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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繁花散尽,斯人已去,老兰顿悟: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从此一去不复返。除了回忆,什么也没能留下。

老兰的心里如翻江倒海,五味杂陈。这个小女巫让自己疯狂地喜欢上她,又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在弹指一挥间把一切归零。我算什么呢?我只是她通往金融街的一块垫脚石!

不知又坐了多久,心痛渐渐变成麻木,他才起身上班。

说罢,她最后扫视一遍这个曾经的家,留下一句“保重”,便转身离开了。

刚到公司,前台把他直接领到CEO办公室。岳亦山和辛莹正一脸严肃地商量着什么,见他进来,马上停止讨论。

“兰爸爸,我希望你不要恨我。我从山沟沟里出来,除了这身皮囊啥也没有。遇到你,是我的福气;你呢,也不亏。我要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在北京金融街的支点。辛总对我很好,但是我马上就会离开公司。从今以后,咱们见面也是路人。”

“兰总,你没事吧?气色怎么这么差?”辛莹关切地问道。

冷蕊见他气势全无,知道戳中了他的软肋,赶忙回房间收拾衣物。她不敢久留,简单收拾完毕,提着拉杆箱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到老兰垂头丧气地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心中百感交集。

老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好着呢。找我啥事?”

想到这里,老兰耷拉下脑袋。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刘建国答应如约支付中介费。”

老兰为了显示自己赚钱的本领,不知有多少次茶余饭后向冷蕊大肆吹嘘如何配合林勇炒作乾赋科技的股票。冷蕊因此掌握了不少操作细节,并且拥有他用自己名字开立的账户。如果她把事情捅出去,一查一个准。至于婚外情的事,一旦被老兰老婆知道,以她的性格,离婚在所难免,女儿又会怎样看待自己呢?

“好。咦,他不是说找到砸盘者才给钱吗?”

“你忘了你给我讲你们咋搞消息、咋炒股的?那不算内幕交易?别以为我连这都不懂,你们会坐牢的!”冷蕊咬着嘴唇说,“我要是再把咱俩的事说出去,你会身败名裂!”

“那是他一时的气话。昨天我去找他,告诉他成明集团马上要接手4.9%的股份,大家就要成为一家人,共同面对风雨考验。可能他觉得同为股东日后少不了互相支持,所以答应履行合同。”

老兰心头一紧:“你胡说!我和他就吃个饭,能说明啥?”

“那好,我现在就去催陆连冰赶紧做股权变更。早一天变更完,咱们早一天收钱。”

“这就是你俩内幕交易的证据!我早就发到抖音上了。”

岳亦山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措辞:“这件事让辛总去办吧。最近公司没什么大事,天气又这么热,你休假一段时间好了。”

冷蕊打开手机上的一段视频,那是老兰和林勇一起吃饭的片段。

休假?他休假能去哪里?留在月坛西街西里的住处形影相吊,还是回去告诉老婆他赔光了家里的钱?他的心情又如此糟糕,更不可能出去游玩了。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老兰轻叹一声:“我先不休了。你俩要愿意,你俩去吧。”

“你敢走,我就打断你的腿!”

岳亦山的手指在桌沿轻敲,口气里不再有商量的意思:“我和辛总都觉得你应该休整一下。这里的工作不用担心,集团会再派一个人过来。”

“我不可能留下。”冷蕊倔强起来。

“我都说了不想休!”老兰发起火来,“咋?要替换我吗?”

老兰又露出凶相:“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辛莹一字一顿地说:“这也是曹总的意思。”

冷蕊整理好衣服,擦干眼泪:“我得走了。”

老兰瞬间明白过来。

当兽欲发泄完毕,他重新坐到椅子上,点上一根烟,脑子里乱极了。过了许久,他木木地说:“小蕊,我舍不得你。”

他倒退两步,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直冒金星,差点儿栽倒。

老兰一阵大笑,随后一伸胳膊,把餐桌上的锅碗瓢盆全部扫落到地面。在令人心悸的破碎声中,他猛地向前扑过去,把冷蕊按倒在地。那一刻,他就像一只饿狼,扑向弱小的猎物……

辛莹伸手搀扶,却被他推开。不等对面两个人再开口,他扭过头,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冷蕊没回答。

辛莹长吁一口气:“看来大家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否则,他不会是这种反应。”

“我刚给你安排好工作,你就把我甩了?”

“唉,这老兄也怪可怜的。”岳亦山叹道。

“嗯。”

“嘁,除掉公司里的死对头,你高兴还来不及吧!”

“你这就要搬走?”

“我是说真的。以他的个性和能力,不适合从地产公司转到私募基金。我总感觉他从来没有真正融入金融圈。如果不离开自己的‘舒适区’,他绝不会搞成这样。曹总揠苗助长,反而害了他。”

“没多久,就是最近的事。”冷蕊不想刺激他,“本来我想悄悄回来收拾东西的,没想到你还没走……”

“也是。不管怎么说,现在大局已定,咱们可以松一口气了。”辛莹感慨道,“我倒是觉得咱俩真该休个假。”

“你们认识多久了?”

“等收到大鲁汽车的钱吧,心里也就踏实了。”岳亦山答道。

老兰知道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早晚会投入其他人的怀抱,从来没指望能和她长相厮守。这一天终于来了,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好,小光正好放暑假,咱们仨一起去趟云南、新疆什么的,怎么样?”

冷蕊爬起来,贴墙而立,嗫嚅了半天,一狠心说出老兰最害怕听到的话:“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好啊,一言为定!”

老兰把调门降下来:“你尽管实话实说,我不动手。”

两个人正聊得起劲,杨晓波推门进来:“亦山哥,我看兰总在收拾东西,难道……”

冷蕊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敢吭声。

岳亦山给出官方说法:“他会休一个长假。”

“你老实说,到底去哪儿了?”

杨晓波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昨天我对你们说的都是个人猜测,还没有得到证实。我可没有打小报告对付他的意思啊!”

老兰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痛极了。

辛莹笑道:“放心吧,不是你一个人感觉有问题。曹总特意嘱咐我们这样处理的。”

冷蕊捂着脸倒在地上,惊恐地望着他,一双大眼睛噙满泪水。

“那就好。”杨晓波的负罪感顿时消散,心情也放松下来,“钱老板已经补充质押,解除平仓警报。美新资本正在办理股权过户,刘建国答应给咱们正常付款。颐和资本已经把合同发给成明集团,这两天就会正式签约。看来乾赋科技项目就要收官了,只可惜到现在还不知道谁是砸盘者。”

“放屁!”老兰冲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岳亦山也感觉如释重负:“这回可以放心地说,是谁都不重要了。另外,从这两天盘面来看,股价刚要跳水就有资金入场护盘,把价格稳住。这说明市场已经认为股票调整到位,可以抄底了。”

“嗯。”

“‘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这句话绝对正确。做完乾赋科技的项目我算看明白了,散户只是鱼肉。我这辈子是不会投资股票了。”回想起股价的动荡起伏,杨晓波心有余悸。

“真的吗?”

“你这小子,就爱走极端。咱们经历的只是乾赋科技这半年的股价波动。我相信它还会涨上去的。长远来看,市场会认可真正有价值的企业。”岳亦山评论道。

“我都说了,在师姐家。”

辛莹也很赞同:“投资股市没什么不对,关键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和策略。你不是总想学股权投资吗?股市就是最重要的股权投资市场。最近我正在读《漫步华尔街》,作者建议普通投资者买被动管理的ETF指数基金。这是个好办法,我还想稍微做些修正:根据中国市场特色,可以围绕指数基金进行高抛低吸或者定期投资。”

老兰倚靠着餐桌,几个酒瓶摇摇欲坠。他目光游离,压低声音问道:“你这两个晚上到哪儿去了?”

杨晓波笑了笑:“我可不敢再入市了,还是预祝两位领导股市大赚吧。我还有个约,先行告退。”

“你咋还没上班?”

从办公室出来,他直奔金融街金阳大厦一层的驿舍咖啡——付玲美在等他。这姑娘也真够奇怪的,都快到午饭时间了,却约人喝咖啡。乾赋科技的事也已经进入尾声,还有什么可聊的呢?

早上10点刚过,她回到月坛西街西里时,发现老兰还没走,顿时脸红发窘。

付玲美今天穿了一身Queen B白色公主裙,仙气十足。看到杨晓波走过来,她马上招招手。

冷蕊连续两晚彻夜未归。

杨晓波回以浅浅的微笑,快走两步,坐到她对面。

“付经理,这次叫我来有何指示?”

就在这时,林勇的电话铃声响了。他有气无力地接通,只听郭大眼急促地说道:“老林,刚才一开盘就下跌4%。对不起,我也没办法,已经平仓!”

付玲美知道对方心里还有阴影和隔阂,幽怨地说:“你又开始叫我‘经理’,距离一下拉得好远啊!”

所有人再次惊呆了,原来她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个……商务场合,显示尊重嘛!”杨晓波赶紧转换话题,“乾赋科技项目刚渡过难关,你应该很开心吧!”

曹明华微微一笑:“我和付总只是口头协议,又没正式签约。能拿到今天这个价格,我为啥还买他的?”

“没出事算万幸,有什么可开心的呢!”付玲美鼓着嘴巴说。

辛莹急忙走到曹明华身边:“您真的想好了吗?要投这么多钱买一家公司的股份,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杨晓波劝道:“结果好,一切都好。这几个月金融市场剧烈动荡,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而在乾赋科技的事上,除了搞投机的,各个参与方都经受住了考验,没有倒下,这就值得庆幸和开心啊!美中不足就是没能找出砸盘者——对了,到底是不是你大伯啊?”

林勇黯然低下头,双手插进乱蓬蓬的头发,接着又捂住脸,再开口时已是哭腔:“成交。”

付玲美突然收起笑容,吞吞吐吐地说:“晓波,其实上次去你们公司,我就是想找你说说这个事,但是……唉,总之我发现你们现在过于乐观,可能没有察觉到背后的风险。”

曹明华的脸绷得更紧了,又不耐烦地看了一下表:“18块3!”

杨晓波很想问一句为什么找他而不是亦山哥,但是这个念头刚一闪现,就被她后半句话带来的紧张气氛驱散了。

林勇绝望地看着她,想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丝丝怜悯:“曹总,你行行好,这个价格我真的接受不了!”

“什么意思?背后还有什么风险?”

可是对方反而报得更低了:“18块4。”

付玲美沉默片刻,喝了口咖啡,手指在桌上画起圈圈:“砸盘者应该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林勇被压得喘不上气来:“18块8,不能再低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砸盘者到底是谁?”杨晓波俯身向前,脸色苍白地问道。

此言一出,屋子里其他三人的心里顿时涌起惊涛骇浪,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林勇身上。

付玲美低下头,避开对方的眼神:“你知道吗?我大伯上次与岳总和辛总见面时说的‘是非成败转头空,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两位领导那么聪明,竟然忽略了这句话的含义。”

几秒钟之后,曹明华重新出现在林勇面前。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居高临下地低头瞅着他:“18块5。”

杨晓波的大脑迅速开动起来:“‘是非成败转头空’是指你大伯最终劳而无获;‘解铃还须系铃人’是说最初是他把乾赋科技介绍给我们,现在到了尾声还需要他出面收场?”

脚步声停了。

付玲美一咬牙、一跺脚:“哎呀,你真笨,砸盘者不是他!前半句明明是说那个人中途转而做空,后半句点出了他的身份——你们最初是和谁接洽的呢?”

“19块!”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号叫道。

“最初和谁接洽?”杨晓波稍加回忆,顿时豁然开朗。顷刻间,他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浑身不寒而栗——

林勇的心就像坠入深渊,再也见不到日出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

原来是他!

曹明华的步伐迟缓了一秒,随即继续向前走去。她的身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只有脚步声回荡在门口。

就在曹明华推开门的一刹那,林勇突然大喊:“19块5!”

作为一个祖籍山西、生于天津、长在北京的北方人,段敏最喜欢的城市却是西南重镇成都,他与这座城市有着不解之缘。

老兰也失望透顶地闭上了眼睛。

大学期间第一次到成都旅游,他发现这里有着无尽的美景美食,遍地是一口妩媚川音的“软妹子”,让人流连忘返。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他就在成都买了房,每年春天都会把爷爷奶奶接过去小住。后来为了让老两口有事做,他又到华阳买了一栋小别墅,供他们养花种菜。

林勇眼睁睁看着她昂首阔步迈向门口,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没有逞强斗狠的力气。

近年来,成都发展步伐加快,在二线城市中异军突起,成为一个重要的经济增长极。他过来出差的机会逐渐增多,洽谈业务的同时,顺手把高新区招商局的一个女孩变成了老婆,实现了迎娶川妹子的人生理想。

曹明华用欣赏的眼光看了看岳亦山,又看了看表:“好了,我先走一步。”

不过,他的婚姻很快出现裂痕。他仗着爷爷是老红军、父母都是武警中层领导的家庭背景,他总是一副居高自傲、目空一切的态度,就连对待枕边人也不例外。不仅如此,老婆还发现他在工作上是一个眼高手低、夸夸其谈的人,起点很高却总在原地踏步,于是开始看不起他。几年下来,无数的争吵磨光了热情,二人最终选择离婚。抱重孙子心切的爷爷奶奶大为伤心,见他一次,骂他一回,搞得他狼狈不堪。

岳亦山则心平气和地说:“林总,你这么急着卖,说明资金压力不小。市场现在这么脆弱,你这么大的量做减持,股价非崩盘不可,那么你能拿回多少现金呢?而且我猜你一定把股票质押出去了,说不定现在正面临被平仓的境地。到了这个地步,你的威胁只是虚张声势!”

这不,这回他从加拿大度假归来直飞成都,又是住在费尔蒙酒店,没敢告诉两位老人。

辛莹一眼看穿他的伎俩,冷笑道:“你吓唬谁呢?”

此时此刻,他站在套房的落地窗前,俯视着夜色中的天府大道。接近10点,道路上仍然川流不息,人行不止。他回想自己从投行到乾赋科技的职业生涯,就像这车水马龙,一路向前没有停歇。下个月即将在这座城市开启新的征程,那一定会是一番更广阔的天地。不过在那之前,与钱晋京这个狗东西的恩怨必须有个了断。

见她起身准备离开,情急之下,林勇一拍桌子跳起来:“今天要是谈不拢,我就破罐子破摔,把股票全部甩卖!”

他正想到这里,门铃响了起来。

曹明华最讨厌浪费时间:“不好意思,我得走了。还有什么想法,你和岳总他们讲吧。”

他整理了一下头发,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过去,打开门,淡淡一笑:“恭候二位多时了。”

林勇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

门外,岳亦山和辛莹不苟言笑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警惕。

辛莹怕曹明华不懂其中利害,连忙提出否定:“林总,这样做只会让风险叠加。如果股价跌破平仓线,我们又拿不出现金或股票补充质押怎么办?你敢担保股价不再跌吗?”

段敏做了个“请”的手势,把他俩让进房间。

林勇擦擦汗,又想出一个办法:“您把付跃洲的股票质押,可以套出现金啊!这不就能减少您自己的出资额了吗?”

三个人在外间沙发坐定,段敏给每个人倒上一杯红酒:“是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啊?”

“林总,其实这不是首付比例的问题。我不想动用这么多现金投入一只股票中。”

“段总,我们想跟你谈谈。”岳亦山面无表情地说。

“好,25%,不能再少了!”

段敏玩世不恭地一笑:“不用这么急吧。你们刚到,今晚应该放松一下,去九眼桥泡吧或者去曾哥烧烤吃夜宵,明天再说好了。”

“还是太高。”

“不必了,事关重大,咱们现在就谈吧。”辛莹的声音短促有力。

“30%也行!”

“你们通过老徐来找我,八成跟乾赋科技有关喽?”段敏一副料事如神的样子,“不好意思,我已经卸任董秘职务,不再关心也不会再谈论那家公司的任何事情。”

“一半是两个多亿,太高了。”

岳亦山马上提醒他:“董秘是不当了,但是你还持有公司1.9%的股份,是公司的重要股东。最近股价剧烈波动,你一点儿都不关心吗?”

林勇一听就急了:“曹总,我知道您有实力。咱们要是能谈拢,您先付一半,半年内,甚至一年内付清另一半就行。”

“我只有那么一点儿股份,对公司没什么影响力。再说,你根本不明白,公司只有一个重要股东、一个决策者和一个最终责任人——钱晋京!”提到前任老板的名字,段敏还是一副愤恨的口气。

曹明华皱了皱眉:“林总,我与付总的交易不关你的事。我买他的股份会消耗大量现金,恐怕没有办法再接手你这么大的量。”

“你是说,公司的所有重大决定都是他制定的?”辛莹问道。

“那为什么还给付跃洲溢价?”林勇祭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没错。”

岳亦山忍不住让他打住:“没有人会接受那么高的估值。而且你我都清楚有人在恶意做空,股价进一步下滑怎么办?”

“那么做空也是他的主意?”

林勇愣了几秒钟,连忙换了个角度:“那好,单从这只股票本身来说,它属于严重超跌。市场公认它的真实价值应该在25元以上。因此,我认为……”

“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段敏拉下脸来。

曹明华冷冷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么深谋远虑。做个财务投资者赚钱就行了。”

辛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段总,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你就是砸盘者!”

“曹总,如果拿下我和付跃洲两个人的份额,您就是公司第三大股东,还能拿到董事席位,对上市公司会有很大的话语权。比如公司如果遇到收购战,钱老板和外部资本都会争相拉拢您,您可以左右逢源,争取利益最大化。所以我的股份价值很大,远远超过账面价值。”林勇自鸣得意地分析道。

段敏耐人寻味地沉默了一会儿,端起酒杯摇晃着:“你们今天很走运,这是2009年的柏翠,葡萄是美乐,单宁温和,口感醇厚。你们尝尝看。”

曹明华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持有这么多股份,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她依然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我可没说要收你的。你自己找上门来,想卖多少钱总有个预期吧。”

岳亦山和辛莹不明白他唱的是哪一出戏,愣住了。

“我一共有5.7%。至于定价嘛,您先报个价吧。”林勇贼溜溜的一双眼睛在对方身上扫来扫去。

段敏自己品了一口,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醒酒时间刚刚好,perfect!来,先尝尝。客随主便,好吗?”

曹明华根本不相信,却也看出他不会吐露实情:“那好,你有多少股份?怎么定价?”

见他这般坚持,岳亦山和辛莹只好举杯小啜。

“付总身边有我的熟人。”林勇耍了个滑头。

“怎么样?品出什么味道?”段敏认真地问道。

曹明华率先发问:“林总,你听谁说我和付总在洽谈?”

岳亦山不耐烦了:“不好意思,我们不懂酒。咱们能回到正题吗?我们大老远过来,是想……”

林勇坐到四位主人对面,一颗心狂跳不止:这是最后的希望,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能感受到樱桃的甜美,还有甘草的香气。”段敏闭上眼睛,自言自语着,“有人说还有烤面包的气味,我没品出来。”

五个人重新回到大会议室。

“段总,你这是什么意思?”岳亦山歪着头看着他,感觉既好气又好笑。

她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衣着怪异、浑身怪味的男人,不动声色地说:“那好,林总,我给你十分钟时间。”

段敏缓缓睁开眼睛,晃着酒杯,语气变得盛气凌人:“品红酒和做股票是一样的,都需要充足的专业知识和经验,才能体会其中的精妙。你们对这两个领域一窍不通,凭什么跟我谈所谓的‘砸盘者’?可笑至极!”

曹明华又瞅了瞅老兰,只见他低头缩立在岳亦山身后,似乎在躲避自己的目光,心中顿生疑窦。

岳亦山怒不可遏,他努力控制情绪:“我告诉你凭什么。你的所作所为损害了我们母公司和客户的利益,也有重大违规违法嫌疑!”

“哦,对,林总想跟成明资本合作炒股,我们没答应。”岳亦山连忙澄清。

“呦,你这指控可够严重的。那请问证据何在?”

曹明华拉下脸来:“岳总、辛总,你们认识?”

“在来成都之前,我们已经与钱老板和付跃洲当面对质过,他们都承认你就是砸盘者,付跃洲还告诉我们,做空账户主要来自国兴证券太原和天津营业部,那都是你的大本营,而且其中很多账户与你密切相关!”

岳亦山和辛莹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会这么精确地掌握消息!

“哼,那都是你们这帮人的推测而已。”

“我想请曹总把我手里乾赋科技的股份也收了,就像收付跃洲的一样。”林勇高声道。

“还没完!钱老板把你的伎俩都抖出来了。自从乾赋科技上市,你就利用信息优势,私下与外部机构合作炒作公司股票。今年你辞职后变本加厉,拿你的股份为私募基金等合作方提供暗保,叫对方高买低卖协助你做空。估计你们会砸到一个预定点位再放出利好消息,随即拉升至一个点位补偿机构前期损失并获利退出。最近的股价波动,正是拜你所赐!”

辛莹也走上前:“你想怎么样?”

段敏不自在地拉了一下衬衫领口:“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付跃洲跟我合作不成心生怨恨,钱老板一直接受不了我的先进理念,所以才出口诽谤!”

“跟你说没用,你做不了主!”林勇轻蔑地说。

岳亦山步步紧逼,语气凌厉:“他们只是出于各种原因不愿得罪你,所以一直没有说穿。但是我们就不一样了,新近成为乾赋科技股东的成明集团是我们的母公司,大鲁汽车是我们的客户,咱们之间过去又没有什么渊源。我们掌握这些证据后,完全可以去告发你!”

岳亦山上前一步:“林总,曹总还有事,我陪你聊聊吧。”

辛莹接过话头:“我们今天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悬崖勒马,停止违法交易活动,我们可以考虑网开一面……”

就在二人握手言欢之际,曹明华等人却遭遇一位不速之客。

“哈哈哈……”段敏突然仰天大笑,随后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岳总、辛总,你们以为到我这里诈唬一番,我就会就范?那你们就太小看我段敏了。既然说到这里,也不必再隐瞒,我就是砸盘者!”

付跃洲和蔼可亲地伸出右手:“一言为定!”

岳亦山和辛莹早有预料,却仍然心头一紧,与这样一个根红苗正、资源丰富的证券行业老手为敌是所有人都不愿意遇到的局面。

想到这里,钱晋京双手一拍:“老哥,我现在是焦头烂额啊,又要给国兴证券补充质押,又要筹划怎么提升股价、防止被吞并。您真是神兵天降,恰逢其时!您说怎么操作好了,我全力配合!”

段敏话锋一转:“不过,我看你们还被蒙在鼓里,为什么钱老板和付跃洲都不敢出面,而是把你们推出来当枪使?”

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样子,钱晋京感到不寒而栗,没想到这位私募大佬竟然会为“少收了三五斗”而嫉恨不已。在公司困难的时候,能把他争取过来成为朋友,而不是潜在威胁或者敌人,就是一种成功。

他的目光在对面两个人的脸上巡视一圈,看到他们紧张而又焦虑的表情不由得冷笑起来:“那是因为他们不仅害怕我,还害怕我背后的那股能量!”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喝了口茶,脸上突然露出杀气:“今年贵公司最高价涨到过25元以上,砸盘者出来搅局,我只卖到20元,少挣了25%!我一定要让他付出沉重代价!”

岳亦山和辛莹闻言大惊,陷入沉思:钱晋京和付跃洲都是老谋深算之人,他们自身利益严重受损都没有声张,难道确有隐情?段敏究竟是在虚张声势,还是背后真有推手?

付跃洲侃侃而谈:“钱总,那您可就不了解我们这个行业了。做二级市场私募,可以关注上百只股票,但是熟悉并且列入投资计划的不会超过20只。而最佳策略,就是在几只股票上反复进行波段操作。至于贵公司,我长期看好是一个原因,另外,我也确实还有个小小的私心。”

“不管你说的是什么能量,都不会大于法律。只要违法犯罪,一定逃不过法律的制裁!”岳亦山义正词严地说。

钱晋京连连颔首,却仍然不能完全放心:“可是您既然已经获利了结,为什么还要杀回来?今年股市不好,应该有不少合适的股票可以投资吧!”

“谁违法犯罪了?他们俩跟你们耍嘴皮子罢了,谁给你们看过真凭实据?”段敏反问道,“我告诉你们,他们永远不会拿出证据跟我这一方作对,你们只是捕风捉影,告到哪里都没用!”

付跃洲毫不犹豫,一一作答,并开诚布公地说:“钱总,您放心,我以人格担保没有其他意图。再说,咱们合作您不用出一分钱,只要在重要节点如约释放利好即可,真正掏出真金白银承担风险的是我。我手里有股份的时候都没砸盘,手持现金的时候更没道理做空了。对不对?”

仔细回想,钱晋京和付跃洲确实没有提供任何书面材料。他们愿意与段敏为敌,拿出证据吗?岳亦山和辛莹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好的,老哥。既然合作,就要彼此信赖。那我问问,您到底有多少股份?价格多少?卖给谁了?”

辛莹换了一个话题:“段总,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如果只是赚钱,现在股价已经压得够低了吧!”

钱晋京喜忧参半:一方面,大敌当前,付跃洲正是公司最需要的同盟军;另一方面,这种合作的双方必须高度互信,否则有可能利益受损,甚至搞成内幕交易受到处罚。因此,这几年来他坚决拒绝林勇之流的合作意向。那么付跃洲值得信赖吗?

“赚钱?你以为我缺这点儿钱吗?”段敏又倒上红酒,举到面前嗅了嗅,“我要让钱老板一无所有!”

付跃洲正色道:“那我就明说吧。您肯定也知道,我拥有公司不少股份。但是有两点我必须说清楚:一是我的股票买卖与段敏没有任何关系;二是我已经决定把全部股份转让给第三方。我看好公司长远发展,这次出手只是战术性撤退,算是阶段性获利了结。现在市场上有人恶意做空导致股价波动。如果咱们能联手,我就杀个回马枪,咱俩一个买入股票、一个释放利好,彻底打垮砸盘者!”

“没有必要吧!虽然他这个人缺点很多,但是你们毕竟共事一场,又都是同一家公司的股东,利益是一致的。”辛莹劝道。

“愿闻其详。”

“谁跟他利益一致?我巴不得股价跌到10块钱!到时候,我背后的合作方就可以发动全面要约收购,一举夺取大股东地位,把钱老板赶下台!”段敏厉声道,“这家伙就是个土鳖,明明是煤老板,非要装成技术精英。呸!你们去看看,这几个月国际钴价回落了多少?他以为他有战略眼光,其实那都是别人玩剩下的。公司在他手里早晚会毁掉,只有我接手才有救!”

钱晋京心头一惊,这老爷子不是异想天开吧?他和段敏走得那么近,来找我谈资本运作?不过,最近股价节节下挫,市值大大缩水,公司很有可能成为行业对手发动兼并收购的猎物。在最虚弱的时候,公司迫切需要找到援军。

不出所料,作为砸盘者,他的狼子野心正在于此!

“见教不敢当,只是想与您探讨一下合作机会,我帮您做市值管理怎么样?”付跃洲笑吟吟地问道。

岳亦山回顶过去:“从这几天的盘面来看,很多认为股价低估的投资者已经入场,股价很难再跌。你继续做空的话,就不怕被多头吃掉?”

“老哥,您真是大人有大量!”钱晋京见对方通情达理,便不再试探,“您这次过来有何见教?”

段敏把酒喝掉,轻蔑地白了他一眼:“那有什么用!现在做空的不止我们一方,几家机构股东受我们的影响,正在纷纷卖出。国兴证券也已经开始调查钱老板业绩造假的事!”

“这是哪里的话。段总的性格咱们都很清楚,换我是您,也会有所顾虑。”付跃洲显得善解人意。

岳亦山和辛莹顿时醒悟:段敏作为公司前核心高管,四处传播负面信息,肯定会引发股东恐慌。这一招太阴险了!难怪杨晓波说付玲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肯定是因为她在国兴证券得到段敏正在兴风作浪的消息,却又受身份所限,不好明言,只能暗示。

钱晋京眼珠一转:“哪里哪里,是我早该登门拜访。只是您也知道,过去我和段敏关系一般,您又是他的朋友,所以我多有怠慢,万望海涵!”

辛莹反应很快:“段总,刚才你让我们拿出证据,那么现在你说钱老板业绩造假,证据又何在?”

“玲美这孩子还很不成熟,感谢您给她机会做业务。”付跃洲回致谢意,喝了口茶,“其实咱们早该一叙,是我来晚了。”

段敏得意地跷起二郎腿:“岳总自己说过,乾赋科技肯定隐藏了利润,这是上市公司以丰补歉、平滑业绩的惯常做法。不过我告诉你们,今年公司利润下滑,那些‘余粮’在二季度就用完了。等三季报出来,必然业绩滑坡——这是不是存在造假问题?再说,你们想告倒我,需要向监管部门亮出真家伙;而我想实现目标,只需要让股东相信就行了。”

钱晋京亲自给客人倒上一杯茶,笑眯眯地说道:“久仰久仰,感谢您对乾赋科技的支持。付经理很优秀,帮了我很多忙,肯定是您平时言传身教的结果。”

“股东中有很多机构投资者,他们不会听取你的一面之词的!”辛莹不服气地说。

“那你太高估他们了。”段敏胸有成竹地说,“我早就分析过,中国人既聪明又自私,并且把两者都推到极致。股市又是人性的反应,于是造就了中国股市特色:人人都想比别人早一步获得内部消息,早一步买进,再早一步卖出。机构也逃不掉这个宿命,因为它们背后都是人,都有业绩指标压力,都怕在自己手里爆雷。所以,争相出逃是唯一的选择!”

电梯门开了,有个人一头钻出来,看了看他们,目光锁定在曹明华身上:“曹总,是吧?您先别走!”

辛莹不能推翻他的逻辑,只是摇着头说:“你的所作所为太出格了,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你的这些阴谋诡计不会得逞的!”

大家都有心事,默默无语地把她送到楼道里。

段敏“啪”地一拍沙发扶手:“你懂个屁!这是一个‘后真相时代’,只要传播迎合受众心理的信息,强化他们的偏见,就能够让他们接受你这个版本的‘真相’。事实的背面不是谎言,而是事实的另一种解释!”

“之前我手里没有股票,又不懂这一行,咋可能呢。”曹明华一笑而过,“你们多留意乾赋科技和付总的信息,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好,我得走了。”

“这么说,咱们就要斗到底了!”岳亦山见不得别人对辛莹粗鲁,强硬表态道,“我们不仅会想办法揭露你的阴谋,还会联合刘建国等其他股东,一起在二级市场上打败你!”

岳亦山小心翼翼地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曹总,这个砸盘者,不会是您吧?”

段敏争强斗狠惯了,根本不吃这一套:“就凭你们?没戏!”

岳亦山和辛莹对付跃洲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老爷子把自己的社会关系用到了极致。

“我们两家持有接近20%的股份,你呢?”岳亦山挑战道。

曹明华告诉他们,原来他俩都加入了民主党派中国民主建国会,付跃洲通过组织部的熟人找到了她。

段敏又是一阵大笑:“你太幼稚了!首先,已经出了这么多事,刘建国还会相信你们吗?其次,曹明华和刘建国都是长期投资者,根本不懂炒股,你能说服他们进行波段操作吗?再说,以他们的能量对抗我背后的力量,那是以卵击石!明白了吧?你们手里的筹码都已经锁死,后续实力又跟不上,跟我斗下去,死路一条!”

辛莹无言以对,岳亦山又提出疑问:“付跃洲怎么找到您的?”

说到这里,他放下酒杯,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两个人:“现在,我来说说见你们的目的吧!我给你们一个逃出升天的机会,今天的收盘价是19.8元每股,我以这个价格,收掉曹明华和刘建国的全部股份。不要问这问那,不要讨价还价,三天后我回北京,只想听到‘成’或‘不成’。如果你们拒绝,那就想想林勇的下场吧!我会让你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没说。但是我问你们,砸盘者咋获利?还不是低买高卖!他把价格打下来,散户恐慌卖掉,他再悄悄买进,拉高价格获利退出,对不对?我用自有资金投资,没啥压力,放两三年不动都没事。谁喜欢坐庄谁就去搞,我有的是耐心。他折腾完了总会拉起来吧?”

“可是这只股票今年很邪,总是莫名其妙下跌。我们都觉得肯定有人故意砸盘。而且付总那么精通股市都选择用脚投票,这里面会不会有蹊跷?他没告诉您谁是砸盘者吗?”

岳亦山走进金融街丽思卡尔顿酒店大堂,忽然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我找人分析过,20元以下可以闭着眼睛买。”

看到曹明华和辛莹正在大堂深谈,他快步走过去。

“昨天收盘是19.76元,这么说您还溢价了?”辛莹大为惊讶。

曹明华一抬头瞅见他:“亦山,过一会儿就要和段敏会面了,你有啥建议?”

辛莹又问起收购价格,曹明华也不隐瞒:“20元每股。”

辛莹一个劲儿地向他使眼色,他却视而不见:“我认为应该正常推进收购计划,坚决不能跟他妥协。”

辛莹一向与曹明华走得很近,两人情同母女。她询问这次的投资逻辑,曹明华思路非常清晰:集团的主营业务是地产和建筑施工,相对单一。在看不清房地产市场中长期走势的情况下适度多元化投资,特别是对新兴产业投资,会有效分散风险。更何况此次购买的是业绩优良的上市公司股权,流动性较强,前期经历深度下跌又释放了风险,投资价值凸显。另外,集团地产业务今年大爆发,账上有史以来第一次趴着超过10亿元的现金,投资能力不成问题。

“跟他纠缠下去有什么好处?”辛莹失望地抢白道,“你不是常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咱们没有必要陷入这个迷局!”

老兰却突然开悟:平时她三番五次向自己了解项目信息,肯定对乾赋科技有了充分了解,这才会与付跃洲一拍即合。原来自己一直也是这个拼图的一部分!

岳亦山笑道:“我还常说,人生只有一个方向,就是向前。我们为了这个项目付出了那么多,曹总也谋划了很久,怎么能够现在放弃,让那个小人得逞?”

“不会。你们正常做你们的业务,不用多心。这次要不是付总找上门,我也不会考虑。”曹明华安慰道。

“现在放弃,是为了更好地向前!你别太固执了,我们要理性分析,不能做风险明显大于收益的事。”

岳亦山也笑了:“曹总,我们支持您。不过我在想,如果这样下去,成明资本就会变成集团的投行业务部,干脆叫项目开发部好了,专门为集团寻找投资机会。”

“我就是在理性分析啊!股价到了今天这个份儿上,无论段敏耍什么手腕,下跌空间都有限。咱们现在进场,就是买在低点。而且曹总使用的又是自有资金,没加杠杆,什么都不用怕。”

曹明华露出一丝微笑:“看来你们都提前知道消息了。这次有啥想法?”

“那你计算机会成本了吗?这笔钱要是买地开发房地产项目,能撬动多少资金、形成多大资产、产生多少利润?何苦非要冒险做这只股票呢?”

岳亦山和辛莹互相看看,老兰低头不语,三个人脑海里此刻出现同一个念头:不出所料,老板果然又出手了。

曹明华坐在一旁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眉头紧锁,岳亦山和辛莹既是工作上的搭档,又是生活中的情侣,一向情投意合、默契十足,像今天这般意见产生严重分歧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这次的抉择,一定不会轻松啊!

“我就是来跟你们说这个事的。”曹明华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昨天晚上我和付跃洲见面,决定由成明集团收购他持有的乾赋科技4.9%的股份。”

“辛莹,按你的想法,我该咋办?”

“一切还算正常。只是今年大环境不太好,业绩还没有大的突破,我们正抓紧跟进乾赋科技股权转让这个重点项目。”岳亦山如实答道。

“很简单,趁着集团还没跟颐和资本正式签署协议,把这事无限期搁置起来好了。”辛莹答道。

“三位辛苦了。公司最近都还好吧?”

“你是说违约?”岳亦山习惯性地用手背敲敲桌面,“这不是拿曹总和集团的信誉开玩笑吗?”

曹明华缓缓走进房间,眼睛扫过三位成明资本高管,就像刮过一阵旋风。岳亦山和辛莹坦然以对,老兰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辛莹太了解他的心思了,心平气和地说:“亦山,到了这个时候,维护自身利益才是第一位。你想想,即使到今天,付跃洲账面还有浮盈。而按照昨天的股价,我们一接盘就会有浮亏,还要面对段敏的威胁,这不再是一个公平的交易。”

今天依旧如此。

岳亦山叹了口气:“那你想过刘建国的状况吗?他刚进场就浮亏那么多,这次仍然拒绝卖给段敏。曹总同样是长期投资者,对眼前的这点儿浮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位成明集团的掌门人今年已经54岁了。由于长期坚持锻炼又保养得当,她身材匀称、端庄自信,近十年来岁月似乎把她遗忘了,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印记。无论出席什么场合,她都妆容精致、穿着得体,浑身散发出一种雍容华贵、不怒自威的气质。

“刘建国手里拿着OPM——别人的钱,所以心态才会比较放松。曹总的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当然要更加谨慎才行。”

又过了十分钟,门外响起一阵坦然自若的脚步声,随后曹明华推门而入。

“不管哪种钱,咱们对客户都要负责到底,而不是交易一旦完成,就让他们自生自灭。既然你当初能介绍刘建国参与投资,现在就不该劝阻曹总出手。”

几分钟后,他忐忑不安地走进会议室,与岳亦山和辛莹一聊,原来他们事先也没得到消息。老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辛莹正待反驳,只见段敏远远地从酒店门口走了过来,连忙转向曹明华:“曹总,段敏来了。您千万不要……”

他左右为难,内心经过一番激烈斗争,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我自有分寸。”曹明华一边说一边起身,待来宾走到跟前,庄重地向他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曹明华。”

老兰早上赶路已经出了不少汗,这下后背直接湿透,老板这次一反常态,没有提前告知行程,难道对自己的信任出了问题?如果这个时候提出林勇托付的事,会不会让她更起疑心?

“久仰啊,曹总。”段敏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轻快地与她握手,又看了看岳亦山和辛莹,“怎么样?给我带来好消息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

岳亦山和辛莹互相瞅瞅,都没作声。

新来的小姑娘笑笑:“他说公司董事长曹总马上就到。”

大家一起坐下来,曹明华接过话题:“段总,你的出价太低,我没法接受。辛莹也问过大鲁汽车方面,他们也不肯卖。”

“什么会?”今天原本并没有会议安排,老兰很纳闷。

段敏似乎早有预料。他拎起公文包,作势准备离开:“看来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一边思考一边走进公司,迎面碰到前台:“兰总,岳总请您到大会议室开会。”

“22块,我可以出手。”曹明华的声音平静如水,却令在场的每个人心生波澜。

昨晚冷蕊第一次夜不归宿,只是说去师姐家住一晚叙叙旧,随后就关机联系不上。老兰感觉这丫头最近发生不少变化,越来越注意打扮,下班总有应酬,也不愿意让自己碰她。也许两个人都要适应一下她上班后的生活节奏。他正在为此心烦意乱,林勇送来一个消息,没准能够让自己挽回所有损失。问题是,曹明华愿意接手林勇的股票吗?

岳亦山略感惊讶,生怕她真有转手之意。辛莹则为老板暗暗叫好:以曹明华的性格,绝对不会在谈判桌上束手就擒!

老兰答应下来,甩掉还在唠唠叨叨个没完的林勇,独自向公司走去。

段敏又放下公文包,跷起二郎腿,神情傲慢地说:“我已经说过了,不接受还价!”

“没问题!我发誓,如果失言,天打五雷轰!”林勇眼睛里快要熄灭的火星又闪烁起来,“你动作要快,股票再跌三个点我就要被平仓了,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拿下我的股份,控盘能力就更强了,后面把股价拉上去更轻松、更安全。再说,我的资金也有成本。这个价格,不贵。”

老兰这辈子第一次遇到有人给自己下跪,路人好奇的目光也让他尴尬不已,连忙把对方扶起来:“行了,这是搞啥呢!这样吧,事成之后,你给我打500万!”

“我查过,截至昨天,付跃洲的股份都还没过户。难道你提前把钱打给他了不成?”

林勇面无血色地望着他,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老哥,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你不帮我,我就什么都没了。你救救我!”

“为了这个事,我提前几个月就把钱准备好了。钱在账上趴着不动,不就是成本?”

看他那副惨相,真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想想自己因为他损失了那么多钱,老兰愤恨难平:“我不管,没钱去借!”

“那与我无关!现在你们自己不肯卖,协调刘建国也没成,那我就不客气了。反正你们和付跃洲的交易还没完成,我自己去找他,让你们鸡飞蛋打!”

“老哥,我真没钱了,连一万整数都凑不上。你行行好,我要是能从乾赋科技脱身,给你打460万都行。”林勇哀求道。

曹明华却早已看透玄机:“如果他愿意卖给你,他当初就不会找我谈。你绝对不可能以低于我的出价拿到他一股!”

老兰有些动心,如果这小子所言不虚,绝对是自己翻身的好机会!他双手叉腰,慢悠悠地说:“也不是不行。除了这4万,今天下班前你再打46万过来,让我把本钱都拿回来再说。”

伎俩被识破,段敏显得有些恼怒:“付跃洲也是商人,在乎的无非是利益大小。我大不了给出一个比你高得多的价格,他一定会跟你毁约!”

“那老油条可没说这些。别管他了,你帮我把股票脱手,到时候肯定忘不了你!”

“毁约倒也无妨。其实我一直在考虑让成明资本直接从二级市场上买入股票。”曹明华不动声色地说道。

“他有多少股?作价多少?”

岳亦山和辛莹惊呆了:这绝对是一着妙棋!乾赋科技的市值已经跌到80亿上下,如果曹明华调来4个多亿买进去,肯定会对股价造成不小的积极影响。虽然自身的收购成本很可能会增加,但是对砸盘者无疑是一记重击。

“你还不知道吗?不会有假,昨天我在付跃洲办公室亲耳听他说的。”

段敏脸色大变:“曹总,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的资金实力没法跟我比。我给你机会下车,已经仁至义尽。如果真在二级市场上兵戎相见,你毫无胜算!”

“曹总要接盘?”老兰大感意外,“我咋没听说?!”

“段总,我从来没想打败谁,只想以合理的价格拿到股票,等到将来股价上涨再获利退出。这个过程是半年也好,三五年也罢,我等得起!”曹明华不紧不慢地说。

林勇急得直拍大腿:“老哥,你们老板曹明华要收付跃洲手里的股份,你无论如何都得创造机会让我跟她见一面,我也想卖给她。”

段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以为耗下去就是最终的赢家?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会把乾赋科技所有内部情况告诉它的竞争对手,让别人轻而易举地撬走客户。我还会挖掘公司一切的负面信息并公之于众——无论真假,只要外界相信,股价就会崩盘。”

“哼,股票跌成这样还想翻身?”老兰一把推开纸包,幸灾乐祸地说,“现在我还能帮你个啥?”

“你这么胡作非为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岳亦山怒火中烧。

林勇的脸蛋迅速红肿起来。他把老兰拉到一个角落,把纸包塞到他怀里:“老哥,我这么不要脸面来找你,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你行行好,最后帮我一次,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段敏嗤之以鼻:“我干了这么多年投行和董秘,还不懂这里面的运作规则?你们绝对抓不住任何把柄!到时候,这只白马股就会变成众人嫌弃的过街老鼠,股价会长期低于你们的成本价,甚至永远在几块钱晃来晃去。我看你们获哪门子利!”

老兰也没想到他会有这般表现,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辛莹一向心思缜密,马上问道:“别忘了,你还有1.9%的个人股份。就算你能得逞,在那么低的价位上,你如何获利?”

说罢,他用足力气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直看得往来行人惊讶不已。

段敏眼皮都懒得抬:“我只要高抛低吸做波段,每年赚个20%~30%很轻松。你们的筹码锁死在较高价位,又不知道我的操作节奏,想跟庄操作都没戏!”

“不是那个意思!这钱是我用信用卡取现拿出来的,真的只有这么多了。你也知道,我的大部队也都套得死死的。”说到这里,林勇脸上赔笑,心中却在流泪,“那天小弟一时着急出口伤人,我才是要饭的,我是叫花子,该打!”

如何在二级市场上坐庄可不是岳亦山和辛莹的强项。在段敏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两个人一时束手无策,哑口无言。面对这样一只恶狼,难道他们与付跃洲毁约才是最佳自保方式吗?

“4万?你真把我当要饭的吗?你知道我亏了多少钱吗?当初我咋信了你的鬼话炒股?”

曹明华发现段敏在这个领域掌握着更多资源和手段,也第一次意识到即便在今天的股票价位,自己仍然面临被深度套牢的风险,不禁也感到惊愕和担忧。

常人受此侮辱早就怒发冲冠,林勇却依然嬉皮笑脸,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老哥,你消消气,我这里有4万块钱你先收下。”

她飞快整理着思路,只听段敏趾高气扬地继续说道:“明白了吧,在二级市场上,你们是斗不过我的!你们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以19.8元每股的价格把付跃洲的股份全部卖给我。”

“我找你借钱时你在哪儿?”老兰又是一拳,“赶紧滚蛋!”

这时,曹明华往椅背上一靠,表情突然变得轻松起来:“那我只好去找钱晋京了。”

林勇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对不起,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找他干什么?”段敏一愣。

老兰一见到他就气得发抖,快步走上前当胸就是一拳:“你还有脸来找我?”

“合作呗!他有股票,我有钱,我们联手,鹿死谁手就不好说了吧?”曹明华淡淡一笑。

“老哥,上班去啊?女朋友呢?”

段敏平素最恨钱晋京,顿时暴跳如雷:“那个王八蛋自身都难保,跟你合作个屁!你去找他,就是摆明了跟我段敏为敌!”

这样的一个机会正向他靠近——老兰从远处向小区门口走来。他连忙迎上去。

“段总,我再说一遍,我不想针对任何人,是你一直在苦苦相逼!”曹明华不卑不亢地说。

站在悬崖边缘,他几乎夜不能眠,却一刻都没打算放弃: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算不择手段也要紧紧抓住!

段敏狞笑道:“本来事不关己,你却非要跟我作对。看来你一个外地土财主,根本不了解我的背景。咱们走着瞧!”

去年买入乾赋科技本是一次成功的投资。可惜他没有及时止盈、落袋为安,反而一步步陷入一个资本迷局,危在旦夕。凭借着与郭大眼多年的交情,他才换来“死缓”判决,股票再下跌3%而他又不能提供额外保证金的话,将被强行平仓。

曹明华瞬间拉下脸,眼神冰冷刺骨:“段总,你放尊重点儿!我年轻的时候过惯了苦日子,吃饱肚子就不错了。这几年赚了钱,也没觉得自己有啥了不起。中国社会经济发展了,咱才有这个机会。年轻人,你不要觉得自己很牛,你只是顺着浪花在打滚罢了!”

作为二级市场玩家,他的作风深深地打上性格烙印,坚决果断,敢打敢拼。时也,命也,运也。几年下来他挺立潮头、获利丰厚,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段敏哪受过这种教训,气得一跃而起。

受身边朋友影响,他回到深圳炒股,接着剑指北京——他很快意识到,只有掌握足够的信息和资源,才能在这个市场上获利,而只有北京才是真正的信息集散地和资源聚集地。

那边岳亦山也挺身而出护在曹明华身前,与段敏面对面怒目而视。

这些大哥早年在南方从事的行业都不太光彩,从劳务派遣、洗浴中心、夜总会到承包澳门赌厅,虽然名声不好,却赚到了真金白银。其中有位大哥特别欣赏他,带他回到郴州开起了铅锌矿。可惜好景不长,投产不到一年就被当地环保部门勒令关停,只好低价转让给当地国企。

一场冲突一触即发。

他出生在湖南郴州一个世代务农的普通家庭,血液里流淌着湖南人的闯劲和吃苦精神。高中毕业,他就在家乡开起了烧烤店。十年前,他跟着老乡南下深圳经营湘菜馆,结果赔得一塌糊涂,却因此结识了以张哥为首的几位大哥。

辛莹连忙挡在二人中间:“你们冷静一下,坐下来慢慢说!”

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从门口经过,心中顿生感慨:我现在的境况比起这个家伙,是好还是坏呢?这十几年的奋斗,是不是白忙活一场?

就在这时,隔壁沙发上一位背对曹明华的男子突然起身走过来,慢条斯理地说:“就是,有话慢慢说嘛。”

林勇烟不离手地站在月坛西街西里门口,不停地向里面张望。

曹明华望着这个人高马大、西装笔挺的男人,诧异道:“你是谁?”

岳亦山则惊讶地瞪大双眼:“王律师,你在这里干什么?”

魏老大沉默片刻,接受了岳亦山的逻辑,但在口气上一点儿都没放松:“总之你盯紧这个项目,别搞出风险。你也知道,我的原则就一个:永远不亏钱!”

王律师呵呵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这件事没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段总,你就以曹总的成本价收购她的股份好了。”

“这么说吧,钱老板这几年一直以新经济代言人自居。可是今年股票跌成这样,他始料未及,狼狈不堪。在资本市场上无缘无故被做空,就像在水里滴下血,会引来鲨鱼的。他的公司本来市值就不大,现在股价这么低,他一定会全力以赴挽救质押的股票,保住大股东地位,这是他最根本的利益。所以在我看来,绝对不可能走到平仓那一步。”

曹明华、岳亦山和辛莹都大惊失色。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如何对付段敏上,没想到隔墙有耳!

岳亦山不想透露付跃洲与曹明华交易股权的消息,一来付跃洲的话真伪难辨;二来不愿引起魏老大担心。但是他也同样不想欺骗他,只好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编辑信息。

段敏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不行,想脱身哪儿这么容易!这就是他们进来搅局要付出的代价!”

“这只是推测而已。万一被平仓,上次那个付总还愿意接盘不?”魏老大继续逼问道。

王律师走到他面前:“冤家宜解不宜结。双方本来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何必闹成这样。”

“还没有,差一点儿。您别担心,钱老板已经同意补充质押。他平时抠门,结果这时候起作用了:他手里还有大把股票可以质押,不会任由资管计划平仓的。”

“谁说没有利益冲突!他操纵股价,严重损害了我们客户的利益!”岳亦山驳斥道。

对于这一点,岳亦山感觉心里有底:如果被强制平仓,钱晋京将损失6.26%的股份。失去一笔巨额财富不说,他的持股份额也将降至25%左右。这样一来,在二股东刚刚登场有待磨合、股价连续走低前景不明的情况下,势必引起各路资本注意。如果出现强有力的对手发动收购兼并,他的控制人地位将岌岌可危。

王律师一转身收起笑容:“哪个客户?钱老板吗?他能力有限,乾赋科技在他手里会每况愈下;刘建国吗?是他自己想入局做长期投资者的,那就要禁得起股价波动。”

“你别糊弄我。”魏老大一向眼里不容沙子,“资管计划到平仓线了吧?证券公司是不是要动手了?”

“那也构不成砸盘的理由!至少他们都是认真做事的实干家。”岳亦山争辩道。

“据我们所知,公司本身一切正常。前两天股价有点儿波动。今天平盘,没涨没跌。”岳亦山如实答道。

王律师耸耸肩:“我也很敬重产业资本,但是在资本市场上,有产业情怀顶多是张入场券。想生存发展,还得靠资本实力。”

岳亦山嘴角露出坏笑,正要再开口,手机响了起来——是魏老大:“亦山,这几天乾赋科技又出啥事了?”

“那还有千千万万的中小股民呢!他们的利益谁来保障?”辛莹逼问道。

“咦,怪不得你喜欢叫我‘莹莹’,是不是每次嘴上叫我,心里却想着任盈盈?”

王律师露出好奇的表情:“我问你,大家在资本市场上挣谁的钱?散户的啊!A股市场上75%的证券账户资产量低于50万,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羊群!”

“好,这次听你的。令狐冲有任盈盈,我有辛莹,哈哈!”

“你们这种小公司不自量力的话,就是最肥的羊!”段敏居高临下似的说道。

“傻瓜,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她那么欣赏你,可别再让她失望了。”辛莹点了一下他的脑门。

曹明华突然冷冷地问道:“王律师,你在这事上是个啥角色?”

岳亦山笑了:“你怎么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而且我发现,一旦我和她有分歧,你就站在她那边。她在成明资本里最大的帮手不是老兰,分明是你啊!”

段敏又焦躁起来:“这不是明摆着吗?王律师是来给我站台的。时机成熟的时候,詹总会帮助我拿下乾赋科技!”

“你俩做事很认真,但是有时过于善良,太坚持原则,以至于变得迂腐。事后看,曹总的介入帮助经验不足又资源匮乏的蒋家祥完成了项目开发,最终两个人都赚了钱,这是最佳结果。另外,你帮了蒋家祥那么多,他又是怎么回报你的?姜还是老的辣,相信曹总的判断吧!”

曹明华沉默了。

“啊?什么意思?”

岳亦山和辛莹也倒吸一口凉气,从见到王律师那一刻起就萦绕在心头的忧虑终于成真,詹斌果然是潜伏在最后的大鳄!大家从一开始就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脱他的魔爪。

“你呀,有的时候跟晓波真挺像的,怪不得你喜欢带他。”辛莹嗔怪道。

段敏把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窃喜。事到如今,胜负已分!他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你们记住,股市只有一面,不是多头的一面或空头的一面,而是正确的一面。而谁的实力强、能量大,谁就是正确的!快回去准备股权转让协议吧!”

岳亦山不以为然:“当时她要侵害蒋家祥的利益,我才提出反对的,不是出于经济考量。”

曹明华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岳亦山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青筋暴露地瞪着段敏。辛莹咬着嘴唇,有几根头发散落下来挡在眼前也无暇顾及。

“嗯。你再想想,当初你是不是还阻拦她搞这个项目来着?”

他们三个人绞尽脑汁地寻找破局之道,但是一无所获。他们不得不在心底默默承认:段敏赢了。

“这倒是。我还听说她和蒋家祥合作的项目今年赚了大钱,买付跃洲的股份应该不成问题。”

段敏志得意满地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王律师也不由自主地微笑着,两个人都很享受这个胜利时刻:任你孙猴子随便翻腾,最终还是跳不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

“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从来都是玩大棋局的人。她要是想接盘,肯定老早就通过老兰甚至券商、投行或者基金的人做好调研了,绝对不会盲目出手。”

不过好景不长。

“可是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岳亦山答道。

突然之间,王律师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率先看到几位身穿制服的警察不声不响地从不同方向走了过来。

辛莹放开他的手:“我倒是不这么看。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这么一劝,相当于又跟老板唱反调,她能开心吗?”

周围的人也发现了这几位不速之客,顿时安静下来。酒店大堂的背景音乐正播放到维瓦尔第《四季——夏》第三乐章,旋律的紧张刺激印刻到每个人的心头。

“这次不是为了客户,是为了她自己好,她是地产商,不懂股市的凶险。连付跃洲和陆连冰这种人都退避三舍,上市公司实控人钱老板自己都没搞定,她贸然进场就成了接盘侠。你说呢?”

王律师脸色苍白地垂手而立,直看着领头的一位警官走到自己面前,审视数秒,又向旁边迈了两步,面向自己身旁那个人问道:“你就是段敏吧?”

“你就别再跟她对着干了吧。上次你反对她和蒋家祥的合作,差点儿反目成仇。再说,付跃洲又不是咱们的客户。”

段敏整个大脑嗡嗡作响,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落。

岳亦山立刻感到一阵头疼:“这事我考虑一天了。她老人家总是搞突然袭击,如果这次真动了念头,我想劝她别蹚这潭浑水。”

他丝毫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一幕出现。此时此刻,是军人家庭的背景和两年多上市公司董秘的经验支撑着他没有立即崩溃。

“可不是,必须滴水不漏。”辛莹顿了顿,“我问你,如果曹总真要收掉他的股份,咱们该怎么办?”

他强作镇定地答道:“是我,怎么了?”

“是啊,当时我说决定权在曹总只是推托而已,没想到他一下子抓住问题关键,干脆甩开咱俩和成明资本,直接跟曹总勾兑去了。跟这种人谈生意,不能给他留一丁点儿机会!”

那位警官掏出证件和一张纸,在他眼前一晃:“这是我的工作证,这是逮捕证。你涉嫌操纵证券市场罪,现依法对你执行逮捕。你是否明白?”

“嗯,我也感觉他好像是在求自保。不过这老爷子还是挺厉害的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联系上曹总的。”

在那一瞬间,段敏感到世界在眼前消失了,周围只剩下一片白光。他想离开这里,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他想擦擦汗,却怎么都举不起手臂。突然,他感到有人抓住自己的右手,又塞给他一支笔,让他在什么东西上签字,随后戴上手铐,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人走向未知的世界……

“如果他把股份卖给曹总,那就说明砸盘者另有其人。”

段敏和警察已经消失在酒店门口许久,剩下的四个人心情仍然不能平复。

“好好好,哲学家,我不跟你争。这个事也不急,先放放。”见他思考得如此透彻,辛莹便不再多说,把话题转到放心不下的工作上,“乾赋科技的事让我一直感到不安,你说付跃洲到底是不是砸盘者呢?”

“王律师,你还要帮他收购乾赋科技吗?”曹明华打破沉默。

岳亦山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臂:“上次我去墨尔本陪魏老大散步的时候,看到好多鸽子在岸边悠闲地休憩,当时我觉得它们无拘无束,好不自由。可是回来仔细想想,那只是我的错觉罢了,它们只是在我的眼里无所事事,其实仍然在觅食,无时无刻不在为生存奋斗。动物尚且如此,何况人?没有人能够活在完全的、真空的自由里。有约束、有牵挂,才证明他拥有一个完整而真实的人生。”

王律师整整衣领,尴尬地笑笑:“迄今为止,我们并没有参与段总的业务,只是口头承诺未来提供并购资金。因此,我们与段总之间不存在任何实质生意往来,对他涉嫌犯罪之事也毫不知情。”

辛莹心中一动,嫣然一笑:“你不要有压力,咱们过自己的日子,反正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总怕你会感觉被房子拴住自由的灵魂。”

“人家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撇清关系啊!”辛莹揶揄道。

“现代人不一样了。令狐冲搭几间茅草屋就能过日子,我不买房,就算你同意,你爸妈会怎么说?亲戚朋友又会怎么想?”岳亦山又转过头深情地望着她,认真地说,“莹莹,我不是花钱买房,我是用纸换来一个家。”

王律师又耸了耸肩:“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再说,和段总的事,其实詹总并不知晓。”

过了好一会儿,她轻声说道:“这也不光是为我自己考虑,我也一向支持你追求自由的精神,你就做你的令狐冲,不用为我改变。”

“开什么玩笑!你看段敏被带走就想替老板开脱,是不是?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我一定要深挖你们与段敏的关系!”岳亦山不依不饶地说。

辛莹欲言又止,正好绿灯亮起,两个人继续前行。

王律师瞪了他一眼:“当初是我听说段总和钱老板闹得不愉快,又要离职,所以找上门寻求与段总合作,本想等到有些实际进展再告知詹总。不信你们尽管去查,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把詹总牵扯进来。好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岳亦山一听,焦急地抓起她的一只手:“莹莹,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我的附属品啊!你的独立要强是我最欣赏的品质之一,但是可别让这一点成为我们走得更近的障碍。”

说罢,他迅速转身离开。

“唉,亦山,我看是你一直没明白我的意思。离婚后这几年我独立惯了,像现在这样在你这儿和我家之间两头跑虽然辛苦,却也自在。要是让我真的再和一个男人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成为他的附属品,我做不到。”

岳亦山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王律师,你也好,段敏也罢,能量再大,也不能超越基本规则。什么正确的一面、错误的一面,越过红线,就只有法网恢恢那一面了!”

“你怎么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希望咱俩有个自己的家。”

王律师不再回应,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酒店大门。

辛莹的脸色却不大好看:“我都说了几次不用买了。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啊!”

随着他的离开,这场战斗的硝烟散尽,只留下三个人默默伫立在大堂中央,足足过了一分钟才重新落座。

“莹莹,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岳亦山转向对方,“我想在紫金长安19号楼买一套房子,已经实地看过了,离你家走路也就三分钟。以后咱俩住一套,你爸妈住一套,我爸妈要是来了也有地方落脚,小光还可以两边串门,你看好不好?”

“曹总,您还打算接手付跃洲的股份吗?”辛莹轻声问道。

岳亦山和辛莹吃完晚饭出门散步。今天两个人都有心事,步伐迈得很慢。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他们在红灯前停下。

曹明华喝了口茶,瞅瞅她,又朝岳亦山眨眨眼:“你不是说,人生只有一个方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