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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喂。”房东接了电话,他听到电话背景音里有乱七八糟的大声说话、谩骂、摔砸以及孩子的哭闹声。

杨天乐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把烟头扔在纸杯里,嘶的一声,烟头的红点熄灭了。他看见了旁边手机上一闪一闪的小绿光。微信一直在提示,他刚才懒得看。拿起手机,发现是新房东找他:“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睡了吗?方便通个电话吗?”杨天乐心里咯噔一下。他坐起来,靠在床头,直接打了过去。钱潇也发觉了异样。歪着头问他:“干吗啊?”他摆摆手,没说话,认真听着电话里的忙音。

“小杨,不好意思啊,房子我们可能得收回来。家里情况有点乱。”房间很静,钱潇在旁边已经听到了听筒里的声音。杨天乐挂了电话,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想到这些时,杨天乐刚刚从钱潇身上滚下来。他躺在旁边,倦怠地点了一根烟。自己的床单和这个床垫的尺寸有点不合适,被弄得皱皱巴巴。“叫滚床单是有道理的。”杨天乐说。钱潇踢了他一脚。他在一个纸杯里倒了点水,当烟灰缸,放在床边的地上。他觉得,搬进一个陌生的房子之后,会通过一次次堆积起的生活细节与房子厮混熟悉。第一次在这里做饭、做爱、看电影、买一盆花、听到邻居吵架、听到楼下小公园的广场舞舞曲,逐渐地熟悉起来。当一切都变得不能再熟悉时,就意味着快要搬家了。

这是杨天乐和钱潇搬进来的第二十天。

最初几年,他们刚搬完家那一段时间总会睡不好,早晨醒了会稍微愣愣神,有点恍惚自己到底在哪儿。现在好多了。杨天乐和钱潇已经适应了没有属于自己的床的生活。这一点其实挺残忍,只不过彼此心照不宣地避之不谈罢了。他们不可能带着一张床或者哪怕一张床垫从一个房子周游到另一个房子。北京的绝大多数房东会把自己所有的破烂家具当古董般珍视,不会允许你扔掉任何一件垃圾。所以,每一次搬家,他们都只能睡在一张陌生的、被不知道多少人睡过的床上。这些床垫软硬各异,沾染着陌生人的汗水、泪水和精液,有着所有漂泊者的气味。他们也将加入其中的一环,承前启后。这无数陌生人经过的床,还不像酒店的那样被悉心维护过,而一直像被嫌弃的遗物,成为人们夜晚短暂的栖身之所,见证过人们最隐秘的时刻,最终再度被弃之不顾。

杨天乐下床去喝水。客厅一侧的墙边整齐排列着拆开后压扁的搬家纸箱。几本书被摆放在一个五斗柜的上方,旁边靠着那幅跟随他们多年的铜版画。厨房里,碗和盘子按照大小,分门别类地码放在抽屉和柜子里,筷子插在筷筒里,旁边的挂杆上一丛铁线蕨孤独地绿着。钱潇悉心呵护的绿植也都被搬到了新家,一些在客厅,另一些已经搬去了阳台。厨房里亮着一盏橱柜下的LED灯,只能照亮水槽附近的区域,让一切显得温馨。杨天乐扭头看看窗外,对面楼里还有三三两两的窗户亮着灯光。他自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去,转头看看那一排纸箱。幸亏还没扔掉,正好可以用得上。他想。

搬家的次数多了,他们也会慢慢被磨掉一些性子。这次搬家后,杨天乐和钱潇每天下班只收拾一点,先从厨房和卫生间的东西开始拆箱,毕竟吃喝拉撒才是最迫切的需求。当你觉得自己已经生活在上层建筑中时,生活便不期然地通过这些残忍的细节把你打回原形,让你看到真相——原来生活和贴在电线杆和过街天桥上的租房小广告一样——“可以做饭、洗澡、上网”。有时候,杨天乐走过天桥,看着遍布桥身的小广告上的这几个短语,突然间觉得,自己的生存状态就这样被粗暴地浓缩了。你无法反驳。活着,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