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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5月下旬的一个周末,老兰被曹明华叫回西安面谈。冷蕊闲来无事,第一次主动约Peter见面。Peter马上打回电话:“丫头,你会打羽毛球吗?”

和Peter相处的时光总是很愉快。两个人往咖啡店一坐,往往两三个小时就过去了,单是聊聊天就能让冷蕊心满意足。她喜欢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和机智幽默的谈吐,还能跟他学到很多东西,每次分别时都意犹未尽。只可惜他比老兰要忙得多,见面次数有限。

“大学学过,马马虎虎吧!”

第一次见面时,冷蕊觉得他有点儿唯利是图,过于功利。几次接触下来,她发现那只是因为他的事业心和求胜欲望更强,总要和周围的人一较高下。她不知道金融街上的精英是否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至少比老兰总说自己与世无争,却天天回家牢骚满腹、抱怨同事的心态要健康吧!

“那就行。记得我提到过一位年薪300万的师兄吗?我们约好了周日晚上打羽毛球。我带你一起去吧!”

Peter的出现恰逢其时。他刚满36岁,人高马大、玉树临风、风趣幽默、爱好广泛、见多识广、知识丰富。更重要的是,他前年离了婚,目前是单身状态——他才是一个有可能长相厮守的对象。

周日晚上7点刚过,两个人来到北京八中羽毛球馆。放眼望去,场馆里挤满了人,有的场地上竟然有六个人一起练球。只有一块场地暂时空闲,一对男女正在场边热身。Peter赶紧带着冷蕊走过去打招呼:“师兄,我来了!”

冷蕊得到了一个在北京生存发展的立足点,每天逛街、看书、听音乐,等老兰回来吃饭、聊天、睡觉,衣食无忧却也越来越无聊。她还小,又有很强的上进心,不甘心就这样做一只笼中小鸟。她需要更广阔的天地。

冷蕊发现这位师兄与Peter个头儿差不多,长得更帅,有点儿像艺术史课上见过的古希腊雕像,还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他在Peter肩膀上拍了一下,用戏谑的口吻说:“你小子,这还是第一次迟到。都是因为这位小美女吧?快给我们介绍一下。”

老兰知道自己给不了冷蕊婚姻,只好想别的办法补偿她。买衣服、吃大餐、看电影,这是他讨她开心的惯用三招,刚开始还算灵验,但是效果越来越差。

冷蕊主动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说:“你好,我叫冷蕊,是Peter的朋友。”

“你好,我是岳亦山,这位是辛莹,你就叫辛姐吧!”

辛莹和老兰还没反应过来,刘建国和陆连冰的手已经紧紧握在一起。陆连冰走近一步,在对方耳边低语道:“刘总,借您一步,说几句话。”

“岳哥、辛姐,我记住啦!”

“成交!”刘建国转过身,声音快如闪电。

“Peter,这小美女真乖巧。你是不是上辈子拯救了地球啊,才结识这么好的女孩子?”

电梯门开了,刘建国半个身子已经走了进去,陆连冰冷不丁冒出一句:“25块5?”

Peter哈哈一乐:“那你就是拯救了银河系,才遇到辛姐!”

三位访客起身离席,陆连冰把他们送到电梯口。这半分钟的路,四个人走得都非常沉重,谁也没有再说话。

岳亦山和辛莹相视一笑,又转向Peter:“别贫了,赶紧热身。今天趁你换人,杀你个片甲不留!”

陆连冰表面上一动不动,脑袋里却“轰”的一声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拉了一下领带,抿起嘴唇,慢吞吞地说:“我也非常遗憾……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吧。”

一交手,冷蕊就发现自己完全不是对手。其他三个人都是羽毛球健将,自己只是会些基本动作罢了,根本跟不上节奏。如果给Peter打10分,岳亦山和辛莹应该是9分和7分,自己也就是3分的水平。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想心事。

一局下来,岳亦山和辛莹打得轻轻松松,Peter和冷蕊拼尽全力仍然大比分落败。

辛莹叹了口气,重新转向陆连冰:“很遗憾,我们放弃。”

休息片刻,辛莹提议道:“亦山、Peter,你们俩单挑吧!我今天有点儿累,就和小妹妹给你们当啦啦队好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房间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辛莹和老兰望向刘建国,过了好半天,只见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两个人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大家都觉得辛莹的主意不错,2对2的比赛,最怕的就是其中一个人水平差距太大,使对抗失衡。于是,岳亦山和Peter单独上阵,一对一较量起来。

“但是我也坦白讲,即便25.75元才仅仅与另外两份报价勉强持平。我这里也没有回旋余地了。”

冷蕊注意到这两个人的表情起了变化:刚才那种轻松随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专注的眼神和紧绷的面容。看来,两个争强好胜的人要动真格的了。

“这个数字是我们与刘总和他的财务总监一起计算出来的。超过这个价格,大鲁汽车的其他股东,特别是新一轮投资进去的财务投资者可能无法接受。”

第一局打得很快:双方在女伴的注视下都有些紧张,发挥一般,出现不少失误。岳亦山凭借一个擦网幸运球小胜。

“辛总,你们既然想接盘,看重的肯定是乾赋科技的中长期发展,不会只纠结于这么一点点价差吧!”

第二局两个人打开了,充分发挥了各自的水平。Peter技高一筹,在网前小球处理和机会球把握上更为成熟老练,以大比分扳回一局。

“陆总,25.1元是我们商量过的底线,如果您不能接受,我们只能退出。”

在这局尾声,看到岳亦山追分无望,冷蕊兴高采烈地对辛莹说:“他俩打得真棒!Peter现在顺风顺水,这局没悬念啦!”

“我的底线是25.75元。”

“嗯,Peter确实技术更好一点儿。不过,三局两胜嘛,结局还很难说。”辛莹回应道。

“我们最多可以给到25.1元。”辛莹冷静地说。

冷蕊却已下结论:“这还有啥难说的?第三局Peter只要一鼓作气,肯定能赢!”

“别吵了,咱们就事论事!”刘建国制止住二人,“不就是差几毛钱嘛,再加点儿好了。”

辛莹笑了:“妹妹,我陪亦山打了不下十次,他单打还没输过哦!别看Peter水平高,亦山对他的战绩可是四战全胜。”

“你这是啥意思?陆连冰,你这人……”

“这么厉害!”冷蕊惊讶地捂住嘴巴。

“兰总,最近股价连续上扬,可是听你的口气似乎对下跌很有信心。看来你要么消息灵通,要么能操纵价格走势啊!”

辛莹拍拍她的腿:“不过,也许你是Peter的幸运星,说不定今天他会来个大逆转。”

“那你敢不敢现在拍板,就以明天的收盘价成交?”

两位男选手稍事休息,开始决胜局的较量。他们都极度渴望胜利,每球必争,所以体力消耗得很大,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Peter的技术优势发挥了作用,逐渐确立领先地位,以11∶6进入交换场地环节。

“明天同样有可能上涨。”

两位啦啦队队员趁这个机会递上毛巾和水,而运动员们只用毛巾抹了把脸就走向场地,重新投入比赛。

老兰一向与陆连冰气场不合:“那要是明天又跌了咋办?”

“咦,辛姐,他们那么干渴,咋不喝水呢?”冷蕊好奇地问道。

“这也就是说,你们的报价距离市价还差了0.15元。”陆连冰回敬道。

辛莹挽着她坐回场边:“他俩每次都说运动前喝水才科学。如果现在喝,不仅对胃刺激很大,也不利于提高耐力。”

“25.04元,刚过25元而已。”老兰纠正道。

“那也不能就这么渴着呀!”

不过,陆连冰还不想轻易松口:“支付方式固然重要,价格仍是第一位。刘总讲过,他的原则是‘随行就市’。现在股价可是25元哪!”

“他俩脾气一样倔。你知道王石吧?听说今年万科开年会,为了演讲时不出汗,他一整天没喝水。这就叫自制力!”

这倒是说到了陆连冰心坎里。他接洽过境内外这么多潜在接盘者,除了银行,刘建国是唯一能够在境外痛痛快快支付美元的。几家中资银行的直投部和一家外资银行虽然也能解决这个问题,给出的报价却实在太低,早早就被淘汰出局了。

冷蕊联想起正在读的书《野蛮生长》。冯仑在书中说,王石去爬山,走路的时候尽量不喝水,让身体适应缺水的环境,以便应对更艰苦的环境。没想到这两个人也是如此严于律己。

辛莹祭出另一个“撒手锏”:“陆总,您可别忘了,刘总愿意在香港直接以美元支付转让款,这对你们的外资LP来说是个巨大的福利,让他们在资金出境和税收方面减少很多麻烦,也可以使基金更快捷地完成清算工作。”

等她回过神来,Peter又得了两分,不过每一分都不容易。岳亦山拼得很凶,满场飞奔,调动Peter也消耗了不少体力,每个球的间歇都在大口喘粗气。随后,双方互不相让,比分交替上升,一直打到18∶15。Peter虽然领先三分,体力却透支得更厉害,于是叫了个暂停。他调整一番重新上阵,用两个网前小球连得两分,拿到赛点了!

“二位的意思我非常理解。不过,我手里另外两份报价仍然比你们高啊。”陆连冰已经习惯了在谈判中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

“加油,加油!”眼看胜利在望,冷蕊跳起来,在场边兴奋地高呼。

说到专业问题,刘建国也来了兴趣:“不仅如此,动力电池技术日新月异,技术路线之争才刚开始。说不定哪天谁研发出一种颠覆性的电池,乾赋科技主打的三元电池也会被替代。这个风险是不是也该考虑进去呢?”

辛莹也站起来:“亦山,沉住气!”

“我们当然承认乾赋科技是个绩优股,但是今年全行业面临的挑战极为残酷:上游资源涨价,下游新能源汽车厂商压低价格,国家补贴政策变化,行业收购兼并加剧。公司能否脱颖而出要画个很大的问号。今年已经有排名三甲的行业巨头‘闪崩’,我们在价格问题上保守一些也不为过吧!”

岳亦山和Peter虽然都是老手,最后这几个球却打得非常谨慎。Peter想赢怕输,被动防守想等待岳亦山失误,却被对方抓住机会连扳四分。只差一分了!

“今年A股市场大幅震荡,个股随之波动很正常,并不能反映真实价值变动。乾赋科技的业绩增长有目共睹,我们并没有按照去年的最高价或者行业平均市盈率计算,也算是巨大让步了吧!”

冷蕊屏住呼吸,双手捂着嘴和下巴,几乎不敢看下去。辛莹也捏了一把汗,全神贯注地望着赛场。

“其实从年初以来,股价一直大幅震荡,曾经深度下跌。我们并没有坚持选择按照一段时间的均价计算,相当于已经有所折让。”

岳亦山发球。

“辛总,最近股价回升幅度比较大,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了。你们这个报价差距不小啊。”

这一球稍稍有些高,Peter挑向后场,岳亦山在后退中把球接回来。Peter高高跳起大力劈杀,岳亦山勉强挡了回去,球的质量不高。Peter又一个箭步上前来了个网前截击,球在球网上沿蹭了一下,轨迹不规则地急速下落。岳亦山反应很快,拍子一伸,竟然有如神助,再次把球救起。不过这次回球过高,Peter站在原地死死地把球按在对方场内。

辛莹见刘建国向自己点点头,于是摊开笔记本:“陆总,我们上次的报价是每股24.89元,是否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展开探讨?”

21∶19,Peter赢了!

“辛总,是你们要求见面的,还是请你们报价吧!”陆连冰笑道。

冷蕊欢呼着跑过去,被Peter一把抱起,在空中转了两圈才落地。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身体接触。等二人分开,再望向对方时,眼神相交中发生了化学反应,心跳都加速起来。

辛莹切入核心问题:“陆总,关于价格,您有什么考虑?”

岳亦山和辛莹走过来,大方地恭喜Peter获胜,刚才的紧张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双方都是背水一战。

岳亦山爽朗地笑道:“没想到不败金身被你小子打破了。看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陆连冰明白,对方是在下最后通牒。

“我刚才就说小妹妹是你的幸运星,不小心说中了。”辛莹对Peter说完,又转向冷蕊,“你可要盯紧他,我听说好多姑娘在追他呢!”

刘建国却大大咧咧地说:“没关系,反正今天见到了,咱们就抓紧时间谈。香港公司账上的钱不可能老躺在那里等着,我要赶紧投出去。我这人不喜欢啰唆,今天能谈成最好,谈不成,就放弃。”

“没有的事!我又不是‘武定侯街金城武’,哪有人看得上我啊?”Peter眨眨眼,反击道。

坐在一旁的辛莹和老兰其实心知肚明:陆连冰只是在表演罢了!这只基金到了退出的最后关头,他哪还有时间看别的项目!

“哎,怎么把战火烧到我身上了?”岳亦山叫起来,“你呀,别耍花招了,我和你辛姐的关系可是牢不可破。”

陆连冰外表上保持着一贯的专业素养,礼貌地微笑着:“刘总,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最近手头项目比较多,实在没办法早一点儿排出时间见面,请您见谅!”

Peter一拱手:“好好好,这条街上谁不知道你们是‘神雕侠侣’。反正今儿我高兴,夜宵走起!”

刘建国倒是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一坐下来就开起玩笑:“陆总,你这门槛太高了,我们现在爬都爬不进来呀!”

几个人聊得正起劲儿,冷蕊的手机响了,是老兰的微信:“我已下飞机,回去见。”

陆连冰斟酌再三,决定顺坡下驴,再次接受她的求见。好在最近股票大涨,拿回不少谈判筹码。再说,时至今日已无退路,只能往前闯。这次谈判,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冷蕊心里“咯噔”一下,笑容从脸上一点点消失。

出人意料的是,最近股票突然大涨,股价已经非常接近他出国前的价格。如果砸盘者想逼迫自己低价出局,又是什么人在给自己抬轿子呢?还有一点令人费解的是,辛莹一直非常执着,三天两头发信息约他见面。看她那心急火燎的态度,一点儿也不像个正在下套的阴谋组织者。

陆连冰有心与这伙人斗争到底,他知道自己于情于理都会是最终胜利的一方。不过,到那个时候,恐怕基金的LP们早就和自己反目成仇了;美国的那些合伙人,特别是两位创始合伙人,还眼巴巴地等着这只基金拉升公司业绩呢,他们也不可能接受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

刘建国和陆连冰单独来到一间会客室。听完陆连冰的话,刘建国脸色阴沉下来。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业界被奉为“陆百发”的这位外资PE“大神”竟会提出这种要求。

陆连冰回国多年,经历大小项目无数,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想来也容易理解:当初美新资本的投入只有8000多万,现在这笔投资变成十几个亿,这么巨大的利润,肯定有人眼红。至少钱晋京一定会认为这些钱都是从他身上挣走的,怎么会善罢甘休?

“陆总,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不过,国兴证券的那位副总裁提醒陆连冰:从证券公司收集到的信息,还不足以证明砸盘者直接受到其他人指使,除非有公安部门介入动用特殊手段。这样一来动静就大了,在基金存续期内不可能得出结论,更别说给相关人员定罪,至于基金打官司索赔就更遥遥无期。

“之前进入最后一轮竞价的两家客户。”

这个人的身份很特殊,资本运作经验也非常丰富,这么明目张胆地出手砸盘痕迹非常明显,实在让人费解。难道钱晋京和成明资本头脑发热,宁可涉嫌恶意操纵股价也要对付自己?如果这帮人果真如此丧心病狂,那么现在必须马上采取行动。

“他们都接受这个条件?”

想不到会是他。

“是的,否则我不会把他们的方案带回美国。”

陆连冰双手插兜站在窗前,反复琢磨着刚刚得到的信息,通过证券行业的老朋友,他联系到国兴证券的一位副总裁,请他查看并分析交易记录后,砸盘者终于浮出水面。

“这个金额可不小啊!”刘建国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在谈判的时候直说呢?”

金融行业最核心的要素是信息。获取、分析和运用信息的能力高低往往决定着一项业务的成败。从本质上讲,金融行业就是一个信息行业。

陆连冰苦笑道:“刘总,我的好老兄,这种事能对外讲吗?”

“这倒也是……可是这事不算小,我得跟股东们商量一下。”

这对于以前的老兰来说是不可想象的。这么轻松地赚了钱,再加上林勇大手大脚的示范效应,他的金钱观、消费观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过去的节衣缩食是为了供女儿上学,现在账上的浮盈够女儿用两年的,未来肯定还会赚得更多——林勇早就说过,如果配合得好,今年就能赚几百万!这样看来,眼前的消费就不算什么了。郭德纲有个相声不是说了吗?钱不花就是张纸!

“为了保密,这件事和乾赋科技的事能否在表面上分开?我知道您在公司有绝对的权威,股东肯定都听您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还没有落袋为安,老兰却感觉好像兜里鼓鼓的,每天走路腰板都挺得比以前直了。他不再让冷蕊做饭,天天带着她下馆子,对她出手也越来越大方,三天两头进商场,不是买鞋就是送首饰,没几天就在她身上花掉了一个月的工资。

“现在没那么简单了,B轮投资里新进来的机构都盯着我呢!这么大的金额,我可不敢一个人拍板。”

林勇开玩笑说,老兰命真好。老兰上一秒还在得意,下一秒却在想:你小子那么大的盘子,短短这么几天就赚了好几千万啊!林勇倒是大方,直白地表示:这次多亏了老兰的消息才大赚一票。为了表示感谢,下月初他请老兰去日本玩一趟,把女朋友也带上。如果这票做下来股价能翻倍,他会奉上一大笔酬金!

“您个人名下不是还有汽车零配件销售公司吗?辛总说过,那家公司在境外还有几千万美元的现金。您用这家公司的名义做不就成了?”

乾赋科技迎来一波凌厉的行情,几天之内就上涨了15%。在那几天里,他的心思全都在股市上,节节攀升的股价让他激动不已,天天都处于亢奋当中,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工作。

刘建国很佩服对方抓取信息的能力,但是仍然不想妥协:“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呢?”

他的大胆收到了回报。

“只要您点头,我就双手奉上乾赋科技的股权。这不是您最想要的吗?”陆连冰还在保持微笑。

老兰把30万保证金打入郭大眼指定的账户。第二天,120万的配资一到账,他就迫不及待地全仓买入乾赋科技。

刘建国语气严厉起来:“陆总,我是很想得到这些股份,但做生意要讲原则。你把刚才说的这件事强加到我头上,就是不公平条款。不管其他接盘者怎么想,我不会接受!”

隔天,林勇找来一个湖南老乡郭总,人称“郭大眼”。此人平时主要做小额贷款,偶尔也搞股票配资。看在林勇的面子上,他同意以每月2%的利率出借120万给老兰,为期六个月。双方约定:股价下跌10%为预警线,账户的买入操作将被限制;下跌20%为平仓线,账户将会被强制平仓。

陆连冰的内心在剧烈翻腾:刘建国的报价已经超过另外两家客户,如果能够接受这个额外条件,这次交易就会取得圆满成功。现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是看样子,这位山东大汉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呢?

“没事。我就看好乾赋科技,能配多少钱算多少。老弟,后面你咋炒作可都得告诉我,我这是举债炒股,豁出去了!”

沉默片刻,他突然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十指交叉,满脸诚恳地望向刘建国——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在谈判对手面前卸下面具。

“那好,我去给你做工作吧,可能杠杆率会受影响。”

“刘总,您是实在人,我也就实实在在地坦白吧,去年美新资本美国大本营的情况不是很好,今年把希望都放到我这里,指望第一只中国基金能够提升业绩,提振士气。这次我在美国临走时,创始合伙人还在施压,我真的是毫无退路、不容有失啊!

“多了我搞不懂,就想买这一只。”

“说心里话,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也把美新资本当作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站,准备就在这里退休。您这次如果成全我,让这只基金顺顺利利地退出,那么我就欠您一个大人情。我们还会不断运营新的基金,以后在资本市场上,我一定找机会报答您!”

林勇笑笑:“行!不过一般资金方不会让你全买乾赋科技的,我再给你介绍几只股票?”

刘建国站起来,在屋子中央踱来踱去。最终,他回到陆连冰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凑近对方:“陆总,你为了‘陆百发’三个字宁愿让我抓住把柄,不怕我把这事捅出去吗?这个名头值得冒这么大风险吗?”

当晚,他又给林勇打去电话:“老弟,我做!我把家里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凑个20万,加上你这10万,一共出30万保证金,你帮我找找人,尽量多配些钱。”

陆连冰的表情颇为无奈:“中国人做事,讲究的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我保住这个名头,是因为它有巨大的品牌价值,能够让很多公司主动上门求我投资。这种优势一旦失去,美新资本只是市场上的一个普通后来者,业务开展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了。

第二天股价继续上涨,他看得浑身发痒、如坐针毡:经过这么多天的跌宕起伏,好不容易有机会大赚一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思来想去,赚钱的欲望终于战胜了一贯的保守作风。

“其实这种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特例,大家在资本圈都会有有求于人的时候,这是一个反复博弈的名利场,只做一锤子买卖的人活不长久,互相帮忙、互惠互利才是生存之道。”

他生性谨慎,不爱冒险,也深知股票投资风险高,以前曾多次被深度套牢。即便有林勇的帮忙,前不久他还在乾赋科技上亏过钱。但是眼瞅着乾赋科技的股价“嗖嗖”地往上涨,他饱受煎熬。

说到这里,他也站起来,紧紧盯着刘建国的眼睛,深沉地说:“刘总,从第一面开始,我就觉得您这个人可交,才敢现在提出这个条件,并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在您面前。我赌的是一个直觉,您是一个务实的人,目标重于手段。您还是一个有胸怀的人,愿意广结善缘。我的判断对吗?”

老兰的内心很挣扎。

刘建国也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吭声。两个男人就这样望着对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好似两座雕像。在这个房间里,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没办法,你的配资规模太小,有人愿意做就不错了。要是找券商做融资融券利率的确很低,也就一年7.5%,但是要求最少50万起,资金配比只有1∶1,单只股票仓位还不能高于60%。”林勇讲解道。

“你们这个圈子真够累的。”刘建国终于开口了,口气有些盛气凌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老兰一听有些担心:“利率咋这么高呢?”

“刘总,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游戏规则。身在其中,身不由己!”陆连冰面容严峻、不卑不亢地答道。

“那么高的杠杆是2015年的事了,现在股市低迷,不会给太高。对了,人家资金是有成本的,每个月要2%~3%。”

刘建国突然仰面朝天爆发出一阵大笑,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能放大10倍?那好嘛。”

陆连冰不禁手心冒汗:完了,他要拒绝!如果我赌输了,眼前将是万丈深渊!马上再找到一个能出高价的接盘者不太现实,也许只能压低价格甩卖。这样一来,那些合伙人的希望可就落空了……

“你拿出一些钱做保证金,出资方借2~10倍的钱给你炒股。这不就放大投入资金了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

“啥叫股票配资?”

这时,刘建国强有力的一掌拍在他的肩膀:“陆总,那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林勇又想了一下:“要不我介绍个做股票配资的给你?”

辛莹和老兰把好消息带回公司,上下一片欢腾。岳亦山和辛莹近乎孤注一掷地押宝在乾赋科技上,却遇到重重困难,几度走到绝境又峰回路转。压抑了几个月的时间,如今大功告成,自然可喜可贺!

“那行吧。”老兰难掩失望。

午饭后,岳亦山召集项目小组开会,安排后续工作。根据成明资本与大鲁汽车签署的财务顾问协议,成明资本将负责制作买卖双方的股权转让协议及上报证监会的相关文件。好在公司一直与得力的中介机构合作,这又是一笔全现金交易的股权收购,股权比例只有14.6%,各项协议和文件制作相对轻松,也无须监管部门事前审批同意,省去不少麻烦。

还得靠他搞消息,林勇不能让他一无所获:“这样吧,我账上还有10万现金,都给你。”

这个会开得轻松愉快,不时被玩笑打断。岳亦山的脸上又露出久违的笑容,谈笑间布置完分工,正准备宣布散会,杨晓波突然惊叫一声:“不好,股票跌停了!”

老兰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心有不甘:“老弟,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你再给我想想办法。”

众人大惊,连忙围过去。果然,下午开盘后乾赋科技一路向下,成交量并不大,毫无征兆没有遇到多大抵抗,不到一个小时就躺到了跌停板上,活像一只死鱼沉到水底,不再动弹。

“缺钱的时候,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嘛!再说,前几天不是刚给你打过10万吗?”林勇听出他口气里的不满,心里也不舒服:帮人就是这样,人家一次不如意就会有怨气,前面帮十次都白费。

从股票跌停开始,K线图就变成一条横线。在股民眼里,那就像死人的心电图一般让人绝望。

“你再紧张,这点儿钱不成问题吧!”老兰嘟囔了一句。

项目小组的四个人正在发呆,老兰的手机响起来。杨晓波坐在他身边,一扭头,无意中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林勇”二字,感觉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却又想不起来。

老兰见股票涨势喜人,心里又痒痒起来,打电话向林勇借50万投资。林勇没想到这家伙胃口越来越大,担心他成为一个无底洞,直接拒绝:“老哥啊,我最近也在借钱,手里有点儿紧张,下次再说,好不好?”

老兰连忙抓起手机小跑着出了门。

不过,林勇到底是个私募界的“草莽英雄”,绝不会像他看不起的那些“绵羊”那样行事。他命令操盘手卖掉多只股票,腾出资金加大在乾赋科技上的投入,单一股票的仓位已经达到整个盘子的85%。这还不够,他又找身边的老板朋友借钱,凑了4000万投进去。操盘手劝他不要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被他教训了一番:“业余选手才靠多选几个标的分散风险。咱们抓住一只好股票就要全力以赴!告诉你,在这只股票上,不赚到一倍我绝不罢休!”

岳亦山眉头紧锁:“出了什么事?这么突然地跌停,太奇怪了!”

如果换成一般的公募基金经理,此刻多半会作罢。在这只股票上已经重仓投入,只要静待利好消息发酵,各路资金进场抢筹、水涨船高,便可坐享其成。

辛莹一直在仔细研究数据:“虽然我也不太懂二级市场交易,但是这么大的成交量,八成是重要股东在卖出。”

仔细盘算了一夜,他认定这是个重大利好的消息,应该跟进。伤脑筋的是,上次见完钱晋京,他把主力资金全部投了进去,手上已无足够弹药。

“这是哪位神仙不开眼,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手啊?”杨晓波哀号起来,“刘建国和陆连冰还没正式签约呢!”

股票质押项目完成在即,钱晋京即将拿到钱去做钴矿收购。这个当初被自己斥为无用的消息,放到今日似乎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首先,A股市场最近止跌企稳,大环境相对稳定;其次,乾赋科技最近一个月在动力电池板块中走势明显偏弱,已经有分析师在报纸上公开认为这是个价值投资的机会;最后,钴的价格继续疯涨,在不久前还创造了95000美元一吨的十年新高,也就是说,钱晋京如果能以春节前协议约定的价格完成收购,未来再注入上市公司,肯定会大大提升公司估值。

岳亦山抛出第一个可疑对象:“不会是钱老板吧?”

老兰的一个电话让林勇一个晚上没有睡好。

“我们帮他做成了股票质押,他也帮过我们推进股权转让,何苦要在这个时候发难呢?”辛莹反问道。

“也许他的目标还是陆连冰呗!”杨晓波答道。

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释然:终于到了放下这段感情、放下她的时候。既然如此,我们就好好做“互相关心的普通朋友”吧!

辛莹摇摇头:“都到了这个阶段,尽快完成股权转让、消除股东变更的不确定性肯定也是他的心愿。”

不要再幻想了!

岳亦山突然想到一个人:“会不会是那个号称乾赋科技十大股东之一的家伙,叫林什么来着?”

杨晓波心中一痛,彻底清醒过来:这段时间,我依然活在自己假想的世界里,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全然没有接受她已经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只把我视为普通朋友的事实。

“林勇。”辛莹脱口而出。

“挺好的啊,和男朋友和好了,最近股市反弹,股票也赚了些钱,过几天请你吃饭吧。”

这个回答让杨晓波心惊肉跳起来。他认真回想一番,面向岳亦山问道:“您说过有个长得像屠夫似的人,自己找上门来想拉咱们炒作股票,就是他吗?”

“想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对。”

不过,对方挂断电话,回复了一条短信:“在电影院。有事吗?”

杨晓波彻底惊呆了。前一阵子他在星巴克遇到老兰,他当时就在和这个林勇见面!怪不得他们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匆匆离开。

不过,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的双手还是不争气地拿起手机——这一刻他是多么希望听到她的声音。

这时,老兰接完电话回到会议室。杨晓波悄悄观察了一下,发现他满脸阴云,汗流浃背,心中明白了八九分。

可是一想到这里,他头脑中就再度浮现出马楠楠的形象。他不禁捶了自己大腿一拳:真没出息,分手一年还是不能忘掉她。难道我永远都走不出她的阴影吗?

岳亦山和辛莹则一直在专心致志地讨论,无暇他顾。岳亦山又提出一个嫌疑人:詹斌。理由很简单,他手下的王律师了解乾赋科技的事,还威胁要搅黄相关业务。而詹斌也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获利的生意机会——也许他想搅局,趁乱低价收购美新资本手里的股权?

就在她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杨晓波感觉酒醒了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酒后失态:人家喜欢谁是人家的权利,我凭什么追问?难道我潜意识里真的对她有意吗?

辛莹安慰大家道:“刘建国已经接受报价。只要他不松口,我们就不怕!”

付玲美沉默片刻,抓起手提包,跑出门去。

“辛总,您对他这个人有把握吗?”杨晓波问道。

杨晓波怔住了,醉眼迷离地望着她,大脑一阵空白。

“他为人很大气,不会反悔的。”辛莹的语气很坚定。

“那我问你,你又送花又请我吃饭,是不是就为了利用我做成这单业务?”

岳亦山想了想,说:“我从来不把信心建立在对个人的性格判断上,那无异于赌博。我们目前还有一个环节有漏洞:当初钱老板只是派段敏去见刘建国,而段敏即将离职。我们应该马上安排刘建国与钱老板直接见面沟通一次,毕竟钱老板对谁接盘成为二股东非常在意。如果刘建国能得到他的认可,肯定会更安心地接盘。”

“现在项目做成了,咱们之间不再有利害关系,你还有什么不能坦白的呢?”

“对!”辛莹对他的分析心服口服,“反过来说,万一真是钱老板在做空,一看到接盘者是刘建国这么靠谱的产业投资者,也不会再搞鬼了。这个会面,决定全盘!”

付玲美突然发现这正是自己下意识做的事,感到又羞又恼:“你喝多了,不要胡说八道!”

她想应付过去,杨晓波却不依不饶:“别骗人了!你和我见面,和我们做这单业务,只是想接近他,对不对?”

钱晋京笑眯眯地把客人们迎进会议室。待来宾全部到齐,他坐到长条桌的一端,喝了口水,开始致辞,沙哑的声音加上浓重的山西口音让每个人都不得不侧耳倾听。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今天我们公司蓬荜生辉,迎来了大鲁汽车的刘总、美新资本的陆总以及成明资本的岳总和辛总。昨天辛总告诉我,美新资本股权转让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好事嘛!在此之前,公司有的高管已经代表我与刘总见过面,也对他表示了认可。我也非常期待日后与刘总紧密配合,一起做大做强乾赋科技。今天在座的其他人都是我的老朋友了,要不就请第一次到访的刘总先说几句?”

付玲美顿时愣住了。这都被杨晓波发现了?自己的表现这么明显吗?

别看他说得客客气气,一对小眼睛却在每个人的脸上转来转去,最终落在刘建国的身上,仔细打量起来。

杨晓波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问出盘旋在脑海里多时的疑问:“玲美,你是不是喜欢亦山哥?”

刘建国的洪亮嗓音与钱晋京形成鲜明对比:“乾赋科技是我心仪已久的公司,在动力电池行业内技术领先、利润丰厚、增长迅猛,并且与大鲁汽车是上下游行业的关系,未来合作空间广阔。自去年以来,锂电池不断降价,钴价却不断攀升,在这种两头挤压的局面下还能实现高速增长,可见公司的运营管理能力远超同行。今天终于与钱总会面,我感到很幸运,幸亏美新资本的基金到期要退出,我才有机会捡漏儿。希望这是一笔多赢的交易!”

“他是整个项目的主心骨呀,当然要叫上他。对了,你说他爱吃日料,我订中国大饭店的滩万,怎么样?我都馋了好久了,一直还没拔草呢……”付玲美在酒精的作用下兴奋地滔滔不绝,全然没有观察到对方的脸色和表情。

陆连冰坐在刘建国旁边,微微一笑,并没有发言。

这句话触动了杨晓波的神经。他努力抬起眼皮,认真地看着她:“一定要叫上他吗?”

钱晋京拱拱手:“感谢刘总的认可。您做汽车零部件贸易那会儿就是汽车圈里的知名人物,我和乾赋科技只是后来者,还得向您多学习。”

“我说真的呢!没想到你们成明资本卧虎藏龙。对了,等光民银行放完款,咱们叫上岳总再一起正式庆祝一次,怎么样?”

“钱总不必谦虚!现在汽车行业里面最热的就是新能源汽车,新能源汽车最重要的部件就是电池,咱们都算是勇立潮头!”刘建国笑道。

“没啥了不起的……”

“唉,话虽这样说,可眼下动力电池不好做啊!您也说了,一边原材料涨价,一边汽车企业想降低成本,我们两头受挤压,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很难过!我也不敢说自己技术领先,无非是先人一步布局三元电池罢了,但是技术路线的事谁也看不清,我们这种量级的企业,不敢大规模烧钱搞研发,可是又时刻害怕新技术出来把我们淘汰,还是两难!”

付玲美笑道:“别争了,今天我请你!说实话,昨天下午你能搞定曹总,太了不起了,我可是刮目相看哦!”

“是啊,再加上产能过剩,未来几年这个行业调整幅度会非常大,很多中小板企业都会不复存在。”

杨晓波拦住她,把信用卡塞给服务员:“哪有让女士买单的道理!”

“刘总,看来您对我们这行很了解啊!”

“行啦!不喝了,咱们鸣金收兵!”付玲美叫服务员过来买单。

“钱总,不瞒你说,我下半辈子就干一件事——造车。大鲁汽车与乾赋科技是天生的最佳产业链合作伙伴。咱们两家这次联手,不仅是资本合作,而且要成为对方最坚强可靠的产业支持者。就拿大鲁汽车来说,锁定了你的产品,我就不用再为电池操心了。电池成本占新能源汽车总成本的40%~60%,稳定可靠的电池供应至少能节省我四分之一的时间和精力。”

“我……我没事。”杨晓波还在逞强,舌头却开始打结。

钱晋京笑了笑:“刘总,恕我直言,毕竟我的产能已经不小,而大鲁汽车还没量产,未来三年内你们的采购量恐怕都不会太大。”

付玲美见他这副模样,倒是有些心疼:“哎呀,你这小酒量真够呛!以后不敢再叫你喝酒了。”

刘建国露出神秘的表情:“钱总,我的资本运作才刚刚开始。在我的计划里,电池只是后方保障,传统汽车厂商及其新能源汽车牌照才是兼并重点!”

杨晓波拗不过她,只好一饮而尽。这回他终于有点儿支持不住了,脑袋晕成一锅粥,视线也模糊起来,赶忙用双手牢牢抓住桌子这才勉强坐稳。

这句话的意思在座的都能听懂:刘建国想收购生产燃油车的汽车厂商,利用对方的整车生产经验和新能源汽车资质实现跨越式发展,迅速提高产量。到时候,电池需求量势必猛增。

“哎哟,好恶心!那不换也行,你把手里那杯赶紧干掉,都晃半天了,养金鱼呢!”

岳亦山不禁拍案叫好:“这招太妙了!近几年有一批生产新能源汽车的‘造车新势力’崛起,但是大多数没有汽车产业背景,能否做出好车一直饱受怀疑。刘总原本做零部件贸易,一直是汽车圈内人,如果能得到传统汽车厂商的经验支持,一定能很快做出靠谱好车!”

“得了吧,咱俩谁占谁便宜啊?我只怕吐得到处都是,不好收场。”

钱晋京却认为难度不小:“刘总,我承认大鲁汽车发展很快、势头很猛。不过,你们这个行业正在变得拥挤,未来竞争会非常激烈。据我了解,在全国范围内,规划中的新能源汽车产能超过1000万辆。大家都明白,短期内市场根本容不下这么大的量,这些什么‘新势力’最后能活下来3~5家就不错了。那么大鲁汽车如何能够生存下来呢?你们又凭啥收购传统汽车厂商呢?”

“哈哈,你怕什么?难道本姑娘会占你便宜?”

面对钱晋京的质疑,刘建国神情自若:“各位,国家发改委刚刚发布了《汽车产业投资管理规定(征求意见稿)》。针对盲目无序发展的行业现状,文件对想上马新能源汽车项目的地方政府和项目股东的资质都提出了具体要求,提高了二者的门槛。就拿股东来说,以后不是谁想搞就能搞的,一定要有充足的资本支持、过往项目已建成且产量达到建设规模、拥有汽车生产核心技术、研发能力和投资规模达到一定水平,等等。你们看,这是不是会筛掉一大批低水平竞争者?

杨晓波打了个酒嗝,慌忙制止:“千万别换酒,一换我就醉。”

“至于大鲁汽车,我们起步比别人早一点点,有一些先发优势。年底我们第一个整车生产项目实现量产后,就可以大体达到新文件对项目股东的要求,我们也会积极落地新项目。另外,我的班底拥有丰富的造车经验,主要高管都来自全球知名汽车厂商。别看市场上有些企业叫得欢,其实他们根本不懂汽车,也不去研究新能源汽车,不去考虑动力系统改变、重量分布改变和安全特性改变带来的影响,甚至很多人只是为了骗取国家补贴!为此,我曾向有关部门建议:制定产业政策时,不要打击梦想者,不要放过忽悠者。

“咱俩的战斗力还不赖,这瓶快见底了!”付玲美晃了晃酒瓶,“要不再换瓶红的?这里有一款智利酒Don Amado,口感很赞!”

“大鲁汽车的整车制造由传统汽车厂商出身的资深专家负责,外观设计外包给意大利顶尖团队,销售模式也将把实体店和互联网相结合,再加上产业链上下游的精心布局,足以支撑我们在竞争中胜出!”

两个人都饥肠辘辘,北京亮的西餐又是名声在外,每道菜一上来很快就被消灭。杨晓波又喝了不少酒,不过这天晚上状态出奇的好,没有很快醉倒。付玲美更是敞开酒量,自己干掉大半瓶。这顿饭吃到最后,两个人都感到很尽兴。

刘建国的陈述坦诚务实,鞭辟入里,可以看出他对整个行业及大鲁汽车自身都进行过深入思考。岳亦山和辛莹不住地点头,陆连冰听了也陷入沉思。

“没问题!”付玲美指指端上来的沙拉,“我们开动吧,晓波!”

不过,钱晋京没那么容易被打动:“您的观点我大部分都赞同,但是有一点值得商榷,这是个不断推陈出新的时代,后来者凭借新思想、新技术和新模式经常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打破原有游戏规则,超越前辈。比如特斯拉,从纯电理念到惊艳外观,再到新颖销售模式,处处都是创新,所以横空出世、一鸣惊人。最新统计数据显示,它是全球电动车销售榜第二名。您看看,这个时候再搬出传统汽车的经验,会不会有些落伍啊?”

一杯威士忌下肚,杨晓波的脸上就发起烧来,壮着胆子说道:“以后我能不能叫你名字?总叫经理经理的,好像很疏远。”

刘建国的目光变得专注起来:“这正是一个好例子!你说特斯拉新,主要新在哪里?咱们一条条来看,纯电驱动,这可不是它的首创,前有不少古人,后有很多来者;外观,确实很漂亮,但并非不可超越——意大利人给大鲁汽车设计的外形,那才叫一个惊艳;销售模式,全部网上下单倒是可以称为创新,不过没有实体店会缺少用户体验,很难进入千家万户,他们已经开始铺店进行弥补。

“干杯!”

“咱们制造业最讲究的是掌握核心技术。你们以为特斯拉技术领先吗?我告诉你们,特斯拉的联合创始人兼首任CEO已经在硅谷创立新公司SF Motors,在电池、电机、电控以及车载智能这几项技术上很可能全面超越老东家!钱总,你是搞电池的,那我就问你一条,特斯拉的电池技术怎么样?它只是直接用7000多颗5号电池绑到一起罢了,根本谈不上所谓的‘电池管理优化系统’,更没有核心技术!”

“那倒是。我到国兴证券以来,还没经历过这么费劲的项目呢!好歹结局还不错,可喜可贺!来,干杯!”

刘建国越说越慷慨激昂,钱晋京边听边琢磨。

“今天我高兴啊!市场环境这么差,钱老板又抠得要死,股票质押竟然最终做成了,咱们也算创造了一个奇迹,当然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辛莹想调节一下气氛:“很多明星大腕都喜欢开特斯拉,给这个车打上了不少娱乐属性呢!”

“怎么听起来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刘建国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想标榜热爱环保的形象。其实,生产一辆纯电动汽车需要排放25000磅的二氧化碳,而普通汽车只有16000磅。全球风险投资四大巨头之一的维诺德·科斯拉说过,所谓电动汽车,其实是以煤为动力的汽车。目前动力电池成本还很高,很多人预测到2023年才能实现‘油电平价’。说到底,新能源汽车代替传统燃油车是大势所趋,但过程并不轻松。

“好,今天我陪你多喝点儿!”杨晓波马上答道。

“各位,我们正在经历一场体系化、生态化的汽车产业革命。传统汽车不够清洁、不够智能,已经遇到发展‘瓶颈’。新能源汽车会是一个创新融合平台,带动一场技术革命、能源革命、交通革命、数据革命和消费革命。因此,大鲁汽车的战略是:从传统汽车的经验出发,勇于变革、探索未知,力求抓住这次产业革命的机遇,成为一家伟大的公司,在历史上留下深深的足迹!”

杨晓波很快点完菜,付玲美指着他的酒杯笑起来:“杨经理,你点了威士忌呀,那可是我的长项。”

如果这是一个公开演讲的场合,此刻观众一定会热情鼓掌。岳亦山和辛莹都感到心悦诚服,就连以旁观者自居的陆连冰都被打动了:中国太需要这种有产业理想和广阔视野的企业家了!

“没事儿,咱们点菜吧!”付玲美稍显失望,不过很快恢复了好心情,“我就想吃黑椒龙虾和辣椒珍宝蟹配黄金小馒头,其他你定吧!”

钱晋京也在认真思考刘建国的话。片刻之后,他下意识地摸摸脸,又向上推了一下眼镜,抛出最后一个问题:“刘总,经过咱们的交流,我相信您会是一个伟大的造车人。不过,这次您接盘的成本可不低。股市最近波动很大,万一浮亏,会不会有压力?万一浮盈,又会不会马上获利退出?”

杨晓波挠挠头:“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来这儿。”

刘建国伸出右掌放在胸口:“钱总,请你放心,我是产业投资者,不懂炒股,也不会在乎短期股市波动。我认为市场在短期内有可能出错,但是长期一定会慧眼识珠。价格围绕价值波动,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搞股票投机,也许在一段时间内可以赚点儿小钱,但是从长远看,没有人能打败股市!”

杨晓波摇摇头,叫服务员送上一瓶芝华士威士忌,倒出一杯,刚抿了一口,付玲美就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到他对面,把桌上他刚才喝过的柠檬水拿起来一饮而尽:“真解渴!今天地铁都挤爆了,热死我了!哎,你来这么早,怎么不坐到西北角靠窗的桌子?那边景色最好。”

听到这番话,钱晋京终于满意地点点头,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再次眯缝着眼睛微笑起来。

他的感情之路却要坎坷一些。老东家鑫城财富里最漂亮的两位“仙女”先后与他交往过,他却一再犯错,特别是在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后,深深地伤了公司第一美女马楠楠的心,最终错失缘分。现在马楠楠回到他的生活中,却有了男朋友。他该如何与她相处呢?

岳亦山接过刘建国的话题说道:“刘总说得对,股票投机不会有好下场!我们正在准备文件,大鲁汽车与美新资本很快就可以正式签署股权转让协议。这个时候谁再想操纵股价,没有任何意义。”

岳亦山与他亦师亦友,知道他本质上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与自己刚进入职场时有很多相似之处,于是特别用心带他,希望他少走弯路,尽快成长。几年下来,杨晓波在他悉心的指导下亲自完成了十余个项目,俨然成了一个出色的私募基金经理。

钱晋京一听,前一秒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咬牙切齿地高声咒道:“谁砸盘,不得好死!”

他在骨子里就是一个安静内敛的人。父母离异后,他告别在大学教书的父亲,告别家乡吉林,陪同提拔到国家中央机关任职的母亲来到北京生活。母亲给他的性格注入了努力认真、力争上游的因子,所以他一路学习成绩出色,从北大毕业后进入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又通过长辈介绍进入私募行业,在岳亦山手下做业务。同时,父亲长期不在身边、生活条件还算优越的家庭背景,又在他的性格中加入脆弱敏感、优柔寡断的一面,让他在工作和感情上的成熟略显缓慢。

接着,他又缓缓转向刘建国:“刘总,作为乾赋科技的董事长和法人,我代表公司欢迎您的投资!”

杨晓波孤零零地坐在柏悦酒店六十六层的北京亮餐厅里,手里握着一杯柠檬水,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室内游荡。作为一个常年在海淀区和西城区活动的“西部人”,他每次来到天安门以东都会感到目眩神迷、浑身拘束。

刘建国的目光变得炙热,却不再多说,只是伸出右手与钱晋京用力地握在了一起。

岳亦山、辛莹和陆连冰都长出一口气:刘建国得到了公司实际控制人的认可,这笔交易的达成是板上钉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