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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林勇终于忍不住也发飙了:“兰宇檀,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个要饭的王八蛋!”

“林勇,你个哈,把我当要饭的吗?”老兰怒骂道。

说罢,他狠狠地按断电话,气呼呼地走回到操盘手身边,后者一脸茫然地望向他:“老板,涨停板打开了。”

林勇尴尬地看了一眼操盘手,走出房间:“你要借20万,一个涨停不过2万块,我这就给你打2万。”

“不可能啊!刚才明明有那么多大单封在涨停板。”颐和资本投资总监盯着屏幕,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的声音冲出手机,震耳欲聋。

“成交量怎么样?”付跃洲倒是很镇定。

老兰吼道:“多啥多!消息是我给你的,结果你一分钱都不借,让我少赚多少钱,你说!”

“很大,快要创纪录了。”

“老哥,涨停不是好事吗?你的仓位有救了,只是没能多赚一点儿罢了。别生气了啊,以后机会还多!”

“换手率?”

“我发了那么多信息,你也不回!我都说了,哪怕就借20万也行。大钱没有,20万你都拿不出来?你看看,这都涨停了!”

“很高,接近10%。”

“老哥,我一直没拿到钱,不好意思接啊。”林勇撒了个谎。

付跃洲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踱了一圈,平静地说:“不管他,我们只作壁上观。”

他正在气恼,老兰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昨天咋不接电话?!”

“我们只作壁上观。”岳亦山对拿着手机指指点点的杨晓波说道,“现在是涨还是跌都与我们无关。你是不是没事干了,上周让你写的报告呢?”

“你想不到的多了!”林勇踢了一脚操盘手的椅子,又大呼小叫起来,“这钱到得太晚了,现在黄花菜都凉了,根本没机会出手!”

杨晓波“哦”了一声,赶紧走出他的办公室。

“这么大的成交量,真想不到。”操盘手嘟囔道。

林勇从卫生间一路小跑回到办公室,眼见股价继续回落,顿时来了精神:“竟然还会回跌,真是老天开眼!快,准备挂单,再跌一个点就给我买入20%。”

在城市的另一端,林勇嚼着煎饼果子,指着屏幕大声叫嚷:“你看看,我说对没有?23.68元,开盘就涨停,反转的时候到了!”

操盘手愁眉苦脸:“老板,再看一会儿行不?就算再跌一个点,今天也是上涨8%,哪有这么追高的呀?”

他到了这个年纪,微信上的小字凭肉眼已经难以认清。他摸出眼镜,用方块布认真擦拭干净才戴上,仔细看了看屏幕,又放下手机,手指头下意识地在桌面弹起钢琴:来吧,看谁敢再送死!

“你小子没远见!一个月以后回头看,这个价格还算高吗?”

钱晋京昨晚飞机晚点,半夜才到住处。早上一睁眼,时间已过9点半。他正在懒洋洋地吃早饭,秘书发来一条微信——他早有令,股价发生异动必须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没能封死涨停,这可不是个好信号。而且你不是说过吗?不冲高不卖,不跳水不买。咱们不应该在高点买入吧?”

时间来到9:25,集合竞价阶段结束,开盘价报出。投资总监轻叹一声,在付跃洲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又和操盘手低语起来。老先生却依旧身体前倾,带着严峻的表情继续注视着屏幕:接下来股价会怎么走呢?

“规则都是人定的,要随机应变。你看,今天要创出天量。有成交量的配合就是最好的买入时机!别废话了,赶紧准备动手!”

就在距离他们不到200米的英蓝国际,付跃洲亲自坐镇,和投资团队一起密切注视着电脑屏幕。

“付总,成交量已经创六个月新高了。今天乾赋科技可是炙手可热啊!”投资总监惊叹道。

岳亦山和辛莹凑上前一看,惊讶不已。而老兰独自坐在桌前,脸色苍白地盯着手机,一动不动。

付跃洲全神贯注地看着K线图:“二级市场上往往是‘天量见天价’,搞不好这是要见顶的迹象。”

杨晓波一边往外走一边查看手机:“哎哟,你们快来看乾赋科技今天的开盘价!”

“这您可就多虑了。”投资经理是科班出身,忍不住插嘴指正,“股价在22块上下已经反复争夺一段时间了,我觉得这个底部已经得到反复确认。这次要是拉起来,很难再回22块以下了。”

岳亦山和辛莹今天出门有些晚,出租车在西南二环堵了四十分钟,两个人掐着点赶在9点到达金融街中心,老兰和杨晓波已经等在会议室。这是项目小组最后一次会议,讨论收尾阶段的几项工作,只用了二十几分钟就匆匆结束。

“看这架势,昨天就是历史性大底。我得给刘建国发个短信邀功。”辛莹看着手机笑笑,又抬起头,“兰总,那我们就说定了,冷蕊跟我跑宁波那个新项目。”

在这个星期二的早上,这片103公顷的土地迎来了一个艳阳天。距离夏至节气还有几天,空气中却早已弥漫着夏天的味道。

“行,听你安排。”老兰随口答道。此刻,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看我没用了就一脚踢开,原来林勇如此现实!

人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中国金融的心脏,神情庄严肃穆,如同踏上战场的士兵。当交易员打开电脑,客户经理拿出产品宣传手册,行政秘书握起签字笔,他们就开始了一天的战斗。

辛莹看出他心不在焉:“好。如果大鲁汽车的中介费到账,请第一时间告诉岳总和我。”

在每一个工作日的早上,金融街上的风都是热的。

“知道了。”老兰蔫头耷脑地起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老兰迅速扫了一眼股价,22.82元,仍有6%的涨幅,心里隐隐作痛,却又无能为力。

林勇听得出对方声音里的恐惧,于是不再动怒,不厌其烦地讲道:“你回想一下,咱们平时盈利的交易应该不超过40%,为什么算下来还是赚了不少钱?因为在股市也好,赌场也罢,我知道什么时候该下重注!搞不好乾赋科技就是咱们这辈子最大的机遇。这个时候不搏一把,你我会遗憾终生!好了,听我的,明天开盘找机会,全仓杀入!”

“老板,按照你的命令已经买入20%的仓位,现在怎么办?”操盘手问道。

操盘手苦劝无效,横下一条心叫道:“老板,咱们从来没玩过这么大。你这简直就是赌博,一旦赌输咱们连底裤都没了!”

林勇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再跌两个点,就再买30%!”

“我是怎么教你的?每天开盘都是全新的一天,不要把昨天的包袱背到今天。你给我忘掉持仓成本,只看眼前!”

“老板,这才交易了一个多小时,到下午再说行不行?”操盘手央求道。

“老板,你仔细想想,咱们在这只股票上为啥浮亏?就是因为今年没忍住,频繁操作,结果把持仓成本拉高好几块钱。现在价位是很低,可是比去年咱们刚动手时还是高出一截。咱们可以先持币观望一下,如果真是反转,也不差这一两天,对不?”

“少废话,你照我说的办!这明摆着是主力想把不坚定的散户洗出去。”林勇看看表,“怎么才11点?我又饿了。快点儿下单挂在那儿,然后搞两份外卖!”

“省个屁!你好好看看K线图,走势反转就在明天。这次不上车,后面可就没站了。”

钱晋京坐上车去赶饭局,闲来无事打开手机交易软件,发现股票打开涨停板后,回落近5%,心里顿时划过一丝阴影:真有人逆市砸盘?不会的,一定是主力资金在调整,或者散户见好就收罢了。

“老板,我真的看不清形势,不敢动手。”操盘手心急如焚,“咱们就这么点儿弹药,一定得省着用啊!”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下午一开盘,风云突变:两个上万手的大卖单同时出场,一下子把股价又砸下三个点。

林勇咆哮起来:“胡说八道!你跟着我也算身经百战,这个局面还看不懂吗?不管砸盘者是谁,今天都是他最后的表演。刚才公告一出,我估计他想死的心都有了!明天他要么束手就擒,乖乖把卖掉的筹码买回来;要么一意孤行,等着被主力们生吞活剥。这是反攻的大好时机,咱们必须把弹药都打出去!”

“又来了。”付跃洲小声念叨着,“空头这是要拼命啊!”

白天股票大跌,林勇认定这是买入的好机会。可惜几位大哥的资金拖拖拉拉,下午5点才全部到位,宋哥还临时要求先扣“砍头息”——三个月的利息540万,实际只给现金3960万。林勇心里骂遍对方祖宗十八代,却也来不及再作他图,不得不答应下来。至于明天该如何操作,操盘手又与他意见相左:从过去几个月的走势来看,乾赋科技明显落后于所有同业对手,遑论头部品种。而且砸盘者一直没有浮出水面,今天的大跌又颇为蹊跷,在这个时间点继续买入恐非上策。

“是啊,成交量已经创造历史纪录,换手率超过18%,今天这场大戏太精彩了!”投资总监眉飞色舞。

与此同时,林勇也在与自己的操盘手激烈争论。

投资经理翻出昨天的复盘记录,惊呼道:“昨天也是这个时间有人出货,操作手法一模一样。看来又是同一伙人在砸盘!”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付跃洲心里“咯噔”一下,静默片刻,边掏手机边走出门。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11点,付跃洲却毫无睡意,只好到书房练字。没过几分钟,付玲美的电话又来了。这次他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不再理睬。

岳亦山的短暂午休被一个电话吵醒。他迷迷糊糊地说了几句,刚把手机放下,辛莹推门进来:“你还真睡得着!外面可热闹呢,几乎整条街都在议论乾赋科技的股票。”

投资总监知道他的作风一贯保守,也就不再多劝。

“管他呢,钱晋京连电话都不接!”岳亦山赌气道。他从沙发上坐起来,伸个懒腰,好奇心又让他改了主意:“现在是涨是跌?”

付跃洲心里也在犹豫:即便股价再次跌破20元,颐和资本去年买入的成本也远比现在低。如果近期买入,肯定会抬高平均持仓成本,但是也很有可能踏准节奏狠赚一笔。要不要出手一搏呢?他举棋不定,最终只是要求投资团队第二天严阵以待,看盘面变化再做决定。

辛莹又是一笑:“冲高回落,涨了两三个点吧。”

“老板,无论是与大盘还是整个动力电池板块相比,乾赋科技都属于超跌品种,这次股权转让落定很有可能是走势反转的信号。如果这次不出手,以后肯定拿不到便宜筹码了。”投资总监又劝道。

岳亦山感到不可思议:“真是活见鬼,莫非又有人做空?咱们直到现在也没能把砸盘者揪出来,真不甘心啊!”

付跃洲思忖片刻:“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形势并不明朗,我们最好多看少动。”

“又有人砸盘!”林勇看着节节下挫的K线图又气又急,双手直抖,“还有多少钱能用?”

投资总监咽了口唾沫:“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股权转让的消息刚刚公布,谁敢在这种重大利好的情况下做空,会被多头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万一明天股价再走低,我们干脆跟随主力进场扫货。”

操盘手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加上周一卖掉其他所有股票腾出来的钱,还有不到3000万。”

“上周上涨,肯定是因为消息透露出去,有人提前进场。那为什么今天会下跌?你复盘了吗?”

林勇眼睁睁看着股价不断下滑,直逼上周五的收盘价,感觉心如刀绞,头痛欲裂。主力资金都是吃素的吗?难道真是颐和资本那个老头捣的鬼?如果我这笔钱打水漂了怎么办?

“这个不大可能。从上周后几天的盘面来看,各路主力早就按捺不住了,说不定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一路攻上去。”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股价突然开始上蹿,不到十分钟就拉升了3%,交易量继续放大。

“如果股价下跌呢?”

操盘手怯懦地问了三遍“怎么办”,才把他的思绪拉回盘面上。他定睛一看,脸上顿时恢复了血色:“好哇,主力开始反攻了!看到没有,砸盘者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咱们要跟上这波操作——挂个大单,全部买进!”

“我的建议是:如果大涨,我们就坐顺风车,按兵不动;如果涨幅不超过2%,尾盘可以再吸纳一些——既然股权悬念消除,未来超跌反弹个20%~30%应该没有问题。”

操盘手惊恐地看着他:“老板,这是最后一点儿弹药了,绝对不能这么轻率出手啊!”

“还能怎么做?静观其变吧。”付跃洲闭上眼睛,按摩着太阳穴。

“我跟你说了,学会下重注就能赢!听我的,快下单!”

没过几分钟,公司投资总监打来电话:“付总,公告您看到了吧,明天咱们怎么应对?”

“真的不行,老板。我实在下不去手……”

他正在思考对策,手机屏幕上又出现付玲美的名字。这丫头,一点儿有用的情报都没搞到!一气之下,他直接按下挂断键。

林勇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大骂一声“废物”,上前揪住操盘手的衣领,一个旱地拔葱把他从椅子上扔了出去,亲自动手操作。

付跃洲不等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林勇的这个大单鼓舞了多头,资金踊跃入场,股价又上蹿1%。

“前辈,我们会一直感谢您的引荐,找机会下次再……”

时间来到下午2:30,距离收盘只剩三十分钟。

“我是看到做空的势力太强,为了自保才决定收购的。谁知道你们动作这么快!岳总,是我把你们介绍给乾赋科技的,你就这样来回报我吗?”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几个巨额卖单,犹如重磅炸弹,狠狠地在股价上炸开了花。多头资金马上组织反扑,无奈市场上每隔五分钟就会有节奏地集中出现一批卖单,把多头每次好不容易占领的阵地又无情地夺走。双方反复争夺几次,空头似乎有源源不断的股票抛出,而多头则再而衰,三而竭,终于放弃抵抗,被抛压彻底击溃。

“无论是谁都不重要了。您提出收购的时候,大鲁汽车已经接近签约,我们不可能临时放弃这个客户重启谈判。请您理解。”

于是,就在收盘前十分钟,乾赋科技的K线图失去支撑,开始自由落体运动。

“上次见面我说得很清楚,砸盘者另有其人!”

“付总,真的很抱歉,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岳亦山不再遮遮掩掩,“我们担心您是砸盘者,破坏这次交易,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杨晓波刚下电梯就在公司门口碰到了付玲美。

付跃洲抄起手机拨通他的电话:“岳总,你这边拖着我,那边撮合交易,这样做太不地道了吧!”

自从在北京亮不欢而散之后,两个人还没单独说过话。看到她畏首畏尾、踟蹰不前的样子,又联想到上次她在岳亦山门口偷听的情景,杨晓波心中暗笑,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付经理,你来了?”

好个岳亦山,竟然跟他玩起了暗度陈仓!

付玲美原本在楼道里转来转去,似乎有什么事还没拿定主意,杨晓波的招呼声吓了她一跳:“晓波,你怎么没在公司?”

老先生心情郁闷地回到家里,晚上突然等来上市公司的公告,犹如当头一棍:今天上午,乾赋科技第二大股东美新资本已与大鲁汽车签署股权转让协议,将所持有14.6%的股份以25.5元每股的价格全部转让给后者。

这姑娘脑袋又短路了!杨晓波慢条斯理地说:“我出去办事刚回来啊。你来找岳总吗?”

付跃洲抽空把操盘手叫过来单独聊了二十分钟,详细询问复盘研究情况,得出的结论让他深感不安。他马上给岳亦山发短信,询问美新资本或者刘建国是否愿意接受自己的报价,可是对方竟然没回复。

付玲美先是“嗯”了一声又连连摇头:“不,我不是找他。”

一整天的各种会议让人应接不暇,更令人意想不到又心堵的是,乾赋科技的股价今天竟然再次毫无征兆地掉头向下,跌了4%,一把抹平了上周全部涨幅。

杨晓波顿时有些不悦,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想到这里,他感到胸中一阵郁闷,腿上没了力气,只好提前结束,回家洗漱一番就匆匆赶往英蓝国际。今天是星期一,有一堆会要开,千万不能迟到。

“真不巧,一下午他都要给新员工培训。要不然你再等等,我还有事,先走了。”

鉴于自身仓位较重,近期市场又很脆弱,颐和资本通过抛售获利了结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付跃洲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先后要求收购美新资本和林勇手里的股份,以期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和安全边际。可恨的是,岳亦山这小子丝毫不肯通融,林勇又一根筋不上道,他的计划至今仍无进展。真让人发愁啊!

付玲美注意到他客客气气地重新以职务相称,也很敏感地察觉出他后来的口气变化,于是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像木头人一样戳在那里不再说话。

第二步,他利用付玲美在国兴证券的关系在买卖交易账户中仔细排查,还真发现不少问题,比如揪出林勇这只潜伏在水面下的“鳄鱼”。随着调查的深入,他发现了更大的隐患,也曾主动尝试解决,却无功而返。

杨晓波不再理她,快步走进公司。路过老兰的办公室,他不由得停住脚步,老兰坐在办公桌边缘,直愣愣地瞅着地板,面如土色。

第一步,他先把成明资本拉入局:岳亦山和辛莹正直能干,此前业务上又很少涉足二级市场,正好便于驱使。他们也不负所望,帮助钱晋京解决了股票质押,股权转让也接近完成。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智商不在线啊!杨晓波正在感慨,一个同事的电话打过来,他连忙走向对方的工位。

不过,乾赋科技今年春节以来的股价走势诡异,经常脱离板块特立独行,剧烈波动次数显著增加。经过一番深入分析,付跃洲发现这里面利益交织、大有玄机。他如何才能保住胜利果实,甚至乱中取利呢?

老兰动作迟缓地转头朝门口看了看,脑袋又转回来,目光落到攥在手里的手机上。

作为一个性格沉稳、经验老到的投资专家,他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在他的引领下,二级市场投资团队早在前年就开始关注新能源汽车领域,并在去年锁定动力电池行业,最终选中了业绩出色、市值不大的乾赋科技。随后不久,全行业公司迎来一轮大爆发,股价集体暴涨。虽然下半年回调,颐和资本仍然保有丰厚的账面浮盈。

乾赋科技 19.46 -9.6%

老爷子却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两年股市下行,跌出大把的机会。抓住这一轮机遇,颐和资本必定能乘风而上,提前数年完成资产管理规模过百亿的宏伟目标。

这行字如此令人心痛,似乎每看它一眼,眼睛都要流一次泪,心都要滴一次血。

老伴和儿子都劝他: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已经挣了几辈子用不完的钱,在家含饴弄孙多好,何必还在资本江湖上拼杀?

手机上还有一条郭大眼的短信,只有三个字——已平仓。

去年刚过50大寿不久,他在例行体检时发现胃里长了肿瘤,幸亏是良性的,手术后并无大碍。但是开刀多少伤了一些元气,经此一番折腾,他自感衰老了不少。

“我们被平仓没有?”林勇蹲在电脑前,焦灼地望着操盘手。

时至今日,他创立的颐和资本已经是一个资产管理规模超过40亿元的金融帝国,业务领域集中在围绕上市公司进行的股权投资上。

在电脑屏幕上,那条K线图记录了一场异常惨烈的多空搏杀,而最后几乎垂直掉头向下的那一道斜线像一道闪电,直劈得林勇魂飞魄散。

作为人大前经济学副教授,他对这所高校充满感情。创业后的前几年,他一直在学校附近办公。赚到第一桶金后,他马上在距离学校西门只有300米的万泉新新家园买房安家。2009年的小牛市又大赚一票后,他才把公司搬到金融街英蓝国际。

操盘手麻木地计算着:“到目前为止,我们浮亏8%,平仓线是12%。”

在人民大学校园里,付跃洲一边晨跑一边思考着。

林勇大口大口地吸气:“这么说,我们还活着。”

“照这么个跌法,离死也不远了。”操盘手双手掩面。

周哥肉乎乎的大手一巴掌拍在林勇后心,差点儿让他扑倒在桌子上:“两位哥哥开恩,你小子今天走运了。不过,但凡有一星半点闪失,后果你自己清楚!好了,赶紧上菜!”

林勇抹抹嘴,缓缓站起来:“别泄气,被平仓之前,我们绝对不能认输!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要全力以赴争取。”

郭大眼瞅瞅林勇,又瞅瞅张哥:“小弟帮你们放了这么多年钱,还没出过一次差错。放心吧!”

话音未落,郭大眼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冷峭如冰:“老林,宋哥说了,这钱不借了。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张哥又转向郭大眼:“大眼,什么押股票、放款、收款的,都交给你没问题吧?”

那一刻,林勇只感觉耳边万马奔腾、鼓乐齐鸣,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

他的眼睛又扫过桌面,在三位大哥的脸上看到的是盛气凌人和不屑一顾。他明白,对方不是非做这一单不可。而自己要么接受,马上拿到代价不菲的可贵“弹药”;要么放弃,别想再搞到钱。看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咬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行!”

刘建国把手机摔在地上,骂娘声一直传到办公室门外,吓得身边几位下属心惊胆战:这么多年下来,还没见过老板发这么大的脾气。

林勇心里既委屈又气愤:这几个家伙,分明是在利用自己的窘境趁火打劫!做生意这么多年,再苦再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他还从来没接受过这么苛刻的融资条件!

刘建国很后悔当初没有请一流律师事务所进行全面尽职调查,只是请常年法律顾问简单索要资料走个流程。他本以为乾赋科技是上市公司,经过券商辅导和监管部门审核,又时时刻刻接受着公众监督,按理说应该很透明才对。他太大意了!

张哥也敲打他说:“要不是我姑父跟你爸是一个村的,我今天就不会来。你能拿到多少算多少,见好就收吧。”

过了好半天,他稍稍冷静一些,叫助理拨通辛莹的电话:“辛总,乾赋科技到底出了什么事,股价怎么跌成这个熊样?”

“你都投了4个多亿,还不够?”宋哥拉长脸,“小林,你可别太贪心。今天出了这个门,我看你上哪儿能搞到这么多钱!”

辛莹窘迫万分:“对不起,刘总,我也不是很清楚。”

林勇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只得答应。可是当宋哥又笑嘻嘻地提出股票只能打3折时,他简直要崩溃了:“我的好大哥,3折才4500万,根本不够啊!”

“不会有人给我故意下圈套吧?”刘建国高声质问。

这时,周哥在一旁发怒了:“别婆婆妈妈了,宋哥答应帮你就不错了,不干滚蛋!”

“不会的。”辛莹嘴上这样讲,心里却没有底,“这样吧,我们也尽快研究一下,有什么信息第一时间反馈给您!”

“宋哥,真的不行啊!稍有风吹草动我就血本无归了。”

“现在交易还没正式完成,你们要负责到底!”刘建国以命令的口气结束通话。

“12%。”

辛莹仔细一琢磨,这句话很耐人寻味:交易还没正式完成,他会反悔吗?成明资本是否能收到中介费?原本以为股价走势已无关大局,成明资本可以置身事外,没想到还是难以独善其身。

“那也不能这么低啊!15%好了。”

等到新人培训结束,她找岳亦山商量对策。两个人思来想去,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成明资本只是一家小小的私募基金管理公司,哪有通天本领去应对这么复杂的二级市场迷局呢?

“你不是很有信心吗?”

辛莹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付跃洲不是说‘砸盘者大有来头’吗?看来他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这可不行!行规都是20%呢!”

岳亦山晃晃手机:“刚才他约咱们5点钟面谈,不知道是否与此相关。还有点儿时间,咱们可以先打探一下各方动态,多收集点儿信息。”

“平仓线10%,行吗?”宋哥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

辛莹点点头,第一个电话打给了陆连冰,目前股权还未完成过户,美新资本还是事实上的第二大股东。论做空的能力,除了钱晋京就数他们最强。

林勇犹豫了一下:月息4分,三个月下来12%,在私下拆借中不算太高。乾赋科技这段时间能超过这个涨幅吗?不好说。不过,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郭大眼说了,要是他做,只肯放一个月,还得6分息。再说,这伙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没办法讨价还价。想到这里,他故作爽快地说:“没问题,就这么办。”

陆连冰直接挂断,发来一条短信:“会议中。”

宋哥听明白了他的需求,胸有成竹地说:“老张、老周,我看这单生意可以做。不过,小林啊,我就不跟你分利润了,还是老规矩,4分息吧。”

辛莹回复一条,询问他是否注意到乾赋科技股价的剧烈波动。

林勇早已盘算好:“就借三个月,但是最晚明天就得到账,周一早上一开盘我就得买入。时间紧急,这也是我找几位大哥帮忙的原因。”

那边秒回:“美新资本及我个人均未参与任何交易行为。”

“借多久?什么时候要?”宋哥又问道。

岳亦山大笑,又想吸烟,遇上辛莹的目光只得作罢:“估计这家伙今天已经被媒体或者资本圈的朋友拷问过无数遍了。”

林勇如实交代:“为了逃避监管,股票分散在不同账户,形式上并不属于他个人或者一致行动人。如果找机构质押不就露馅儿了?”

“他也确实没有作案动机,他将将卡着点儿把股权脱手,这个时候最怕多事。”辛莹分析道。

这位宋哥摸摸光头,“嘿嘿”一笑:“我刚从号子里出来,都跟社会脱节了,也不知道现在的玩法有啥变化。小林,你好好的为什么不找金融机构,非要把股票押给我们?”

下一个,钱晋京。

张哥朝一直没说话的光头一努嘴:“老宋,你说呢?”

接连两次都正在通话中,辛莹干脆在线等待。足足过了五分钟终于接通了,似乎好几个人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一片嘈杂中传来钱晋京沙哑而急促的声音:“快说,有啥事?”

林勇开始冒汗:“肯定不会,周哥。您看,今年股市已经跌了这么多,风险都释放完了,我再打5折,你们肯定没风险的。”

辛莹知道,作为上市公司董事长,他此刻肯定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她决定长话短说:“钱总,今天股票走势诡异,公司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吧?”

“这不还是让我们搞股票吗?”周哥不高兴了,“股市一会儿涨,一会儿跌,你别把我们算计进去!”

“特殊情况?我告诉你有什么特殊情况!”钱晋京第一次对辛莹发火,“国兴证券要我必须补充质押,否则就要平仓!”

“除了已经质押的,我手里还剩市值1.5个亿的股票可以押给你们。就按照市场价打5折好了,给我7500万。”林勇答道。

“哦,真对不起……”辛莹感到很抱歉,似乎自己也有责任。

“那我们凭啥相信你?”张哥拿起一根烟,林勇和郭大眼抢着给他点上。

“还有,明天再这么搞,交易所就要发出问询函了!我上市这么久,还从来没被问询过!”钱晋京显得怒不可遏。

林勇连忙接过话头:“不需要各位参与股票投资,只要把钱借给我就行。”

岳亦山插话进来:“您别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这次做空势力很强大,您有没有什么线索?”

被称作老周的男人一摆手:“股票啊?我不懂,不掺和!”

钱晋京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直接挂断了电话。

“老周,你说呢?”张哥的脸转向旁边一个大胖子。

岳亦山和辛莹大眼瞪小眼。钱老板绝不可能给自己挖坑,又不肯透露更多信息,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林勇虔诚地说:“各位大哥,我这几年一直做股票,收益还不错,大眼肯定都跟你们详细介绍过了。现在我看上一只股票,已经买了不少。周一有个重大利好要公布,我想借点儿钱再买进一些,怎么也能赚个百分之三四十。到时候咱们对半分好了。”

正说到这里,前台打来电话说付跃洲到了。

“说吧,你想怎么搞?”张哥问道。

在会议室里,老先生的脸上不见了往常的和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专注的神情:“岳总、辛总,我这次来有个提议,我想把持有的全部乾赋科技股份卖给刘建国,请你们代为转达。”

“哪里哪里,张哥,我只是混口饭吃罢了。”林勇恭恭敬敬地给三位大哥添上水,然后才坐到桌前,只有半个屁股沾在椅面上。

岳亦山和辛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认真端详了一下对方的表情,才确定他没有开玩笑。

其中一个身材消瘦、梳着马尾辫的男人仔细盯着他看了半天,不徐不疾地说:“小林,好久不见,听说你这两年干得不错啊!”

“付总,上次您还想成为公司的第二大股东,这才几天,怎么又想清仓了?”岳亦山问道。

三位大哥坐着没动,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喝茶看手机。林勇连忙上前一一握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接了两个公司的电话耽搁了,请您海涵!”

付跃洲十指交叉放在桌面:“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们没给我机会拿到那部分股权,我手里的股份就形同鸡肋。”

他走进包间,郭大眼先是充满责怪地白了他一眼,又对身旁坐着的几个男人介绍道:“各位大哥,这就是林勇。”

“您有多少股份?”

四十分钟后,他走进金融街威斯汀大酒店一层“味”餐厅。虽然刚洗漱完毕,他的头发却固执地乱蓬蓬一片,黑眼圈更是毫无遮掩地透露出睡眠状况。为了这次见面,他终于换上一件白衬衫和一条藏蓝色西裤,却又因为号码偏大显得松松垮垮、老气横秋。

“4.9%。”

正是在这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竟然有这么多,岳亦山和辛莹又大吃一惊:他们早就查过上市公司股东名录,前十大股东里没有颐和资本的名字。看来,付跃洲也是利用分散账户的形式悄悄杀进去的,既然没到5%,也就不存在举牌披露的义务。可是天知道这老爷子身上还有多少秘密!

说罢,他跳下床,脱去背心和裤衩,跑进卫生间冲洗。他特意没放热水,抬起头,迎着源源不断的冷水,来了个从上到下的透心凉,无比刺激。

辛莹很自然地联想到一个问题:“付总,我怎么觉得您是因为这两天的下跌才想出手的呢?”

林勇猛地清醒过来:“大眼,你先陪他们喝茶,我马上就到!”

“我依然看好公司长远发展,只不过现在局势不明朗,我不想恋战。”付跃洲一板一眼地答道。

快到上午11点的时候,一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手机铃声把他唤醒:“老林,我们快到了啊!”

“那为什么想让刘建国接盘呢?”

林勇甩掉鞋子,坐到床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出神地瞅着电视,节目内容却一点儿都没进大脑。直到窗外东方泛白,他又枯坐了一阵子,才迷迷糊糊地倒头睡去。

“很简单,他有钱——大鲁汽车账上的现金加上他能号召来的资本,足够把钱老板买出局了。”

老兰唠唠叨叨地抱怨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挂断电话。他哪里知道,此刻,对方正心神不宁、举棋不定地面临着一个重大抉择。

“既然您认为几年后肯定赚钱,为什么自己不耐心持有?”

他好说歹说,又费了半天口舌才把老兰安抚住。

“我说过,砸盘者很强大。他很清楚我的投资策略,会把我当作潜在威胁,一定会想办法逼我出局——比如把股价砸到我的平均买入价之下。而刘建国是准备长期持有的产业投资者,对他无害。还记得我对你们说的吧,我可不想成为牌局的输家。”

林勇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看,股票已经连涨两天,说明有人已经像你我一样提前得知消息,开始抄底。你就安心等着吧,这一波肯定会暴涨,你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这么说,您真的不是砸盘者?”辛莹越问越犀利。

“那我不管!没有我,你哪来的消息?”

付跃洲摊开双手:“我要是能控盘,绝不会甘心就这么出局。其实成明资本也可以考虑接手。你们发个私募基金,期限宽松一些,2~3年吧,把我的股份装进去,持有到期肯定会有不错的收益。”

“借不到钱,我有什么办法?”

辛莹正要开口,岳亦山突然发话了:“这么大的事,我俩做不了主,还要和董事长商量。”他顿了顿,又说,“刘总那边我们可以帮忙沟通。不过,我有个条件,我要知道砸盘者的身份。”

“还等?今天都周五了,下周一就签约了,哪还来得及!”老兰感觉对方一直在推托。

看到岳亦山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付跃洲笑了:“以我对二位的了解,成明资本应该一股都没买过。既然如此,你们凭什么知道牌桌前有哪些玩家呢?年轻人,股票投资是实力的游戏、能量的对决。你们站在门外,永远都没有话语权!”

那边林勇还没睡,也没好气:“老哥,我也在四处借钱,还没有着落。你再等等。”

发了半天呆,他咬咬牙,给林勇拨打电话。

看着付跃洲头也不回地离开,岳亦山和辛莹的心情沉重起来:他可是资本圈老江湖了,连他都畏惧三分的砸盘者究竟会是谁呢?

老兰被老板训斥一番,又担心与林勇的事东窗事发,已是心烦意乱,再联想到自己的投资现状,更是难受不已。老婆昨晚打来电话,说女儿在澳大利亚放寒假想跟同学一家一起旅游,叫他资助。现在股票被套,账户浮亏,还被催交保证金,他根本拿不出钱。好在中学生旅游花销不大,他从工资卡上打过去一万块了事。

岳亦山双手交叉放在头后,身体往后一仰:“我看至少可以排除一个人——自称是前十大股东的林勇。”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辛莹的大脑迅速开动起来:“如果他说的是实话,肯定有一定做空能力,但是他属于野路子,金融段位不高。以他的能量不足以让付跃洲害怕。我在想,刚才付跃洲的话很有味道:只有坐在牌桌前才有话语权。那么做空者手里一定持有大量股份。”

曹明华沉默了片刻——老兰一向与岳亦山不和,今天怎么说起他的好话了?她的口气变得严厉:“老兰,我掏钱让你去听课都白费了吗?管理者的用人原则是‘疑人要用,用人要疑’!你现在这状态,要好好调整。算了,等我近期过去当面说!”

“是啊,咱们不是一直按照这个思路在排查吗?”

老兰硬着头皮说:“我觉得他们不敢。咱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

“但是我们遗漏了一个人——段敏。”

“你咋这么肯定?”曹明华追问道。

岳亦山眼睛一亮,身体坐直:“有道理!他曾经是核心高管,肯定持有股份,而且熟知公司内情。我们怎么把他给忘了!”

老兰顿时汗如雨下:“绝对不会!”

“他持有的股份其实不少,但是没进前十名,所以被咱们忽略了。当初他走得不明不白,身上疑点很多啊!”

“嗯……公司里没人会泄密吧?”

“他仗着家庭背景,骨子里高傲得不得了,一点儿都不给钱老板面子,两人早晚得闹翻。这样吧,我给他打个电话试探一下。”

“公司里头只有岳亦山、辛莹、我和杨晓波,公司外头人就多了,上市公司、美新资本和中介机构,一共十来个人吧。”

岳亦山翻出段敏的号码拨过去,不料对方已停机。

“好,有啥资料都寄给我看看。这个消息都有谁知道?”

岳亦山想起来国兴证券的老徐和段敏是老熟人,一直有业务联系,于是向他求援。据老徐透露,段敏持有乾赋科技1.9%的股份,至今一股没卖;他7月会到一家总部在成都的PE做合伙人,目前应该正在国外度假。

如果换作岳亦山和辛莹,可能还会考虑一下是否应该透露机密信息,但是老兰脑子里没这根弦,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是。有个做新能源汽车的叫刘建国,他要接盘美新资本手里的股份,下周一签约。”

“这样看来不太可能是他。”辛莹松了口气,“他的股票没动,人又不在国内,说明早已置身事外。”

“乾赋科技的事快弄完了吧?”

不过,剩下最后一个“嫌疑犯”,是大家一直以来最忌惮的一位——詹斌。

“都还好。”

岳亦山在记忆中搜索着:“我从西安回来之后,王律师就没联系过我们,应该是收到蒋家祥的钱就鸣金收兵了吧。”

电话那端的声音干脆利落:“老兰,公司最近咋样?”

“王律师了解乾赋科技的情况,还威胁过咱们,虽然很可能只是虚张声势,但是你可吃过詹斌不少苦头。这只资本大鳄让人不能安心啊!”辛莹忧心忡忡地说道。

“曹总,您好!”

岳亦山又拿起手机:“我还是探探王律师的口风吧。”

他慢腾腾地拿起手机,却发现屏幕上出现的是“曹明华”三个字,瞬间打了个激灵,赶紧清清嗓子,接通电话。

电话里很快传来王律师轻松愉快的声音:“岳总别来无恙,又有什么好项目了?”

这丫头,疯到这个点才回来!

岳亦山和辛莹朝彼此眨眨眼:谁还敢再跟你们做项目!不过,岳亦山顺水推舟道:“王律师,我还真有个好机会,最近乾赋科技连续下跌,股价已经创最近一年新低。这可是入手的好机会啊!”

深夜,手机铃声大作,正在打盹的老兰打了一个哆嗦醒了过来。

“你是想让我们入场托市?”

“我是建议你们遍地捡金子。”

Peter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她则用嘴唇迎了上去。两个人热烈地拥吻在一起,一时间都有些喘不上气。

王律师不以为然:“一只股票脱离大盘和行业走势独自下跌,一定有特殊的原因,也许生产经营出了问题,也许对外投资失败,甚至有可能业绩造假,这在中国股市屡见不鲜,我们一时半会儿看不明白,不会轻易动手。”

冷蕊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一刻。她的脸上绽放出璀璨的笑容,不假思索地伸出双臂,扑进对方的怀里。

“你不是说詹总已经注意过这家公司了吗?可以进一步研究一下。”岳亦山想套对方的话。

“好哥们儿帮忙罢了。”Peter牵起她的手,动情地说,“上次打球时辛总说得很对,你就是我的幸运星,你第一天上班,就是我做成大单的日子。丫头,我喜欢你!”

王律师趾高气扬地说:“岳总,我就敞开说吧,蒋家祥的钱我们收到了,谢谢你的努力,不过以后就别来谈业务合作了,每天放在詹总桌子上的项目不下十个,他哪里看得过来。”

冷蕊笑道:“你这么厉害啊,说宝马,宝马就到!”

一听他充满优越感的口气,岳亦山的脾气也上来了:“你们能把我们忘掉最好不过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他把什么东西交到Peter手里,又与他用力握了握手,告别离开。Peter带着迷惑不解的冷蕊继续向前走了二十米,打开了一辆宝马X5越野车的门。

“别给自己贴金了。你要不打电话,谁会想起你?”王律师冷笑着说道,“告诉你,大人物们只关注自己,很少关注别人,因为大人物很少,‘别人’太多了!”

两个人边吃边聊,时间过得很快。饭店快要打烊时,他们结账出门,推着停放在门口的崭新米赛尔(Missile)自行车走到旁边的华侨大厦停车场。一个中年男子走向他们,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视一遍,对Peter做了个鬼脸:“哥们儿,交给你了。”

第二天早上付跃洲到达公司时,付玲美已经守候多时,一脸气呼呼的样子。付跃洲把她带到自己的办公室。

Peter一听,“哈哈”一笑,摆弄起手机来。

“怎么?生大伯的气了?”

这个礼物比手机或者包包不知便宜了多少,却比任何名贵礼物都更能打动冷蕊,这个投行精英那么忙碌,竟然还抽出时间组装自行车,可见他多么用心。她心里无比温暖,却故意调侃道:“看来,我是不能在宝马上哭,只能在自行车上笑的命喽!”

“大伯,是你生我的气吧?给你打了多少电话都不理人家!”

“这可退不了,这是我亲手组装的,咱俩一人一辆,以后周末天气好的时候,咱们就一起骑车兜风,锻炼身体。”

“唉,我不是生气,是失望!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随时关注乾赋科技和成明资本的动态,结果呢?我看到上市公司公告才知道股权转让的事,在那之前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刚才还说给你省钱呢!我不要,你退回去吧。”

“为客户保守秘密是最基本的工作要求,我有什么办法?你帮我接近岳亦山,难道就是为了套取信息?你到底把我当侄女还是间谍啊?”

Peter心头一热,又想起一件事,打了个响指,像变魔术一般变出一把钥匙:“丫头,送你一辆自行车,一来庆祝你正式上班,二来感谢你陪我吃饭。”

付跃洲一拍桌子:“笑话!我要是不把你当侄女,会出那么多钱帮你完成股票质押吗?”

冷蕊看着他的黑眼圈和抬头纹,顿生怜悯之心:这个男人平时看起来风风光光,其实内心很焦灼,既要在工作中努力拼搏,又要处处留意人际关系。人在金融职场真不容易啊!她温柔地捏了捏对方的手:“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永远都感觉轻松自在。”

付玲美低下头,折着裙角低声道:“对不起,大伯,我怎么觉得你每次帮我都是有其他目的呢?当初你找人推荐我进国兴证券,也是为了以后做业务方便吗?”

“想有个好人缘,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前两年,有个券商的高管号称‘债券一姐’,既高调又高傲,曾经打听同行收入,然后说‘不好意思我今年又赚了几千万’。这种人能不招人恨吗?最后她被举报有违法行为,还进了监狱。你想,能天天跟钱打交道的人,肯定都不是傻瓜。金融圈里缺少的往往不是聪明的头脑,而是良好的人品。唉,有时候真感觉挺累的,还是跟你在一起轻松。”

“哪有这回事!”付跃洲感到一阵不安,口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地说,“玲美,你在国兴证券近水楼台先得月,偶尔帮帮大伯,何乐而不为呢?不瞒你说,大伯在乾赋科技上投入很大,一条关键信息可能就价值百万甚至千万!你不知道,这次没能拿到美新资本手里的股份,大伯就失去了先机,非常被动。好在昨晚达成一项重大交易的初步意向,这才有可能保住一部分胜利果实……”

“你还挺低调的。”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喧闹,闯进来一个人。付跃洲定睛一看,竟是林勇!

Peter的声音有些疲惫:“你不知道,今年债券市场不景气,企业频频爆雷违约,资金方都很谨慎。这单业务几乎是我单枪匹马跑下来的,团队其他同事基本没帮上忙,他们有的今年甚至没开张。如果我邀请他们,可能人家会多心,以为我是故意炫耀。所以今天我早早跑出来,一个同事都没约。”

短短一周时间不见,他仿佛老了十岁,皱纹深刻,眼袋凸显,衬衫皱皱巴巴,头发乱蓬蓬。他失去了过往那种生龙活虎的气势,只有眼睛还炯炯有神,闪烁着一丝火星。

“呀,你真棒!”冷蕊由衷地为他高兴,用手里的北冰洋汽水瓶和对方相碰贺喜,“那咋没叫同事一起庆祝?”

“付总,我们又见面了。”林勇舔舔干裂的嘴唇,“我打你名片上留的电话没人接,就只好按照上面的地址找上门。”

两个人含情脉脉地对视片刻,冷蕊再次问起喜从何来,Peter告诉她,自己刚刚为客户完成一笔债券发行,这是整个公司今年融资额最大的一单。

付跃洲浅浅地一笑:“昨天事务繁忙,没顾上看手机。想必老弟也度过了忙碌的一天吧!”

望着他真诚的眼神,冷蕊一阵心跳,仿佛连魂都要被他吸引过去。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她的心仿佛已经属于这个男人。

林勇苦笑不已,岂止繁忙,简直是疯狂!股票大起大落,新旧投资全部深度套牢;好话说尽,又向宋哥和郭大眼交出全部可用账户控制权,才换来不被提前平仓;四处筹措资金未果,所有朋友像躲瘟疫般避开自己……

Peter放下手里的筷子,越过桌子握住她的手:“那是因为你师姐还没遇到一个有思想、有阅历,懂得珍惜别人也懂得珍惜自己的男人。”

他把思绪拉回来,挤出一个微笑,举重若轻地说:“昨天乾赋科技的股价很刺激啊!不知掉到你的心理价位没有?”

“我有顾虑呀!那个人是很优秀,但是我怕留不住他的心。”冷蕊噘起嘴,“我师姐说过一个‘男人不可能三角定律’:一个男人不可能帅气、有钱又专一。”

付跃洲和付玲美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吭声。

Peter装作没听出她的心意,打趣道:“是吗?这都什么年代了,暗恋多无聊,喜欢就勇敢去说呗。”

林勇的口气强硬起来:“我刚凑了一笔钱,圈子里几个大哥也说了,全力挺我。今天股票敢跌我就敢买!所以咱们最好合作,免得两败俱伤!”

“我真有暗恋的人了啊!”冷蕊咬着嘴唇,目光移向别处。

“哦?今天凑的钱,比你昨天投进去的四五千万还多吗?”付跃洲漫不经心地问道。

Peter大笑:“暗恋等孤老?你才不是那样的人。”

林勇浑身一僵:“你……你怎么知道?”

“得了吧,人家明明是个文艺女青年——清高,暗恋,等孤老!”冷蕊像背诵古诗一般摇头晃脑地说。

付跃洲的眼神中投射出怜悯:“老弟,我第一次买股票是1992年在华尔街实习的时候,你呢?不是我说你,你的操作手法太原始、太粗糙。你每天都是怎么复盘的?操盘手数数买单卖单就完事了吗?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年光是购买可以实时查看买卖账户信息的软件,颐和资本就花了上千万!你在信息获取能力上跟我们这种专业机构相差十万八千里,更别说资金实力、投研能力、风控能力和外部资源调动能力。就像小学生跟大学生摔跤,你怎么能赢?”

Peter忍俊不禁:“你现在也算金融圈人士了,金融女的三宝应该是:学历,智商,收入高。”

林勇听完,脑门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原来自己一直在打一场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战争,命运早已注定!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

冷蕊突然想到网上一个段子:“因为我这种屌丝女郎有三宝:省钱,不吵,对他好。”

“老先生,上次你的话很有道理,我不该失态。对不起!现在我想通了,可以把股票都卖给你。开个价吧。”

“可不是,我今天可省钱了。”

付玲美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位男士,不知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样的交锋。付跃洲嘴里只蹦出几个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没想到味道这么好,还经济实惠。”

“你今天买我的股份,肯定比当时要便宜。或者你保证不再砸盘,咱们就可以约定一个价位,联手抬高股价,我保证让你先出货,怎么样?”林勇的眼神里写满期盼。

“你那么苗条,多吃点儿没事。”Peter安慰她说。

“你知道为什么美国股市屡创新高,中国市场则日复一日地在原地徘徊吗?”付跃洲突然跑题似的发问。见到林勇摇头,他一伸手指向林勇的鼻尖:“因为中国股市里充斥着你这种人,鼠目寸光、横冲直撞,只想投机,就像在玩轮盘赌,怎么能搞好?”

过了十几分钟,一盘悦宾糖醋排骨上桌。冷蕊只尝了一口,就立刻爱上了这道菜,赞不绝口地连吃了三块。等蒜泥肘子端上来,她又食指大动,忍不住吃了一大块。就这么被头两道菜征服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这一顿吃了一个礼拜的肉!”

林勇被骂得体无完肤、面红耳赤,忍不住叫起来:“什么轮盘赌,胡说!我这几年的投资顺风顺水,遇到你才吃了亏!”

冷蕊憋了一天,这下终于有了倾诉对象,于是打开话匣子,事无巨细地讲起白天经历的人和事,每个细节都不放过。Peter虽然劳累了一天,有些疲倦,但仍然用一只手撑着头,兴致勃勃地倾听着。

“你以为你是投资专家?”付跃洲嗤之以鼻,“你只是赶上好时代,恰巧又站在浪尖罢了。形势永远比人强。你的能量再大也跳不出这个规则!”

“一会儿再告诉你。”Peter卖了个关子,点完菜,又问起她第一天工作的情况。

就在这时,桌上的座机铃声大作——前台报告,成明资本的岳总和辛总来了。付跃洲请他们进来,办公室里顿时变得拥挤。

听他这么一说,冷蕊便不再计较:“你有啥喜事呀?”

两位新客人见到林勇觉得很意外,双方干巴巴地握手寒暄。岳亦山和付玲美四目相对时不免有些尴尬,只是轻轻点头示意。

Peter看出她有点儿不开心,笑道:“丫头,这家店特别有名,是新中国第一家个体餐厅,做的北京菜特别地道。我一有喜事就想奖励自己这么一顿。今天委屈你跟我下小馆子了。”

辛莹希望单独与付跃洲聊聊,主人却挥挥手:“但说无妨。”

冷蕊摇摇头,没吭声。

辛莹见岳亦山没有提出反对,当众说道:“付总,经过内部讨论,我们认为募集一只私募基金接盘您的股份是可行的。咱们可以一起设计一下具体方案。借用昨天您的比喻,我们也想进场当一位玩家!”

她挑了一张干净一点儿的桌子坐下。过了半个小时,Peter满头大汗地走进来,满怀歉意地坐到她对面:“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听说过这家店吗?”

不等付跃洲回应,林勇一个健步跃到辛莹面前,表情就像在沙漠里遇见绿洲:“接我的,接我的!我的股票全卖给你们!”

她走进这座低矮平房,感觉就像穿越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一共只有八九张垫着桌布、压着玻璃板的老式桌子,圆盘式石英钟和小时候家里的款式一模一样,墙上挂着一幅字,落款是1980年!她满以为今晚Peter会订个大饭店,没想到却是个苍蝇馆子。

岳亦山站起来,挡在他和辛莹之间:“对不起,我们只与付总合作。”

就是这里了。

林勇两腿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上:“条款你们定,价格好商量!”

熬到下班时间,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按照Peter发的定位赶到中国美术馆正对面的翠花胡同。这是一条破败而狭窄的巷子,似乎早被时代遗忘。她下了车,满腹狐疑地走进去,看到一串红灯笼和一个醒目的红色灯箱,上书四个大字——悦宾饭馆。

“你的资金来源不明,操作手法风险巨大,又没有一点儿守法合规意识,怎么合作?”岳亦山冷冷地说。

就在老兰心惊肉跳之际,冷蕊那边却心花怒放,Peter邀请她吃庆祝晚餐。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并马上给老兰发微信,编了个理由:几个小姐妹晚上给自己庆祝第一天上班,要晚些回家。

林勇两只手在头发里乱抓一气,眼睛里全是血丝:“你们要能帮我过这一关,我保证你们这辈子有花不完的钱!”

过了一会儿,老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猛然反应过来:这话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立刻惊出一身冷汗,这小子曾经撞见自己和林勇见面,难道他察觉出有问题?似乎他还没对岳亦山和辛莹告发这件事,可见手里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看来自己要提高警惕了,绝对不能再出疏漏。

辛莹怕他走极端,想到一个搪塞的办法,起身拉住准备继续教训他的岳亦山:“林总,你别急。我们和付总有约在先,他会帮我们找出砸盘者。如果你能找出……”

同事们感到莫名其妙,纷纷回答不知道。杨晓波“哦”了一声,就拿着一罐王老吉走开了。

“他,就是他!”林勇几乎是号叫着指向付跃洲,“原来你们还被蒙在鼓里,他就是砸盘者啊!”

就在冷蕊入职的那天下午,老兰正在食品间与几个同事聊天,杨晓波走进来,一边翻找饮料,一边没头没脑地对大家说:“哎,你们听说没有,深圳有个私募基金经理利用内幕消息炒股,前两天被判刑了。”

岳亦山和辛莹错愕不已,付跃洲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是非成败转头空,解铃还须系铃人!岳总、辛总,你们也来晚了。这些股份的命运,已经不掌握在我手里了。”

老兰心中则是两成忐忑,八成得意,忐忑是因为怕两个人的关系露馅儿,得意是因为他在岳亦山和辛莹牢牢把控的项目部安插了自己最亲近的人,既能打探他们的动向,又满足了冷蕊的心愿,一箭双雕。不过,令他烦恼的是,杨晓波这小子最近一段时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总跟自己对着干。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勇张大嘴巴,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虽然冷蕊对金融一窍不通,但她聪明伶俐,在辛莹的指点下,从基础知识和业务实操开始学起,干劲十足。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岳亦山和辛莹早就对她的命运定调:三个月的试用期到期后是否转正,一方面看她的长进,另一方面要看老兰进一步的态度了。

付跃洲朝岳亦山和辛莹努努嘴:“你去问他们老板吧。”

让她惊喜的是,公司的CEO和CIO竟然就是打羽毛球时认识的岳哥和辛姐,后者还是自己的直接领导!辛莹也很意外,没想到老兰安排过来的人竟然是这个讨人喜爱的小妹妹。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岳亦山、辛莹和付玲美三个人同时大惊失色,呆若木鸡!

冷蕊终于如愿以偿,成为金融街上的一员。

“别打哑谜了,他们老板是谁啊?”林勇叫道。

还是付玲美忍不住脱口而出:“曹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