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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好意思,陆总,但是最近股价确实跌得比较厉害。我们要是不调,董事会可能没法接受。”

可是最近,他有些情绪失控,最近两天股价又在下跌,原本敲定的两家潜在接盘者相继打来电话要求调低报价。

“陆总,我们是国企,要是用这么高的价格接盘,将来审计的时候秋后算账,追究我们责任就糟了。”

看得多了,他有个独到的感悟:市场上纷纷扰扰的信息背后代表的都是情绪,复杂多变的涨涨跌跌都是情绪的反应,而整个市场就是各种情绪的集合体。因此,成功的关键就在于能够利用好、控制好情绪。

与两位负责人争辩许久,他甚至威胁诉诸法律,最终还是无法改变他们的决定。挂断电话,他感到后背一阵发麻:两个客户不约而同地产生退缩的想法,相当于釜底抽薪啊!偏偏他束手无策。

在国际原油期货市场浸淫多年,他每天早上的例行功课就是打开彭博终端(Bloomberg Terminal),阅读各种行业消息: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威胁减产;加拿大发现新的页岩气田;EIA(美国能源信息署)数据显示,美国商用原油库存上周降幅大于预期;新加坡遭遇台风,导致数十艘VLCC(超大型油轮)船期调整……

按照协议,他的确可以打官司索赔。但是一方面,就算拿到屈指可数的赔偿金,没完成股权转让还是失败;另一方面,两个客户要是把他的额外条件捅出去,他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陆连冰一直是个喜怒不行于色的人。这和两点有关:一是良好教育带来的修养;二是交易员生涯培养出的气质。

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也不能一味责怪客户。最近动力电池板块受行业巨头宁德时代申请上市过会的消息刺激,整体走势不错,有两家还创了新高,唯独乾赋科技像扶不起的阿斗,一蹶不振。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呢!

回忆起在美国开合伙人大会的场景,他不禁气愤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要不是两位创始合伙人捣乱,大家早就已经按照他的心意选择接受一份报价方案,基金能正常清盘,哪还会发生今天这种事。老爷子们,你们太贪心了!

老兰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地告诉自己: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看来,美国佬大大低估了中国股票市场的剧烈波动性,而陆连冰则大大低估了在中国做生意的很多场外因素。这就是外资机构在华水土不服的表现。

“那好吧,这可是你的损失。”林勇不再多劝,追上胡博士,亲热地搂着他的脖子。三个花枝招展的女孩手挽手跟在后面。一行五人说说笑笑,扬长而去。

成败已到最后关头,在泰山压顶般的压力面前,他清醒地认识到刘建国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惜这位山东大汉不肯甩掉成明资本,后者貌似又和钱晋京勾搭在一起联手砸盘,局面十分复杂。

老兰春心荡漾,但是想到一回去那个喊着“兰爸爸”的女孩会扑到自己怀里,还是咬牙婉拒。

“陆百发”当然不是浪得虚名。思来想去,他突然有了主意:对,想寻找答案,就从这里突破!

林勇顿感失望:“那个女孩还没脱手?这几个小美女的活儿,一般人可比不了,你也尝尝鲜嘛!”

与此同时,付玲美身上也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是她当初承诺岳亦山和杨晓波要帮助他们完成股票质押项目。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曲折,各方都付出很多辛劳才攒成这个局。如果项目失败,不仅会损害大家的利益,还会让心上人岳亦山对自己失望。

“我真不去了,还有人等我呢!”老兰拿冷蕊当挡箭牌。

于是,她请老徐出面一起去见风控部总经理,据理力争,希望改变他们的决定。项目在国兴证券内部被否决,会让公司在钱晋京面前失分,以后就不好开展业务了。可是对方态度很坚决:这不是内部问题,是他们对监管政策研究分析后得出的结论。把劣后级资金全部存入光民银行,再由光民银行以单一委托人的名义出资,的确是一种创新,但实际上杠杆率还是4∶1。如果就这么上报再被打回来,那才是耗费大家的时间和精力呢!

林勇做了个鬼脸:“那怎么行?一起玩呗!你看上哪个了?”

公司内部争取无果,杨晓波的电话却给她提了个醒:赶紧去找大伯帮忙!

老兰明白今晚的主角不是自己,而且这顿饭已经收获颇丰,于是悄悄对林勇说:“老弟,我就不去了。”

付跃洲听她的口气很急,答应立刻见面。见面后一听缘由,付跃洲却一口回绝:“玲美,这件事大伯不想再插手了。”

众人一片欢呼,起身准备出发。

“为什么呀?”付玲美焦急万分。

林勇匆匆扒了一碗饭,叫服务员买单,转头对大家说:“我在丽思卡尔顿酒店开了总统套房,咱们的party继续!”

“当时的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看在你的分儿上才勉强答应出资。这单做下来,我没有控制权,安全性没保障,收益又一般,你说该不该追加投资?”

一桌人哄堂大笑。老兰也听明白了:林勇让胡博士给乾赋科技写研究报告,等到合适的时机发表出来,配合抬高股价。原来这就是这顿饭的主题。

“那我们再叫成明资本的人过来谈谈条款好了。”

“包在我身上!”林勇说着抽出手,指向旁边一个女孩,“不过今晚你的命根子要在人家手里喽!”

“唉,你觉得岳亦山能放弃控制权吗?当时他就不同意剔除那个魏老大,现在人家早就完成募集准备工作,就等着项目审批一完成让客户打钱过来了,箭在弦上,还能不让人家做吗?”

胡博士紧紧握住他的手:“如果你把它做上50块,明年《新财富》排名我就有希望了!林总,那可是我们分析师的命根子!”

“我觉得可以试试呀!到了这个地步,他没有太多选择了,也许能够答应废掉魏老大,并让出投资顾问的角色给您。”

林勇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兄弟,就按说好的办!”

“幼稚!现在劣后要1.2亿,缺口是4800万。哪个冤大头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出这么多钱做股票质押?”

“什么‘防火墙’,那都是狗屁!还不是领导让我说哪只股票好,我就说哪只!”酒精让胡博士与刚才判若两人,“这次咱们一定要合作好,把这只股票搞上去!”

付玲美急得直跺脚:“可是您不是对乾赋科技的股票很感兴趣吗?这不正是个机会吗?”

“真是隔墙有耳啊!”林勇哈哈大笑,“你们券商投资部门和研究部门之间不是有‘防火墙’机制吗?我拿这么多美女当墙,也没挡住你!”

付跃洲一怔,心想这孩子还是看出些门道:“原本我是有些兴趣。公司资质不错,股价有些低估。如果股价大幅下跌,出质方来不及补仓,我就有机会通过强制平仓拿到低价股票。不过你想想,这次出质方是大股东,补仓能力很强,只有在非常极端的情况下我才可能捡漏儿。之前我愿意出几千万参与,是为了保留这种可能性。但是如果让我为了这种小概率事件投入上亿资金可就不值了。”

这时,醉醺醺的胡博士嚷嚷起来:“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不带偷偷发财的!”

付玲美知道他一向深谋远虑、理性务实,看来这次不可能用生意逻辑打动他:“大伯,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老兰一听觉得还真有几分道理:“这么说,我们还有希望?”

“拿4800万帮忙?这单做下来你是能升官还是发财啊?”

林勇却没当回事:“我看他只是吓唬你们罢了。你想啊,砸盘的事跟你们公司没关系,他肯定查不出东西。钱老板那头已经被我稳住了,股价不再跌有利于你们稳定情绪和预期,尽快达成一致。他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来不及再折腾。”

“哎呀,不是升官发财的问题,是脸面和信用的问题。您想呀,我张罗了半天,调动这么多机构的朋友,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如果说不做就不做,以后我还怎么面对大家?乾赋科技又是我手里最重要的客户。这次要是失败了,以后我哪有脸面去见钱老板呀?老徐和部门同事肯定也会看我笑话的!”

“别提了,陆连冰认为我们公司联合钱老板打压股价整他,跟我们翻脸了。还说要调查我们呢!”提起这茬儿老兰又烦恼起来。

“那也不行。扔这么多钱去找回面子,亏你想得出!”

林勇放下手机,又把脑袋凑近:“小意思。股权转让有什么消息的话……”

“不是白扔啊,如果您把劣后级的1.2亿都出了,可以拿到9.5%的收益率,比起市场上绝大多数产品好多了。”

老兰大喜:“谢谢老弟!”

“玲美,你很清楚大伯的公司现在只投股权,IRR目标都在20%以上。说白了,我的钱是要挣几倍的钱回来的——不是线性倍数,是几何倍数!你说的那点儿收益率,我根本看不上!”

“好说,我再给那个账户打点儿钱。”林勇拿起手机,两分钟之后,操作完成,“又给你打了10万。”

付玲美见劝说无用,突然双手掩面,啜泣起来:“大伯,您不帮我,我就丢人丢大发了。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啊……”

老兰兴奋了几秒钟又蔫下来:“老弟,我没钱了啊!能投的都投完了。这咋办?”

付跃洲平时很疼爱这个侄女,见她哭起来,有点儿于心不忍:“玲美啊,别哭了。我知道你难受,但是做项目就是有成有败,你要禁得起挫折。这事要怪就怪钱老板,抠抠搜搜的,从一开始就给你们安排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趁他们正闹得欢,林勇低声在老兰耳边说:“老哥,这回砸盘的人我找到了,是钱老板。我跟他谈妥了,股票不会再下跌。你可以多买点儿。”

付玲美哭的声音更大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大伯,这两年您一直看好乾赋科技,我才主动请缨负责对接他们。可是钱老板就是这么小气的一个人,几年下来什么业务也没做成,我的业绩也受到不小影响。老徐今年总提末位淘汰,我看就是针对我的!我直接辞职算了,回家让我妈给我钱,去英国读书……”

女孩们一听,一拥而上,轮番举杯向胡博士发起进攻。

付跃洲一下子头都大了。这个侄女什么都好,就有一条和她母亲很像:神经质。特别是情绪一波动就开始胡思乱想,怎么劝她都没用。

“今晚你就别忙活了,跟我活动吧!报告不急,暂时还不用发表……哎,可不是我劝你喝的,是你愿意跟美女们喝嘛!你考察一下谁酒量大,就招谁当助理!”

付玲美不停地自言自语,付跃洲心里越来越烦,最后无可奈何地说:“好了,玲美,大伯不能让你空手回去。年初向外投资比较多,这段时间账上没钱,我就再出1000万吧。”

“我真喝不下去了,晚上回去还得继续按你的吩咐写研究报告呢!”

付玲美一听,马上擦干眼泪:“不行,至少一半,2400万!”

“没问题,到时候咱们相互配合,一起搞大!我敬你!”

“没那么多,1000万到头了。”

“做基金经理也不需要这么喝。等我将来真去做交易,只要你老兄多帮忙就行了。”

“太少了,您和魏老大一人解决一半正好。要不2000万也行。”

“正好锻炼一下酒量,为将来转行做基金经理做准备。”

“真没那么多钱。”

“林总,我喝不动了。”

付玲美撒起娇来,不断说着好话,又拉着付跃洲的手晃来晃去,搞得老先生无所适从,最后心一软:“好,我个人账上还有500万,一共出1500万吧。大伯翻箱倒柜就这么多钱了啊!”

听他这么一说,三个女孩眼睛放出光来,纷纷主动向胡博士敬酒。胡博士招架不住,不一会儿就头涨脸红。

“哦哦,知道啦!对了,优先级和劣后级比例调整了,给您的利率也会调整……”

林勇大大咧咧地说:“道歉没用,你自罚一杯!姑娘们,我再透露一个信息:胡博士年薪百万,至今未婚,绝对的钻石王老五!今晚你们可要把握住机会啊!”

“好好好,不低于8%都行!”

胡博士自知失言,连忙向大家道歉。

“太好啦,谢谢大伯!”付玲美知道在大伯这里只能拿到这么多了,但是无论如何也算重新看到些曙光,于是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往门口奔去。到了门口,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见到两位美女都拉长了脸,林勇苦笑道:“老弟,你咋这么书生气?规矩都是人定的。你招助理,还不是你说了算吗?”

“对了,大伯,您是不是跟岳亦山很熟啊?”

“我们报个函授,很快就能拿到本科学位啊!”另一个女孩也回应道。

“还行吧,常打交道。怎么了?”

坐在他们二人中间的女孩马上说:“我虽然没有本科文凭,但是工作能力绝对比一般大学生强。”

“哦,是这样,我想跟成明资本多合作,您能不能约他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胡博士有些腼腆:“什么金领,只是金融民工罢了。我还真在招聘助理,不过公司统一要求至少本科学历。”

“你们这段时间不是在一起做项目吗?不需要我出面吧?”付跃洲忽然明白过来,“你对他有意思?”

落座后,林勇向胡博士一左一右两个女孩眨眨眼:“你们可要陪好胡博士,人家跟我这种土老帽儿可不一样,他是五道口的博士、金融街上的金领。你们要是有福气,不是做我的助理,而是被他看上,那可就爬上人生快车道了啊!”

付玲美脸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咬咬嘴唇,什么也没说。

大家纷纷起立,响应号召向胡博士敬酒。

付跃洲直觉认为岳亦山和辛莹这一对很般配。不过辛莹毕竟年纪上没有优势,还离过婚、有小孩,与自己这个年轻漂亮的侄女没法比,而且这孩子古灵精怪的,让人捉摸不透,从小就让很多男孩子着迷,没准还真对岳亦山胃口。如果岳亦山和玲美真成了,这小子对我就不可能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了。

林勇假意责备道:“得了,老弟,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来,我提议大家敬胡院长一杯,祝他早日到位!”

想到这里,他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做了个OK的手势:“包在我身上!”

“副院长,副院长。”胡博士连忙纠正,“而且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林勇赶紧接过话头:“胡老弟到券商六年了,一直在做新能源行业的分析研究,今年开始牵头搞动力电池。据内部消息,今年很有可能升为研究院院长。”

岳亦山走出墨尔本国际机场,正是当地时间早上8点。5月中旬的澳大利亚已经进入深秋,迎接他的是一场小雨和阵阵凉风。他连打了两个喷嚏,连忙拉紧外衣拉链,叫了辆出租车,直奔魏老大留的地址。

老兰站起来与分析师隔着桌子握了握手并自报家门,对方却只说自己在金融街上班,显然不想透露过多个人信息。

他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在雨中,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祥和、干净整洁,沿途许多大楼都极具设计特色,维多利亚式和哥特式建筑随处可见,街头巷尾的精美涂鸦也增添了几分艺术氛围。

林勇介绍说,这三个女孩都是航空服务专业的学生,准备面试做他的助理。至于另外一位胡姓男士,则是某券商的动力电池行业分析师。

司机见他是第一次来,热心地讲解道:“墨尔本是澳大利亚第二大城市,面积接近9000平方千米,人口不到500万,连续多年被评为世界上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这里环境优美、气候宜人,是国家的‘文化之都’,也是移民数量增长最快的城市之一,华人比例相当高。”

老兰点上烟,定睛一看,房间里一共三男三女,男女间隔而坐。自己左右两位小美女,一个为他倒上茶,一个怯怯地朝他微笑。

车子开到一条河边,两岸鳞次栉比的办公楼、公寓以及餐厅和酒吧让人目不暇接。司机说,这条河叫亚拉河(Yarra River),这个区域就是滨海港区(Docklands),紧邻CBD,面积有3平方千米,早先是海军基地,后来衰落了,最近二十年作为居住区和办公区重新开发起来,澳新银行总部都搬到这里了,世界五百强企业也有不少落户于此。

“这家店的老板是个画家,文化人开饭店就是不一样。以前金融街有个黄浦会,西单西绒线胡同还有个中国会。两家一关门,这里就是附近最大气上档次的地方了。人家不是说了吗?没来过和芳苑,就算不上金融街高管。”林勇一边说一边给他递上一根烟。

几分钟后,车子停到一栋雄伟漂亮的建筑面前,裙楼加大厦的结构就像一座火箭发射台。司机赞叹不已:“你朋友一定是有钱人,这是附近最新、最高端的公寓Forge Apartments!”

“很别致,有情调!”老兰称赞道。

魏老大亲自下楼把岳亦山接上楼,带他参观了一圈。公寓户型是三室一厅,140平方米,格局大气、视野开阔,亚拉河景色尽收眼底。

老兰被一身格格装扮的服务员带到潇湘水云包间。餐桌前已经坐着几个人,主位上的林勇立刻起身,示意他坐到唯一的空座上:“老哥,就等你了!这里环境还不错吧?”

魏老大的老伴从厨房端出来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岳亦山正好饥肠辘辘,将饺子一扫而光。夫妇二人目光慈祥地看着他狼吞虎咽,那感觉就像在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这是一家四合院餐厅,据说曾是谭家菜创始人、科举榜眼谭宗浚的居所,阎锡山也曾暂居于此。它与金融街咫尺之隔,以其便利的位置、优雅私密的环境及精致的菜品为人称道。

填饱肚子,岳亦山正想谈正事,魏老大却一招手:“雨停了。走,我带你出去逛逛。”

老兰打了个滴滴快车,司机路不熟,两个人绕了几圈才找到位于西城区阜成门内大街162号的和芳苑吾味书院。

爷儿俩下楼,沿着亚拉河漫步。

秋雨过后,空气呼吸起来甜丝丝的,沁人心脾。天空仍然有些阴沉,给景物平添一分朦胧之美。在这个平凡的早晨,河岸两边行人不多,倒是有许多鸽子落在树枝上和草地里,不慌不忙地踱来踱去。这片世界的节奏似乎异常缓慢,让人感觉悠闲自得,心旷神怡。

屋子里刹那间安静下来,四个人呆若木鸡,几乎同时在盘算着同一个问题:乾赋科技的事,还有希望吗?

魏老大穿得单薄却昂首阔步,岳亦山虽然刚吃饱饭,还是有点儿哆哆嗦嗦。魏老大瞅了他一眼:“亦山,你得加强锻炼啊!”

说罢,他不等回应,在周遭一片嘈杂声中直接挂断电话。

岳亦山有些惭愧:“最近太忙,心也乱,没顾得上。您这房子真不错,一线河景豪宅啊!”

话音未落,电话那端响起了登机广播通知。魏老大不耐烦地催促老伴儿,腾出空又对着电话说道:“钱,我这儿没问题;能不能给足点位,就是你们的事儿了。”

“算啥豪宅,就是个三居室,凑合住罢了。这几天收房,老伴非叫我也来看看,这都是她张罗的。”

魏老大一声长叹:“你们也不是第一天做私募了,还不懂募集的规矩吗?我的团队做一单,我就得给人家一单的提成。你们不能给足,我就得自己掏腰包。这哪是找我做项目,这是让我做亏本的买卖!”

“一看我婶就特别能干。”

辛莹也来帮腔:“老大,那我们就真做不下来了。光民银行的利率已经给到业内最低,另外一位劣后级出资方也只要了9%,我们实在没有空间了。您行行好,这次救个急,下一单我们一定补回来!”

“她就愿意倒腾房子,在国内还不够,又折腾到这儿,说是给孙子留点儿基业。这里有啥好的?”

魏老大直截了当地说:“那就拉倒。你没看看现在市场上钱多紧,没那个价!”

“当然比国内好多了。空气这么好,吃得也放心,国民素质也高,多享福啊!”

岳亦山皱皱眉:“老大,这次优先级和劣后级比例调整完,劣后部分我们只能给到9.5%。您还要往上加……”

“你小子,崇洋媚外!我告诉你,除了西澳,我走遍了澳大利亚,这个国家就是个大农村。好多人移民过来,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守着个空房子天天发呆,打麻将都凑不齐人,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大伙儿的心情又被打回原形。

“追求不一样吧。有些人不喜欢国内压力那么大、节奏那么快的生活,或者觉得环境不太好,社会福利没那么高,听说这边……”

“别着急,我还没说条件。”魏老大慢条斯理地说,“这部分的收益,我要15%。”

魏老大拍了拍岳亦山的胳膊,打断他的话:“你以为到这边就是天堂,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吗?我身边朋友移民过来的不下七八个,我告诉你,在澳大利亚就是‘白人优先’。你和这些洋人在一起,永远是二等公民!

众人大喜过望,岳亦山连声称谢:“感谢老大,您可真是活菩萨!那么本周内来得及完成募集吗?”

“你们年轻人,根本不懂历史文化。看到西方这些年发展得好,就觉得人家比咱们强。你知道吧,伦敦以前是雾都,洛杉矶也出现过‘光化学烟雾’。他们经历完那个阶段,现在当然变好了,咱们国家还需要个过程。你说,这两年北京的空气质量是不是好多了?”

不巧,魏老大正在机场准备出国,岳亦山只好在电话里说明情况。他随口便答:“可以,我出钱。”

“有些人就不想经历这个过程,一步迈入发达国家嘛!”岳亦山笑道。

大家都认为这个办法好,于是杨晓波打电话给付玲美,请她帮忙说服付跃洲。至于魏老大那头,鉴于事关重大,岳亦山亲自联系求见。

魏老大轻蔑地说:“这些人就是没眼光,西方已经在衰落了。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才是未来的主人!我走过这么多地方,也没见到哪一个城市比北京和上海发展得好!再说,亦山你记住:只要你是有钱人,在哪里都能过好日子。跑到别人的地盘躲清净,看似得到了天空,实则失去了大地!”

辛莹又想了想:“那就死马当活马医,让他侄女去试试吧。”

岳亦山仔细咀嚼着这几句话,半天没吭声。

“付跃洲那里就别想了。”岳亦山面色凝重,“当初他肯帮我们就已经很勉强了,现在国兴证券那边出了问题,他正好顺坡下驴,放弃不投。”

两个人在河边走了两三千米,来到一个有轨电车站。魏老大指指车牌:“你英文好,找辆车去市里。昨天我和老伴去意大利街找到不少好吃的,咱俩再去一回。”

“我看,在魏老大和付跃洲身上下功夫比较现实。现找其他投资者恐怕来不及了。”辛莹建议道。

墨尔本的有轨电车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两个人倒了一趟车,也就十几分钟的工夫,就来到了意大利街。魏老大凭记忆找到一家蛋糕店,琳琅满目的各式糕点和咖啡看得岳亦山食指大动。两个人分别点了一块蛋糕和一杯咖啡,吃了个半饱。

岳亦山又点上一支烟:“如果只是配资比例的问题咱们还有希望,麻烦的是,光民银行说股票质押资金额度紧张,要求这周之内必须搞定国兴证券,否则就挪走去做别的项目了。四五天时间里找到4800万的劣后可没那么容易。”

魏老大又点了两块要求打包:“这是我老伴爱吃的。”

老兰心算后一惊:“之前是4∶1,咱们要找7200万劣后级资金;改成2∶1,就要找1.2个亿,还差4800万!而且由于比例调整,优先级的7.25%又不能改变,全部劣后级只能给到9.5%!”

“老大,您跟我婶感情不错啊!”岳亦山由衷地感叹道。

“付经理说,风控部认为追加劣后级资金,把杠杆比例货真价实地降到2∶1应该没问题。”杨晓波答道。

“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到了这个年纪,就是个伴儿。我从来不在她面前谈工作,所以带你出来。现在说说吧,你大老远跑过来,还是要钱,对不?”

“现在咋办?”老兰心急如焚却又手足无措。

“我们有最新进展,另外一家劣后级出资方答应再出1500万。”

岳亦山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杨晓波刚刚挂断电话,告诉他们付玲美打听过了,否决理由是现在的方案有规避监管、加大杠杆的重大嫌疑,很难通过监管部门审批。

“我都跟你说了,钱不是问题。你能答应我的条件吗?”

他们匆匆赶回金融街中心,等待他们的是另一个噩耗:国兴证券的风控部否决了乾赋科技股票质押项目!

“15%真的太高了。光民银行2.4亿元优先级的7.25%是刚性的,那么劣后级只能给到9.5%,才能满足整个资管计划8%的利率水平。另一位劣后级出资方总共出5100万,我们已经说服他接受8%,那么您剩下这6900万只能给到10.6%。”

会谈戛然而止。辛莹和老兰原本充满希望,却没想到陆连冰一反常态,摆出不共戴天之势。即便他与刘建国之间还算和气,前景仍然不容乐观。

“我可没答应出6900万!收益率的事你去找钱老板,问题根源都在他那头。”

陆连冰也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些味道: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计较具体价格,看来更看重这笔收购的产业价值和战略意义。这个客户值得跟进!他马上也露出微笑:“刘总,我很认同您的原则,也会尽快完成调查。我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挡在我们之间,阻碍我们达成交易。”

“嗯,我也知道都是因为他给出的利率太低,大家才这么难做。可是这次国兴证券内部否掉项目是个意外,我不好向他交差。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求他,难于登天啊!”

他这几句话让辛莹和老兰既受鼓舞又很担心: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不会废掉我们;但是如果不能尽快与美新资本和解,一旦他退出,这个项目就宣告失败了。

魏老大冷笑道:“难于登天?你不是刚在天上飞了十几个小时吗?你把来磨我的精神头放在他身上,可能早就成了!”

他正要发作,刘建国却大笑起来:“陆总啊,没有成明资本,我就不会知道你们股权转让的信息。我做生意有个原则,参与方要合作共赢,绝不搞成‘零和博弈’。我希望你们双方尽快解决互信问题,否则这个事我就不再参与了。”

“老大,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跟他激烈斗争过一番,他才接受现在这个成本。”岳亦山辩解道。

老兰一听就火大:这不就是要甩开我们吗?

“做项目你得琢磨,到底是项目方急于要钱,还是资金方急于放款?这两种情况下谈判重点不一样。今年钱紧,钱老板要做收购就得早下手,晃晃悠悠给不上价,哪有金主愿意陪他玩?说到底,他更需要钱,不是钱找他。你做他工作更现实。”

陆连冰还是要给这位行业领军人物和潜在接盘者一些面子:“我从来没有认为您参与其中。其实如果没有成明资本,我们可能会谈得更愉快。”

“我明白,今年是资方市场,项目有的是。这些话我都对他讲过,但是他对成本的苛刻超乎一般人的想象!现在他对我们还算信任,帮着我们和美新资本谈判。我不想因为利率的问题打破这个脆弱的合作基础。请您理解,我们这一单也不挣钱,最终诉求是请他帮忙让我们撮合股权转让的事,那一块的财务顾问费很可观。”

刘建国又转向陆连冰:“陆总,我和辛总接触不算多,但是一直非常信赖她,我认为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大鲁汽车也没有参与任何砸盘行动。”

魏老大沉默半晌,说道:“亦山,你大老远来看我,我就再出1500万。你也知道,我这儿的成本都是透明的,我再把公司收的3个点抹去,剩下的12%是客户收益和团队提成,没法再压缩了。利差倒挂不大,几十万,你们公司应该担得起吧!”

老兰在一旁听得心慌,赶紧低下头。虽然最近的连续下跌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第一次砸盘确实与他透露的信息有关。他一向不太会撒谎,幸好刘建国没有问到自己。

岳亦山感觉亦喜亦忧:“谢谢您!几十万好说,我们成明资本出,利率咱们就不纠结了。但是劣后级一共1.2亿,你们两家各出5100万,还剩1800万,留个尾巴我们很难处理。”

迎着他X射线般的眼神,辛莹坚定地回答:“绝对没有。”

“出钱的事,你在飞机上的时候我就想好了。”魏老大喝完咖啡,抹抹嘴,“我手里有个现成客户,让他出1500万正好,我不会再上外边找钱了。”

这时,刘建国清了清喉咙,首先向辛莹发问:“辛总,你们和钱晋京究竟有没有砸盘行为?”

“我是真没招了,这时候上哪儿凑1800万啊?您都说了钱不是问题,就行行好,一并解决呗。”岳亦山央求道。

陆连冰满不在乎地一笑:“这个请放心。首先,我们另外两个客户并没有降低报价的打算。其次,我对你们说过,我们也设计了方案,由后续基金接盘。总之我们在时间问题上没有压力!”

魏老大目光冷峻地盯着他,样子让人发毛:“亦山,我对你基本上有求必应。为啥?你心里跟明镜似的——我一直想让你接手我这一摊。可是两年过去了,我瞅不出你要来的迹象。你在我这儿,信用也好,感情也罢,早就透支了。这是金融圈,没有人会对谁无缘无故、无休无止地付出!这件事,能做你就应一声。不必多说了!”

“陆总,我就不明白了,我们诚心诚意来谈生意,你咋这么难缠?!你剩的时间不多了,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老兰粗声粗气地说道。

岳亦山心头翻起巨浪。

陆连冰发飙之后重新坐下:“我们会请专业人士紧急协助调查,到时候自有公论。在那之前,我们恐怕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魏老大一向对自己不薄,也多次劝自己过去挑大梁,但是每次都落空。反而是自己一次次求他帮忙做项目,似乎把他的帮助当作理所应当。今天他把话挑明,是为两个人的关系划清边界:不要再想当然地一味索求,只有互惠互利、有来有往的关系才能平衡和持久。此刻,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再苛求人家。

“陆总,您误会了,我们没有与任何人‘勾结’做空股票。不信您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岳亦山深出一口气:“我明白,老大。谢谢您的支持,我接受!”

辛莹注意到,即便如此,他仍然用词谨慎,矛头没有指向钱晋京,也没有提到刘建国,看来他仍留有余地。

魏老大的眼神又柔和下来:“好!走,听说这儿附近有个法拉利主题餐厅,咱爷儿俩去吃午饭。”

三位访客愣住了,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陆连冰竟会这么严厉,更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严正指控。

“还吃午饭啊?我见了您就一直在吃东西,早吃饱了。”

“辛总,不用再暗示了,你们的小伎俩我已经看穿了!你们成明资本勾结上市公司主要股东一轮一轮砸盘,无非是想逼我就范,低价出局。今天我就正式告诉你们,没门儿!我作为美新资本的掌门人,一定会保护好LP的利益,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我也充分相信中国资本市场的公平度和透明度。我们正在搜集证据,一定要把你们的不法行为曝光出来,用法律手段维护合法权益!”

“你小子要到钱就想跑?来都来了,踏踏实实住下,陪我们老两口斗两天地主再走。”

“陆总,如果您坚持这样估值,恐怕市面上没有任何机构会考虑接盘。包括你们之前报到美国的两家潜在接盘者,难道在持续下跌面前不会动摇吗?”辛莹想抓对手的软肋攻击,不料引发强烈反弹。陆连冰第一次拍案而起。

“行!真羡慕你俩,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陆连冰面如石佛:“短期价格波动并不能影响我们对乾赋科技的估值。根据公司一季报显示,公司利润同比增长28%。这就是支撑转让价格的最佳理由。”

“亦山,不用羡慕我们。你也不小了,一个男人要早点结婚。没有家,心就不定。先成家,再立业!”

“可是从上次见面到现在,股价又下跌了超过10%,您还固守在半个多月前的价格,恐怕不太合适吧?”辛莹还能保持冷静。

岳亦山没有接话,脑海里满是辛莹的影子,心里暖暖的。这趟行程能做的已经做了,他真想早点儿回到家里,回到她的身边。

陆连冰的目光很冷峻:“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公司内部商讨后的一致结论,我必须尊重大家的意见。”

折腾一圈又回到原点,老兰气不打一处来:“我说陆总,你咋又变卦了?早知道你是这态度,我们就不来了!”

说也奇怪,自从林勇与钱晋京见完面,乾赋科技的股票马上停止下跌。横盘两天之后,林勇认定危险已过,命令操盘手连续拉升,把股价推高了几个点。

这一态度决定了陆连冰在新一轮谈判中的表现。出乎辛莹、老兰和刘建国意料,这次会面一开始陆连冰就强硬地表示:股权转让价格只能在他出国前的股价基础上讨论,否则免谈。

老兰把新拿到的10万元一股脑儿地都投了进去,账户很快翻红,又产生了浮盈。他乐坏了,看来只要跟对人、掌握足够的信息,就能踏准节奏,在股市里赚钱!

钱晋京这个土财主一肚子坏水倒也罢了,没想到岳亦山和辛莹这种从大机构里出来的人,表面上文文气气的,暗地里也会干这种勾当!这帮家伙真是太肮脏了,背信弃义、阴险狡诈。在这种关键时刻,一味退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一定要顶住!

不过,有喜必有忧。最近冷蕊的情绪不太好,似乎有心事却不肯讲,对自己也不像以前那么热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思猜不透,又很敏感,一定是怪自己最近太忙,没有好好陪她。于是,他卖掉一点儿股票,拿出3万多块钱,带她到金购买了一个LV的City Steamer手提包,这才在她脸上见到久违的笑容。

虽然没有参与过股票二级市场投资,但交易员的经验和直觉还是让他感到这一波下跌不同寻常。高管会议讨论的结论也很明确:又有人在故意砸盘。大家一致认为,一定是成明资本伙同钱晋京操纵股价,目的在于在新一轮谈判前给美新资本施加压力。

“兰爸爸,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只剩下陆连冰坐在桌前,盯着乾赋科技的K线图出神。

“好久没陪你逛街了。再说,这几天炒股赚了钱,也该庆祝一下。”

“这么厉害!你怎么总能赚钱啊?”

“可是,这不就等于用一个符号去换另一个符号吗?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为符号而生活呢?”冷蕊突然开悟式地一问,竟然使一直口若悬河的Peter久久未能作答。

“记得那天吃饭的林总吗?我跟他合伙搞的。现在我算摸着门道了,这玩意儿,就是靠消息!”

Peter发觉自己的话太过直白,八成刺激了这个单纯的女孩:“当然了,我不是说搞金融就要唯利是图,金钱也不是衡量人的尺度,但它是现代社会最重要的符号。就像刚才你看的那家店,客户掏出银行卡一刷,卡里减少一串字符,手里多了一件名牌。游戏规则就是这样定的,咱们只能遵守。”

“你们哪儿来的消息呢?”

冷蕊一听又想起老兰,便默不作声了。

“我们在工作中跟那家公司经常打交道啊!”

“妹妹呀,在这条街上,除了挣钱多少这个数字游戏,还有什么可比的呢?”

老兰兴致勃勃地讲起如何与林勇交换信息、策划砸盘,听得冷蕊目瞪口呆:“呀,原来股票都是这么炒的!”

“哦,可是挣钱多少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唯一标准嘛!”

老兰拍拍胸脯:“我才刚上道,往后肯定越做越好。小蕊,我会对你更好的!”

“我算不了什么。有家前年成立的私募基金,老板好像是个地产商,挖走了我一个师兄做CEO,年薪300万呢!”

“兰爸爸,我也会对你越来越好的!”冷蕊很感动,拉着老兰的手动情地说道。

“我觉得你已经很优秀了,你还有偶像?”

就这样,两个人又开开心心地到三层的悦海棠餐厅大吃了一顿。一回到住处,冷蕊就钩住老兰的脖子吻起来。老兰也紧紧抱住她柔软的身体,把身体里许久没有释放的激情倾注而出……

Peter自己也摇起头来:“对不起,这个姓比较少见,我突然想起以前金融街上一家私募基金的老大也姓冷。他是这条街上的一位传奇人物,从投行转战对冲基金,又从对冲基金出来搞了个私募基金,40岁出头就管理了一百多个亿,年收入大几百万。现在那家基金已经搬离金融街,他也淡出金融圈,但是提起‘冷大人’,圈内人士还是很敬佩,我也把他当作偶像。”

事毕,冷蕊昏昏睡去,老兰坐在床边,一边吸烟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感到既满足又惊奇。不知道这丫头有什么魔力,竟然能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发掘出来,让人欲罢不能。而在老婆身上,从第一次约会开始到今天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原来女人和女人的差别这么大!

“谁?我不认识呀。”冷蕊有些发蒙。

话说回来,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以后他该怎么面对老婆呢?这两个人,一个给自己天堂,一个在人间等待;一个激情四射,一个情深意长,真让人左右为难!

这次冷蕊大大方方地报上大名,Peter惊讶地问道:“你不会和‘冷大人’是亲戚吧?”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看是曹明华,他赶紧掐灭香烟,一边走出卧室一边接通电话:“曹总好!”

“没什么,都是我的日常生活罢了。”说着,Peter又露出不容拒绝的笑容,“美女,我们聊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老兰,最近公司咋样?”曹明华从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冷蕊连忙否认:“没有啦!听你讲的东西很长见识,我得消化消化。”

“业务情况一般。乾赋科技股票质押又出了点儿问题,国兴证券内部给否了,大家正在想办法。股权转让也不顺利,美新资本死咬着价格不松口,不太好谈。”

“怎么不说话?有心事?”Peter一直在捕捉她脸上的每个表情变化。

“嗯。我看乾赋科技的股票震荡挺厉害的,咋回事?”

看到他整洁的白衬衫和一尘不染的正装皮鞋,再回想起老兰每天一成不变的花格子衬衫和磨破边的乐福鞋,冷蕊咬了一下嘴唇。

“这个……我也不知道。”老兰撒了个谎,“他们公司最近事情也不少,二股东要转让,董秘要辞职,想收购钴矿一直落实不下资金,可能对股价有影响。”

通过他的讲解她才明白,老兰做的只是中后台管理工作,而真正有趣又赚钱的还是前台业务。Peter手下高级经理的薪水就和老兰不相上下,他本人还要翻几倍!

曹明华却不认可这种解释:“这都不是大事。我看公司一季报,业绩还不错,别的动力电池公司也都在涨,就它一家大起大落的,这里面八成有玄机。”

Peter是一家投资银行的副总裁,每天的生活就是飞来飞去,到处出差。他是个非常健谈的人,讲起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各种客户的趣闻如数家珍,听得冷蕊着了迷。

“也可能有人在炒作吧。”老兰随口附和道。

没想到这一聊就是两个小时。

“你们没参与吧?”曹明华突然问道。

冷蕊心一软答应下来,跟着他走到B1层的太平洋咖啡店。

“这咋可能?公司没那么多钱,我也不懂股市。但是岳亦山在金融圈这么多年,在外面搞啥事没有,我就不知道了。”老兰矢口否认,却顺手给岳亦山挖了个坑。

“站在这里不太合适,我们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呗?”Peter走近一步注视着冷蕊,他的眼睛似乎比嘴更会说话,让人无法拒绝。

不过,曹明华自有判断:“不会的,我了解他的人品。他原则性很强,不会掺和到这种事里。那往下咋办?”

冷蕊心想这个男人真会说话:“好吧,谢谢你啦!”

老兰暗中下绊不成,感觉曹明华好像在点自己人品有问题,不由得一阵脸红,好在此刻对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这个股票质押是必须解决的难点。国兴证券的意思是让我们多找点儿劣后资金,降低杠杆比例。我们又找了3000万,还剩1800万没着落。”

“当然不一样——你更自然、更真实!”Peter认真地说。

“募集不到吗?”

以前在饭店实习时,偶尔有客人也这样说过,她一概一笑而过,从未在意。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这个帅哥的恭维让她觉得格外悦耳:“我咋能跟大明星比呢?”

“时间太仓促,收益又不算高,不好募。”

“我时间比较自由,下午回去接着干活就行了。说实话,我觉得你长得和佟丽娅挺像的。”Peter笑道。

“嗯。明天下午4点咱们开个电话会,我听一下项目情况。”曹明华挂断前又嘱咐了一句,“老兰,股票市场是非多,你给我看好,成明资本一定不能惹出事来!”

冷蕊明白对方开始搭讪自己了:“不要了吧。你不用上班吗?”

老兰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声,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请你喝杯咖啡,怎么样?”

第二天下午4点,电话会准时召开。

“哦……”

岳亦山还没回到国内,辛莹被刘建国叫去商量对策,杨晓波请付玲美过来一起介绍项目情况,老兰旁听。

“我在楼下的咖啡厅刚和客户谈完事。”

曹明华越听越生气,这个付经理做事没有章法,拖拖拉拉搞了半天,还是靠岳亦山和杨晓波的帮助才敲定劣后出资方,结果自己单位内部没沟通好,让大家陷入被动。

“那你咋也在这里逛?”

等他们介绍完毕,她毫不客气地批评道:“这个活儿,一开始就不该揽下来!你们倒好,被那个什么钱老板牵着鼻子走,磨磨蹭蹭整了三个月,最后还没递上去审批就被自己人否掉了,办的什么窝囊事儿!我不懂金融,但是金融项目不是这么个做法吧?”

“从你的休闲打扮就能看出来。”

杨晓波事先给付玲美打过预防针:曹明华是个严厉的老板,平日里对大家要求很高。被她这么一批,大家脸上都有点儿挂不住,付玲美更是几次想反驳,却忍着没吱声。谁让人家是长辈,自己又确实搞砸了呢!

“咦,你咋知道?我是来等人的。”

曹明华顿了顿,语气稍有缓和,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惊呆了:“国兴证券我管不了,成明资本不该只盯着乾赋科技一家公司,今年到现在都没什么像样的业绩。这样吧,老兰、晓波,你们把这个事先撂下吧!”

“你应该不在附近上班吧?”Peter猜测道。

老兰支支吾吾,没敢正面应答。杨晓波急得嗓子冒烟:“曹总,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推到这个地步,只差一点儿就要完成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放弃啊!”

“我也很高兴。”冷蕊矜持了一下没有报出名字,但和对方握了握手,发现这个男人力道很大,更加害羞。

“谁说放弃了?我让你们先撂下一段时间,做别的项目。要是钱老板真急着用钱,什么条件都会答应,那时候不就好做了?”曹明华提出自己的见解。

帅哥把她这副窘相尽收眼底,又是一笑,向她伸出右手:“我叫Peter,很高兴认识你。”

付玲美表示否定:“曹总,这可能不行。我们现在停下来,魏老大那边的募集准备工作就白做了,以后肯定不会再跟咱们合作。而且光民银行的股票质押资金额度很紧张,不是随时都有,必须抓住现在的机会一气呵成。”

冷蕊微微鞠躬,撩了一下头发,望了对方一眼,这才发现那是个西装革履、瘦瘦高高的帅哥,顿时有些脸红,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会儿说要‘一气呵成’,这三个月都干什么去了?”曹明华呵斥道,“再说,成明资本做这一单不仅不赚钱,还要往里面贴几十万,你们国兴证券该收费还得收,一分也没少吧?哪有这么做项目的?”

那个男人很绅士地说:“不客气,能帮上忙就好。”

杨晓波见付玲美脸上有些挂不住,赶紧替她解围:“曹总,券商的流程比较复杂,如果做这单不赚钱,更不可能内部通过。咱们成明资本虽然贴了小钱,为的是将来赚股权转让财务顾问费的大钱。正是因为我们帮钱老板做股票质押,他才全力支持我们和二股东美新资本谈判。美新资本的基金急着退出,我们手里又有个靠谱的潜在接盘者,现在正是促成股权交易的大好时机。如果这个时候停下来,前功尽弃不说,还把魏老大、钱老板和光民银行都得罪了,得不偿失啊!”

冷蕊定睛一看,连忙接过来:“哎呀,看我这记性,太感谢你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曹明华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总说那个财务顾问费很高,到底能赚多少钱?”

这样想着,她神情恍惚地往外走,身边有人喊了好几声“美女”她才反应过来。她只见一个男人微笑着递上一部手机:“这是你刚才落在柜台的吧?”

杨晓波张口就答:“我们已经与大鲁汽车香港公司签订协议,协助他们收购美新资本持有的乾赋科技14.6%的股权。收购成功后,我们将收取1%的费用。按照交易额15亿元人民币粗算,我们能收1500万。”

朋友说过,一线珠宝品牌所售商品价格一般是其实际价值的7~10倍。她大呼不值:“不就是买个Logo吗?”将来她有钱也绝对不会这么花。但是此时此刻在这里,似乎只有她在“橱窗购物”,只看不买,进店的其他客人却一个个出手阔绰。看到身旁一个年轻女孩进店不到十分钟就随手买下一个4万元的手提包,她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震撼和自卑:我和她简直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呀!

曹明华愣了一下神。去年成明资本全年净利润才3000万,这一笔就能赚回1500万,怪不得岳亦山和辛莹在这个项目上这么执着。

她想起他讲过的一个段子:几年前,美国著名投行高盛派来一位高管到金融街上班,中国同事把他带到这里购物。转了一圈,他吞吞吐吐地问道:“中国有便宜一点的地方吗?”

杨晓波趁热打铁道:“曹总,我们这几个月确实走了很多弯路,值得反思和总结。不过,这么好的业务机会,您一定得让我们再争取一下啊!从最初连利率都谈不拢,到现在只剩下1800万资金缺口,就如同万里长征已经走过雪山和草地,胜利就在眼前!”

这一天,冷蕊到金融街等老兰下班。时间还早,她在金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那些一线大牌专卖店令她神迷,但是价格又让她咋舌,几千块的香水、鞋子,几万块的首饰、包包,这都是老兰无法负担的。

“钱老板要3.6个亿,不差这1800万吧?把其余资金给他不就完事了?他拿走的还是大头啊。”

林勇这个暴发户粗鄙猥琐、面目可憎,却豪爽大方、挥金如土。一顿饭吃完,冷蕊发现他才是真正的有钱人。相比而言,老兰只是月薪三四万的高级打工仔罢了。都是搞金融的人,原来差距会这么大。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冷蕊刚刚得到的安全感,突然产生了一丝裂纹。

付玲美怯生生地解释道:“曹总,这是个带2∶1比例杠杆的结构,这1800万是劣后级,它对应的优先级是3600万,加起来就是5400万。换句话说,找不到这1800万,就会产生5400万的缺口。以我们对钱老板的了解,他绝对不会答应。”

实事求是地说,老兰不会成为任何人心中的白马王子,他人到中年,其貌不扬,还拖家带口。但在冷蕊眼里,这个同为北漂的陕西男人是个金融高管,可以成为自己打开金融街、打开北京城的一扇窗户。于是,她主动投怀送抱,成功闯入对方孤单而枯燥的生活。这个男人也给了她一个落脚点,让她以为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直到遇见林勇。

“嗯。这个数不算大,有这么难募吗?”

这是一个必然机遇。从到西安开始,她经历了几个男友,有过痛彻心扉的初恋,碰到过卑鄙可耻的渣男。她逐渐成长,形成一个观念,和没有物质基础的男人谈恋爱,只是在耗费自己的青春而已。在陌生的城市里,要找就找一个可以成为靠山的人!

杨晓波重新接过话头:“是的,曹总,光民银行要求我们本周内必须找到钱,可是利率不高很难吸引投资人。岳总一直追到墨尔本才从魏老大那里又讨来1500万,付经理在她大伯面前软磨硬泡也拿来1500万。还剩两天,我们都在绞尽脑汁想办法。”

于是,她遇到了老兰。

“明天、后天两天是周末,人都休息了,你们能找谁去?”

她决心不再过贫穷的生活,把眼光放向北京。父母这次又出来阻拦:“那可是首都,咱无根无基,去干啥呀?!”可是她告诉他们:“我当初到西安也是一样,还不是全凭自己!”

杨晓波瞄了一眼手机:“岳总的飞机快落地了,我们约好晚上去谈两个客户。周末岳总、辛总和我分别约了几个人,再努力一下。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不到最后一刻,我们绝不放弃!”

大学四年一路勤工俭学下来,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却对人生道路产生了困惑。她完全可以继续深造,但是家境所迫,她又希望早点赚钱——不是每个月赚几千块钱的工资,那也就勉强能在她实习的酒店餐厅包间请一次客,却永远买不起自己当初卖过的那种高档住宅。

说着,他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握紧双拳。他们已经闯过这么多关,搭上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一定不能被曹总轻易否决。无论成败,只有一个方向,就是向前!

再次改变她人生轨迹的又是奶奶。两年后老人病重,离世前把她叫到身边,要她答应自己一定继续读书。冷蕊含泪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她捡起书本,复习四个月就考上了西安音乐学院,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听到杨晓波慷慨激昂的陈述,老兰有些羞愧,同为项目小组成员,自己周末的安排却是带冷蕊逛街、看电影……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作为老大,冷蕊从小就懂得帮父母分担家务,把自己当作男孩子一样干活。幸好奶奶见过世面,认准这个聪慧懂事的女娃有前途,逼着儿子送她上学接受教育。冷蕊也很争气,半工半读,把自己供到高中毕业。这时,弟弟妹妹也在读书,又是长身体的时候,特别能吃,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她毅然放弃高考,一个人跑到省会西安闯荡,做售楼小姐赚钱养活自己并补贴家用。

付玲美坐在杨晓波旁边,转过头,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严肃认真的样子,有些惊讶。她看到汗水从他的脸庞滑落,滴在白衬衫的领子上,仿佛也滴在自己心里。

作为貂蝉的小老乡,冷蕊从小就出落得美丽大方。她的父母是传统的陕北农民,一直想要个儿子,在生了她之后又生了一女一男才算完成任务。一个养育了三个小孩的超生之家,日子显然过得捉襟见肘。

曹明华沉吟片刻,终于发话了:“算了,你们别上外头瞎折腾了。”

冷蕊是土生土长的米脂人。这是一个经过联合国认证的“千年古县”,具有悠久的历史和大量人文景观。陕西人有句老话,“米脂婆姨绥德汉”,点出了米脂姑娘的美貌。

电话这端的三个人呆住了。说了这么多,她老人家还是这么不通情理吗?难道三个月的努力真的要被一笔勾销?

在鸦雀无声中,只听曹明华干脆利索地说:“这1800万,我全出了!不过,老兰、晓波,你们记住,我搞这个金融平台,是让你们拿别人的钱回来用。今天的事,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