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经济管理 > 金融街:危险交易 > 第五章

第五章

“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见过陆连冰一面,那家伙狡猾得很,对接盘者的要求也很苛刻,不好对付着呢。你的人去了八成也会露馅儿。”老兰回忆起上次会面的情景。

林勇感觉当头挨了一棒:“什么?他俩是一对?我真是走背运!”

林勇想来想去也只得认可他的话:“那好吧,我暂时不打陆连冰那头的主意了,先看看岳亦山有什么本事让钱老板接受8%!”

老兰不禁苦笑起来:“不是老哥不想帮你,那个辛莹就是岳总的女朋友,两人一个鼻孔出气。而且我听她说又找好了一家接盘者,比前两次推荐给陆连冰的都要强,恐怕没有你的份儿喽!”

在钱晋京的办公室里,听完岳亦山的陈述,段敏大笑不止:“岳总啊岳总,我当初真是看走了眼!你搞了一圈竟然要8%,比我们的要求高了一个点,相当于没完成任务!”

林勇笑嘻嘻地说下去:“老哥,我可不是白告诉你这条消息的。虽然股票质押这条路被岳亦山堵死了,但我还想通过你们试试接盘美新资本。陆连冰不肯正面跟我谈,但是钱老板的面子他不得不给,都已经接待你们两次了。我不出面,找个人让辛莹带去与陆连冰谈判,怎么样?”

“不是8%。”岳亦山纠正道,“还要算上券商通道费和银行托管费,最终资金成本应该在8.5%左右。”

老兰听了不禁毛骨悚然,这小子做事太不择手段了,不得不防。顶多和他搞一把乾赋科技,完事就得一拍两散!

“更夸张了!早知道你完不成任务就不用等这么久了。我看咱们没什么可谈的了!”段敏严厉的口气像在教训小学生。

“老哥,我在美新资本里有耳目呀!层级虽然不高,但位置很重要。这点儿手段都没有,还炒什么股票!”

岳亦山还没开口,付玲美已经忍不住跳出来替他争辩:“段总,您这话可太没道理了!岳总他们付出了很大努力才搞定这些出资方。而且您别忘了,他们做这一单根本不赚钱!”

“你咋知道的?”

“大小姐,你以为他们是活雷锋吗?”段敏和付玲美是双方公司的业务对接人,算是老熟人了。段敏一向喜欢调侃她:“他们想拿这单业务做敲门砖,让我们给陆连冰施压,让他把股票卖给他们的客户。”

“我听说陆连冰这次只是给美国佬报上去两个方案,至于选谁还没确定。如果有条件更好的报价,他们不会拒之门外。”

付玲美指指坐在旁边的杨晓波:“杨经理都告诉我了。为了实现更大的收益,他们放弃这一单的微薄利润,替你们鞍前马后地寻找资金,没什么不妥吧!”

“你有消息?”

“那成明资本的朋友们可要失望了。我听说陆连冰已经回美国汇报去了,这两天一回来就要揭晓结果喽!”段敏幸灾乐祸地说。

“嘿嘿,这可不一定哦。”

这时,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老兰接话了:“段总,我咋听说不是这么回事?据我所知,美新资本还没做出决定。”

“你说辛莹吧!她去堵陆连冰,结果人家回美国汇报工作去了。股权转让的事都到了这一步,陆连冰又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八成已经选好了接盘者,我们应该没戏了。”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所有人都很吃惊。

“这个浑蛋,真是愚蠢透顶!老哥,你跟着这个家伙不会有什么作为。对了,负责股权投资的那个女的好像还挺厉害,她那边有什么进展?”

“你是咋知道的?”钱晋京问道。

“没办法,谁让岳总不放心你。”

老兰得意地摇晃了一下脑袋:“咱自有渠道,这是秘密。”

“是吗?岳亦山这小子还真有点儿本事。不过,早知道魏老大搞出这么个方案,还不如当初让我接下来。当时我连7%都接受。”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段敏一挥手,“反正这么高的成本不符合我们的约定。”

“那咋可能?去年公司净利润才3000多万。岳总昨天找了一个私募基金出资,人家9%的收益也干。”

岳亦山早有准备:“段总,我们观察过,春节后这两个月里,公司大股东做股权质押的有十几笔,其中绝大部分的成本在8.5%~9.5%,个别几单接近10%。这么来看,我们给您的报价是最低的。咱们在金融市场上做业务不可能一厢情愿,一定要遵循市场规律。你们希望降低成本的初衷我很理解,但是利率水平随行就市,不是你我就能决定的。请相信,我们已经尽力!”

林勇大笑:“那剩下的一半劣后怎么办?成明资本自己出?”

钱晋京笑眯眯地说:“我相信,你们能做到这个水平已经很不简单……”

“不答应不行,他根本不让讨价还价。”老兰辩护道。

“那又怎么样?还是没守信啊!”段敏不依不饶地说,“金融市场上的确不能一厢情愿,那么做金融什么最重要?信用!岳总,咱们有言在先,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在为失信狡辩!”

“这个什么魏老大的条件没人会接受的。”林勇不等老兰说完就断言道,“你们就不该答应他。”

面对他的指责,岳亦山没有直接反驳:“段总,您听说过《庄子》里‘尾生抱柱’的故事吗?”

段敏一愣神的工夫,老兰抢答道:“这个我知道!原文是:‘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我大伯让我告诉你们,他同意按照咱们的方案出资!”

“这就叫‘尾生抱柱,至死方休’。”杨晓波也听说过这个形容对爱情坚贞不渝的故事,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杨晓波回头一看,是付玲美,于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没注意,他先回公司了吧。怎么了?”

“一字不差!”岳亦山朝老兰和杨晓波竖起大拇指,又把头转向段敏,“我提到这个典故是想告诉大家:尾生不该死!发大水使他与女子约见地点的条件发生了重大变化,他完全可以等洪水退了再去。换个角度看,那个女子一直没来,我们能怪她失约吗?不能!因为任何正常人都知道行为处事要随客观事物发展而变化。金融市场上瞬息万变,墨守成规或者闭门造车的做法绝不可取。尾生要是私募基金经理,早就把公司搞破产了!”

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胳膊:“杨经理,岳总人呢?”

大家会心一笑,而段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茬儿。

也许是电梯下降速度太快,杨晓波感到有些头晕眼花。走出英蓝国际的大门,下午3点钟的太阳又晃得人睁不开眼。他双手遮在眼前,一个人在门口傻愣愣地站了许久,回想着刚才的一幕。为什么亦山哥到手的资金都不接?难道就是为了不得罪魏老大吗?

钱晋京瞄了一眼他的窘态,对岳亦山说:“随行就市没有错,但是我测算过,如果资金成本超过7%,收购钴矿的风险就太高了,划不来。你也说了,金融市场瞬息万变。没准过两个月资金成本下行,我的要求就能达到了。要不我们再等等?”

电梯到达一层,岳亦山板着脸快步走了出去。

岳亦山用右手手背下意识地敲了敲桌面:“钱总,这么说吧,如果今天你们不接受这个报价,我敢保证今年之内你们不可能再以这么低的成本拿到一分钱!”

付跃洲二话不说起身送客,态度冷若冰霜。在三位来宾离开房间时,他一伸手拦住了付玲美。

“你凭什么下这个结论?”段敏似乎在用诘问找回面子。

听到这里,杨晓波彻底心凉了。他知道,岳亦山说出这句话之际往往就是事情无法挽回之时。

岳亦山知道必须打破他们的美梦:“二位,你们可能还没意识到,国家对金融行业进行整顿后,机构行为将大大规范,过去各种绕开监管发放资金的影子银行活动会全面萎缩,金融资源会大幅收缩。

岳亦山却只当没看见。此刻,他的心情非常复杂,付跃洲的表现加深了他的怀疑,可是如果错过这个机会,这单业务还有可能完成吗?过了几秒钟的时间,他终于下定决心:“付总,虽然非常遗憾,但是我尊重您的选择。咱们来日方长。”

“比如资金成本,从去年年底开始节节攀升。往年第一季度是金融机构开闸放水的时节,可是今年3月广义货币M2增速降到8.2%的历史新低,第一季度社会融资规模同比降幅高达20%,连银行间隔夜回购利率都一度飙升到了18%!

杨晓波并不了解岳亦山的思虑,一看付跃洲变了脸,急得浑身冒汗,一个劲儿给岳亦山使眼色,即使魏老大那边不好交代,凭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也算不上大事,可不能让唾手可得的7200万就这么溜走啊!

“又如股票质押新规出台后,资金方都越来越谨慎,机构在这项业务上要求的条件越来越高,配置的资金也大幅收缩,经常通过了审批却几个月拿不到钱。

付跃洲收起笑容,紧盯着岳亦山的双眼看了半天,用最为冷淡的口吻说道:“那就对不起了,这单我只能放弃。”

“还有,新规对单一上市公司股票质押比例设定50%的上限,那么有质押需求的股东彼此之间就存在竞争,一旦整体质押比例达到50%,其他股东就无法操作了。乾赋科技的整体股票质押率已经超过40%,你们这6.26%的股票现在不操作更待何时?

岳亦山还有一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乾赋科技也是他的客户,他也需要对钱晋京负责,成明资本肯定没有二心,而其他任何动机不明的人都不能掌握这个资管计划!

“我再问一句,如果钴价继续走高,而你们迟迟不能出资完成交易,钴矿出让方会不会调高转让价格呢?钱总、段总,你们要挣的是股权上的钱,是按倍数计算的,何必在债权问题上锱铢必较,为了一两个点贻误战机呢?说白了,现在你们要做的,是与时间赛跑拿到钱!”

“我们有过君子协定,这会儿他已经开始做募集工作了,让他停下来可能会造成不小的麻烦,比如费用损失、已募集资金清退以及向客户解释沟通。私募机构最讨厌这种事情发生。”

岳亦山铿锵有力的声音一停,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对谁负责?魏老大?我知道他的风格,这单业务不是他的菜,你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他的吧?如果告诉他不用投了,恐怕他高兴还来不及!”

老兰和杨晓波心中暗暗叫好,都将目光投向钱晋京。付玲美近乎崇拜似的仰望着岳亦山,仿佛一个面对偶像的忠实粉丝。段敏则像个断了电的机器人,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不是这个问题。财务顾问有名无实,没有多大意义。我只是需要对客户负责。”

钱晋京也低头不语,陷入沉思。

这个回复出乎付跃洲意料,他故作大方地说:“岳总,你付出这么多心血,是不是舍不得把成明资本的名字从架构里拿掉?这样吧,你们做资管计划的财务顾问好了,如何?”

老兰和杨晓波急切地望着他,感觉时间似乎流逝了一个世纪,才见到他又动了动腮帮,露出熟悉的笑容,用熟悉的沙哑嗓音说道:“岳总,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岳亦山没法即刻思考周全,回答却毫不含糊:“对不起,付总,此前我已经与一位客户谈妥出资3600万,他是不会同意更换投资顾问的。现在我只能同意交给玲美做这单业务,还是恳请您考虑一下接受9%的收益率,出另外一半劣后好吗?”

第二个条件却暗藏玄机,为了大局着想,成明资本出局也未尝不可,但是付跃洲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资金安全吗?这单业务是他给国兴证券的,后者只是个通道,负责人又是亲侄女,如果他做投资顾问肯定在协议条款上是强势方,完全可以实现对资管计划的控制。有这么多股票押在里面,他会不会对上市公司有什么想法呢?

一行四人有说有笑地走出锦秋国际大厦,心情无比畅快。

岳亦山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第一个条件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长辈给自己侄女拉单业务,那姑娘也出了不少力,国兴证券又对乾赋科技最熟悉不过,一切都合情合理。

付玲美对着岳亦山双目放电:“岳总,这单生意谈得太不容易了。走,咱们一起喝一杯庆祝一下吧!”

杨晓波这才发觉又高兴得太早了,只好把目光投向岳亦山。

老兰和杨晓波立即表示同意,岳亦山却笑笑说:“不好意思,今天是我们公司辛总的生日,我得陪她过。”

付跃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岳总果然老到,我的确还有两个要求:第一,你们也知道,为了符合监管要求,我的7200万必须存入光民银行,它再把全部资金3.6亿交给券商做成一个资管计划,我要求这单业务必须交给玲美做;第二,既然成明资本不准备通过这单业务赚钱,那么在架构上就不要参与了,由颐和资本直接与国兴证券签署投资顾问协议,这样能提高我的资金安全性。”

“哎呀,你这个CEO对下属也太好了吧,连过生日都要陪?”付玲美既失望又不解。

岳亦山却没有喜形于色:“付总,您还有什么条件吗?”

“你还不明白吗?就别打扰人家的二人世界了!”杨晓波见付玲美总缠着岳亦山,故意挑明那是对情侣。

杨晓波和付玲美顿时乐开了花,甚至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了一下手。没想到“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来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付跃洲一定非常熟悉乾赋科技才敢于迅速拍板。要知道,正是他把段敏介绍给成明资本的,而他的侄女又在乾赋科技的上市保荐机构国兴证券工作。

付玲美的脸色“唰”地变了:“哦,是这样啊……”

等岳亦山介绍完来意,付跃洲直接表态:“劣后一共才7200万,收益率11%,我都出了吧,你们不用找魏老大了。”

岳亦山笑了笑,和大家一一道别,临走偷偷朝杨晓波做了个鬼脸,仿佛对他说:姑娘就在这儿,你小子可要把握住机会!

当天下午三个人就来到颐和资本办公室。

老兰不爱交际,丢下一句“我还有事”,随即匆匆离开。

岳亦山和杨晓波差点儿跳起来,他们竟然是亲戚,我们怎么没想起他来?

杨晓波转向付玲美,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对方一跺脚,噘着嘴一声不吭地快步走开了。

“颐和资本老板——付跃洲!”

望着她的背影,杨晓波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成功的喜悦很快盖过了小小的失落。虽然大家四散而去,他仍想庆祝一番。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马楠楠的身影——在当初相恋的那段日子里,取得的所有成绩自己都会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

“你大伯是私募大佬?”杨晓波很好奇,“他叫什么?”

他犹豫片刻,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就在这时,付玲美突然一拍手:“对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我大伯可是个私募大佬,而且还认识乾赋科技的高层呢。”

马楠楠收到邀请却一点儿也不高兴:“你有了喜事就想起我来了?上次我心情不好需要人陪的时候,你跑哪里去了?!”

听着二人打情骂俏似的对话,岳亦山忍不住发笑,晓波这孩子,还真会讨女孩子开心。看起来这一对挺来电的。

“对不起,上次是我不好,这回补偿你。”杨晓波连忙致歉。

“嗬,你以为我害怕呀?没问题,每天你就上我们家吃我妈做的饭,好吃、卫生还省钱,怎么样?”

马楠楠情绪很低落:“算了吧,我可没有心情。最近买哪只股票,哪只就跌。这才多久就亏了好几万,真闹心。”

“一个月可不行,至少半年!”

杨晓波找了间咖啡店坐下来,静静地听着前女友的抱怨和倾诉,心里很难受。怎么做才能为她排忧解难呢?他突然灵机一动:如果告诉她乾赋科技的好消息,让她买入获利怎么样?这可绝对是第一手的消息啊!但是岳亦山反复叮嘱过——项目小组掌握的上市公司相关信息,绝对不能对外透露,这是个原则问题。

“哎哟,杨经理,好歹你也是个开着奔驰的私募基金经理。只要你们公司投了这笔钱,下个月我请你吃一整个月!”

他咬了咬牙。

“钱有,但是做了这一单,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理智与情感之间那道细细的红线,他始终没有突破。

“别扯了!我们的钱可金贵了,最近都在往潜在收益很高的股权项目上投,绝对不可能扔到这一单上。好啊,你还打起我们的主意了,你们成明资本自己怎么不出呢?不会拿不出这笔钱吧?”

老兰回到家,激动得一夜没有睡好,害得冷蕊也没睡踏实,打趣他道:“兰爸爸,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另寻新欢了?”

“就是你们国兴证券啊!你忽悠一下你们老徐,直接由你们出钱算了!才3600万,对一家券商来说就是毛毛雨。”

“傻丫头,哪有的事!”老兰把她搂紧,“你不知道,我马上要参与一单业务,能赚不少钱!”

“我能搞定?谁呀?”

“哇,你真厉害呀!”冷蕊夸奖道。

杨晓波想调节一下气氛:“其实也不难,有个大金主你肯定能搞定。”

老兰喜笑颜开:“等赚到钱,马上给你买iPhone!”

付玲美却没好气地说:“都怪你,非要答应人家这么一个不平等条约!现在市场上资金这么紧张,想在仓促之间以这么低的利率吸引到客户,根本做不到!”

第二天上午,老兰先在林勇提供的账户上全仓买入乾赋科技,然后给林勇打电话,约他共进午餐。

“付经理,你辛苦了,中午我们好好犒劳你一顿。现在已经成功了90%,就差最后一点点。咱们都再坚持一下,一定能做成的。”岳亦山虽然也是一身疲惫,却还在给大家打气。

两个人一见面,林勇就瞪大双眼瞅着他:“老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付玲美又迟到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摇摇晃晃地坐下,踢掉高跟鞋,摸着脚后跟抱怨道:“本姑娘脚都磨破了,腿也快跑断了,根本找不到人愿意做嘛!”

老兰慢悠悠地品了口茶,这才开口:“老弟,你的嗅觉确实灵敏,不愧是炒股专家。”

这天中午,三个人相约工作餐叙。

“到底怎么回事?”嗅到血腥味的林勇就像变了一个人,没有寒暄,不讲客套,直奔猎物。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岳亦山、杨晓波和付玲美分头寻找劣后级出资方。他们在最有可能出资的几家机构和个人身上使出浑身解数,却没能说服他们。他们又发动身边的同事和同行去寻觅,仍然一无所获。

老兰和盘托出:“昨天我们和钱老板谈好了,股票质押的事他同意做。”

“钱老板真接受8%了?岳亦山这小子真是神了!”林勇惊叹道。

过了许久,岳亦山终于下定决心:“老大,那我们一言为定!”

老兰又得意起来:“这么说,股价肯定要往上蹦喽!”

坐在对面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半天没有答话。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

林勇一听就笑了:“老哥,就这事啊?恐怕你要失望了。”

“你们说得再好,乾赋科技我还是看不懂。你们那么明白,自己咋不投呢?”魏老大摆出一副耐心耗尽的样子,并做出随时起身离席的架势,“别扯没用的了,说吧,你们到底能不能接受?”

“公司大股东做成这么大一单业务,还不算利好?”这回轮到老兰瞪起牛眼。

“老大,一共只有7200万,对您来说就是几天的募集量,为什么还要留一半的口子给我们呢?”付玲美有些想不通。

这时,林勇紧绷的神经已经松弛下来:“老哥,你是真没经验啊!从历史数据上看,大股东股票质押的消息只能算中性,根本谈不上什么利好,一般对股价没有太大影响。其实在我看来还是利空呢。大股东在股价不算很高、质押率很低、成本却偏高的时候还要把这么多股票质押出去换钱,没准是套现跑路!”

魏老大瞪了他一眼:“利率提高两个点是为了设计出来的产品好卖。我不需要你给我算账,那是你们自个儿要估摸的事!”

老兰这才发现业务不精通又让自己闹了笑话:“那这只股票会涨还是跌?”

“您募集一半,要13%,那我们就得再找一个客户出3600万并接受9%。这个难度太大了!”杨晓波抗议道。

“最近大盘在调整,个股都在跟着下跌。我看这只股票的主力也不想逆势强攻,所以股价可能还会跌。”林勇分析道。

“你们说得都不错。但是我需要适应新的投资逻辑,这次就少整点儿,试个水吧。要让我这老狗学新招,还需要点儿时间。”魏老大自嘲道,“如果你们接受,连设计募集说明书、募集,带去证券投资基金业协会备案,我最多半个月完成。咋样?”

老兰顿时满头冒汗:“啥叫‘主力’?股票会跌多少?”

“老大,您这是什么意思啊?”岳亦山问道。

“这种市值规模的公司,都会有几个我们这种玩家在里面,我们的行动能够左右股票价格。以前都叫‘庄家’,后来被监管部门打击,名声变臭了,现在就叫‘主力’。至于下跌多少要看大盘怎么走,跌得狠有可能会引发踩踏。”林勇答道。

对面三个人顿时傻了眼,表情也马上由喜转忧。

老兰叫起来:“那咋办?我已经全仓杀进去了呀!”

“不过,这次我不能全出。”魏老大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只认购一半劣后,而且收益率我要13%。”

林勇吹了个口哨:“我说老哥,没想到你动起手来比谁都快!没事儿,不就10万块钱嘛,没多少。再说,我的仓位那么重,是不会让股价变成自由落体的。下跌到一定幅度,我就要出手扫货了!”

对面三个人一听简直喜出望外,杨晓波更是激动地紧握双拳。他们都知道,魏老大每次这样谨慎低调地表态后都会募集成功!

“你操作前可要告诉我!”老兰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魏老大微微颔首:“行吧,那我就回去试试客户买不买账。”

“老哥,我不敢答应每一步动作都告诉你,那样我会有风险。不过等你真搞到有用的消息,我再往账户里打几百万元给你玩!”说完,林勇不再提股票的事,连声大叫“饿死了”,大声喊来服务员点菜。

“钱老板的条件太苛刻,导致这单生意利润空间有限,我们本来就很难赚到钱,就算您分给我们一点半点的也没多少。再说,我们想用这件事作为敲门砖,让他同意把后续的资本运作交给我们。”岳亦山一五一十地说。

老兰的心情像坐了个过山车,从满怀欣喜转为忧心忡忡,又被林勇的承诺点燃希望。

“你们忙活半天,为啥不提取费用?”魏老大又问。

不过,这份希望在当天下午就受到了打击,乾赋科技以下跌收场,他第一天交易就浮亏了2%。

付玲美最了解情况:“事到如今,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眼看钴价一天一涨,他很担心矿主毁约。”

在接下来的几个交易日里,整个A股市场继续下探,乾赋科技也随之“跌个不休”。到周末,老兰已经浮亏6%。

他把玩了一会儿手机,再次发问:“我记得上次你们说钱老板要的是7%。他可是出了名的吝啬,你们有把握让他接受8%吗?”

他有些心慌,林勇却满不在乎:“老哥,这几个点算什么?在我眼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凡大盘反弹一点点,我随便往上拉一下不就回来了?”

魏老大认真听完每一个字,半天没吭声。岳亦山的陈述条理清晰,论证有据,让人一时找不到什么漏洞。难道自己真的老了,现在是这帮年轻人和什么新经济、新能源的天下?

“可是这几天一直跌,满屏都是绿的,没有反弹的迹象呀!”

“安全性有了保障,价格空间就不成问题了,您连收益率11%以下的产品都在卖,我们这个价格肯定能找到客户,您肯定有获利空间。而且为了促成这单生意,我们一点成都不抽!”

“哪有只跌不涨的市场呢?跌得多了,自然会上涨,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平衡。”

“其次,我可以向您透露一下,这次钱老板做股票质押的目的就是收购一个钴矿,以便锁定丰富的上游资源,抵销钴矿涨价对利润的侵蚀。如果产量达到预期,甚至能向其他锂电池生产企业出售矿产获利。为了套现偿还质押借款,将来他肯定会把这个矿装入上市公司。您去市场上看看,凡是沾上钴矿概念的公司,去年股价都涨成什么样了。所以您大可放心,股价是有支撑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

“哦。这么说反弹快来了?”

“首先,我想请您把乾赋科技当作一个制造业公司,而不是什么高科技新贵。公司业务很简单,就是按照订单为新能源汽车厂商制造三元电池,技术工艺已经相当成熟,短期内不会发生剧烈变革。去年公司实现了5个多亿的净利润,保守来讲,未来三年每年都会实现25%以上的增幅。它正站在国家大力扶持高能量、高密度电池的风口,又有天量订单做保证,就是一个标准的制造业绩优股,完全不会像互联网泡沫那样突然崩塌。

“嗯。最近我观察盘面,发现很多散户熬不住了,纷纷出货。而有些主力已经按捺不住,悄悄开始接货。而且公司马上要发布第一季度财务报表,我打探到盈利增速可能会超预期。看这架势,这只股票一定会先于大盘企稳,说不定就此反转开始上攻!”

岳亦山把凳子朝前又挪了挪,诚恳地说:“老大,上次您提出的几个问题,您看不懂高科技公司,矿产价格上涨会压缩乾赋科技的利润,给您的价格空间相对于安全性来说没优势。我正好一并回复吧!

林勇的分析给老兰打了一剂强心针,让他安心度过了一个周末。

“你说这个在我这儿不好使。我只认看得见、摸得着的资产,或者信用评级达到AA以上的企业。”魏老大的口气很强硬。

周一开盘,大盘真的出现反弹,乾赋科技也跟着蠢蠢欲动,一度上涨4%,之后逐渐回落,以小幅上涨1.5%收盘。

“乾赋科技今年的订单量暴增,生产计划都排到明年年底了,安全性远远高于行业调控下的很多地产公司吧!”岳亦山答道。

老兰这下信心来了,看来林勇这小子是有一套,真让他说中了!只可惜那天一次性买入10万,没留后备部队补仓。万一股票真的发生反转,自己不就错失机会了吗?

魏老大接过文件看都不看,随手扔到一边:“那几款产品,要么基础资产是二线城市核心区域地块,要么有地产五十强公司的担保,你们有啥?”

思来想去,他咬咬牙,叫冷蕊去新办了张银行卡,开了个股票账户,把自己攒下来的工资凑了个整数20万都存了进去,全数买进乾赋科技。

杨晓波递给他一张表格:“老大,我查了一下,你们正在销售的十四款产品,其中有九款给投资者的收益还不到11%。”

谁知命运就是如此爱捉弄人。他前脚刚买进去,后脚就遇到大盘暴跌,害得乾赋科技一天下跌5%。老兰看傻了,赶紧约林勇面谈。

魏老大很清楚,在这个市场环境下搞定光民银行不容易。这两个小伙子果然有点儿本事。不过,他仍然不动声色:“搞定银行又咋样?给我11%还是太低了,卖不出去。”

林勇急匆匆赶到金融街公寓F区楼下的星巴克,没想到老兰只是焦急地询问自己为什么股价下跌、主力有什么动向,自然大为不悦:“我说老哥,我以为你搞到什么重要消息!股价的事就不要再问我了,我们操盘者都很谨慎,透露过多信息会见光死的!再说,以后永远也别到你我公司附近见面,以免遇到熟人。”

“二是明确了优先级和利率。我们刚刚与光民银行谈妥,他们认可60%的质押率,愿意出优先级资金,成本只有7.25%,因此,在总利率8%的前提下,可以给您的劣后级资金11%的收益率。”

“老弟,你相信我,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老兰连忙表态。

“主要有两点:一是减少了您的募集规模。从上次跟您见面到现在,A股市场震荡下跌,乾赋科技的股价也随之走低,所以总的质押规模缩小到了3.6亿,劣后级为20%,也就是7200万。如果您还是觉得太多,也可以考虑只参与募集一部分。

“那也不行,这是我们的纪律!再说,我这几个亿都在里头呢,你才10万块的盘子,急什么啊?”林勇不以为然地说。

“得了,增信啥的都没变化,哪来的优化?”

老兰这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他自己拿20万买股票的事。

岳亦山回答说:“老大,我们已经进行了优化……”

“老哥,我真服了!你怎么不事先跟我商量呢?”林勇长吁短叹道,“本来市场是要上攻的,结果特朗普突然袭击搞个什么贸易战,大家哪见过这种场面,只好偃旗息鼓,等待时机了。”

“岳总,我看了,这个方案改动不大啊。”

“那下一步股市会咋走?”

不过,眼下面对自己中意的接班人,魏老大却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不好说,看两国谈的情况。市场资金又不充裕,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作为东北老乡和前同事,魏老大一直很器重和欣赏他,几次想挖他过去都未能如愿,结果被曹明华高薪聘去设立新平台。也罢,让他去试试,如果干得不错,大家继续合作;如果在那个非主流的小平台干不出名堂,再出手相邀也不迟。

“可是你说会上涨我才买的呀!”

在见识了太多自私自利、尔虞我诈的“金融精英”后,他很欣赏岳亦山和杨晓波这对年轻人身上那种独特的书卷气质。特别是岳亦山,几年接触下来,他觉得这个小伙子非常可贵。他敏而好学、坚韧不拔,在业务上是个好手;同时,他谦虚谨慎、洁身自好,从不过分谋求个人利益。即使放眼整条金融街,像他这样德才兼备的青年才俊也很少。

“老哥,我又不是神,涨涨跌跌都很正常啊!谁也不可能把握每个波段起伏,拉长看能赚到钱不就行了。再说,做股票,就是跟人性作斗争,你也锻炼锻炼,承受一下下跌的痛苦。”

虽然与同龄人相比,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远胜一筹,但他这两年逐渐萌生退意。首先,老东家鑫城财富的倒闭对他产生不小的心理冲击,这么大的公司说倒就倒,几个月之间就灰飞烟灭,还对自己的声誉造成了一定影响;其次,国家对金融秩序的整顿让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压力,很多业务都被停掉,没有金融牌照的保护、国有资本背景或者超常规的资源,在私募圈子里立足越来越难。另外,他以募集见长,但是新政策对投资人门槛和募集方式的限制让过去很多打擦边球的做法失灵,而募集团队被高薪挖角、私下飞单和违规操作越来越多,也让他时常感叹时代变迁、人心不古。

正说到这里,有人在老兰肩膀上拍了一下,叫了一声“兰总”,把他们两个人吓了一跳。老兰扭头一看,顿时惊慌失措。

年轻时当兵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直到现在他依然坚持每天早睡早起、早晚锻炼,做事坚决果断、雷厉风行,做人心胸宽广、低调务实。

魏老大闯荡江湖多年,对此心如明镜。

陆连冰这次美国之行并不顺利。

在他对面,岳亦山、杨晓波和付玲美一字排开而坐。今天,他们把魏老大邀请过来,名为参观金融街新办公室,实则准备利用主场之便在谈判中获得一点点心理优势。

过去一年美新资本美国业务状况不佳,拖累整个公司业绩严重下滑。公司管理层压力很大,格外看重新的业绩增长点——陆连冰掌管的中国区业务。碰巧在中国的第一只基金将要清盘,管理层中意见产生分歧:有的人希望尽快清盘,毕竟收益已经非常理想;有的人则希望这只基金的最后一个尚未退出项目——对乾赋科技的股权投资,能卖一个更高的价格,以便把基金的IRR拉升到整个公司近年的新高。

魏老大坐在成明资本的会议室里,目光在手上的文件上扫来扫去。

第二种观点的呼声一度很高,乾赋科技的成长性不错,新出炉的第一季度财务报表显示,公司利润同比增加28%,但是股价比去年最高点低了35%,没有道理以现有价格草草出手。

陆连冰可不像这些美国人那样抱有幻想,他觉得夜长梦多,早点儿落袋为安为妙。再说,现有两份报价还私下答应满足他一个半公半私的额外条件,所以这个机会他绝对不能错过!

一听岳亦山的名字,付玲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你别高兴得太早,就算搞定银行的优先级资金,劣后还是个大难题。钱老板把利率压那么低,很难找到钱的。咱们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不仅是一个出色的基金管理人,也是一个左右逢源的高手。石油交易员出身的背景让他把所有人际交往都看成一种交易:给予别人想要的,换回自己所求的。这种看法未免过于功利和理性,但在商业世界里,他偏偏抓住了事物的关键,因此无往而不利。

“太好了,终于有进展了,我这就告诉亦山哥!”杨晓波的眼睛里一下子闪烁起光芒。

他对那些纠结于IRR的合伙人说:“最近中国股市正在调整,乾赋科技的股票价格也出现下跌。如果我们不能迅速抓住现有的报价套现,有可能错失机会,导致基金IRR下滑。再说,如果遇到政策变化或者汇率变动,还有可能对收益产生巨大影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付玲美露出笑容:“好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项目的事。饭可以不吃,业务可以先谈。上次跟岳总吃完饭,我跟老徐商量了一下,又分头打了一圈电话,把公司内外问了个遍,发现只有光民银行在股票质押业务上开的口子比较大。我已经把资料发给他们了,初步反馈还不错,明天下午我们就一起开会讨论。这次真的可能有戏。”

他一个人一个人地做工作,在管理层中成功兜售出“恐惧”,换来的则是他们的支持。大家决定开会表决他带来的两份报价。

杨晓波显得很有耐心:“那好,等你回来再说。”

不过,精明如陆连冰,他仍然忽视了一个重要规律:能量等级永远大于规则。他的交易员法则只对一般合伙人有效,却在会议上被级别最高的两位公司创始合伙人推翻。他们中和了两派的观点,联合提出一个方案:充分利用这只基金有限合伙协议里的相关规定,延期一个月清盘,以便给予陆连冰更多时间寻找更好的报价方案。

“后天上午出差。”

两位老先生一开口,会议的风向就发生了变化,大家纷纷表示这是个好办法。

“那就后天。”

陆连冰当然也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满口答应下来,不就是延期一个月吗?大不了到时候把手里的两份报价原封不动地再拿过来好了,没有必要在这种场合忤逆犯上。

“明晚我要上瑜伽课,没时间。”

没想到会议一结束,其中一位创始合伙人就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先是赞扬他取得了非凡的成绩,然后朝他眨眨眼,丢下一句“You can do better”——你能做得更好,便扬长而去。

“那好,明晚我补上!”

陆连冰在回国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老先生的这个举动。

“本姑娘今天本来是要和闺密吃大餐的,结果被你拉过来一碗粥就打发了,实在太亏了。”

这里面有个细节不得不提:一般重大股权交易的卖方都会聘请投资银行作为财务顾问,帮助自己寻找买家、全程谈判、向监管部门申报材料。陆连冰认为自己的团队完全有能力搞定相关事宜,可以为基金省下一笔可观的费用,于是力排众议,没有聘用投行。他还记得,当时这位创始合伙人就曾对这一安排颇有微词。

“真是好心当驴肝肺!你把剩下的粥喝完,回去肯定就没事了。”杨晓波笑道。

那么现在,到底他只是简单地鼓励自己,或者是发现了自己公私兼顾的用心,还是提醒自己当初“不听老人言”终致恶果?他越想越纳闷,越想越感到这句话意味深长。

付玲美喝了半碗下肚,出了不少汗,果然感觉身上清爽了一些,心情也好了很多,却故意嗔怪道:“杨经理,你竟然敢绑架我,而且这么婆婆妈妈,真让人受不了!”

最后他得出结论:无论老板出于何种目的,自己都要努力一番,争取再拿出一份有竞争力的报价方案给他看。可是这谈何容易?短期内重新找到一个接盘者愿意答应他的额外条件难如登天,而且在他出国期间,公司股价又下跌超过10%,谁还会提出更高的报价呢?

杨晓波不由分说地把付玲美带到位于复兴门百盛购物中心的宏状元粥店,点了两碗粥和几盘青菜,督促她趁热喝粥。

飞机落地,他刚一打开国内手机,一大堆信息就铺天盖地地涌入。翻阅一看,他发现辛莹每隔一天就给自己发一条短信,不是询问美国会议进展,就是介绍第三位潜在接盘者的情况。他不由得有些佩服这个坚持不懈的姑娘,但是仍然没把她和成明资本放在眼里,随手删掉短信。

“那好,我带你去喝粥,喝完就放你回去!”

接下来的一条短信他却不得不回复了——段敏约他回国后见面。

“嗯,空调吹的,有点儿着凉。”

因为工作的关系,两个人打了不少交道,表面上还算客气,心底却是互不服气。

“那可不行。看你气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陆连冰奋斗半生,一路飞黄腾达,靠的都是自己的聪明才智。他一向瞧不起段敏这种背景深、脾气大、能力差的公子哥儿,站在那么高的人生起点却才智平庸、碌碌无为。

“不就一单业务吗?你还真用心。吃饭就算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而段敏同样看不起陆连冰,这个家伙仗着头脑聪明四处钻营,几十年如一日地买卖别人的东西,从不曾亲手创造过任何有价值的物品,这几年又回来帮美国人赚中国人的钱,就是个买办!

“翻你朋友圈发现的。”杨晓波老老实实地答道。

不过,在美新资本即将与乾赋科技分手的最后关头,陆连冰还得维持大局稳定以求顺利退出,于是答应与段敏第一时间会面。

付玲美接过花束,心里顿时美滋滋的:“谢谢!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

到了这个时候,反正双方就要一拍两散,段敏决定不再顾忌面子。他把陆连冰约到自己办公室,不等对方屁股坐热就开始发问:“陆总,美国佬这次怎么说啊?”

“祝你生日快乐!”杨晓波把花递上去。

陆连冰微微一笑:“我们召开合伙人大会,决定把这只基金存续期延长一个月,也就是还剩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前两天与岳亦山的那顿晚餐让她饱受挫折,此刻她素面朝天,一脸忧郁,见到杨晓波不由得一怔:“杨经理,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们神神秘秘搞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接盘者吧!”段敏口气中带着一丝轻藐。

“别别别,我不想打扰她。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杨晓波刚准备在门口的沙发上坐下,付玲美就背着包走了出来。

“我会继续努力寻求更优方案。”陆连冰的回复还是彬彬有礼。

几乎与此同时,杨晓波捧着一大束鲜花出现在国兴证券,前台小姑娘还记得他,掩着嘴笑起来:“杨经理,你又来找付经理谈业务啦?还没到下班时间呢!我去叫她。”

段敏却觉察出礼貌背后的敷衍,皱眉道:“也就延期一个月而已,哪儿来得及啊?”

“行了,咱们就别为这点儿小事磨磨叽叽了。比起咱俩要挣的钱,这算得了啥?”

明明时间紧迫,陆连冰却显得很有信心:“这个请放心,我们收到过很多问询和报价,有些没来得及细谈,现在正好可以重新捡起来。”

“这不太好吧……”

不过,他这种大将风度反而激起段敏的反感:“行了,陆总。那些人要是靠谱,你早谈成了。我来给你指条明路吧,你去找成明资本谈谈。他们手里有个客户还不错,我已经见过了。”

“哎哟,我的老哥,你怎么这么见外?这点儿小钱就是给你练手的,我不跟你分。说实话,你就是明天都提走,我也不管!”

“成明资本?您是说辛莹辛总吧。好的,我会适当关注一下。”陆连冰答道。

“那这,我就算替你操盘,亏钱就认亏,赚钱咱俩对半分,咋样?”

“适当关注恐怕不够。请早点儿约她吧。”

“亏了就亏了呗,这么点儿钱,难道我还管你要不成?再说,咱俩配合着搞,怎么会亏呢?”

“我们有我们的工作节奏和筛选流程,请您……”

“要是亏了怎么办?”

“别再给我说这些套话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抓紧时间和她对接吧!”

“对,你自己练练手。”林勇又取出一张银行卡交给他,“股票账户和这张银行卡绑定着。要是赚了钱,用网银随便支取。”

“这也是钱总的愿望吗?”

虽然数字不大,老兰却开始心跳加速:“都交给我操作吗?”

“那当然了!怎么?你觉得我会自愿给成明资本当说客吗?这都是钱老板的意思!”

“哈哈,老哥,你可真行,还没给我只言片语,就套起我的消息来了!不过,我早替你准备好了。我给你用别人的名字开了个股票账户,这个手机的记事本里存着账户名,初始密码六个1,你可以自己修改。账户里有10万块钱,就算个启动资金吧!”

陆连冰正色道:“段总,请别忘了,最终决定权在我们美新资本手里。”

“那好。最近你在股市有动作吗?”

段敏嗤之以鼻:“从一开始我们就没干预你们卖股权的事,心已经够大了吧。现在我来找你,也是为了帮忙。你们跟我们掰手腕没什么好果子吃吧?”

“对!电话卡已经放好,用的是别人的名字,我的号码也不是我本人的,所以万无一失。不过真有什么要紧的消息,还是叫我过来当面说更好。”

陆连冰严肃地回道:“段总,首先,我们双方现在没有利益冲突,我认为我们是可以和平分手的,不存在掰手腕的情况。其次,请仔细回想一下,从入股时签署的一系列法律文件来看,我们确实有自由转让股权的权利,只是出于尊重才和你们保持沟通。另外,我们是在商务部备过案的外国战略投资者,投资和退出行为也都受中国各项相关法律法规保护,我不认为你们可以干涉或影响我们的决策。”

“那以后咱俩就用这个联系?”

“哈哈哈……”段敏听了突然仰天大笑,“陆总,亏你被称为‘陆百发’,真不知道你过去都是怎么投的项目。法律文件怎么说的我当然清楚,但是很多法律之外的东西可就不好说喽!”

林勇笑了笑:“没办法,监管部门查得很严,咱们这是为了保险起见,没事的!”

“您这话什么意思?”

他尽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我说林总,咱们又不是地下工作者,至于吗?”

“没什么意思!不过,如果这两个月里公司生产经营上出现什么问题导致股票大幅下跌,或者干脆没有什么理由但是股价就是连续下挫,你觉得接盘者还能坚持给出高价吗?”

有一天,当这个家伙把一部新手机递到他手里时,这三种感觉竟然同时出现。

“这都是操纵股价的手段,你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不过,偏偏还有一个同样对他的生活造成剧烈冲击的人时不时对他发出呼唤,提醒他还有未尽事宜需要处理。这个人既让他充满期待,又让他有些厌恶,偶尔还会产生畏惧。

“我哪敢威胁‘外国战略投资者’啊,只是在跟你探讨各种可能性,而且出了这个门,我可什么都不会承认。”

以后怎么办?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几次闪现,他却不愿去想。这种美好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他只想回到住处关上门享受二人世界,但愿外面的世界与他不再相关。

陆连冰应变能力极强。眼看对方开始耍无赖,他决定吓唬一下这家伙,于是拍案而起:“段总,你们这是流氓行径,会触犯刑法!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会诉诸法律,让你们受到应有的制裁!”

他完完全全迷倒在冷蕊的石榴裙下,深陷在她为他打造的安乐窝里无法自拔。过去在电视剧里看到中年男人抛妻弃子与人私奔的情节,他总是付之一笑,可是遇到一个让自己神魂颠倒的女孩之后,他不得不承认那股激情的力量足以动摇眼前生活的惯性、十几年的婚姻,甚至一辈子的信仰。

段敏也站起来,拉下脸,一字一顿地说:“陆连冰,你有证据吗?你去试试啊!”

可是现在,老兰打破了这份信任。

“我相信每件事只要发生过就会产生痕迹。你们真有不法行为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陆连冰针锋相对。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彼此熟悉又互相信任,再加上性格都很独立、工作都很忙,平时总是各忙各的,没有很多夫妻之间那种卿卿我我。尤其是老兰到北京工作后,他们经常两三天才发一次微信,一两个月才见一次面。除了刚安顿下来时老婆来过一次北京,其他时间都是老兰往回跑。因为公司可以报销他的费用,节省家庭开支。

段敏大怒,指着对方鼻子吼道:“那咱们就走着瞧!我告诉你,凭我段敏的本事,不用触犯任何法律也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们美国人不就喜欢打官司吗?好,我奉陪到底,拖上三五年,看看你们基金LP和公司老板能不能接受!”

所谓糟糠之妻,说的正是他老婆。两个人是大学同学,她在他一无所有时就嫁给了他,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替他操持家务,特别是在他远赴北京之后,照顾几位老人的担子就都落在了她的肩上。虽然这些年家庭条件不断改善,也算是个标准的中产之家,但是女儿留学的开销不小,老婆花钱从来不敢大手大脚,日子总是有些紧巴巴的。

的确,在美新资本最需要业绩支撑的时刻,在创始合伙人说“你能做得更好”的时候,陆连冰承受不起一场漫长的官司。那会造成基金无法按时清盘,甚至引发LP集体诉讼,无论最终胜负对公司都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也一定会大大影响自己的职业生涯。

当然,偶尔他也会对留在西安的老婆产生一丝负罪感。

陆连冰大脑转得那叫一个快,不出五秒钟又找到新的攻击点:“段总,我听说你们正在做股票质押。如果股价大幅下跌,可能会触发银行要求你们补仓或者强行平仓,这对你们也不是好事吧?”

可是自从冷蕊搬进来同居,他变得非常期盼下班,每天都巴不得早点回去吃上冷蕊做的地道陕菜。有时只是两个炒菜加米饭,有时只是一个咸菜夹馍配一碗粥,无论什么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心花怒放。

“陆总,你真是聪明绝顶。没错,我们很快将完成钱老板的股票质押。不过你不用操心,他是大股东,有的是股票和外部资源去补仓。真走到那一步,在咱们两家之间,一定是你先倒下!”段敏冷笑道。

自从来到北京,老兰过起了公司与住处之间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比起冰冷的单身宿舍,他更喜欢整天泡在有人气的公司里加班。

陆连冰不得不承认段敏说的是事实。他也清醒地发现,在资源和手段都高于自己的对手面前,继续谈法律和规则都是徒劳的。这是他在短短两天内第二次认识到这一点。

他又露出招牌般的笑容:“段总,咱们没有必要为第三方伤了和气。再说您也是为了帮我,我会尽快约辛总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