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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哎呀,不进家门还不行!”付玲美满嘴酒气地嚷道。

岳亦山踟蹰不前:“这么晚了,我就不上去了。”

岳亦山只好从命,护送她进了电梯。

电梯到了,岳亦山准备告别,付玲美却扭扭身子任性地说:“我站不稳,你送我上去!”

付玲美喘着粗气按下“16”。电梯门一关,她猛地扑到岳亦山怀里。

出租车到达目的地,付玲美也醒了,迷迷糊糊地下了车。看她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岳亦山只好扶着她走进小区公寓楼。

岳亦山躲闪不及,连忙用力想把她推开,却不知道这姑娘哪里来的一股蛮力,怎么推也推不动。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顿感手足无措:“妹妹,别这样!”

岳亦山闻着她淡淡的发香,望着夜色下金融街上一栋栋熟悉的大楼,心生惆怅:如果换作三年前的自己,一定会对这样美艳动人的女孩动心吧!也许自己真的年纪大了、心态变了,再也没有年少轻狂时的那种激情……

付玲美却把他搂得更紧了,喃喃低语道:“就给我这一分钟,好吗?”

姑娘很快就枕着他的肩膀昏睡过去,一路都没醒过来。

岳亦山迟疑一下,缓缓松开了双手。

岳亦山赶快买单,尽职尽责地打车送她回家。

付玲美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感觉自己的心快要从胸膛跳出来了。随着电梯上行,她逐渐忘却了自己、忘却了时间,仿佛世间所有的温馨幸福都凝结在此时此刻此地。不知不觉中,有几颗泪珠滑过她的脸庞,夹带着脂粉、余温和不舍,缓缓地落在岳亦山的衬衫上。

她不再多说,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闷酒。一瓶干白被她一个人喝掉三分之二。按照平时的酒量本应无妨,可是她今天心情极度失落,状态大不如前,没多久就醉醺醺地碰翻了杯子。好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

有时,人长大只在顷刻之间。付玲美仿佛参透天机,顿时醒悟:原来他要的是这种爱情!他可以不再挑剔外表,只追求心心相印。只有走进他的内心,才能得到他的真情。这一点,现在的我还无法做到……

林勇等了一个小时还不见钱晋京的踪影,不免有些焦躁,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木地板发出“吱吱”的响声,让他更加心烦,这个钱老板,身价几十亿,开着一家欣欣向荣的上市公司,在北京的办公室却这么破烂,真是个守财奴!将来我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把控股地位夺过来,把他扫地出门,然后到英蓝国际或者国贸三期租上半层一层的……

岳亦山放下刀叉:“只有心灵相通,感情才能深厚持久。不瞒你说,相处这么久了,直到今天我和她牵手还会感觉很兴奋。我也谈过不少女朋友,她不是最年轻漂亮的,却最能打动我的心,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神经,脚步声永远让我心跳!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就像仓央嘉措的诗句:‘倘得意中人,长与共朝夕。何如沧海中,探得连城璧。’”

他正在异想天开,钱晋京推门而入,不慌不忙地走过来:“哎哟,对不起,林总。刚才去看一个退休的老领导,他拉起家常就没完没了,我又不好意思打断,就回来晚了。”

“这样太无趣了吧?简直像老年人谈恋爱。”付玲美噘嘴道。

林勇马上把刚才脑子里的想法抛开,满脸堆笑:“没关系,钱老板。你是大忙人一个,能有空接见我就不错了。”

岳亦山咽下一块牛肉,擦擦嘴:“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互相理解、心灵相通,这比卿卿我我、你侬我侬重要多了。”

这话说得谦卑,钱晋京心里却在想:废话,推了四五次都推不掉你,再不答应见面,你又要堵上门来了。想归想,他还是客客气气地把对方让到沙发上坐下,又亲手给他添上热水:“林总最近在忙什么?都还顺利吧?”

付玲美顿时心里冰凉:“哦……可是她的性格好像很刚强,一点儿都不温柔。你每天工作这么辛苦,应该找一个小鸟依人、温柔体贴的女生,不应该找个女强人吧!”

“唉,别提了。你也知道,我在你们公司这只股票上仓位很重。这段时间跌这么惨,我的日子不好过啊!”

“时间不短了,最近正在考虑结婚。”岳亦山答道。

“嗯,前一阵子跌得挺猛。不过你放心,我以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向你保证,公司一切正常,各项业务指标稳中有增,股票继续下跌空间有限。你看,最近几天不就止跌企稳了吗?”

“能做你的初恋肯定幸福死了。”付玲美扒了几口海鲜饭,眼珠一转,“哥,你和辛总在一起多久了?”

“对!这就是机会所在!”林勇听出对方在用陈词滥调应付自己,干脆主动挑明想法,“从盘面上看,最近的下跌绝对是有人恶意做空的结果。原本我对这个砸盘者还挺担心的,不过股票已经横盘好几天了,这说明砸盘者没后劲儿了。这个时候正是围猎的大好时机啊!”

“看人要看大节,毕竟他信任我们,给我们机会做股票质押和股权转让两单业务。再说,谁让他是我的客户呢!这就叫‘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岳亦山一边切牛排一边打趣道。

钱晋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围猎?我不懂啊。”

付玲美这回心花怒放:“我说哥啊,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会和钱老板合作一次之后还肯帮他。”

这回林勇搞不清楚对方是真不懂操盘还是装糊涂,只好解释道:“在A股市场想做空一只股票,如果手里有货,就挂低价卖出,拉低成交价,引发散户恐慌性抛售,他好在更低价位扫货;如果手里一股没有,就要靠融券了——向券商借入股票在二级市场抛售,等到股价下跌后再买回来还给券商,也就是高卖低买。无论哪种情况,看样子这个砸盘者手里的股票或者资金应该是跟不上了。这个时候咱们联手把股价拉上去,他就玩儿完了。”

岳亦山欣然举杯:“这样最好不过。感谢妹妹!”

“怎么个玩儿完法?”钱晋京饶有兴趣地问道。

付玲美仔细想想,觉得岳亦山的话确实有道理,却仍然不肯服输:“可是至少我们按流程操作,没有任何责任。万一乾赋科技再大幅跳水,我们又没及时平仓,那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这样吧,我回去和老徐商量一下,能否通融,还得由他权衡。好吗?”

“如果股价回升,要是第一种情况,砸盘者没捡到便宜,计划不就落空了?要是第二种情况,这个融券的家伙就得下血本高价买回股票,否则就会被券商没收保证金。”林勇越说越起劲儿,想到自己的巨额浮亏,心里一阵隐痛,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总而言之,做空做到一半卡壳的,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咱们要把他生吞活剥!”

“这么说是没错。不过,我听说为了维护市场稳定,监管部门对券商的强制平仓有窗口指导,实操上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另外,我给你的建议也是在帮你们化解风险,钱老板那么抠门,资金链又绷得紧紧的,万一来不及补充质押被平仓,你们在二级市场上能以现价卖掉这么大份额的股票吗?”

钱晋京眨眨眼,突然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好,你放手去做。我是大股东,唯一的愿望就是股价上涨。谁砸盘,你就收拾谁好了!”

“股票质押的规矩定得很清楚,到什么价位应该如何操作,都是标准流程,我可没有权限改变。依我看,这个市场上根本没有‘错杀’一说,谁也没拿枪逼着股东做股票质押,想发展,想做业务,就必须提前考虑到风险承受的问题。”

“钱老板,我一个人的能量还不够,你得帮我啊!”

“我的意思是,这家公司质地不错,在大盘企稳的情况下,没有道理再下跌了。你们不妨适当通融一下,别急着追钱老板补充质押或者强制平仓,以免错杀无辜。”

“你就别谦虚了!你手里不是拿了我们公司很多股票吗?以前又干过砸盘的事,对套路上的事都清楚,收拾这只‘羔羊’易如反掌。”

“嘁,刚才还说要请教呢,现在倒给我讲起课来了!”

“哪有那么简单?这个砸盘者前一阵子出手凶狠,我根本抵挡不住。现在趁他歇口气的工夫,你我联手,杀他个措手不及。到时候观望的各路资金闻风而动,一起抢筹码,上演一波逼空行情,就能把他彻底打爆!”

“我们一直担心有人恶意做空。这几天乾赋科技的股票横盘,不涨不跌,也没什么成交量,看来即便有砸盘者存在也偃旗息鼓了。我们判断利空早已出尽,股票应该不会大幅下跌了。”

“哦……那需要我做什么?”

对方没叫自己“妹妹”,付玲美的眉毛瞬间拧成大疙瘩:“还能有什么态度?看股票走势呗!再跌就得补充质押品了。”

“很简单,咱俩商量好时间,你发布利好消息,比如拟洽谈并购行业内某优质企业什么的,我再推波助澜大举买入,股价一下就拉上去了。”

看来这姑娘把心计都用在我身上了!岳亦山备感无奈,赶快把话题转向业务:“付经理,你们现在对股票质押的事是什么态度?”

钱晋京想了想:“可是最近没有什么利好消息啊!”

付玲美拍手大笑:“哥,你还挺怜香惜玉的嘛!要是那个蒋总是女生,恐怕你就不会斗酒了吧!”

林勇急得直挠头:“我说钱老板,你怎么这么较真?这种消息,半真半假就行了。你可以做做样子找几个同行业的小企业聊聊,哪怕以后没下文,也算有个交代。”

岳亦山见她的疯劲儿上来了,知道自己拗不过,只好应允。

“说来说去,你还是让我搞内幕交易。我只能负责任地说,公司现在没有负面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又看好公司前景,就放手做多好了,不用非要拉上我。”钱晋京的口气显得很轻松。

话音未落,她躲开对方的阻挠,又一口干掉,随后继续倒酒。

林勇一听就急红了眼:“我已经重仓你的公司,剩下的弹药有限。你是公司老板,你不入局,我哪敢单枪匹马再跟砸盘者斗?”

付玲美见状又给自己倒上小半杯:“岳总,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喽,那我就一直喝下去!”

钱晋京笑眯眯地说:“反正我是爱莫能助了。”

岳亦山只是笑笑,手把着杯子一动不动。

“钱老板,这和你切身利益也息息相关!”林勇大声叫道。

说罢,不等岳亦山反应,她直接一口气喝完。

“利益再大,我也不会冒这个险。”

她向服务员要来酒瓶,给两人斟上小半杯:“岳总,我由衷地佩服你!这一杯喝下去,我们认个兄妹好不好?以后互相关照!”

“你可别收钱不办事!”

付玲美就像见到偶像的小迷妹,胳膊撑在桌子上,双手托着脑袋,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述。当听到最后他以斗酒诈唬的方式惊险过关,她不由得惊呼起来,心脏更是“扑通扑通”地剧烈跳着。

“林总,你可不要无事生非。我什么时候收你的钱了?”

岳亦山把西安之行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就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你别想抵赖!你不怕我去告你?”

“啊?怎么喝醉的?”付玲美关切地问道。

钱晋京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笑话!你有我收钱的证据吗?有我任何违法违规的证据吗?”

岳亦山咋舌道:“我这一口100块啊!我平时很少喝干白,前几天又刚喝醉过一次,咱们慢慢来。”

林勇大怒:“你等着,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收拾你!”

付玲美差点被面包噎住,随即发出清脆的笑声:“岳总,这可不是餐厅赠送的,是我在国外的亲戚带回来的干白葡萄酒。前两年他们跑到意大利买了一个小酒庄,一年只产2000瓶,全部自用或者赠送朋友。以这个酒的品质,在国内卖两三千一瓶没问题。”

钱晋京眼珠一转,叫进来两个保安:“我已经把刚才全部对话录音了,咱俩谁收拾谁呀?你还想怎么样?继续栽赃我,还是像上次一样做空我们公司股票?”

不一会儿,侍者端上来一盘餐前面包和两杯酒,岳亦山举杯品了一口:“味道不错!这家店的餐前酒品质很高。”

林勇气得紧握双拳,满脸通红:“钱晋京,你真是个阴险小人!咱们走着瞧!”

付玲美是这家餐厅的常客,自己点了一份西班牙海鲜饭,推荐岳亦山尝尝牛排,两个人再分享一份牛油果沙拉,搞定!

说罢,他气冲冲地夺门而出,身后传来钱晋京沙哑的嗓音:“林总,我就不送喽!”

“问我也一样啊,好歹我也是部门高级经理,平时深得老徐真传。”付玲美大言不惭。岳亦山尴尬地笑笑,拿着菜单浏览起来。

林勇憋着一肚子气出来,在锦秋国际大厦门口又和别人撞个满怀,火更大了,骂骂咧咧地走到车前,才看到手机上有老兰的两个未接来电。

“啊?”岳亦山马上看穿对方的小心机,真是哭笑不得,“我跟他好久没见面了,本想请教一下如何分析二级市场盘面变化。”

半个小时之后,在月坛南街武圣羊杂割店里,林勇斜靠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烟,愁容满面地看着老兰。今天,他罕见地一点儿胃口都没有。老兰连汤带水解决一碗羊杂汤,推开碗,擦擦汗,指指点点地对他说:“你小子要发大财了。”

付玲美做了个鬼脸:“他呀,家里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哦?老哥有什么消息?”

岳亦山看看表:“付经理,你来得真早。老徐什么时候到?”

“哼,我的消息绝对是重磅炸弹。”

岳亦山虽然阅人无数,此刻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赞叹的神情。付玲美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表情,心里一阵得意:本姑娘今天一定把你拿下!

“老哥,你就别对兄弟卖关子了。咱俩一荣皆荣、一损皆损,我要能发财,肯定有你的份儿啊!”

这天晚上,他刚来到金购三层The Woods西餐厅门口,就看到付玲美在窗边的位置上向他招手。走近一看,这姑娘今天着实精心打扮了一番:新做了芭比烫发型,配上一身Alice+Olivia红色深V连衣裙,既有几分清纯可爱之美,又有几分成熟性感之媚,似乎比以前漂亮了许多。

老兰听着心里舒坦,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们的客户已经决定下周一正式签约,收购美新资本手里的乾赋科技股权。”

岳亦山只好“单刀赴会”。

林勇眼里顿时放出绿光:“真的?就是你一直说的那个刘总?”

岳亦山打心眼儿里不想去,杨晓波已经点明这姑娘的情意,他不想陷入感情纠葛。不过,成明资本需要和这单业务的操作券商保持好关系,付玲美又表示老徐也会出席一起谈业务,他只好答应下来。他又想叫杨晓波同行,却被坚决推辞,这小伙子决定对付玲美敬而远之。

“对,刘建国,大鲁汽车老板。他的公司跟乾赋科技正好是产业链上下游,钱老板很满意。”

自从对岳亦山犯起花痴,她就发誓一定要让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上次在成明资本偷听到他与辛莹吵架,可把她乐坏了,辛莹脾气那么大,一点儿都不温柔体贴,正好是自己乘虚而入的大好机会!于是,她以探讨股票质押项目为名,约心中的男神餐叙。

“太好了!他们以股权方式绑在一起,会给投资者带来巨大的想象空间。这可是重大利好,股价一定会大涨!”

“小仙女”谈起恋爱来就好走极端,喜欢上谁就千方百计要让对方坠入情网,一交往就会爱得死去活来,一分手又会恨之入骨。

“不过我担心大盘再跌,这只股票应该能逆势上涨吧?”

总而言之,付玲美从小生活富裕、备受疼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没有经历过什么像样的挫折,一直被身边人视作一个天真善良、既骄傲又娇气的“小仙女”。

“现在大盘跌成这个样子,已经是熊市了。越是人心涣散的时候,越有机会。你记住:牛市总在绝望中产生,在犹豫中上升,在自信中膨胀,在疯狂中破灭。现在正是牛市酝酿的阶段,我坚定看好后市!”

这个二儿子当了多年公务员后下海经商,算是小有成就。他的妻子是位大提琴家,痴迷音乐和艺术,性格有些乖张怪异。正是受她的影响,女儿虽然美丽动人,却也遗传了几分神经质的基因。

老兰被他这么一煽动也来了热情:“那好,你再借我20万,我再买点儿股票。”

付玲美出生在一个大家族,祖父当过大学校长,桃李满天下。祖母来自北京郊区的大户人家,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老爷子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付跃洲,另一个就是付玲美的父亲。

林勇一愣:“老哥,我手头也紧得要命。我还不知道上哪儿筹钱赶这一波行情呢!”

“那咋办?反正消息我是给你了。”老兰的脸黑下来,言外之意很明显:你不总是鼓动我搞消息吗?现在真给你带来了利好,你没点儿表示怎么行?

刘建国与律师低语片刻,转过头大声说道:“给律师几天时间再仔细看看文本,大概也就这样了。不出意外,下周一签约!”

林勇对他的意思心知肚明:“那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得上外面筹钱。”

“刘总,既然如此,是否可以尽快签约呢?”

老兰自然很失望,不过也知道对方确实手头正紧,只好悻悻地告辞。

辛莹的心情很复杂,她终于明白刘建国的资本运作套路,没想到这位看似粗犷豪爽的山东大汉,其实早就把这笔交易算计周全,充分利用OPM——别人的钱,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看来在商场上千万不能低估任何人啊!

林勇留下买单,一个人吹着口哨走出餐馆,颇有点儿踌躇满志的意味,没承想又被人撞了一下肩膀,刚要发作,却感觉这个男子有点儿眼熟——刚才在锦秋国际大厦门口的不就是他吗?

老兰听得心服口服,再想想自己的股票炒作,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难受起来。

那人突然面无表情地说:“林总,对吧?请跟我走一趟,我们老板想跟你谈谈。”

刘建国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一般的投资者只会追涨杀跌,心理承受能力很差。如果再加上杠杆,遇到熊市就玩儿完。我是带着几乎无成本资金的产业投资者,对短期涨跌根本不敏感,任它起起伏伏,三五年都不会卖出一股。只要公司还在成长,我怎么会亏钱?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股市上正是如此,想投机赚钱的,往往输掉底裤;眼光放长远做产业投资的,反而会不经意间赚得盆满钵满。”

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扭头一看,身后一左一右早有两个男子分立两侧。

“为啥您不会亏钱?”想到自己浮亏累累,老兰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明白了吧,所以这笔股权我势在必得。也只有我才不会在股市上亏钱。”刘建国得意扬扬地说。

老兰答应让冷蕊到成明资本上班,却迟迟没有行动。虽说自己作为CFO分管公司中后台事务,进个人难度不大,但是以后和这姑娘成为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两个人的事会穿帮。再想远一点儿,自己要是有一天和她分手了,关系又该怎么处理呢?

辛莹和老兰听得瞠目结舌:原来这才是刘建国资本运作背后的逻辑!

架不住冷蕊不断央求,他还是勉强想出一个办法,先把她安排到不属于自己分管的项目部,平日里工作上就不会和自己打交道。等她学到点儿本事,再鼓励她跳槽也不迟。不过,操作的难点在于这孩子没有半点儿投资方面的学业背景或工作经历,大家能接受吗?

“至于对乾赋科技的投资,只要没有恶意欺诈行为出现,短期的股价涨跌影响不大。你们想想,我做收购的钱,大头还是用大鲁汽车融来的股权投资资金,可以说没什么成本。用这笔钱下注赌一个我看好的公司,又是大鲁汽车最重要的产业链合作伙伴,何乐而不为呢?”

当他拿着冷蕊的简历去找岳亦山商量时,心里一直在打鼓。出乎老兰意料的是,对方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刘建国心情愉快,对辛莹和老兰敞开了话匣子:“还真不能这么说。其实大鲁汽车从诞生到现在一直在烧钱,别说盈利,距离现金流回正也还得有段时间。不过,这个领域是大热门,大家都愿意往里面投钱,我又是起步比较早的,人人都认为我靠谱,所以支撑着公司搞了几轮融资,估值也越来越高。钱,我个人和投资者都还没赚到;身价,我可是往上升了几级台阶。你们说是不是很有趣!

岳亦山的出发点是维持平衡,公司成立之初内部纷争不断,高管之间的不团结造成很多问题,严重影响工作效率。经过接近两年的磨合,大家好不容易达成一个平衡稳定的局面。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互相让一步也就过去了。至于进个小孩儿这点儿事,本来就在老兰分管的范围内,又不会付出多高的薪水,要是那孩子能力或者品行太差,还可以由项目部直接开掉,现在他何不送个顺水人情,成人之美?

“其中最成功的投资,是大鲁汽车?”辛莹问道。

老兰喜上眉梢:“那好,我这就去找辛总。”

刘建国却不这么认为:“做投资,哪有胸有成竹、十拿九稳的事,谁跟你说什么‘零风险’‘百发百中’,都是扯淡!我做生意赚了钱以后,也投过一大堆项目,能收回本金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其他都交了学费。好在大方向没看错,有两个公司的回报远远超过所有投资。”

“那倒不必。”岳亦山想了想,抓起固定电话把杨晓波叫来,当面吩咐道,“兰总推荐一个人才过来,我看就给你打下手算了,你也锻炼一下带兵打仗的能力。”

“这说明您胸有成竹!”老兰继续称赞道。

杨晓波接过简历,看到冷蕊的名字和照片,又瞪了一眼老兰,回想起几个月前的往事:“这个女孩来公司面试过,当时在兰总和我这儿都没通过啊!”

“这跟讲义气可没啥关系。”刘建国严肃地说,“我是产业投资者,看的是未来,不是现在。”

老兰一脸窘相,连忙给自己解围:“是这样的,后来财务部一直没招到合适的人。这个娃基本素质不错,我又给她打电话,她却想到投资岗位锻炼锻炼,我就推荐给了岳总。”

“刘总,您真讲义气!”老兰恭维道。

岳亦山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却不想深究:“嗯,我看可以给这女孩一个机会试试。”

辛莹和老兰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可是她连行政岗位都没被选上,投资岗位更没基础,肯定干不好!”杨晓波有点儿不给两位领导面子。

刘建国是老江湖了,当然听得出对方的隐忧:“辛总,我可以给你吃颗定心丸,这笔收购,我是做定了!”

岳亦山只好继续开导:“晓波,你当初也是半路出家搞金融的。看人还是要看基本素质。好了,听我的安排吧。”

“这个恐怕他不会答应,大股东最怕二股东接近自己的持股比例,对控股地位构成威胁。”辛莹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又小心翼翼地引导他回答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如果协议没什么问题,最近是不是就可以签约了?陆连冰一直在催我呢。”

公司里尽人皆知,杨晓波是岳亦山一手带出来的学徒,二人关系融洽、感情深厚,杨晓波对这位良师益友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但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回他仍然坚持己见:“对不起,我认为自己没这个能力带好她。”

“再下跌,钱老板都要哭了吧!听说他质押了不少股票,肯定很难受。”刘建国跷起二郎腿,“要不你们牵根线,让我再收他一部分股票,帮他解决流动性的问题。”

老兰急了:“晓波,领导已经做出决定,你还磨叽啥?”

辛莹沉着应答:“我们做了很多努力排除风险,最近可能会收到一些效果。您看,这两天股票开始横盘整理,没再下跌。”

“我是从实际情况出发、从公司利益出发,如实向领导们汇报。我的确能力有限,没办法把一个一天金融都没接触过的艺术院校毕业生改造成私募基金从业人员!”杨晓波口气生硬地顶了回去。

刘建国一目十行地看完递给律师,一张嘴,话题还是落在股价上:“怎么回事?从上次咱们见面到现在,乾赋科技又跌了一大截。到底是公司出了问题,还是有人在搞事?”

老兰正要发火,岳亦山发话了:“这样吧,兰总,你先去忙,这女孩的事我来解决。”

隔天,辛莹和老兰与刘建国会面,把协议文本等文件交给他审阅。

老兰欲言又止,狠狠地剜了杨晓波一眼,拂袖而去。杨晓波刚站起身准备离开,岳亦山把他叫住:“等等。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没关系,该去就去。他只是把信息透露给老板的话,倒也无所谓,还省得我们天天汇报了。”岳亦山满不在乎地说。

杨晓波内心纠结,不知该如何应答,如果实话实说,他应该告诉岳亦山自己怀疑老兰与林勇勾结,进行内幕交易。可是一来这只是个人推测,尚无真凭实据;二来自己也动了恻隐之心,老兰这个人虽然有些执拗狭隘、不好相处,但他只身一人被派到北京,告别家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圈子,收入还不如自己高(毕竟中后台部门没有业务提成),也挺不容易的。同事一场,是否得饶人处且饶人呢?犹豫片刻,他下定了决心。

“怪不得他非要加入项目小组。”辛莹的思绪马上跳转到工作上,“他一直跟着我盯股权转让的事,我也答应这两天带他去找刘建国。”

“亦山哥,我真心觉得那个姑娘不行,来了只会添乱。”

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岳亦山笑道:“好,那先不说这些了。先把股权转让项目做完,心里的石头就落地了。你知道吗?曹总对乾赋科技的事非常了解,看来老兰没少透风。”

“你不明白我在给老兰一个人情吗?我早就嘱咐过你,要懂得人情世故。进一个人,换老兰开开心心配合我把工作干好、少在曹总那儿说我们的坏话,这个成本很划算。”

“亦山,你真傻。我赚的钱够花,自己也有房,经济上完全可以独立,不需要你用买房来对我负责。”

“可是这样一来,公司风气就败坏了。马楠楠也对我说过想回来上班,我根本没搭茬儿。这可是原则问题!”

“莹莹,说实话,我以前觉得房子是枷锁,那么一大笔钱扔下去把自己锁在一个地方,太不自由。但是跟你在一起时间长了,我觉得一定要有个家才行,这是对你负责。”

见杨晓波态度如此认真,岳亦山仿佛看到几年前的自己。他语重心长地说:“站在公司CEO的角度,我可不觉得这是原则问题。公司的安定团结远比进一个基层员工重要多了。你现在已经是部门副总,以后早晚要走上更重要的岗位,必须树立大局观。”

“又来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不用买房。”

杨晓波沉默不语。

“我可没瞎编,她就是这么说的,还说北京房子贵,要是有困难,可以借我钱。”

岳亦山苦口婆心地说:“换个角度,我认为,最佳职场生存之道就是八个字——勤奋悟道,大智若愚。一边苦干一边深悟,看明白还能假装糊涂、忍住不说,这就是高手。如果你连老兰这么点儿小权力、小心思都不肯放过,说明还没悟到家。好了,我也不强迫你,就让辛总带这女孩做股权投资吧。”

“哎呀,你又胡编乱造!”辛莹竟像小姑娘似的有些害羞。

杨晓波心里很委屈:我现在就是在忍着不说啊!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反感老兰、和他对着干的真实原因,只是点点头准备离开。屁股刚与椅子分开,他又转过身,双手撑在椅背上,诚恳地说:“亦山哥,您知道我一向支持您的决定。今天在兰总面前顶撞您,请别见怪。我道歉!”

岳亦山脸上露出调皮的神情:“她说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拖这么久还不跟你结婚,就是在耍流氓!”

岳亦山的表情放松下来:“行了,我还以为你因为付大小姐的事对我有意见呢!”

“骂你干吗?”

“哪有!我和她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杨晓波连忙澄清。

“岂止是问起,最后半个小时都在说你,捎带着又骂我一顿。”

“别装了。你小子,从来藏不住事!”岳亦山笑道。

“谁让你是公司CEO,屁股要决定脑袋,不能像以前那么由着性子来。曹总没问起我?”

“我说真的呢!说实话,只是偶尔想起马楠楠还会有一丝丝心痛,却又无可奈何。”

“算了吧!你跟曹总就是亲娘儿俩,天天担心我为了客户利益牺牲公司利益,肯定不希望晓波被我带跑偏。”

“心痛没啥不好,说明你动过真情。记得吗?有一次聊天,你问我怎么提高悟性。答案很简单:没有痛,哪有悟!刘德华演过一部电影《新少林寺》,主题曲就叫《悟》。你看了那部电影,听了那首歌就会明白:人生开悟都是因为经历苦痛挣扎,别无他法。”

辛莹倒是今天第一次笑了:“曹总可是个明察秋毫的人。晓波能说服她出资,是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已经有点儿你的影子了。”

“可是天天都能开心幸福不是更好吗?”

岳亦山原本就是在女友面前故作轻松,好让她安心,一听她提曹明华,不自觉地愁眉苦脸起来:“还能聊什么,审问一番成明资本的工作呗!今年公司还没怎么赚钱,又让老板掏钱出来帮忙完成项目,她老人家当然不开心。好在今年西安房地产市场火爆,成明地产赚了大钱。对了,她对晓波评价还挺高的,说这小伙子有进步。”

“你要上天堂啊?真实世界里,谁能天天都开心幸福?也许以后机器人技术发达了,人人都不用工作,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地活在VR虚拟现实世界里,那倒有可能。不过到那个时候,恐怕人类就要开始退化了。得,不跟你废话了,别光顾着工作,大好年华,轰轰烈烈地去谈几场恋爱!”

“先拖一下吧,拖到刘建国这边签了约,就不怕他折腾了。对了,你和曹总都聊什么了?”

杨晓波一皱眉:“最近还真没心情,股票质押这一单没赚钱,今年债权方面收入压力很大。我得出去找新项目了。”

“他虽然具备成为砸盘者的条件,但是不至于赤裸裸地当面对我们撒谎吧?你准备怎么处理他的提议?”

“虽然这单没赚钱,但你还是表现得很出色的。也正因为你的努力,咱们才有机会在股权转让上分一杯羹。”岳亦山表扬道。

“是不是砸盘者,这两天看盘面变化就知道了。我还担心付跃洲说的不是实话呢!”

“好在刘建国答应下周一签约,咱们就要大功告成了。”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刚才王律师已经确认收到2000万,跟他们的事就算结了。不过他的口风太紧,到最后也没承认是砸盘者。”

“只要还没签字,一切变数皆有可能。付跃洲和詹斌都有可能是砸盘者,都对乾赋科技虎视眈眈,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唉,我要早知道你是单刀赴会,绝对不会放你去。”

“这两个家伙,一只鲨鱼、一只大鳄,让人既害怕又讨厌。”

“我才不会玩儿命呢!我看他们俩已经喝了两瓶才敢诈唬的。如果蒋家祥接着干掉一瓶,我肯定认输。”

“资本天生就是逐利的,资本家天生就有攻击性。我们的能量没有人家大,没法理解他们的生存规则,就不要总把他们脸谱化。”

“你可真够傻的,跟蒋家祥这种人玩儿命值得吗?”

杨晓波笑道:“李敖说过,‘做弱者,多不得好活;做强者,多不得好死’。看来他们选择‘好死’胜过‘赖活着’。”

“我没事,莹莹。当晚回去吐完就睡,到昨天中午起床就没事了,昨晚还陪曹总吃了个饭、聊了聊天呢。”

听他这么一说,岳亦山倒是较真起来:“以财富和权力来区分弱者和强者只是相对的,内心的软弱和强大才真的见高下。要我说,把王阳明的‘此心不动,随机而动’和菩提达摩的‘得失从缘,心无增减’结合起来,就是真正的强者。”

“我才不管蒋家祥付不付钱、詹斌高不高兴、乾赋科技是涨是跌,我只要你好好的!”

杨晓波认真想了想:“以您这个标准,绝大多数人还是达不到的。再说,内心强大,也一样摆脱不了生老病死、苦痛挫折。”

岳亦山疼得龇牙咧嘴:“不这么干,哪儿能要回钱啊?”

“内心的强大是下功夫修炼出来的,甚至是苦难磨炼出来的,自然不是人人都能轻易达到的。锻炼内心,当然不能阻挡生老病死,但是能够让人更明智、更坦然地面对生活。认清现实,承认苦痛挫折也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才能更好地驾驭痛苦和珍惜幸福。”岳亦山的目光变得深沉,“曾有人对我说:人类社会千百年来的运行规则就是不断地征服与被征服、支配与被支配,偶尔流露出一丝丝温情,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插曲,也是让我们对未来还抱有希望的慰藉。你我的能量既然无法改变这个规则,那就要主动适应,找到内心的平静与安宁。这种力量,是谁也夺不走的宝藏,是人世间最平凡而又伟大的能量!”

辛莹一拳打在岳亦山的胸口:“你疯了!为了工作都不要命了吗?”

林勇坐在汽车后座上,左右各有一个男子把他夹在中间动弹不得。他惊恐不已,又非常纳闷:他素来没有什么仇家,究竟是谁要见自己?莫非是绑票?

她要是能去金融街上班,以后与Peter见面可就方便多啦!

车子没开多久就停下了,几个人把他护送下车,走向月坛北街的七彩云南茶楼。林勇这下大为宽慰:在公共场所见面,想必不会有人身安全之虞。

睡觉时老兰来了兴致,双手在冷蕊身上摸索起来。冷蕊扭动着身体喊困,老兰却变本加厉。冷蕊见挣脱不得,索性闭上了眼睛,心却飘到别处——

林勇来到包间,一位身着运动装的长者起身相迎:“林总,幸会!快请坐。”

冷蕊哭着笑起来,抹了抹眼泪,娇声说了句“兰爸爸真好”,又给了他一个拥抱。

带林勇进来的几个男子安安静静地退出去关上门,屋子里只剩下林勇和那长者,他悬着的心又放下一大半。他大步走到对方旁边坐下,气呼呼地说:“老先生,咱们以前不认识吧?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兰心一软,叹了口气:“那好,我去试试吧。”

长者把一杯沏好的茶推向他:“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只是不用这种方式,我怕请不到你。”

冷蕊看他这副不置可否的德行,突然流下眼泪:“兰爸爸,我跟你在一起啥都没要过,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锻炼自己。你不是答应过要帮我进入金融圈吗?现在到底咋弄呀?”

“到底有什么事?”林勇端起杯子就要喝,突然又担心茶水里有什么机关,赶紧放下。

“这个……我再想想。”

长者笑道:“请别担心,我只是想和你谈笔生意。”

“有啥不行的?又不说破,你还能多关照我一下,多好啊!”

“什么生意?”

老兰一惊,连忙否决:“咦,那可不行,咱俩咋能整到一个公司里?”

“乾赋科技。”

“你不是公司的财务总监吗?干脆让我去你们公司吧。”冷蕊看出他的犹豫,大胆建议道。

林勇一听,脸色大变,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你想怎样?”

“哎呀,不是这回事。早晚我都要自力更生的。现在天天给你洗衣做饭,都成保姆了。”老兰从她的口气里听出了厌倦和不满,心中不安起来。的确应该为她的未来着想一下了,可是金融街上没有哪个老板与他的交情到这个份儿上,怎么办?

长者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沓A4纸递给他:“这些账户和交易记录是我们经过跟踪分析筛选出来的,应该至少有80%是由你控制的。按照我们的估算,你现在合计拥有乾赋科技4.5%~6%的股份。去年你买入的成本比较低,但是由于今年加仓比较狠,拉高了平均持仓成本,大体应该在21~23块之间,对吗?”

“傻姑娘,现在这样有啥不好?最近股票浮亏,没怎么给你花钱。等它涨上来,不,等这个月发了工资,我就再给你!”

林勇顿时感到一阵心悸:这老爷子竟然把自己的证券投资情况掌握得如此详细!看来他今天是遇到高人了。

“我不要。我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你是干什么的?怎么能知道这些信息?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老兰一听,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正好有些现金,你先拿去。以后我每个月固定给你。”

“哈哈,我只是个做私募的罢了。不过如果这点儿小事都不能搞定,就别在二级市场混了。”长者的话似乎是说给对方听的。

晚饭后回到住处,冷蕊向老兰提出要到金融街上班,理由也很充分:“我已经晃荡了好几个月,总要学点儿本事,还得给家里赚钱呢!”

“原来是同行,我还以为你是公安呢!”林勇虽然稍稍松了一口气,脸色却依然惨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怎么做生意,就直说好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目光中传递着情愫,心中流淌着甜蜜。

“好。我就一个诉求:你把所有股票都转让给我吧。”长者举重若轻地说。

冷蕊似懂非懂,决定回去学习一下今天听到的新名词。她与Peter聊一次天,总要回味许久。这个男人就是一本厚厚的书,也许一辈子都读不完!想到这里,她心头一热,脚下不知怎么滑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儿倒在Peter怀里。这还是Peter第一次搂她的腰,没想到如此柔软可人,心中顿时泛起涟漪,试探着牵起她的手。

林勇一惊:“你要买我的股票?什么价格?”

“嗯。我认为现在金融市场正处在一个动荡期,普通投资者捂好自己的钱袋子就行了,没必要富贵险中求。有一定财富积累的高净值人士——可投资资产超过100万美元的富人,倒是可以做一些高风险投资配置。”

“19块8毛。”长者答道。

“对冲基金和期货可不是老百姓能玩的吧?”

林勇放声大笑:“我说老先生,你费了这么大周折把我弄过来,就是让我听你说笑话吗?”

“塔勒布有个‘哑铃策略’就很好:80%~90%的钱放在最安全的投资品上,比如国债和货币基金;剩下10%~20%则选择风险最高的东西,比如对冲基金和期货。”Peter答道。

“君子无戏言。”长者严肃地说。

冷蕊用心听Peter讲解,一边吸收、理解,一边崇拜他的知识渊博:“那你说应该怎么做金融投资呢?”

林勇虚张声势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水四溢:“你自己都说了,我的成本在21块以上,你还报到20块以下,到底是何居心?”

“我个人认为这个概念对金融投资的重大意义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因为它改变了人们很多传统观念,让人们意识到很多时候自己其实一无所知。借用塔勒布的另一本书名来说,很多人虽然获得成功,也只不过是‘随机致富的傻瓜’而已。”

“是何居心?我是在救你。”

Peter娓娓道来:“美国‘9·11’事件就是一个‘黑天鹅事件’,事前谁能料想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会遭受这么严重的恐怖袭击?2016年A股市场推出‘熔断机制’也算一例,本意是为了控制价格不要过快涨跌,结果意外引发恐慌,造成股灾。

“救我?你这是趁火打劫!没错,我现在资金是很紧张,账户是在浮亏,但是没到廉价甩卖的份儿上!”

冷蕊似懂非懂:“那你举个例子。”

“我估计你的真实持股数量会超过5%,但是没见你履行举牌义务。难道你不怕被监管部门发现?”

“依我看,‘黑天鹅’这个词就是试金石,懂不懂金融,一问便知。”Peter笑道,“我说的《黑天鹅》是纳西姆·塔勒布写的一本金融理论著作,他把不可预测又影响巨大的小概率事件称为‘黑天鹅事件’。这个理论在金融学、经济学和统计学上都有重大意义。”

“哼,你有确凿的证据吗?再说,我有几个控制的账户已经被交易所处以限制交易的纪律处分,照样没能阻挡我做这只股票。你想拿举报来威胁我,打错算盘了!”

冷蕊歪着脑袋想了想:“黑天鹅是什么梗?是不是娜塔莉·波特曼演的那个美国电影?我们大学专业课上放过一遍,我可喜欢她的表演了,特别有魔性!”

“好,就算你的无法无天能侥幸逃过处罚,但是股票再大幅下跌怎么办?”

“可不是。后来金购还展出过一只黑天鹅,不到半天时间就被搬走了。”

林勇的脸上前一秒钟还是满不在乎的神情,后一秒马上变成惊恐万分:“难道你就是砸盘者?!”

“哈哈,太搞笑了!动画片里光头强总是被熊打败,这回金购的神助攻让他笑到了最后呀!”

长者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样子如同死神降临。

“是的。这个说起来更可笑,2016年的时候,金购以动画片《熊出没》为主题在门口搞了个展台,把几个主人公都摆了上去。谁知熊大和熊二面对的大楼业主马上不干了,打电话要求他们换方向。金购乖乖照办。结果刚一挪完,旁边大楼的业主又来投诉,原来熊的手又指向了他们!金购犯难了,总不能让熊面对自己、熊屁股对着路口吧?最后干脆撤掉两只熊,只剩下光头强和小猴子。”

林勇像触电一样一跃而起,指着对方打起结巴:“真……真的是你?你可把我害惨了!到头来你……你还要举报我?”

“对对,牛市和熊市嘛!”

“我只是在启发你,如果股价再跳水,比如有人大力做空,你可撑不了多久了!”长者厉声道。

“炒股的人最害怕的还不是羊,是熊!”

林勇的声音有些颤抖:“不会的!股价已经调整了这么多,无论是个股基本面还是大盘走势都不支持继续下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做空,要是遇到入场抢低价筹码的机构,你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新闻里总说股票市场不太好,都是因为摆这么多只羊害的!”

长者露出鄙夷的神情:“林总,恕我直言,以你的资金实力和金融资源,远远左右不了股价,凭什么对未来走势说三道四?你现在陷入一个迷局,又让贪婪战胜了恐惧,危在旦夕!连我都替你感到担心,如果股票真砸下来,你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猫、狗都是宠物,猪其实也非常聪明。羊的含义在金融圈很不吉利,有种任人宰割的意味。”

“我还有一圈做二级、做资金拆借的朋友,关键时刻都会帮忙!”林勇被激怒了,“我也不是第一天入市,当然懂得要与人性时刻作斗争。你只是想利用我的恐惧罢了,我才不会上当!”

“你说羊吗?”冷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为什么最讨厌羊,而不是猫啊,狗啊,猪啊什么的?”

“我可不觉得股票市场违反人性:它是一面镜子,通过它可以更好地认识自己。想赚钱,认识自己和研究股票一样重要。”

经过路南的一片绿化带,有几只用灌木修剪出来的绵羊点缀其中。Peter指着它们说:“我真的很纳闷,是谁把金融圈最讨厌的动物摆在这里,而且一搞还是好几只?!”

“行了,用不着你说教。反正我对后市十分看好,一股也不会卖给你!”

冷蕊听了心里美滋滋的,低头向前走去。

长者轻蔑地一笑:“我建议你回去学学入行必读的《股票作手回忆录》,‘投机客致命的敌人有无知、贪婪、恐惧和希望’。”

“你有种魔力,我身不由己要听你的召唤。”

林勇气得嗓子直冒烟,大声喊叫道:“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告诉你,这本书我倒背如流——从摇篮到坟墓,生命本身就是一场赌博。这一次,我赌定了!”

“那你怎么还有时间出来见我?”

长者见他情绪激动,坚持不肯就范,马上换回和善亲切的态度:“林老弟,你选股眼光很独到,手段也很泼辣。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一代私募枭雄。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局,你撑下去必死无疑。我帮你解掉这个套,下次咱们再联手做其他股票,如何?只要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天哪!我都忙成狗了,哪有时间追别的女孩子?”

这时,林勇也逐渐冷静下来,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定信心:乾赋科技二股东席位下周一就要易手,悬在公司上空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也就尘埃落定,各路资金肯定会大踏步进场抄底。多空转换就在这几天,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摘了桃子!

“贫嘴!你是不是追女孩子都这么说呀?”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又想了半天,才开口道:“老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估计你已经深度介入这家公司,又想收我的股票,我猜无非有两个目的:要么低买高卖,在二级市场上获利;要么想多控制些股份,增加对上市公司业务的话语权,甚至将来争夺大股东地位,对吗?”

“看你说的,你是我心里最美的小公主!”

长者笑而不语。

“我还以为你要说‘英雄救美’呢,结果我在你心里只是个羽毛球。”

林勇继续说下去:“如果是第一个,那我们可以现在就建立一个攻守同盟,联手炒作。你既然想收我,资金实力一定非常雄厚。乾赋科技的股价已经见底,我配合你一起推高股价,肯定能把价格拉起来,咱俩都能大赚一票。”

“是啊,我感觉自己挽救了一个赛点。”Peter的笑容似乎散发出阳光。

“我可没觉得股价有见底的迹象。”

从小家境贫寒,使冷蕊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除了初恋,她从来没有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谈过恋爱。而Peter的出现,又让自己找回了久违的心动感觉。被Peter扶好站稳,冷蕊感受到他那只大手的力道,浑身都感觉酥酥的:“呀,你来得还真及时!”

“谁让你一直砸盘呢!你赶紧反手做多,这是大势所趋。想获利,还是要靠推高股价才行啊!”

和老兰在一起,冷蕊的确有一种安全感,毕竟他在自己初来乍到时提供了一个立足点。但是她这么年轻又一贯追求上进,不可能一辈子蜷缩在他的羽翼下;而和Peter在一起,她有一种幸福感,每次见面都有聊不完的话,陪他散步、看电影、打羽毛球,干什么都开心。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咖啡馆,光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就让冷蕊兴奋不已。

长者把茶水一饮而尽,心里明白了:怪不得这小子操盘手段粗放野蛮,原来是因为头脑相当简单。你想让我做多,可是有你这个巨大威胁存在,我怎么能轻易动手?大家在江湖上萍水相逢,顶多做个一锤子买卖。没有信任基础,也没有相互制约的手段,怎么可能成为攻守同盟?

相处了几个月,冷蕊在老兰身上实在无法再找到一丝激情,反而发现了他一堆缺点:小气、狭隘、自私,天天都在抱怨同事;相貌土气、衣品不高,只是懂一点财务,其实不太懂金融;虽然刚40岁出头,身体素质却很差,在床上经常有心无力。相比之下,Peter简直就是白马王子:性格开朗、谈吐幽默、高大帅气、爱好锻炼、身体健硕……他才是真正的男人!

林勇自顾自地往下说:“如果是第二个,那就更好办了,我们签个协议成为一致行动人,你去跟钱晋京斗,只要让我赚钱就行了。怎么样?”

冷蕊转头一看,竟然是Peter,她的脸上马上绯红一片——这次又是她主动约Peter见面的,时间就定在与老兰吃饭之后,她觉得这样安排非常刺激。

长者缓慢地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但是不可控的地方太多。如果可行,我也不会提出动用巨额资金收你的筹码了。你这次吃点儿亏,下一单我一定让你赚回来,好吗?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我在圈里的信用无可挑剔。”

冷蕊很不好意思,于是加快了脚步,一不小心鞋尖磕在马路牙子上,一个趔趄就要向前扑倒,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抓住她的胳膊,帮她恢复了平衡。

林勇满怀希望地提出解决方案,却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又烦躁起来,接过名片看也不看直接塞进裤兜:“看来咱俩今天是谈不拢了!”

可是偏偏这身打扮很惹人喜爱,冷蕊引发不少往来路过的男士行注目礼。

长者苦口婆心地劝道:“林老弟,你是当局者迷啊!我观察你很久了,以你的能量,真的毫无翻盘希望。在股市上必须要知进退。输了就是输了,不要挣扎。有的人赔了一次就知道了,有的人赔上全部家底才明白这个道理。你还年轻,没有必要这样赌啊!”

冷蕊手握一把遮阳伞,身穿一件网上淘来的韩版贴身连衣裙,足蹬华伦天奴铆钉尖头高跟鞋,一边小心翼翼地在水泥马路上行进,一边感慨:男人真可笑,为什么都喜欢看女人穿这种奇怪的鞋子?太难走路了!

“我承认自己实力有限,可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听到对方的论调,林勇再次怒火攻心,“我林勇就是个不服输的人。你再敢做空,小心我抓住你的把柄,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刚下过雨,天气并不炎热。午后的金城坊街宁静祥和,到处是温柔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和芳香的青草。

说罢,他的身体从椅子上弹起来,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在金购吃完午饭,老兰赶回公司上班,冷蕊一个人出来散步。

长者叹了口气,静坐片刻,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玲美,你得帮大伯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