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来,精品咖啡的研究者们一直都在心照不宣地暗自使劲,想看看谁能让星巴克的咖啡烘焙技术输得一败涂地。舒尔茨的前任导师杰里·鲍德温这样讲:“在像星巴克这样的大公司里,想要什么都可以找得到。”他稍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除了新鲜咖啡,这里什么都有。”对于星巴克的滴漏咖啡,皮特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相当讨厌这东西,如果咖啡可以和我说话,那么它说的是,‘我的烘焙加工过程并不理想’。”很多咖啡新人也都看出了门道,《波士顿先驱报》的记者出言相讥:“我认为星巴克咖啡喝起来是一股焦煳的味道,但若要真给我这么一杯咖啡,我有权再要一份免费的意式薄饼或20美元,具体取决于哪个更值钱。”这一嘲讽再次说明星巴克的咖啡豆实在是难以恭维。虽然星巴克长期以来备受关注,但包括其顾客在内的很多人也都在抱怨它标志性的深度烘焙,戏称星巴克为“焦炭巴克”以及“星难喝”。
因此,在公司咖啡的售价持续走高的同时,咖啡的质量却未能同步跟进。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也在所难免。阿尔弗雷德·皮特提出这样的问题:“当你需要打理1万家店时,还能买到多少上好的咖啡呢?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优质咖啡给你啊!”根据皮特的解释,星巴克帝国的庞大规模使其无法再保持原有的水准。当然,舒尔茨也依然坚信自己的公司有能力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他表示星巴克不仅在保持以往的水准,而且实际上质量较从前更上一层楼。舒尔茨拿出了一张清单,罗列了一些他自认为公司能有所提高的具体方面,然后说道:“我知道我们现如今购买的咖啡豆质量比以往还要好。我们在工厂中烘焙咖啡的专利技术,我们在保鲜、混合方面所做的工作以及我们的标准,所有这些可以让咖啡保存的年头和我们的年龄不相上下,毫无疑问现在的咖啡质量会更胜一筹。”他话语间的广告推销腔调十足,舒尔茨或许真以为自己所说句句属实。舒尔茨之前的烘焙专家凯文·诺克斯这样说:“在霍华德看来,他由衷地相信尽管这些年来星巴克发展得如此迅猛,但产品质量并未出现丝毫下滑。他们当真是相信自己的公关。”
对咖啡极客来说,星巴克黝黑的咖啡豆和含糖混合物是对咖啡烘焙艺术的公然冒犯。所谓第三次烘焙浪潮中的商家,即那些对质量极度痴迷的独立咖啡店,诸如波特兰的斯顿普顿咖啡烘焙店、芝加哥的知识界咖啡店,都希望顾客对咖啡豆怀有那种对美酒的感受,要能欣赏咖啡各自不同的微妙特点。在咖啡中加入榛果口味糖浆和全脂牛奶对咖啡原有醇香的破坏,就相当于在上等波尔多酒中加入几包甜味剂,这会令品酒行家颇为不快。
能让这样一位世界级的咖啡老饕有如此美好的回忆,绝对不同寻常,可是星巴克并没有想方设法尽快重现往日的辉煌。随着企业逐年的扩张,星巴克已经放弃了很多曾让它位于至尊地位的质量控制标准。过去,咖啡师要亲自调制每一份意式咖啡,霍华德·舒尔茨曾认为手下员工堪比烹饪高手。如今,机器在自动调制咖啡,原本印有日期的咖啡豆纸袋被塑料袋所替代,袋子底部难以辨认的代码模糊了烘焙的具体时间。“在我刚开始在星巴克工作时,5磅重的‘子弹’袋上都会印有在一周内销售完的字样。现在,袋子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有任何技术上的改进,却印有在9个月内销售完的字样。”曾在星巴克工作的老员工加娜·奥本海默这样告诉我,如今她在波特兰的斯顿普顿咖啡烘焙公司工作。
但在我们发动火力猛攻之前,重要的是弄懂星巴克究竟要对咖啡意欲何为。星巴克有着4 000万之众的顾客群,它并不是想把大家变为戴着单片眼镜、手持高脚杯品咖啡的不伦不类的人士,这也不是它的目标所在。如今星巴克有着成千上万的店面需要打理,还冒险进入了音乐和图书领域,它希望完成两个与咖啡相关的目标:让人们一直对自己产生兴趣,以及推出始终如一的产品。
的确,星巴克的市场宣传做得相当出色,但是很长时间以来,它的咖啡都不及广告中所言那么光鲜。想当年,当星巴克还在打江山的时候,装有新鲜咖啡豆的纸袋上会印有请在某日之前出售的字样,咖啡师对意式咖啡的奥秘几乎无所不知。以往的星巴克员工不厌其烦地灌输咖啡质量的概念,在这一过程中,他们提高了消费者对咖啡的期望感受,从本质而言,他们让普通美国百姓喝到了更好的咖啡。公司早期对咖啡的热衷让马克·普林斯深受触动,现如今他在运营一家人气颇高的咖啡网站Coffeegeek.com;每当回想自己在1993年初次尝试星巴克咖啡时的情景,他就不免会有些动容。普林斯当时要了杯力士烈特,这种浓缩咖啡体积更小,味道更浓,操作咖啡机的手法也些许不同。在意大利之外,很少有人听说过这种咖啡。据普林斯回忆:“咖啡师说,‘我百分之百了解您要的是什么’,他上前调整了一下咖啡研磨机,做出一杯之后,他觉得不是很满意,接着又做了一杯。可1998年以后,你就再也看不到这种情形了。我不敢说那次和我在意大利喝到的意式咖啡一模一样,但是已经相当接近了。”
星巴克力图吸引消费者的注意可以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当时星冰乐的大举成功震惊了所有人,特别是舒尔茨。之前,舒尔茨以为美国人争相抢购星巴克饮品是因为他们向往纯欧洲式的咖啡体验,但星冰乐的走红说明事实并非如此。消费者仅是需要从杯中体味到价格不菲的咖啡因快感,咖啡顾问蒂莫西·卡斯尔称其为“饮料娱乐”。没有人在意咖啡爱好者对他们喜爱的搅拌奶油和焦糖嗤之以鼻,人们喜欢蜜糖,愿意每天早上都来一份太妃榛果拿铁。卡斯尔说:“可以把星巴克当作类似电影院的饮品剧场,大家来到这里是为了能找到娱乐自己的东西。”本着这种理念,星巴克每个季节都会推出一大堆新型饮品,其中很多是谁都想不到会和咖啡搭配的口味。不过在10年前,世上还没有任何咖啡客可以盯着自己的马克杯自言自语道:“是什么东西如此美味?香蕉泥和椰蓉!”可是如今我们不仅见识过香蕉椰子星冰乐,还有南瓜香料拿铁、覆盆子摩卡碎片星冰乐、蛋奶拿铁。所有这些星巴克都称之为“纵情的咖啡享受”。
不久前我乘坐国际航班时,碰巧坐在一位芝加哥中年女子身边,她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从威尼斯回家,我们就意大利和孩子的问题交谈甚欢,最后她问我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在那之前,我一直觉得透露自己在写一部关于星巴克和咖啡店现象的著作还存在些许风险,因为很多人对该公司很有成见,我若是暴露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免不了要费口舌,将书中观点一再解释。但这位女士的反应却与众不同,刚一提到星巴克这几个字,她几乎面露尊敬之情。在星巴克出现之前,她从未喝过咖啡,可现在她很愿意为自己和丈夫买杯咖啡,作为一种小小的“款待”。她说道:“星巴克可是相当不错的咖啡,这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咖啡,对吗?”
大家普遍偏好甜味饮品会引发这样一个明显的问题:如果顾客喜欢甜味,星巴克为何还要精心打造苦味的咖啡呢?的确,星巴克将超级深度烘焙的咖啡打造为流行时尚,甚至以此作为卖点。在前往公司烘焙工厂参观的过程中,星巴克的咖啡专家梅杰·科恩曾这样对《波士顿先驱报》的记者炫耀,“黑咖啡豆再多烘焙几秒就会化为灰烬”,言语中透露出仿佛把东西烧焦成炭会成为美味一般。深度烘焙部分还是传统的产物,公司的精神教父皮特也喜欢进行深度烘焙。但有人认为星巴克将咖啡豆深度烘焙其实另有隐情:他们认为咖啡味道越苦,越会促使顾客购买利润更高的牛奶饮品。意利这样解释说:“我猜测他们不仅仅是想卖咖啡,这挣不了多少钱,他们一定是故意让深度烘焙散发出香味,靠人们多买糖浆和牛奶来敛财。否则,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呢?”很多人都称星巴克实际上“经营的是牛奶生意”,毫无疑问,消费者愿意为热牛奶支付更高的价格——当然这价格越高越对商家有利。鲍德温这样对我讲:“我们的皮特店终于和文明世界接轨,推出21盎司一份的咖啡,这很快就占到了我们业务的1/3,你知道这里面要加多少牛奶吗?我是说在这里加的牛奶要超过我一年的饮用量。”此外,顾客还想尝尝1盎司意式咖啡另加20盎司牛奶的味道,没有什么比超级深度烘焙咖啡豆的味道更具穿透感了。
饮料娱乐,纵情的享受
星巴克所重视的另一项咖啡的特质是一致性,这其实正是公司魅力的关键所在。因为对于咖啡,消费者希望了解自己所买的产品是否质量过硬,一杯劣质咖啡不仅会瞬间击碎人们现代满足感的脆弱外壳,而且这一天也随之会变得索然无味。特种咖啡贸易杂志《新鲜一杯》的出版人沃德·巴比这样说:“人们不愿拿这来冒险,美国人都喜欢扎堆,我们喜欢所有东西都如出一辙。我们知道如果来到美国的其他地方——快看!那儿有家星巴克!——我们就会意识到这里会有完全相同的体验等着自己。”无论你身处西雅图的闹市,还是在迪拜的办公大楼,抑或是日本的机场,舒尔茨都希望你手中的卡布奇诺味道都一如既往。人在旅途时会特别看重这种对一致性的关注。当咖啡客身处异乡,星巴克仿佛是在地平线上出现的一块绿洲,这意味着在这里你定会和以往一样,能拿到一杯还说得过去的咖啡。
但是现在尚无得到大部分咖啡爱好者共同认可的审美判断:随着时间的推移,要想在星巴克喝到优质的咖啡,难度是越来越大。公司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它并不一定是以提供上等咖啡为目的。在星巴克看来,咖啡质量变得越来越无关紧要。
在确保产品一致性方面,机器的表现绝对无懈可击,随着公司从手动意式咖啡机过渡到超级高效的全自动咖啡机,咖啡师每次轻轻一按,都会精确无误地得到一份浓缩咖啡,而且毫无任何噪声。可以理解的是,星巴克并未四处宣传自己已将咖啡师从咖啡制备工序中完全取缔,也没有急着否认其“合作伙伴”的重要性。但令人意外的是,许多咖啡老饕对星巴克新型的仿生技术大加赞扬。因为企业无法培训12.5万员工,使他们无一例外均可制出出色的浓缩咖啡,但机械化却可以确保消费者每次都可以喝到质量相当稳定的咖啡,而不是每天的质量都参差不齐。我向舒尔茨提到这种观点时,他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说道:“我不清楚这么讲是否合适,但我们在尽全力试图超过顾客的预期,如果让客人排长队等候已经是不堪忍受,那么我们就必须想方设法来加速并提高效率,而且我们百分之百相信这种效率的提高并未因保证质量而打折扣。”
很多咖啡专家都认为世间不存在客观证实的完美意式咖啡,他们认为味觉是一种主观体验,而且这也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由此看来,优质咖啡更是艺术性效果,同时也是科学研究结果。西雅图乐特浓咖啡馆的戴维·绍默这样说道:“人的口腔中有着如此复杂的感知系统,这种高度复杂的精妙器官每秒钟都在发展进化。”咖啡评论家戴维兹则对意利的研究表示尊敬,但更同意绍默的观点,他这样对我讲:“无论意利博士怎么看这一问题,我们对质量的判定都并非定论。”
这是句不合时宜的口误,他显然是想说质量并未因追求效率而打折扣。但不管怎样,这也无伤大雅,质量降低并不会对星巴克有丝毫影响。正如星巴克的竞争对手非常心知肚明,它各家连锁店都能提供高度一致的含糖饮料,并能让普通民众满意,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在波特兰街头随机询问100个人,他们最喜欢的咖啡店有哪些,也许没几个人会提到星巴克。市场调研专家杰尔姆·康伦手捧一杯星巴克咖啡,这样对我讲道:“但是你猜怎么着?这样就足够了。”
考虑到我举到唇边的这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背后有这样一系列化学方程式、实验以及严格的规定作为支撑,我原以为这种意式咖啡尝起来好似无趣的代数题,但这居然是我在美国从未尝过的味道,那里的意式咖啡通常只能是“味重的超浓咖啡”。这里的意式咖啡略带黏稠感,好似烈酒,还有天然的微甘味道,这是在烘焙过程中咖啡豆中的糖分发生焦糖化的结果。意利喜欢说,理想的意式咖啡会“惊艳味蕾”,在品过第一口之后,我突然间明白了这是怎样一种感受。在每平方微米的范围内,几十亿微小油脂分子包裹住我的味蕾,缓缓地释放出其中的芬芳物质。我的导游是位金发的美国女子,她建议我细细品味其中的焦糖、黑巧克力以及新烤面包的味道,这种类似于品酒体验的事情,通常我的味蕾是拒绝配合的,可是令我惊讶的是,我居然尽数体会到这些感受。
咖啡因,撒旦的邪恶发明
大多数咖啡公司都是提供几十种咖啡混合产品,并会对同一产地的咖啡进行不同烘焙方式的处理,但意利咖啡只提供经过两种烘焙方式的咖啡混合产品,而且要不断监测调整,以确保味道始终如一。在意利博士看来,只存在唯一完美的意式咖啡,他对咖啡制备过程中各个变量的严格控制使其能得到这一结果。在对意利公司的里雅斯特厂区的参观过程中,保安始终跟随在我身后10码的距离,我若是掏出一件类似照相机的物件,他们准会马上扑上来,我看到意利的指令在发挥作用。气压输送管将咖啡豆从烘焙车间送往包装中心,机器将咖啡装入密闭性锡罐,充入氮气保鲜,再将容器加压密封。意利咖啡在现场还有两家概念意式咖啡吧,在其中的一家中,咖啡师依照严格的渗滤步骤调制了一份意式咖啡,水温必须一度不差是194华氏度,然后以每平方英寸30磅的压力按压咖啡渣整整30秒,最后产生一种叫作克丽玛咖啡油的黄褐色浮沫。
如今,痴迷咖啡的人也许会对肯尼亚AA级咖啡和苏门答腊曼特宁咖啡的细微区别小题大做,但欧洲早期的咖啡客根本不会考虑咖啡的风味和质量问题,咖啡最初被当作药物,是可以包治百病的神奇药水。以17世纪的伦敦为例,当时许多医药宣传册称咖啡对包括抑郁症、麻疹、天花、鼠疫等诸多疾病都有疗效,而且还不仅限于饮用这种形式。医生会开出各种服用咖啡的方式,这与今天的“星巴克体验”大相径庭。有种疗法适用于治疗肠胃痛,要求患者将咖啡渣、色拉油、融化的奶油和蜂蜜混合服下,然后医师再将一码长的鲸鱼骨插入患者的喉咙,在胃里搅拌。这种做法听上去相当老旧,甚至非常疯狂,但这样的事情至今还在发生。现如今就有这样一位咖啡顺势疗法的推广者——流行歌星珍妮特·杰克逊。1997年杰克逊向《新闻周刊》透露,她用“咖啡灌肠术”来治疗自己的慢性抑郁症,据她说这会有助于肝脏“排出抑郁细胞”。
可以想见,意利能做出一份分类表,以说明不同的烘焙工艺对这些主要的香气会产生怎样的影响,继而波及咖啡的味道。随便以一种芳香物质为例,如4–乙烯基愈创木酚会产生丁香的味道,他就会抽出一张柱形图显示咖啡豆在五个不同烘焙阶段中,这一物质的浓度变化,这五个阶段为生豆、轻度烘焙、中度烘焙(意利称之为“普通烘焙”)、深度烘焙(意利称之为斯卡罗式烘焙)以及超级深度烘焙(基本上就是星巴克的烘焙方式)。在中度或深度烘焙时,香味会达到峰值,效果最为理想,过火或是火力不到时,香味都会大幅下降。意利边给我看各种香味的图表,边对我解释道: “若烘焙时间过长,这些香味就会消失。”接下来,他又拿出一张图表,其中显示星巴克式的烘焙方法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味道,且比其他味道都更为强烈。他强忍着不笑出声来,对我说道:“这种味道是……如果你曾经遇到过火灾,还请来消防队前来灭火,就会闻到这种‘湿法灭火’的味道。”
尽管咖啡曾一度有着万能灵药的美名,但它很快又得到一个绝对的差评——咖啡有毒。(这也许和鲸鱼骨容易对胃造成创伤有关系。)这一观念一直延续了300年,甚至直到饮用咖啡十分普及后还依旧存在。反对饮用咖啡豆的最常见说法极具杀伤性:咖啡可以导致阳痿[38]。1674年,一群英国女子将这一指控发挥到极致,她们公开上书,抱怨英国男人一头扎进咖啡馆里,夜不归宿。这一请愿来自“几千名体态丰满的良家妇女,她们因欲望无法满足而神情憔悴”,她们称因为咖啡的缘故,“基督世界中的那些强壮男子”突然间变得虚弱不堪。她们写道:“我们最近发现古老英国的真正活力正在明显衰退,这给我们带来了无以名状的痛苦;夫君们的男性雄风不再,只会喋喋不休,毫无意义地胡思乱想,夸夸其谈却不敢坚持自己的主张,刚想要有所作为,就在我们面前软绵绵地倒下。”(因为当时女性不得进入伦敦的咖啡馆,这一抗议更像是针对男性的卑劣攻击,而不是合法请愿。)
但是如果这一过程太过复杂,难以理解,我们可以稍微简化。很多人都知道过去有种小学实验,让人捏着鼻子去尝苹果的味道;其实味道更多程度上是一种气味感知,咖啡更是如此。意利告诉我:“意式咖啡重要的是嗅觉体验,而不是味觉体验。”烘焙咖啡包含800多种“芬芳的挥发成分”,但其中只有25种主要成分,而烘焙咖啡的独特味道和香气就是来自这25种成分所带来的嗅觉体验,即便未经任何专业训练,人们也可以很轻松地嗅出这些味道。通过对烘焙咖啡进行实验室分析,可以用气相色谱仪识别出诸多芳香气息,包括香草、玫瑰、大吉岭茶、蜂蜜等,甚至还有一些奇特的味道,诸如烤肉、卷心菜、汗珠、黄油,还有很难形容的“猫咪的味道”。(我觉得这里还是点到为止比较好。)
即便是咖啡无害的科学证据都无法完全挽回这种饮品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以18世纪下半叶为例,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为证明咖啡和茶的毒性曾精心设计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实验。他下令免除两名犯有谋杀罪的双胞胎兄弟死罪,但终身要作为实验室研究对象,一个每天饮下大量咖啡,另一个则要喝下同样数量的茶。他认为兄弟两人中谁先死去,则说明他体内吸收的物质毒性更大。不幸的是,古斯塔夫并未能活着看到最后的实验结果。那位终日饮茶的兄弟先行离世,死时83岁;喝咖啡的兄弟在之后去世,不过他活到88岁,这对于18世纪的人们来说是相当长的寿命了。咖啡还接受了某种洗礼,教皇克雷芒八世无视教士对禁用这种“撒旦的邪恶发明”的呼吁,宣布天主教徒可以饮用咖啡,并认为这种饮品相当“可口”。但是多年以来,人们对咖啡会危及健康的担心还在四处传播,而精明的商家也借此机会创造商机。葡萄坚果麦片的疯狂发明人C.W.波斯特在20世纪之交就曾对“咖啡刺激神经”大肆抨击,鼓励消费者踏上《窈窕疯人院》[39]的道路,用他的粉末状波斯顿咖啡(Postum)取代了调制咖啡。(不过波斯特本人从未戒掉自己对咖啡的嗜好。)
这种光学筛选除杂系统原理相对简单,但是烘焙工艺开始后,问题就变得相当复杂了。科学家们在咖啡豆中发现了1 500多种不同的化学成分,这些化学成分在烘焙过程中的混合效果将最终决定咖啡的口感。烘焙炉的温度、烘焙时间、冷却方式,所有这些都会对各种成分产生不同影响。此外,还要考虑到咖啡豆本身的独特结构。当生咖啡在烘焙炉中加热时,豆子中的水分子会汽化,想方设法钻出去,所有蒸汽都挤在厚厚的细胞壁里,所有物质也都密封其中。每粒咖啡豆都像一个微型压力锅,里面发生着大量的化学反应,这其中的压力之大可以使咖啡豆在最后爆开前体积膨胀一半。整个烘焙过程,仿佛是在喷发的火山内,将1 500个不同的物件抛起来玩杂耍。
不过现如今,我们对咖啡的顾虑倒是不及咖啡因,这种有提神醒脑功效的小分子使得饮品分外畅销。在美国每天都有80%的民众会以某种形式摄入这种兴奋剂,它在咖啡或软饮中最常见。对大多数人来说,当我们还在娘胎里时,咖啡因就已成为我们生活中的组成部分;在发达世界当中,大部分新生儿的血液中都存在少量咖啡因,这是由母体摄入的咖啡因所导致的结果。在当今这个睡眠不足的社会中,我们越来越需要借助咖啡因来确保自己生存所需的活力。
当意利谈起咖啡的科学基本要素时,你最好双手抓紧座椅,双脚踏稳,做好持久战准备,因为他会大谈特谈各种图表和技术术语。他可能会一时间滔滔不绝,将意式咖啡比作美女,但很快就会转到该女子所穿着衣裙的高分子聚合物成分这样的话题。因此若将意利长篇大论的解释说明略加总结,就可得出咖啡豆分类工艺的基本流程。优质咖啡豆和劣质咖啡豆从外观上看基本无甚差别,但可以通过某一方面的差异性将劣质豆区分开来,当用强光照射咖啡豆时,劣质豆会较优质豆吸收更多的光线。在意利咖啡的烘焙工厂,有四台冰箱大小的精巧装置朝着每一粒经过的咖啡豆照射光线,每台机器每秒可以检测400颗生咖啡豆,每当摄像头捕捉到劣质咖啡豆,立即就会吹出一阵气流,将之吹向弃料堆。
考虑到咖啡因可以极大地影响我们的身体和精神健康,也难怪会有许多健康激进分子将咖啡因(及其衍生品咖啡)视作生化恶魔,认为应该将其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清除出去。[40]当然,作为美国人,我们需要相信自己喜欢的所有事物都会危及我们的性命,而咖啡因还在接受特殊审查。科学家和医务工作者每年对咖啡因的作用所做的实验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之多,可是得出的各类结论却总是令人不解,而且还经常彼此矛盾。在高海拔地区,咖啡因会稍稍降低血液回流心脏的速度,可是有助于耐久性运动;它会增强短期记忆,但也会导致话到嘴边半路忘词。
咖啡杯测师的味蕾使他们可以找到最出色的咖啡豆,但即便是在最优质的咖啡豆中,也会有1%~2%的问题咖啡豆成为质检环节中的漏网之鱼。对于意利来说,这绝对无法接受。他讲道:“一份意式咖啡需要约50粒咖啡豆,出现一粒劣质咖啡豆就像是臭鸡蛋一样,会影响到其他49粒优质咖啡豆。这种成分即便浓度极低也会被人察觉,因为糟糕的味道比美味更为强烈。”(他称这种敏感度其实是我们的味觉嗅觉进化的结果,部分原因是为防止我们受到腐败或有害食物的伤害。)为坚决捍卫我们的味蕾,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每颗咖啡豆都进行检测,挑出害群之马。意利咖啡在高科技的帮助下,完成了这一任务。
随着研究成果的不断出台,对咖啡因的恐惧感也必定会时常抬头。一位毒理学家曾这样对《新科学人》杂志讲:“有人发表论文称咖啡或咖啡因与人类任何已知疾病可能都相关。”这些指责通常并不能站得住脚(显然若各个都属实,我们大家估计早就一命呜呼了),但这其中的部分内容足以令咖啡消费出现些许下降。最严重的打击出现在1980年,当时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研究人员声称发现咖啡因和实验鼠的先天缺陷有关联,此事顿时对咖啡销售产生了重创。(新闻报道中却没有提及研究人员是迫使老鼠一次性摄入相当于200杯咖啡的咖啡因数量,但随后的研究采用了适度剂量的咖啡因,则并未出现先天缺陷的问题。)这至少说明咖啡因是需要受到密切监测的药物,不应该毫无顾忌地大量吞服。
为避免出现问题咖啡豆,每个特种咖啡烘焙商都会雇用一支精干的咖啡品尝专家队伍,即“咖啡杯测师”。专业的咖啡杯测师每天要品尝几百杯咖啡样品,以机器般的精准度为咖啡品质进行分门别类,优秀咖啡杯测师仅通过浅尝一口即能判断出咖啡样本的生产国和生长地区。这些咖啡杯测师并不是文雅地小口品尝,业界通行的观点认为,杯测师的技能高低与他啧啧有声一口饮下的咖啡量有直接关系。可以设想一下撕开尼龙搭扣维可牢会发出什么声音,但若被大功率的扩音器进行一番放大,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专业杯测师的牛饮也有同样的功效。设想你身处这样一个房间之中,周围咖啡杯测师一口接一口地吞咽所发出的声响冲击着你的耳鼓,间或还会有人加上两句评论:“我喝出了野山楂和红辣椒的味道。”这基本上就是咖啡杯测师的真实写照。(当然他们这种夸张的品啜还是有其原因的,这样可以将咖啡液在口腔中分散开来,与舌部充分接触,以便让咖啡的所有特质都得以全面展现。)某一天,这些咖啡杯测师可能会尝到巧克力味道的苏拉威西咖啡、甘甜芬芳的危地马拉安提瓜岛咖啡、略带蓝莓味道的埃塞俄比亚哈拉尔咖啡,甚至努瓦克咖啡,最后这一种堪称世界上最贵的咖啡,每磅价格高达300美元。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努瓦克咖啡产自一种猫科动物印尼棕榈灵猫的粪便之中,这种动物会吃掉成熟的咖啡浆果,对之部分进行消化之后,也会对咖啡的品质有所提升,这是它对世界的特别贡献。(日本市场对这种咖啡的需求量相当大。)
在这方面存在的问题是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摄取多少咖啡因为宜。以下情况可以说明这一点:在下次你去星巴克店时,其实可以试着查明自己点的饮料中或任何饮料中含有多少咖啡因。咖啡师对此根本不了解,营养信息宣传册(其中甚至会包括各种饮料中铁和维生素A的含量)中也从不会提及咖啡因的相关内容。那么星巴克网站上一定会有这方面的信息,对吧?可是在Starbucks.com的网站中搜索关键词咖啡因根本查不出任何结果。若要了解相关信息,你需要直接致电星巴克总部,或是手边有便捷的搜索工具才行。
其实在咖啡的制备过程中,最容易出差错的是咖啡豆本身。因为烘焙师只是对生咖啡进行加热处理,所以一开始所选用的咖啡豆必须完美无瑕,烘焙师只需要将其中潜在的美味尽情释放即可。意利认为,阿拉比卡咖啡的制作相当复杂。“要知道阿拉比卡咖啡有48个染色体,我们人类也才有46个!”他停顿了一下,给了我意味深长的一瞥,然后继续说,“其他咖啡只有22个”。作为如此复杂精致的生物体,阿拉比卡咖啡非常容易受损。有些不用肉眼即可识别出来,比如未成熟的深绿色咖啡豆(烘焙时会散发出臭鱼烂虾的味道)和颜色苍白的酸咖啡豆(会有类似醋的味道)。但是其他常见的问题却很难用肉眼看出,诸如脏豆、臭豆和“里约”豆从外观上看与正常的咖啡豆没有两样,可是口感上却生涩、腐臭,或是带有古怪的药味。如果生咖啡存在瑕疵,这些问题就会反映在最终的产品中。
如果是在互联网上寻找答案,结果可能不会令人振奋。星巴克的官方数据称每份浓缩咖啡中约含90毫克咖啡因,那么21盎司的滴漏咖啡则含有240毫克咖啡因。[41]可是佛罗里达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于2003年发现,这一预期并不总是与事实相符。他们在不同的日期,在佛罗里达州北部城市盖恩斯维尔的一家星巴克店对16盎司咖啡进行测试,结果发现其中的咖啡因数量差距惊人:某一天杯中的含量为259毫克,另一天含量却翻倍,达到564毫克,这可是相当高浓度的兴奋物质。
上述这些说法并非意在对主流咖啡师有任何轻慢,而仅仅是为证明高品质咖啡的制备其实非常复杂。这正和意利博士的观点不谋而合。“在咖啡种植园和咖啡杯之间,共有114个步骤,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容不得半点儿差错,每个错误都会导致灾难性后果。”在他到处摆放着科技文本和各种研究论文的低调的办公室里,他这样告诉我。意利设计的系统目标就是要确保这114步万无一失,从方法上根除会影响咖啡品质的所有瑕疵。为了这样的目标,在广泛的研究过程中,任何细节都不容忽视。例如,1990年当意利咖啡请意大利设计师马泰奥·图恩为其设计正式的意式咖啡杯时,意利博士为设计工作准备了70页的说明文件,对杯壁的厚度、相关尺寸规格、应使用的瓷器材质等均有详细说明。图恩后来表示,需要他做的只是将杯柄接好即可。在意利看来,科学和研究可以带来一种感官上的完美体验,一切都不容许有任何疏忽。他微笑着说道:“我们要做到零差错,不是吗?”
鉴于类似这样的研究的发现,加之一直以来对咖啡因这种物质对健康影响的讨论,星巴克对与咖啡因有关的管理法规佯装不知,似乎咖啡因这种物质并不存在。霍华德·舒尔茨很少会说出咖啡因这几个字,当媒体记者问及这一话题时,他往往会表现得非常简单粗暴,有时还会说他对咖啡对人体有害的观点全然不知。他这样做的原因也很明显:舒尔茨几十年来都致力于将咖啡打造成以激情和浪漫为主的饮品,再辅以些许对人们生存境况的关注,还有什么比咖啡因的化学成分1,3,7–三甲基黄嘌呤更不浪漫的物质呢?
意利将意式咖啡称作“咖啡的精粹表达”,这也是大多意大利人共同的理解。意式咖啡并非仅仅代表某种咖啡豆或具体的烘焙方式,它代表着一套制备方法。在意大利语中,意式咖啡“espresso”本身的含义与其对应的英文单词“express”(表达)非常匹配,这一命名也非常完美地表现了这种饮品传说中的创造者——设备生产商路易吉·贝泽拉的初衷。为了让手下员工的休息时间能有所缩短,贝泽拉于1901年发明了一种机器,利用蒸汽压力可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调制出一份超浓的咖啡,但是意大利人很快发现,意式咖啡机不仅可以节省时间,还可以有效提取咖啡中的那一盎司精华。西雅图乐特浓咖啡馆的店主戴维·绍默这样解释:“这种尝试的全部目的在于让咖啡的味道有如现磨咖啡。意式咖啡当然是实现这一点的最好方法,因为较短的冲泡时间可以产生最佳的口感效果,却将那些负面因素排除在外。”如果方法得当,则可以制出味美甘甜、口感醇厚的上等咖啡,在饮下20分钟后唇齿间仍有留香。反之若方法不当,则味道苦涩,和大量糖分、牛奶混合也使其难以下咽,世界上的大部分意式咖啡都属于后者这种情况。
但这一策略也同样令人迷惑不解,因为咖啡中存在咖啡因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对大部分咖啡爱好者来说,这正是这种饮品的魅力所在。如果消费者因此伤及了健康,他们也是心甘情愿。这岂不是说明咖啡因的吸引力显而易见,根本不容否认吗?星巴克烘焙工厂的负责人汤姆·沃尔特斯的观点耐人寻味,他对《国家地理》杂志所做的解释更为形象,他这样说道:“他们不让我将咖啡和咖啡因建立联系,但我们每天都被咖啡因包围着。当烘焙咖啡豆的时候,咖啡因会在烘焙机上落上一层。当我们工作太忙,没空去喝杯咖啡的时候,有人会用手指在烘焙机上刮一下,直接送入口中,即刻就会变得精力充沛。”由此可以看出,若要忽视咖啡因的重要性实属不易。
意利并不是个令人生畏的人物,而且他已81岁高龄。他完全谢顶,戴着飞行员式的巨大眼镜,身材瘦削挺拔,就像是意大利版本的佩罗集团董事会主席罗斯·佩罗,除了耳朵较佩罗稍小一圈,精气神更胜一筹之外,可以想象两人之间颇有几分相似。如果说他的家族姓氏在的里雅斯特备受尊敬,这种敬畏之心也是源自仰慕,意利本人似乎并没有过于骄傲自负。与许多保守行业秘密的领袖人物不同,他总是乐于和世间众人分享他毕生心血的每个细节。其实,意利家族在几十名科学家的帮助下还曾就此著书立说——《意式咖啡:品质的科学》(Espresso Coffee: The Science of Quality)。(这是一部不错的作品,只要你可以读懂诸如“多模式粒度分布”和“乳化脂质光学显微术”这类术语即可。)当谈到咖啡学时,意利一家毫不含糊,埃内斯托(意利咖啡的董事长)和儿子安德里亚(公司的CEO)都受过化学专业教育,对咖啡制备的方方面面有过几十年的研究,包括对咖啡豆研磨的不同方式进行过14年的探索;意利已将理想的意式咖啡制作方法精准到人类可以想见的最高程度,他将咖啡变成了科学。
星巴克在咖啡因讨论中所承担的风险极高。有几位星巴克前任和现任高管这样对我讲过,在他们的想象中,只有一件事也许会完全打垮星巴克,即有确凿的科学证据表明咖啡因确实有害身心。如果这一意外情况当真出现,公司将会背负沉重的负担:正因为星巴克的缘故,我们摄入的咖啡因数量远高过从前。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的罗兰·格里菲思教授已就咖啡因进行了许多研究,他提出这样的问题:“现在什么才算得上是一小杯咖啡呢?若干年前,一杯咖啡是5盎司,现在星巴克的‘小杯’咖啡是12盎司,这比从前多了一倍多。”正如我们所见,星巴克提供的还是咖啡界最浓烈的调制咖啡,可能某一天在一大杯中的咖啡因数量会相当于3粒最强力的瞌睡无(NoDoz)咖啡因胶囊药片的含量。由于星巴克使咖啡成为一种风潮,我们现如今被各类咖啡因“能量饮料”所包围,诸如红牛、咖啡因薄荷糖、咖啡因伏特加等,不一而足。
但通过一个简单的办法即可判定这座城市绝对有一颗意大利的心:随便走进一家咖啡店,要上一杯意式咖啡。对的里雅斯特人来说,咖啡可容不得半点儿儿戏。全城到处都遍布着不起眼的咖啡吧,里面摆着用收缩膜包装的三明治和一碗碗的土豆片,让人根本提不起胃口,仿佛自哈布斯堡王朝鼎盛时期,这些东西就放在柜台上没动过。但这里的咖啡师制作0.80欧元一杯的意式咖啡时,仿佛是在经营一件艺术品,他不辞辛苦地仔细称量、压紧现磨的咖啡,锁紧手柄前还要用油画笔轻轻刷掉多余的粉末,再榨出咖啡浓汁。即便是在熙熙攘攘、震耳欲聋的火车站咖啡店,每位顾客手中都端着小白瓷杯和配套茶托,里面盛着浮有奶泡的意式咖啡。这里的咖啡师要承载的东西有许多,从1933年起,的里雅斯特就成为世界上最重视品质的大型烘焙企业意利咖啡的总部所在地,在这座城市的大多数咖啡吧的前窗,都可以看到它那方方正正的红色商标的优雅身影。设想一下咖啡师可以感受到怎样的压力:意利家族的元老埃内斯托·意利可能随时会路过此处,来看你的所作所为是否配得上他的咖啡,而此人碰巧还是全球咖啡品质最资深的权威。
所有这些引出了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咖啡因当真对我们有害吗?这种物质对我们的身体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意大利港口城市的里雅斯特是集多种元素于一身的奇特所在,它位于亚得里亚海幽蓝的海水和后苏联时代东欧低级的混乱喧嚣以及意大利弗留利地区层峦叠嶂的山脉之间。这座城市挤在意大利的东北角,从这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紧邻的斯洛文尼亚,这里绝对是多种文化的大杂烩,到处可以看到出售果馅奶酪卷的小店、骑着小摩托的意大利人,你还能看到著名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纪念碑(他曾断断续续在这里生活过10年的时间)、来自斯洛文尼亚首都卢布尔雅那的喋喋不休的一日游客人,以及哈布斯堡王朝风格的旧式建筑(这是的里雅斯特在奥匈帝国时期作为主要港口的昔日辉煌的遗迹)。(在“二战”期间,这座城市曾一度遭到新西兰的残酷统治。)因此当你徜徉在的里雅斯特灰色的街道和风中的广场时,常常有理由提出这样的问题:这里究竟属于哪里?显然有些意大利人也存在这样的质疑,根据调查显示,很多意大利人都不知道的里雅斯特是否真的属于意大利。
喝还是不喝?
惊艳你的味蕾
在人体吸收了适量的咖啡因时,会有一系列愉悦感受仿佛电流一般流经我们的身体。我们会觉得精力充沛,聊起工作滔滔不绝,突然间周身充满了力量,尘世间的纷扰瞬间土崩瓦解,思绪奔涌,心跳加速。有个极好的原因可以解释我们为何会感觉如此兴奋:我们服用了药物后,身体会不由自主产生反应。
咖啡是现代生活的基石,我们越是忙碌,越是依赖咖啡来帮我们撑过一天的生活。但是我们对这小小的咖啡豆及其对我们身体和味觉的影响究竟了解多少?它看似只是一种简单的调和饮品,但咖啡的复杂程度极富迷惑性,我们对咖啡在生活中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而通常不会真正理解这样的道理。世界顶级咖啡品鉴师之一肯尼思·戴维兹这样告诉我:“咖啡是一种极具欺骗性和复杂的饮品,其复杂程度远超过酒类。在任何时刻,咖啡都在发生许多化学变化。当烘焙咖啡时,咖啡豆中就发生了诸多变化,剧烈程度几乎可以与火山爆发相比。”幸运的是,在部分真正痴迷于咖啡的爱好者的努力下,这神秘咖啡豆当中的许多秘密已经通过科学得以揭晓。
而且,咖啡因对虫子有毒害作用,它是一种天然杀虫剂,若有爬虫胆敢咬上一口,即会造成神经短路,它对虫子大脑所产生的扰乱效果的确惊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一项研究表明,研究人员对普通家蜘蛛用了几种不同的精神类药物,包括苯丙胺(安非他命的一种变体)、水合氯醛(镇静剂及安眠药)、大麻和咖啡因,试图发现这些药物会对蛛网产生怎样的作用。只见这些蜘蛛有的表现出焦虑、有的安静、有的酩酊大醉,它们织成的蛛网还相当标准,网眼和同心圆还都有板有眼。唯独服用了咖啡因的蜘蛛却方寸大乱,织出的蛛网仿佛是蜘蛛在胡言乱语,支离破碎,杂乱无章。
当然这要取决于读者对此问题的态度,但我们确实可以判定星巴克是世界上最大的咖啡因推手。这绝非夸大其词。在一些人看来,咖啡因意味着会对公共健康构成潜在威胁,不过是一种社会认可的安非他命罢了,而星巴克在推广和宣传兴奋剂药物方面战无不胜,其连锁店中的滴漏咖啡所含咖啡因成分超过了所有的竞争产品。超大杯拿铁不仅会令人精神振奋,批评人士认为它还可以摧毁身体,削弱意志。我们已对星巴克富含热量的甜品和全脂牛奶糖浆饮品有所顾虑,再加上对咖啡因和质量的隐忧,已使问题变得越发清晰:重视健康问题的消费者有充足的理由反思自己是否应经常光顾星巴克。
虽然我们既不是昆虫,也不是蜘蛛,咖啡因对我们所产生的药效大不相同,但它依旧会对我们的身体功能迅速产生显著影响。在喝下第一口咖啡的30~45分钟内,咖啡因会冲破一切阻碍,在人体内的浓度达到峰值,它会进入唾液、骨髓液、乳汁甚至精子当中,在此作用下,精子的活跃度会更高,游动能力更强。
虽然通常我们并不会这么认为,但咖啡因的确是兴奋剂。有近90%的美国人都在习惯性地以某种形式摄取咖啡因,在社会中大家对此已司空见惯,食品饮料的厂家都不屑于告知消费者产品中含有咖啡因的成分。但它的确存在,而且远比我们所认识到的还要频繁地出现。举个例子来说,大家都知道可口可乐和伯克沙士啤酒这些软饮都含有适量咖啡因,这些都会让我们在饮用后感觉精神一振,但有谁能料想到新奇士橙汁苏打水所含咖啡因会超过上述两种软饮呢?咖啡因并不是苏打生产工艺中会自然产生的物质,也不会有特别明显的味道,只是令人成瘾,这是饮料厂家依其药理作用刻意加入产品中的。更有甚者,70%的美国软饮都含有咖啡因成分,这使得咖啡因成为地球上使用最广的精神药物。
咖啡因对人体产生的影响,其根源在于它与腺苷的作用十分相似,这是一种控制睡眠的神经传递素。腺苷在神经系统中的功效好似汽车中的散热器:它可以防止大脑过热。每当神经元受到触发,都会分泌出腺苷,触发次数越多,所积累的腺苷也会越多。一段时间后,腺苷就会到达受体部位,接着告知大脑需要关闭了,此时我们就会感到疲倦,昏昏欲睡。经过一段时间,受体部位重新吸收腺苷,我们则会精力充沛地醒来,准备迎接新一天密集的神经活动。
或是大家已经受够了咖啡的刺激感受?毕竟,咖啡客现在不仅担心所购买的咖啡品质问题,还对自己每日必饮咖啡的习惯是否会有伤身体心存顾虑。尽管星巴克的市场攻略相当过硬,对选址也游刃有余,但企业的成败却是取决于一种微小的物质——咖啡因。若不是要舒缓咖啡成瘾的不适感,顾客何必要每天光顾咖啡连锁店?我们对咖啡的渴望远比我们所意识到的还要强烈,甚至可以超过生活中的其他小乐趣。例如,2005年由唐恩都乐赞助的一次调查就令人大开眼界,调查专家发现多数受调查者宁肯放弃性生活也不愿放弃每日必饮的咖啡。[37]
咖啡因会影响到这一过程。对于大脑来说,咖啡因和腺苷看似完全相同,也就是说咖啡因分子会或左或右卡在受体部位,只是无法完全吻合,于是咖啡因阻挡了腺苷进入,也就无法向大脑发送关闭的信号。斯蒂芬·布朗在其颇有影响力的《酒水和咖啡的科学与知识》(Buzz: The Science and Lore of Alcohol and Caffeine)一书中做出这样的解释,称这种效果“很像是在大脑的主刹车踏板上卡了一块木板”;我们的神经元会更快地被触发,因为没有东西可以阻止它们放慢减速。(结肠和肾脏部位受体的受阻会使咖啡产生通便利尿的功效,这些器官也随之兴奋起来。)人体面对这种外来威胁会输送大量肝酶以分解咖啡因分子作为回应,但在大约6小时后,一切恢复正常。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若问星巴克出售的是否为顶级优质咖啡,就像在问麦当劳售卖的汉堡是否物有所值,质量超群?两家企业都是巨型连锁机构,这似乎从一开始就让二者与精品无缘,它们对效率和吞吐量的关注意味着其提供的每件单品都要尽可能少花时间。但是麦当劳并未宣称自己用的是精品牛肉,也并未在市场中打出最高售价。然而,星巴克无疑是在让顾客按照精品咖啡的价格付费,可实际上,根据英国政府的数据,在英格兰,一杯卡布奇诺的售价甚至高出了一剂可卡因。如果消费者付的是这样的价格,难道所获得的产品不该让他有相似的过瘾感受吗?
可即便咖啡因从学术范畴来讲属于有毒物质,它也未见得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尽管科学研究人员对咖啡因进行了极为严格的研究,但也尚未验证它会对我们的健康造成严重伤害。甚至恰恰相反,这些研究反而为咖啡带来更好的口碑。经常饮用咖啡可以对帕金森病、肝病、Ⅱ型糖尿病和部分癌症起到显著预防作用,它还能有效抑制血压轻度升高的风险。[42]每天适度饮用两三杯咖啡,其中的咖啡因会为我们的生活带来积极影响,而不会带来任何不良后果,它可以奇迹般地帮我们提高对各项指令的反应能力,增强思想的敏锐度,提升运动表现,甚至对饮用者的情绪都会产生积极影响。实际上咖啡因对提振精神相当有效,研究人员发现足量的咖啡因在振奋情绪方面堪比可卡因或安非他命。
星巴克在这方面可是夸下了海口,几十年来它都在营造自己精致奢华的形象。据星巴克网站讲,它所用的咖啡豆是“世界上最好的”。企业所提供的每份意式浓缩咖啡都来自体态饱满、色泽黝深、味道浓郁的咖啡豆,这口吻更像是在描述神秘的海妖,而不是可以饮用之物。星巴克连锁机构的市场部门依旧像以往那般足智多谋,但现如今,每周要让4 000万顾客都满意,维系自己顶级烘焙商的美名还是颇有难度的。顾客可能会提出这样的质疑,既要满足精品美食的要求,同时又是可以在几乎所有零售店都能买到的大批量生产的产品,二者能否兼顾呢?
这又为我们带来另一个问题:咖啡因非常容易成瘾。只需三天,咖啡新饮用者即会对这种物质产生生理依赖性,一旦成瘾,则每天都要摄取,以确保思维保持正常水准。一旦打破这一规律,则会在饮用一杯咖啡后的12~24小时内出现咖啡因脱瘾症状,这就是说我们很多人每天清晨一睁眼时已经感受到了最初的效应,开始是头痛,接下来是情绪低落、疲劳、嗜睡、易怒,甚至恶心呕吐。如果你可以决绝地至此再不沾一滴咖啡,身体也需要一周时间才能逐步恢复正常。
科姆斯托克似乎并不关心这些杯中物究竟是何种成分,他念念不忘的是要在西方文明史上留下自己重要的一笔,但如今的咖啡爱好者对每天自己饮用的咖啡的每个最微小细节都不含糊,要具体到所用咖啡豆是产自哪家农场才行。与科姆斯托克的那个年代不同,当时一个人若是能喝下5加仑咖啡就可以得到全国性媒体的关注[36];咖啡爱好者现在关注的是质量而非数量,对现代咖啡迷来说,一盎司完美的意式浓缩咖啡或多或少可称得上是精品咖啡界的圣饮。由于如今的咖啡客过分讲究,咖啡公司对咖啡品质的要求都相当夸张,人人都希望消费者认为享受自己的产品是在享受最为精致的生活。咖啡界的资深人物盖瑞·塔尔博伊这样讲道:“我从来没见过业界中有谁敢说自己的咖啡质量无人能敌。”
这听上去远比实际情况可怕,咖啡因尽管很容易上瘾,但它并不是药物滥用,没有谁会跑到酒馆掏钱买杯卡布奇诺过瘾。你无须每次饮用更多咖啡来满足需要,过度饮用咖啡会令人极为不爽,任何有过浓缩咖啡摄入过量经历的人都会证实这一点。尽管那位挑战极限的古斯·科姆斯托克曾有意做此尝试,但其实人体基本不会因为饮用咖啡导致咖啡因摄入过量。更有甚者,这种咖啡成瘾现象其实利大于弊:在地球上估计只有咖啡因这一种精神类药物可以经常性地救人性命,因为它可以让在公路上驾驶车辆的司机不至于昏昏欲睡而避免安全事故。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保罗·罗詹的研究方向是人类和饮食之间的关系,他这样表示:“饮用咖啡更多意义上是习惯,而并非上瘾。在我们的文化中,上瘾是个贬义词,我不喜欢这种表述方法。从学术意义上来说,它确实可以上瘾,但效果其实是良性的。这样的无害物质即便上瘾也并无大碍。”
这种豪饮咖啡的壮举引出几个重要问题。首要的问题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7小时内连续喝咖啡这事儿有意思吗?但我们更关心的是,他所喝下的咖啡究竟是什么成分?豪饮85杯咖啡,相当于5加仑的体积,这难道不会要了他的命,或至少让他四肢颤抖吗?的确如此。对科姆斯托克来说幸运的是,卡达兹酒店用于比赛的咖啡不过是加了些咖啡味道的热水而已,如果他喝下的是现如今星巴克咖啡连锁店里地道的滴漏咖啡,这就相当于摄入了13.6克咖啡因,远高于5~10克的致命摄入量。实际上,赛程刚刚过半,他就会因为咖啡因中毒浑身哆嗦、神志不清(这些都是真实的身体反应),无法继续了。
对咖啡因的最终裁定对星巴克有利,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肆无忌惮沉溺于咖啡店的各种饮料。清咖啡本身基本不含热量,可是星巴克提供的加奶加糖浆饮品和大松糕所含的热量却相当多。美国公共利益科学中心发现星巴克的一份加搅拌奶油的超大杯草莓奶油星冰乐中所含卡路里数量高达770,该机构认为这种饮品堪称“美食也色情”,并称“你用软管吸取的饮料在营养成分方面与必胜客的个人式意大利辣香肠厚皮比萨不相上下”。新西兰的《消费者》杂志也发现星巴克的加搅拌奶油的超大杯白热巧克力中,卡路里和脂肪含量超过了一份巨无霸和中杯可乐的总和。(更不用提布雷卫咖啡,这是将浓缩咖啡配上蒸奶和奶油的混合物,而非单纯加蒸奶。)
《纽约时报》刊登这则消息之后没几天,一群围观群众聚集在卡达兹酒店来一睹科姆斯托克勇夺咖啡豪饮桂冠的实况,这位挑战者在前一个小时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下15杯8盎司大小的咖啡,他令人瞠目的咖啡豪饮能力让在场观众大开眼界。随着比赛的继续,科姆斯托克又展现了自己的多才多艺,有时他会在咖啡中既加糖又加奶,有时只加其一,有时是纯咖啡。经过几小时的豪饮,科姆斯托克稍事休息,并接受体检,医生表示,除了体温稍许偏高,他“健康状况良好”。但是,据《纽约时报》几天后的报道,“古斯后面的过程进行得并不顺利”,接近尾声时他的豪饮“逐渐显得颇为艰难”。最后,科姆斯托克在激战了7小时15分钟之后,被迫放弃,最终他令人震惊地共喝下85杯咖啡,这一纪录至今再无人能破。
不过解决之道倒也简单:只要坚守经典之作,只喝法式滤压咖啡、意式咖啡和卡布奇诺即可,因为这些咖啡完整地保留了其固有的丰富内涵和精致韵味。正如意利博士也许会这样发问,你是否愿意让一位女子的曼妙身形裹挟在超长的雨衣之中呢?
文中提到的这位咖啡客名叫古斯·科姆斯托克,他在靠近北达科他州边界的边远城市弗格斯福尔斯的一家理发店做服务人员。这位科姆斯托克似乎天生就有种不一般的本事:他能喝下很多咖啡。几个月前,他还首创喝咖啡的世界纪录:在10小时内喝下62杯咖啡。但是另外两名挑战者很快刷新了这一纪录:得克萨斯州阿玛迪罗的H.A.特里蒂称自己在9小时内喝下71杯咖啡,而得克萨斯州大峡谷的佩里·威尔逊在10小时内喝掉72杯咖啡。(显然,得克萨斯州在比拼咖啡豪饮方面人才辈出。)科姆斯托克被戳到痛处,宣布了个人计划,要夺回荣誉桂冠,他发誓一定要实现喝掉100杯咖啡的个人目标,否则誓不罢休。
当我和意利博士在他的里雅斯特办公室交谈时,我一门心思想跟上他滔滔不绝、频频引用图表和公式的节奏,他稍事停顿了片刻,从办公桌中取出一个黑色设备。这是个手持图像浏览器,其中有成百上千的咖啡数码高清照片。他仿佛是博物馆讲解员一般,把金黄色的克丽玛咖啡油脂指给我看,那架势像是在欣赏古斯塔夫·克里木特的著名油画,还有意式咖啡万千微小油脂颗粒一齐舞动的视频,以及一簇簇修长纤细的淡蓝色针状咖啡因晶体的图像。“怎么样,漂亮吗?”他问道。
我估计下文虽不会把大家惊得连喝燕麦粥都被噎到,但看到这一则奇特的消息,你至少还是会诧异片刻。1927年1月7日清晨,《纽约时报》的读者在报纸的第21页读到一则消息,混在蒸汽船检测、没收违禁威士忌酒等报道中间,标题是“咖啡挑战赛——明尼苏达咖啡客邀请所有选手前来参赛”。
是的,的确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