类于1986年首度飞近哈雷彗星后,已经推测出它的密度远低于水;意思是说,它可能是由非常疏松的物质构成,或者有密密麻麻的洞穴。后来发现两种解释都是对的。
“葛林堡已经志愿要去,他曾经在巴哈马地区做过很多次海底洞穴探险。”
“葛林堡一回来我就出去,他跟钱特去做洞穴探险了。”
“我也试过一次,不过一次就够了。告诉葛林堡人命关天。他只能进到仍看得见入口的地方,不可再深入。假如他与钱特失去联络,没经我批准不许去找他。”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不过他私底下很清楚,要下这样的决心很难。
“当然要,”威利斯没好气地回答,“我有办法把头塞进某顶头盔里,但这把要命的胡须不断制造噪音,害得没有人听清楚我在说什么。”
钱特博士听过许多有关洞穴学家的老笑话,说他们喜欢往洞穴里钻是由于子宫情结;不过他非常确定这种说法不值一驳。
“啊,威利斯!”弗洛伊德终于说话,“抱歉,我刚才没认出是你。你居然为了科学做了这么大的牺牲,要不要我公开表扬你一下?”
“子宫是个吵得要死的地方,老是有一大堆的重击声、碰撞声、嘎嘎声,”他辩称,“我喜欢洞穴是因为里面非常安静、祥和,在里面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除了钟乳石会逐渐变粗之外,经过几十万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当弗洛伊德沿着通往休息室的通道轻飘过去时,就有过这种令人不安的经验。他吃惊地望着这位闯入者,心里非常纳闷,这个偷渡者怎么这么久都没被发觉。对方也回瞪他,样子有些尴尬,也有些虚张声势,很显然在等着弗洛伊德先开口。
但现在,当他抓着又细又韧的导引索(另一端是葛林堡)往彗星深处飘去时,这才发现和他想象的大不相同。他虽然提不出科学上的证明,但地质学家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地底世界一定刚诞生不久(以宇宙的时间尺度衡量);它比人类的某些城市还要年轻。
在一个狭小、封闭的世界里,大家都互相熟识的情况下,没有比遇到陌生人更令人惊骇的事了。
他现在正轻跃通过的隧道直径约有四米,加上几乎没有重力的感觉,让他清晰地回想起地球上的洞穴潜水。低重力让他产生这种幻觉:感觉上好像是携带着稍微过重的东西,一直缓缓地下沉。只是这里毫无阻力的现象告诉他,现在是在真空中移动,而不是在水里。
19 坑道的尽头
“我刚刚看不到你,”葛林堡在入口内五十米处说道,“无线电通信情况仍然良好。里面景色如何?”
从此之后,他不准任何人在托内拉湖上乱跑了。
“很难说——我无法辨识任何岩层,所以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描述它们。看起来不是什么岩石;一碰就碎——感觉上好像正在探索一块巨大的格吕耶尔干酪……”
“真的有够糟,”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宇宙飞船的外表竟然卡了一层——油烟。哈雷彗星是我所见过最肮脏的地方。”
“你是说它是有机物?”
接着,史密斯舰长在巡视气闸时,赫然发现墙壁上溅了许多焦油,立即大发雷霆;从来没有人见过他那么生气。
“没错!但跟生命无关就是了;不过,这是构成生命的绝佳材料。各式各样的碳氢化合物,化学家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乐翻了。你还看得到我吗?”
直到舰长制止之前,这个湖泊俨然成为了哈雷彗星上最主要的观光景点。有人发现(但不知是谁)在湖面可以正常行走,就像在地球上行走一般自然;表面上那一层黏稠的薄膜刚好可以提供足够的黏性,将脚粘住。不久,几乎所有的船员都来这里留影,照片上看起来好像他们是在水面上行走。
“只看到你电灯的余光,而且消逝得很快。”
很显然,那里面不是水;在这样的环境下,唯一能稳定存在的液体是大分子的有机油类或焦油。事实上,这个被命名为“托内拉湖”的湖泊比较像沥青,除了有一层不到一毫米厚的黏稠表面之外,其余都很像固体。在重力几乎等于零的地方,必须经过好几年的时间(也许要经过几趟太阳烈火的熬炼),才能形成现在这么平滑如镜的表面。
“啊……这里有些真的岩石,看起来好像不属于这里,可能是从外面进来的。啊!我挖到金子了。”
离开老实泉不远的地方,是另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现象。科学家第一次见到它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哈雷彗星上暴露于真空中的环境下,居然有个广达数公顷的湖泊;这个湖泊除了颜色非常黑之外,与其他普通的湖泊没两样。
“少来!”
“在天体力学里,很多事情跟你的想象完全不一样。从哈雷抛出的任何物体如果速度不是很快,则仍然会循着几乎相同的轨道运动——只有抛出之速度非常大时,轨道才会有明显的差异。因此绕完一圈之后,这两个轨道将再交会——你将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当然,那时候你已经老了七十六岁。”
“它曾经骗过许多旧时的西方人,其实这是黄铁矿。它在外围卫星上很普遍,但不要问我它为什么在这里……”
“他讲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米凯洛维奇问道。威利斯一如往常,马上给出了答案。
“失去视线联系了,你已经深入洞中两百米了。”
经过大家的催促,史密斯舰长终于同意将宇宙号移到离“老实泉”一百米的地方,它是向日面上最大的一个间歇泉。那景象非常壮观——从一个三百米宽的坑洞中,一柱灰白色的云雾自一个非常小的孔里生长出来,形状像棵大树;那个坑洞可能是属于彗星上最古老的岩层之一。不久,科学家就进到坑洞里到处攀爬,搜集各种五颜六色的矿物样本(唉!可惜里面完全没有生物),偶尔漫不经心地将温度计、取样玻璃管等塞进那个高耸的水-冰-气混合柱里。“小心!”舰长警告说,“假如谁被它冲到太空去,别指望有人马上去救你。事实上,我们也许会在这里等你自己回来。”
“我正在经过一个独特的岩层,很像陨石残骸。在过去,这里一定发生过很有趣的事情,我希望能查出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哇!”
刚开始的时候,科学小组战战兢兢的,就像火山学家在接近西西里岛上的埃特纳火山或意大利半岛上的维苏威火山的心情,来看待这些“间歇泉”。但不久之后,他们发现哈雷上的喷发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事实上却非常温和、有节制;水喷出的速度大约与普通消防水管的喷水速度相仿,而且只是稍微有点温。水从地底的贮存库里冒出来不到几秒钟后,马上变成蒸汽和冰粒的混合物;这时的哈雷,仿佛被包围在一阵暴风雪中,不过方向是往上。即使喷出的速度不大,但没有一滴水会掉回来。因此,每绕日一次,彗星就会“大失水”一次,流失于无垠的太空中。
“不要吓我好不好?”
虽然形容得很传神,但还不算是个精准的比喻。从哈雷的向日面喷出的气体不是断断续续的,而是一喷就是连续好几个小时;而且喷出之后并不向下抛回地面,而是一直往上去,直到加入、消失在上方发亮的云雾里。
“抱歉——害我差点停止呼吸。前面有一个大洞,像个房间;我没料到会碰到。我们用手电筒四周照看看……”
另外有些坑洞则不断有袅袅蒸汽冒出,以奇异的直线上升;因为这里没有风,不会将蒸汽吹偏。除此之外,通常在一两个小时内都不会发生什么事;但当太阳的热穿透其冰冻的内部时,哈雷就开始“激动”起来——正如威利斯所形容的——“像一群鲸鱼般”。
“它几乎是球形的,直径有三四十米。而且令人难以置信,这里居然有钟乳石和石笋——哈雷彗星上到处都令人惊奇。”
当太阳从崎岖不平且近得不像话的地平线爬上来时,它的光芒立即斜射到表面上密密麻麻的小坑洞里。大多数的坑洞都是不活动的,它们狭窄的咽喉都被矿物质盐类的硬壳堵住。在哈雷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像这里这么五彩缤纷的地方;因此,生物学家曾经误以为这里已开始出现生命,像当初的地球一样,以藻类的形式存在。到现在还有许多人仍不死心,不过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那有什么好惊奇的?”
由于史密斯舰长已经非常确定哈雷——至少在其表面上——没什么看头,因此开始转移阵地。只不过移动了十几公里,宇宙号就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从原来连续昏暗好几个月的南极来到一个有昼夜循环的地带。当黎明到来时,彗星也开始苏醒过来。
“这里既无流动的水,也没有石灰岩,重力又这么小。这些看起来像是某种蜡。请等一等,让我好好用录像机把它们拍摄下来。形状挺诡异的……像是蜡烛滴下来所形成的。说来奇怪……”
“贾丝明夫人号”是一艘分离舱,与发现号时代的原始分离舱有很大的差异:它只能在无重力环境中使用。基本上,它是一艘小型的宇宙飞船,采用用来搭载人员和运送较轻货物的设计,来回于宇宙号和火星、月球或木卫之间。它的驾驶员将它当作贵妇人看待,曾经开玩笑地抱怨说,让它绕着又小又寒酸的彗星团团转,实在有失它的身份。
“又怎么了?”
当宇宙号还停在哈雷的南极阴影中时,小心翼翼的探索行动就已经展开了。首先是派出数艘单人驾驶的舰外行动器,轻轻地喷着气体,在向日面和背日面上到处巡逻,记录所有有趣的事。这些先遣的探勘行动一旦完成,他们就派出几组科学家,每组可达五人,搭乘舰上的航天飞机出去,在重要地点部署设备和仪器。
钱特博士说话的声调突然变了,葛林堡立即察觉。
18 老实泉
“有些柱子断了,散落一地,看起来好像……”
弗洛伊德目送着它,直到看不见为止——也许是被蒸发了,也许是距离太远了。无论如何,在上面辐射线那么强的地方,它撑不了多久的;但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可以宣称曾经亲手创造了一颗彗星?
“继续说!”
接着,出乎意料,当它升至阳光照射之处时,突然爆出一阵亮光。它虽然漆黑,但反射的光线已经足够耀眼,在微亮的天空中衬托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好像有某种东西曾经在里面乱闯。”
他抡起双臂,将那颗雪球投向众星。它又小又黑,立即不见了踪影,但他仍然继续眺望着星空。
“不可能的。是不是被地震震断的?”
“我的天!”弗洛伊德大喊,声音在宇宙飞行服里面狭小的空间中回荡,“我现在正站在哈雷彗星上——此生夫复何求!假如现在有一颗陨石打到我,我也死而无憾!”
“这里不会有地震,只有间歇泉产生的微震罢了。也许在过去曾有一次大喷发;无论如何,那是几世纪以前的事了。在倒塌的石柱表面上有一层这种蜡的薄膜,约有几毫米厚。”
他热泪盈眶,手中紧握着那颗彗星上的雪球。接着,幻影逐渐淡出,他又回过神来。这一刻不再是感伤,而是得意。
钱特博士慢慢恢复了镇定。他不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洞窟探险会很快让人失去想象力),但这个地方的气氛使他回忆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同时,那些倒塌的石柱看起来像极了牢笼的铁条,被某个恶魔在逃跑时拆毁了……
这段回忆一闪即逝,却是刻骨铭心,因为里面包含着深沉的感伤。经过了一个世纪,他已经记不得任何一位当时围着他的朋友(这些朋友早已作古);不过他知道,他曾经喜欢过其中几位。
当然,这种想象完全没有依据;但是经验告诉他,不可轻忽任何的预感或危险的前兆,直到找出其来源。这种小心的态度曾经让他多次死里逃生,因此他不会再轻举妄动,除非找出让他心生恐惧的原因。他也毫不讳言,“恐惧”是正确的字眼。
突然间,在他的幻想中,那个黑球变成纯白——而且他也似乎回到童年,站在昔日的冬季游戏场,四周都是小男孩想象中的鬼魂。他甚至可以听到同伴的叫声,手里握着洁白的雪球在辱骂他,恐吓他……
“钱特,你还好吧?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手里那一堆掺有细微晶粒的膨松物质压实,成为一个刚好盈握的球形;同时私下希望能够透过绝缘的手套感觉一下。当他拿在手中把玩时,可以看到它虽然是一团漆黑,但有许多亮点在里面闪烁。
“我还在录像。这些形状让我想起印度神庙里的雕塑,蛮色情的。”
由于一时的冲动,弗洛伊德弯下身来,用双手捧了一团雪。在几乎没有重力的环境下,这个动作没那么简单;他必须用两脚向安全索一蹬,像个走钢索的空中飞人——但是头下脚上,样子有点滑稽。当他的头触及脆弱的地面时,几乎感觉不到阻力,整个上半身都埋在里面;然后他轻轻拉一下拴绳,将自己和满手的哈雷拉出来。
他故意将注意力移开,不去直接面对他的恐惧感,希望借着注意力的转移,在不知不觉中逃避这些恐惧。同时,纯机械式的录像和采样动作,让他心无旁骛。
覆盖着这座小山谷的“雪”并不完全是黑色;当弗洛伊德用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时,它会闪闪发光,仿佛里面嵌着无数颗微小的钻石。他怀疑哈雷彗星上真的有钻石;没错,这里有很多碳,但同样确定的是,这里从未存在过产生钻石所需的高温和高压。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这里没什么不对劲,目前的恐惧是正常的;只有当恐惧升高为惊慌,那才会要人命。他一生中有过两次惊慌(一次在山腰上,另一次在海底);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些往事,仍然像摸到湿冷的东西一般,不禁打起寒战。不过,谢天谢地,这些都过去了;而且不知何故,他现在觉得很笃定。整件事就像一出以喜剧收场的戏。
黑雪谷很不寻常,因为它有着相当坚固的结构——是一块岩礁,镶嵌在由冰冻的水和碳氢化合物混合而成的不定型堆积物里。这块岩礁是怎么来的,地质学家还在争论不休:有的说它原来是块陨石碎片,在很久以前撞上彗星。垂直钻探的结果显示它是许多有机化合物的复杂混合体,很像冰冻的煤焦油——不同的是,它的形成过程里完全找不到生命参与其中的证据。
他不知不觉笑了起来,不是歇斯底里的笑,而是开怀大笑。
在火星上,或者在月球上,有时候你可以——得运用点想象力,而且不去看那不一样的天空——假想你是在地球上。但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因为这里到处都是高耸的——而且常常过度堆栈的——雪堆,几乎不受重力的约束。你必须很仔细地观察四周环境之后,才能确定哪里是上面。
“你有没有看过《星球大战》那部老片子?”他问葛林堡。
现在,这位独特而神秘的尤物正跟在他的身旁,一起在哈雷彗星上遨游;他们正跟随着向导,沿着架设在整座“黑雪谷”的双轨缆线前进。“黑雪谷”是他取的名字;虽然在地图上没有这个地名,但他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得意。其实,在一个地形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和地球上的天气一样多变),地图是没有意义的。他一边看着四周的景色,一边品尝着里面蕴藏的知识。这样的景色以前没有人亲眼见过——可能以后也无缘再见。
“当然看过,而且看过五六遍。”
唯一看不见的——弗洛伊德不得不承认——是真正的个人风格;他绞尽脑汁想在她身上找出属于她个人的东西,但想到的都是她以前饰演过的那些角色。他很不情愿地同意某位影评所说的:“伊娃是反映男人情欲的一面镜子,但镜子本身没有特色。”
“嗯!我现在知道我在烦恼什么了。那部影片有一个场景,描述卢克的宇宙飞船钻进了一颗小行星,没想到与一条躲在洞里的大蛇碰上了。”
这样的比喻有点不伦不类,蒙娜丽莎虽然神秘,但绝无情色的成分在内。而当年伊娃的魅力在于以独特的方式将两者融合在一起——再加上一份天真无邪。半个世纪之后,这三种成分在她身上仍然依稀可见——至少,在某些人眼中是如此。
“那不是卢克的宇宙飞船,是索罗的‘千年隼’。我一直搞不懂,那可怜的畜生在那里怎么过活。它一定老是活在饥饿状态中,等待偶尔从太空送上门的食物碎屑。而且,莱娅公主也不够塞它的牙缝。”
伊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答应得不很热切。弗洛伊德有点失望:“算了!她就是那个样。”倒不是说他有不正当的妄想——老头子一个,还会有什么妄想——而是失望:不是对伊娃,而是对自己。她有如蒙娜丽莎(有人如此比喻她),已经超乎他人的褒或贬了。
“我绝不打算当怪兽的餐点,”钱特博士已经恢复自在,“这里不太可能有生命存在,即使有,食物链也非常短。能找到比老鼠大的生物,都会让我很惊讶了。或许比较有可能找到蘑菇……现在让我看看,下一步我们该走哪里……在这个‘房间’的另一侧有两个出口。右边那个比较大,我想……”
“跟伊娃去EVA(舰外活动)!”米凯洛维奇大笑道,“有这么有趣的事!不过——”他的笑容很暧昧,“穿上那该死的航天服,想要怎样怎样恐怕很难啰。”
“导引索还剩下多长?”
身为最年长的乘客——说他是“资深乘客”也可以——大家都礼让他,让他第一个出去。而且他要谁跟他一起去,不言而喻。
“喔!还足足有半公里。走吧。我现在正在房间的中央……该死!撞到壁了。现在抓稳了……我头先进去。这壁很光滑,如假包换的岩石……只可惜……”
史密斯舰长说得没错。当弗洛伊德瞄了一下定时器时,真的不敢相信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不过他不应该这么惊讶,因为此时他离宇宙飞船已经有一公里远了。
“怎么了?”
“随你高兴,穆芭拉小姐。不过我的建议是,只要你感觉有点不适,就马上回来。第一次出去的话,也许一个小时最好——虽然感觉上好像只有十分钟……”
“不能再前进了。钟乳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我没办法过去……而且越来越粗,不用炸药没办法弄断。不过太可惜了……它们的颜色很漂亮;这是我在哈雷上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绿色和蓝色。请稍等一下,让我把它们拍摄下来……”
“我们在外面可以待多久?”
钱特博士紧靠在狭窄坑道的墙壁上,用摄影机瞄准目标。当他戴着手套的手指伸向“高强度”按钮时,没有按对,却误触灯光的主开关,以致灯光完全熄灭。
“只有一项严格的规定:每次只有两个人可以出去活动。当然会有一个人负责护送,用一条五米长的安全索跟你们绑在一起——必要时可以伸长到二十米。另外,你们两人都必须拴在已经沿山谷架设好的两条缆绳上。这里的道路规则跟地球上一样:靠右边走!假如你要超越任何人,只要解开绳扣就行了——但其中一人必须时时与缆绳连在一起;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飘出太空的危险。还有其他问题吗?”
“设计得真烂,”他喃喃抱怨道,“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你们如果遵照指示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他终于举行简报,“即使有人没穿过宇宙飞行服——我确定只有葛林堡指挥官和弗洛伊德博士穿过——也没关系;它们穿起来很舒服,而且是全自动的。在气闸通过检查之后,根本不需要任何控制或调整。
他没有立即改正错误,因为他一直喜欢那份安静和黑暗,这种完全的安静和黑暗,只有在洞穴深处才经历得到。虽然随身的维生设备发出轻微的背景噪音,但至少——
乘客想下船逛逛,史密斯舰长曾经提出一些反对的意见。但他知道,大老远来到这里,如果不下去走走,实在也说不过去。
——咦,那是什么?从刚才挡住他去路的重重钟乳石后面,传来一丝暗淡的亮光,像黎明的第一道晨曦。他的双眼逐渐适应黑暗之后,它显得益发明亮,而且颜色逐渐偏绿。现在,他甚至可以看清楚前方重重障碍物的轮廓……
17 黑雪谷
“怎么了?”葛林堡焦急地问道。
威利斯的那把胡须就是他与哈雷彗星之间唯一的障碍;他马上得面临一项抉择——要胡须还是要哈雷。
“没事——我正在观察。”
他花了整整十五年才好不容易建立了个人的注册商标(一位评论家曾经称之为“修剪艺术的最高境界”,也许是恭维之词吧)。
他本来想说“一边观察一边思考”。根据他的思考结果,那可能有四种解释。
原来,宇宙号上配备有最新式的“马克二十”航天服,其面罩采用防雾兼不反射的材质,保证可以获得最佳的视野。虽然头盔有各种尺寸,但没有一顶适合威利斯——除非动“大手术”。
太阳光有可能经由若干天然的管道透进来,例如:冰、石英或其他东西。但在这么深的地方?似乎不太可能……
至于威利斯,他刚发现一件麻烦的事情;事虽小,但一粒老鼠屎足以毁了一锅粥。
由放射性产生的?他根本没想到要带放射性计数器,因为这里几乎不可能有什么重元素(即放射性元素)存在。不过值得下次再来检测一次。
弗洛伊德虽然一开始感到困扰——因为他年轻时确实暗恋过她——但随即处之泰然。只是他不知道伊娃对这件事的感受,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有勇气问她。在舰上这个紧密的小社会里,任何秘密都很少藏得住六个小时以上;但她仍然维持一贯的沉默——就是这种神秘的特质,让她风靡无数影迷达三代之久。
或许是某种磷光矿物质——这是他觉得最可能的一项。要是这是赌博的话,他愿意下注。不过还有第四种可能性,虽然最不可能,但是最有意思。
伊娃删美琳一如平常,一直保持神秘;但弗洛伊德已经决定要单独带她游一趟彗星。至少,好人做到底;每个人都知道,这位隐遁多年的传奇女星能列入乘客名单,有一部分是他促成的。现在大家都在开玩笑说,他们两人在谈恋爱;他们任何一句无心的话,都被米凯洛维奇和船医马欣德兰马辛德拉拿来作为取笑的材料。尤其是马欣德兰马辛德拉医师,表面上对他俩敬重有加,但心里是又羡慕又嫉妒。
钱特博士永远忘不了那个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隗的夜晚,当时他正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漫步于印度洋滨的一处沙滩。海面非常宁静,但偶尔会有懒洋洋的海浪冲上他的脚,碎裂的浪花激起一阵亮光。
弗洛伊德在离开地球之前,就已经决定非下船不可。玛吉删M很愿意尝试任何事情,不用鼓励她也会下去(她有一句口号:“一个作家永远要把握尝鲜的机会。”她的感情生活多彩多姿,就是实践这句口号的最佳证明)。
接着,他走入浅海里;他现在仍然记得海水轻触脚踝的感觉,像站在温暖的浴缸里。每走一步都会激起同样的亮光,甚至在水面上双手一拍,也有相同的效果。
“我想他是害怕,”米凯洛维奇不屑地说道。他一开始就不喜欢威利斯这个人,因为他发现这个科学家是个音痴。虽然这样对威利斯很不公平(他曾经自愿当小白鼠,让人家研究音痴的种种现象),米凯洛维奇仍然不放过他:“无音乐修养者,必有叛逆、欺骗和腐化。”
在这里,哈雷彗星的心脏地带,可能有发光的生物演化出来吗?他很喜欢这种想法。为一探究竟,必须先除去眼前的障碍物;但破坏这么精美的自然艺术品实在罪过。这层障碍物让他回想起某间大教堂里面的祭坛布幔——但他还是决定回去拿些炸药来。但是,还有很多坑道没去……
看着这些事在进行,乘客都觉得很新鲜;他们听见无线电里的对话,并且分享发现新事物的刺激。差不多十二小时之后——比葛林堡当年登陆水星时的作业时间短得多——这群被关在宇宙飞船里的观众开始无聊起来。没多久,他们开始谈起有关“出去”的话题——除了威利斯,他一反常态,显得很低调。
“这条路已经不通了。”他告诉葛林堡,“我想试试另一条。回到交叉口,并且将导引绳的滚动条设定为‘回收’。”他没有透露有关神秘微光的事;他再度打亮手电筒时,那些微光立即不见了。
同时,其他的几个小组沿着山谷架起蜘蛛网般的电缆线路;他们将柱子打入硬脆的地面,然后将缆线架在上面。这个电缆网络不但可以作为所有仪器与宇宙飞船之间的联系,而且可以让人员在舰外的活动更方便。他们不必使用笨重的“舰外行动器”,就可以在这个区域来去自如;他们只要用一条绳子将自己拴在电缆上,然后双手交互运用,即可沿着缆线到处走动。而且比起使用舰外行动器,这样有趣多了;所谓“舰外行动器”,事实上是一艘单人宇宙飞船,使用起来复杂得不得了。
葛林堡没有马上响应,这有点不寻常;也许他正与宇宙飞船通话。钱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要再度接通,他可以把话再说一遍。
主任科学家潘德瑞尔立即展开工作。他和另一位同事坐上一辆双人喷射橇,驰往那部一直闪着信号灯的探测器。一小时后,他们带着包装得好好的彗星样品回来,得意扬扬地将它收藏在冷冻库里。
他的确不用担心,因为葛林堡终于来了一个简短的回报。
依据计划,此次任务包括一整个“哈雷日”(Halley day,哈雷彗星上的一日,相当于五十五小时)待在南极;整天没事干,名副其实的“假日”(Holiday)。然后——假如没什么问题——行进十公里前往难以确定的“赤道”,研究其中一个间歇泉在一天一夜中的变化情形。
“好,葛林堡——刚才的一分钟我以为你走失了。我已经回到那个‘大房间’,正走入另一条坑道。希望这条路没有障碍物。”
“看起来像胡椒盐,”舰长说,“如果能解冻,也许可以长出漂亮的农作物。”
这次葛林堡马上有了响应:“抱歉,钱特。请立即回舰。有临时状况——不,不是这里,宇宙号完全没事。不过我们可能要马上回地球。”
舰上其他的人都屏息以待,想亲聆即将列入历史课本的不朽话语。
只经过了几个星期,钱特博士就已经找出一个颇具说服力的理论,解释那些断裂的石柱。每当彗星飞近太阳而将其中的物质喷向太空时,其质量分布都会不断地改变。因此,每经过数千年,它的自转会变得不稳定,而改变转轴的方向。这种变化非常激烈,像个失去能量的陀螺,开始要翻覆的样子。到时候所造成的彗星地震,规模可达里氏五级以上。
史密斯舰长理所当然第一个离开宇宙飞船,他轻轻地从宇宙号的主气闸爬出来。虽然气闸只有两米高,但着实花了一番工夫才下到地面。接着,他立即用戴着手套的手从地面上捧起一堆粉末仔细端详。
不过他还是解释不了那神秘的微光。虽然这个问题马上被另一个即将上演的戏剧性事件比下去,但心中的失落感仍然一辈子挥之不去。
虽然事先已经知道彗星上是个完全没有颜色的世界,但抵达实地之后仍然让大家颇为失望;事实上,宇宙号一直就停在一个露天煤矿里;这个比喻真的很恰当,它四周的黑色大都是由碳及其化合物与冰雪紧密混合所造成的。
即使偶尔还会心有未甘,但他从未向任何同事透露。尽管如此,他仍然将此问题移交给了预计在2133年展开的下一次哈雷彗星探险任务。
虽然史密斯舰长将宇宙号的降落地点选在哈雷的南极深夜区——与炽热的日照区足足相距五公里——但照明度还是相当充足。由于整颗彗星都被一层气体和尘埃包围,形成一圈发亮的“光晕”,这个地区似乎因此而蒙受其利;你可以想象它仿佛就是南极冰原上空的极光。如果这还不够亮,太隗可以提供相当于数百个满月的额外亮度。
20 奉命返航
彗星上几乎等于零的重力也造成其表面上的特殊景观:到处都是蜘蛛网状的结构物,就像超自然艺术家的幻想之作;还有许多叠得奇形怪状的岩堆,这种叠法连在月球上都支撑不了几分钟。
“你见过威利斯没有?他现在蛮沮丧的。”米凯洛维奇兴高采烈地问道,此时弗洛伊德刚好匆忙路过,舰长有事找他。
而在这里,没有一样东西的年龄超过一千年;金字塔都比这里的地形地物古老得多。哈雷彗星每次绕过太阳的时候,都会被太阳之火重新改造一次——同时也逐渐变小。自从上次在1986年绕日飞过之后,它的彗核形状已经有些微的改变。威利斯仍然不改口无遮拦的本性,用了大胆的比喻形容它,他告诉他的观众:“这颗‘花生’已经变得更像细腰黄蜂了。”的确,根据种种迹象显示,再多绕太阳几次之后,哈雷彗星有可能断成大约相等的两块——就像1846年的比拉彗星一样,当时曾经让天文学家叹为观止。
“回地球途中他会好转的,”弗洛伊德没时间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没好气地说,“我正要去看一下发生什么状况。”
宇宙飞船停泊在一个山谷的入口,四周都是小山丘,高度约一百米。假如有人想看到像月球上的景色,那他一定会大吃一惊;这里的地形与月球上光滑、和缓的景致完全不同,后者是数十亿年来被无数的微小陨石不断撞击所形成的。
当弗洛伊德抵达时,史密斯舰长仍然坐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假如这个意外事故发生在自己的舰上,他一定像一阵龙卷风般发号施令,指挥若定。但对于目前的情况,他只有干瞪眼,静候地球方面进一步的指示。
正如史密斯舰长所料,这次的着陆一点也不刺激。他无法说出宇宙号触地的时刻;经过整整一分钟,乘客才知道宇宙飞船已经完成着陆,而爆出一阵迟来的欢呼。
拉普拉斯舰长是一位老朋友了;他怎么会搞得如此一团糟呢?怎么想都想不通,既没有明显的意外,也没有导航错误或机器故障,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史密斯舰长也心知肚明,宇宙号事实上爱莫能助。任务中心的人员也只能在那边干着急;每次出事时都一样(偏偏太空飞行又最容易出事),他们除了发出慰问电信及录取遗言之外,总是一筹莫展。但当史密斯舰长向弗洛伊德报告这项消息时,一点都没露出这些疑虑和隐忧。
16 着陆
“这是个突发事件,”他说,“我们奉命返回地球,准备进行救援行动。”
在这节骨眼上,假如宇宙飞船的主引擎发生什么问题的话,宇宙飞船会在哈雷彗星上撞出个大洞来——比目前所有的坑洞都大。
“是怎么样的突发事件?”
史密斯舰长的一票听众逐渐散去,鸦雀无声。屏幕广告牌上的影像又恢复到正常的大小,彗核再度缩小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不过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它似乎稍微变大了点,那应该不是幻觉。再过不到四个小时,宇宙飞船就要与彗星会合;目前它正以每小时五万公里的速度冲向彗星。
“是我们的姊妹舰银河号,在探测木星的卫星群时突然坠毁。”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选在暗面着陆的另一个理由;那里没有任何喷气活动。现在容我告退一下,我必须回舰桥去。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降落在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不确定以后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他看到弗洛伊德脸上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
“难怪这颗彗星这么趾高‘气’扬,”脸皮超厚的米凯洛维奇说道,“那些喷气看起来对我的身体不太好。你确定我们可以下去吗?”
“没错,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你听了就知道,银河号目前被困在欧罗巴上。”
“恐怕没那么好的事,我们在这里是孤零零的。那个信号灯的位置就是我们打算降落的地点——接近哈雷彗星的南极,目前是漆黑一片。这对我们维生系统的运作有好处;在太阳照到的地方,温度高达120摄氏度——远高出水的沸点。”
“欧罗巴!”
“不好意思,我以为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在那里欢迎我们呢。”
“恐怕是这样。它坠毁了,但无人伤亡。我们仍在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很抱歉,你可能要失望了,米凯洛维奇先生。那只是‘取样侦测器二号’的信号灯罢了。它已经停在那边一个月,等我们来把它收回去。”
“什么时候的事?”
威利斯博士的老毛病又发了:“我可以用几个简单的字解释给你听……”史密斯舰长一声咳嗽打断他的话。
“十二小时以前。它在通报给盖尼米得之前耽搁了一阵子。”
他指着彗核的下缘,刚好在明暗分界线里面一点的地方。毫无疑问——但怎么可能?——在彗核的暗面有一个亮光,正在以非常规律的节奏闪烁着:亮、暗、亮、暗,每两三秒钟闪烁一次。
“那我们能做什么?我们目前在太阳系的另一边。先回月球轨道上补充燃料,然后沿着最快的轨道赶往木星,那可能——呃,至少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弗洛伊德心想,假如是在列昂诺夫号的时代,那需要好几年的时间……)
“我的天!”米凯洛维奇大叫道,“那是什么?”
“我知道,但没有其他宇宙飞船可以派得上用场啊!”
弗洛伊德仍然还没有尺度的概念,他虽然知道眼前的东西总长不到十千米,感觉上却好像有月球那么大。但月球的边缘没有那么不规则,也不会到处喷出小团气体——以及两团较大的。
“盖尼米得上面不是有自己的卫星际渡轮?”
屏幕广告牌上的影像随着放大倍率的调高而变大。有一阵子弗洛伊德觉得好像坐在一架飞机上,穿过层层薄云准备着陆,而不像是坐在宇宙飞船里逐渐接近那颗最有名的彗星。彗核看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它现在已经不是个小黑点,而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像漂荡在宇宙大洋中的一座千疮百孔的小岛——突然间,它看起来自成一个世界。
“它们在设计上只适用于轨道航行。”
不用说,舰长所谓“小小困扰”指的是“太空晕船”——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因为这个名词在宇宙号上是个禁忌。不过很显然,有许多只手都偷偷地往座位底下的储物格摸去,看看有没有塑料袋可用;虽然有点尴尬,但紧急时还是非它不可。
“可是它们曾经降落在卡利斯托。”
“为安全起见,我希望大家在接近和着陆时都待在观察室里,并且绑好安全带。无论如何,那个地方的视野最好,而且整个行动过程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我们只会使用非常小的校正动力,但什么方向都有可能,或许会造成感觉上的小小困扰。”
“那次任务所需的能量少得多。哦!它们刚好也可以降落到欧罗巴,但几乎不能载任何东西。当然,这个方案正在评估中。”
“哈雷彗星的重力?别提了——还不到1厘米/秒平方——大约只有地球上的千分之一。假如你耐心等待,你才会感觉到它的存在,就是这样。东西掉下一米就要花十五秒钟。
弗洛伊德几乎没有在听舰长讲的话,他仍在试图理解这则惊人的消息。这是半个世纪以来首次(而且是有史以来第二次)有宇宙飞船闯入被列为禁区的卫星。这起事件引发了不祥的联想。
“因此我们将在12:00整变成无重力状态。在那之前,你的舱房服务员会检查每样东西是否全都拴牢。这跟上次回转的情况完全一样,不过这次需要三天的时间——而不是像上次的两小时——重力才会恢复。
“你认为,”他问道,“这件意外可能是欧罗巴上的什么人——或什么东西——造成的?”
“我们将在三个小时之后切断动力,”舰长说道,“到时候我们距离彗核只有一千公里,速度几乎等于零。我们将会做一些最后的观测,以决定降落的位置。
“我正在怀疑,”舰长怏怏地说,“但几年来我们一直在探索那个地方,而且一无所获。”
屏幕上的图案会让人觉得宇宙号更像是正飞进一团星云,而不是飞近一颗彗星。前方的天空是一片白色的云雾——很不均匀,其间夹杂着一块块灰色的凝结水汽、一条条亮带和闪闪发光的喷射气体,全部是从一个中央点发射出来的。在目前的放大倍率之下,那颗“彗核”只是个小小的黑点,几乎看不见,但它显然是周遭所有现象的源头。
“重点来了——假如我们前去搭救,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用完早餐之后,所有乘客和科学小组人员都集合在一起,听取史密斯舰长的行前简报。其实科学小组根本不用听;假如他们觉得不耐烦,主屏幕广告牌上面所显示的奇异景象马上会将他们的幼稚情绪一扫而空。
“我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不过这些都仅止于推测;在获知更多事实之前,我们不会轻举妄动。同时,我之所以请你过来,是因为我刚刚接获银河号的船员名单,正在纳闷……”
“跟往常一样,”弗洛伊德补充了一句,“等他高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们他在哪里。”
他有点犹豫地将那份报表推过去。但弗洛伊德在瞄它一眼之前早已心里有数。
在预计与彗星会合的当天早上,弗洛伊德一大早就从噩梦中醒来。这很不寻常——他居然会做梦(至少记得梦中情景),这一定是期待几个钟头以后即将到来的事情而兴奋过度吧。另外,不久之前卡罗琳传来的一个信息——问他最近有没有小克里斯的消息——也让他有点担心。他曾经简短地回电,说他帮小克里斯在宇宙号的姊妹舰乾坤号上谋得目前的职位,结果他连一声谢谢也没有。或许他现在已经跑腻了地球—月球航线,想到别的地方找刺激。
“我的孙子。”他淡淡地说。
哈雷彗星现在已经很近了,但反而看不到了。说起来好玩,从地球上反而看得比较清楚;它的尾巴已经长达五千万公里,且与其轨道呈直角,像一面旌旗在看不见的太阳风里飘扬。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我死后唯一延续我家香火的人。
15 与哈雷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