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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元2001年2月5日

刘长平拿着林韵股份的操盘计划书找到侯峰。侯峰从没有做庄的打算,但他被这份完美的计划书打动了。他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说服钱晓康,决定与海翔集团合作,并要求陈红梅出任新成立的海益公司董事长。

海翔集团这几年在股市里赚了不少钱,去年投入股市的资金达到三个亿。它和金恒投资顾问有限公司联手炒作林韵股份,由于去年底证监会打击黑庄,金恒公司受“中科系”资金链断裂的影响,资金出了问题只好退出合作。如果金恒公司跳水出货,对海翔集团无疑是一个灾难,惟一的办法就是另找单位合作,把金恒公司的筹码全部接下来。陈红梅的丈夫刘长平是海翔集团的副总裁,负责证券投资业务。他拿这事跟老婆商量,陈红梅建议他去找天牛公司的侯峰和钱晓康。

陈红梅当时是海宁公司的副总经理,此刻正觉得整天在父亲身边转来转去太没出息,早就有自立门户的打算。如今有这样的机会怎能错过,她想都没想就叫刘长平答应了侯峰的要求。

公司现在只有五个人。总经理侯峰还在他自己的公司上班,会计王胜是做的兼职,今天该来的有陈红梅和一个叫覃桂珍的公关小姐,还有海翔集团过来的操盘手董正华。海益公司看上去规模很小,可他们手头很快就会拥有一亿元现金,出资单位是海翔集团和天牛投资顾问有限公司。

侯峰的天牛公司去年操作了8000万资金,平均有百分之四十的利润,这就是3200万元。根据委托理财协议,公司净收入600多万,侯峰一人就分得450万元。天牛公司今年年初接受了1.1亿元的委托资金,这些资金全是200万元以上的客户。侯峰认为小客户比大客户麻烦多了,有些小客户亏了钱会跟你拼命。

陈红梅将别克轿车开进益都大厦地下停车库。她的公司在大厦第八层租了一块写字间,使用面积有80多平米。她把那块地隔成五个小间,两个大一点的房间有20多平米,用作公司办公间和操盘室;两个小一点的房间有10多平米,用作董事长和总经理办公室;最小的一间是财务室,刚好能放一个文件柜和一张写字台。

天牛公司跟海翔集团签约以后,他们短缺六七千万资金(天牛公司去年底通过高晓丽贷了2000万元),因为时间关系,只好接受一些200万以下的小客户。这样,天牛公司在短时间里便筹集到2000万元。

今年春节前,陈红梅做了海益科技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这家公司的主要业务不是开发科技产品而是投资股票,她要找他来帮忙,可袁非以前留给她的传呼号连传呼台都没有了,这是他们惟一的联系方式;她后来到袁非过去做股票的证券营业部找他,他也早已不在那儿了。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在“金江财经报”上登了那则寻人启事。

侯峰去年做得很顺手,年底结账的时候就有些后悔和客户签的协议太保守。他这次选择了6000万资金,采取向客户账户里打入百分之十保证金给他们百分之六的保底收益,百分之六以上的利润和客户五五分成。由于客户没有任何风险,股票亏百分之十就可以强制平仓,没有风险当然该把一半的收益给侯峰。客户没有风险,侯峰的风险就加大了。做股票压力太大会严重影响操盘心态,最容易犯低级错误。

陈红梅把袁非当成了自己的福星。结婚以前,公司有大的决策和重要活动,她都要叫上袁非,而袁非也乐于参加。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两人来往还是比较密切的。这期间,她和她父亲多次要袁非到公司做部门经理,袁非都拒绝了,其理由是离不开股市。陈红梅结婚后,袁非就跟她断了来往。

海翔集团去年动用500多个私人账户买了1000万股林韵股份,平均成本在22元,一共用去2.2亿元,能动用的资金还剩8000万。金恒公司用400多个私人账户持有700万股林韵股份,成本价差不多也是22元。天牛公司跟金恒公司就转让价格进行了两天两夜的磋商,最后以21元达成协议,金恒公司最终亏损700万出局。

“满仓!”陈红梅兴奋地举手拍打着汽车方向盘,这两个字使公司挽回了十多万的损失。那时候的陈氏公司净资产只有几十万元,如果不是碰上袁非,伤了元气的公司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今天的陈氏公司已经成了海翔集团的一分子,取了个新的名字——海宁办公家具有限公司。在集团公司的扶持下,公司现在的净资产已经有好几百万了。

金恒公司的这些私人账户全是到偏远农村收购身份证建立的。他们在证券营业部建立几个总账号,每个总账号下面挂几个至十几个私人账户,行内人称其为“拖拉机”账户。场外交割的时候只要把总账号的交易密码交给天牛公司,开户的证券营业部同意协作,交易就算完成。不过,真正交割起来却没这么简单。天牛公司虽然有1.5亿元,但能够参与场外交易的资金只有8000万,这其中侯峰有权直接划给金恒公司的不足5000万元。其余的只有征得客户同意,将股票转到客户开户的营业部,由客户出面将其账上的资金划给金恒公司。跟客户打交道总是很伤脑筋,侯峰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高晓丽和钱晨。

陈友文对女儿说:“快去,满仓!”

钱晨是钱晓康的女儿,去年夏天大学毕业后在天牛公司帮忙,跟高晓丽一起负责开发客户和协调客户与公司的关系。她们在春节前的十来天访遍客户,几乎磨破嘴皮子跑断腿才说动3000多万资金同意参与场外交易。

袁非话音刚落,股指像井喷一样往上窜。陈红梅拿出买单看看父亲,陈友文急切地问上面有多大的空间?袁非肯定地说:“七百点,至少要涨到七百点。”

天牛公司尚差5000多万无法付给金恒公司,侯峰只好决定在春节后从成都倒200万林韵股份给自己那些顽固胆小的客户,金恒公司有400万股林韵股份在成都。最后还差1500万,侯峰跟海翔集团商议,海翔集团同意从自己的账户里划1500万给金恒公司,这笔钱今后在海益公司的账里扣除。

陈友文“嘿嘿”笑了笑,看看周围闭上了嘴。袁非继续说道:“指数上冲遇到阻力走平台,如果不能继续放量就该要下跌,你看现在成交量的柱状线一根比一根长,股票马上要暴涨了。陈叔叔,相信我,把买单准备好。”

陈红梅来到海益公司,看见小覃等在公司门口。这位“公关小姐”是侯峰找来的。春节前几天,侯峰带小覃到公司来,陈红梅当时正忙着跟人谈装修办公室的事,也就没怎么留意她。第二天侯峰问她能不能聘用小覃,陈红梅没有反对,公司是两家合资的,海翔集团进来了一个会计和一个操盘手,天牛公司要用一名出纳也很应该。当时,陈红梅以为侯峰找的是出纳,可她以后看见给小覃的名片印的却是公关小姐。

陈红梅在一旁没好气地说:“爸,我们的股票还没卖完呢。”

陈红梅坐在大班椅上,她跟小覃说,今天没什么事,先一起聊聊。陈红梅首先问她今年多大了?小覃回答说,还差两个月就满二十三岁了。陈红梅看看面前的女孩子,她白白的脸儿上长着双漂亮的杏仁眼,透着一股真诚跟聪明;身段也不错,穿着职业装还有一点气质。陈红梅觉得她文文静静的,不像侯峰这类人接触的女孩。她有些好奇地问小覃是怎么认识侯峰的?

袁非说话的时侯上证指数开始上行,涨了十余点又开始走平台。陈友文有些得意,说:“怎么样,上不去了吧。”

“我们……几年前,我在一家大餐厅做服务员,侯大哥和朋友来吃饭。……我们认识以后他突然问我想不想自费去读大学。我说读自费大学当然好,就是没有钱,他说他帮我出钱。过了一段时间他真的拿钱给我去师范学院读书,我学的是文秘专业,去年六月份拿到了大专文凭。”小覃老老实实地说。

袁非道:“如果是暂时止跌,成交量应该萎缩才对,特别是指数走平台,更能从成交量上看出有没有主动性买盘。这样子暴跌,中小散户是不会去买股票的,现在敢买股票的一定是先知先觉的大机构,不排除是国家资金杀进来了。”

陈红梅点点头问侯总给她讲具体工作没有?小覃迟疑地笑笑说:“侯总叫我一切行动听您指挥,要我像过去丫头伺候小姐一样跟着您。”

陈友文摇摇头道:“别买了股票就想它涨,我看只是暂时止跌,盘一下还得下去。”

陈红梅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真跟你这么说?”

袁非看了一会电脑上的走势图,对陈友文说:“陈叔叔,我感觉大盘已经止跌了。理由是现在的成交量没有萎缩,还有点放大,而指数在走平台不再下跌。546点可能是这次暴跌的底部。”

“是的。”小覃咬着下嘴唇点点头。

陈友文说,还是多看看股票吧,他要袁非跟自己到大户室去。三人来到大户室,侯峰看见袁非怪叫一声,他过来问陈友文凌桥股份卖没得?陈友文说,刚才还看见有人满仓买进这只股票。侯峰喊着说,只有疯子才敢现在满仓买入一只股票,他问这个疯子在哪里?陈友文说,就在眼前。侯峰看看袁非,耸耸肩转身看盘去了。

“你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呢?”

袁非见上证指数没再下跌,对陈红梅说:“我们以后一定还会继续在股市中赚钱,赚很多钱。”

“侯总叫我八点半到公司做清洁,下班时最后一个离开公司,其余时间就听您的吩咐,听大家的指派。”

陈红梅从父亲手里拿过委托单,要袁非把这张单子送给她,说她一定要好好保存。她还说袁非如果这辈子做不成股票,她也不会再看股票一眼。袁非听她这么说,非常感动,觉得这辈子就是做不成股票也值得。陈友文看着这两个据说才认识没多久的年轻人,心里怪怪的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他为什么给你印一盒公关小姐的名片?”陈红梅不解地问。

袁非明白他是在嘲笑自己,于是说:“这个时候买股票一定不会亏钱,如果年内不能赚钱,我这辈子就不再做股票了。”

“侯总说,这种职务的工资可以开高一点。”

袁非那天几乎在最低价买入3100股凌桥股份。他把委托单拿给陈友文看,陈友文看见委托价是13.80元,说他这个买入价很吉利,“要上发”,一定能发大财。

“他准备给你开多少钱一个月?”

陈红梅把心爱的别克轿车停在路边,从报贩手里买了份“金江财经报”,她翻到证券版,看见变成铅字的大作,不由得会心地笑了。这是她写的东西第一次见报,人生有多少个第一次呢,无论什么事只要是第一次,回忆起来大都会留下一些印象。1994年国庆节后那几天股市的巨幅震荡,惊心动魄的场景对她来说也是第一次,她到老都会记忆犹新。

“头三个月是一……一千元。”小覃忐忑不安地说。

春节前看起来大盘已经止跌,最后一天还涨了十多个点,想不到节后如此弱不经风。袁非做事一惯谨慎,他是空仓过的春节,客户中除了自己操作的任艳萍仓位较重,其余的都在半仓以下。袁非现在看盘很有一些经验,开盘一刻钟就大概知道一天的走势,觉得节后的大盘还会跌几天,就给任艳萍打电话。任艳萍此时正在市场上执法,她大声问袁非股市怎么样?袁非说大势不妙,要她卖点股票。

陈红梅从对话中有了新的发现,她试着问小覃的家在哪儿?

“中科系”资金链在去年底断裂后,股市里的上涨动力也就随之断裂了。今天上证指数高开4个点,上冲无力便掉头向下,袁非看见买气太弱就替客户出了一部分股票。

“我的家在乡下。”小覃红了脸。

谢卫东、彭征明、老姚是一个小组的。老姚和谢卫东负责开发客户,彭征明留在营业部负责股票交易,由于三人的交易量算在一起,工资也就是一样的。这样的组合有利也有弊,优势上,三人可以一起学习,互相督促,对工作的推进和炒股技术的提高有好处;劣势上就是人的劣根性要作怪,谁也不愿意长时间吃亏,谁也不愿意被别人指派。彭征明的资金量和交易量在组合前比其他两人多,在工作中就喜欢指挥别人。经纪人属于自由职业者,这个行业的人大都自由散漫惯了,对别人的管束不习惯,容易产生抵触情绪。他们刚开始还行,跑客户的也比较卖力,后来效果不理想,积极性也就不断受到打击,加上三人在操盘方面没什么特长,出现的问题较多,小组在春节前就面临解散危机。现在,彭征明看见谢卫东在办公室里不出去工作,说话的声音几层楼都听得见,便没好气地叫他出去拉客户。谢卫东的情绪一下子由涨停板被打到跌停板,他天生有点怕彭征明,只好嘟嘟囔囔地坐回去生气。

陈红梅有些诧异,这女孩子从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是农村出来的,于是爽快地说:“小覃,好好干。乡下人跟城里人没什么差别,不要说起乡下就脸红,要有自信心。我把你的工资加到两千元,公司里你要一个顶俩:清洁、接待、电话记录、资料管理、跑外勤,以后还要学做出纳,怎么样,一个人干得下来吗?”

袁非拿了一份证券报来到座位上,跟同一张台子的彭征明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他们是一起被招进这家营业部的,就因为这个原因坐在了一起。两人平时很少交谈,几乎不谈股票,遇事也相互谦让,袁非觉得跟他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几次想打破这种僵局都没有成功。

小覃眼里充满了欣喜,兴奋得直点头:“行,行,干得下来。”

袁非赶到证券营业部,乘电梯上到五楼,他在过道上就听见谢卫东在办公室里大声嚷嚷。今天是春节长假后第一天上班,同事们大都早到了,他们正在谈论春节见闻,三份大报放在工作台上还没人动过。

董正华在海翔集团做操盘手已经两年多,算得上集团公司最老的操盘手了。他今天一早来到天牛公司,看见侯峰没好脸色,知道这家伙不愿意海翔集团插手对敲股票,他是硬着头皮把海翔集团的意思讲了出来:侯总,既然大家上了同一条船,就应该顾及方方面面的安全。林韵股份只有4000万流通盘,节前一天的交易量就那么二三十万,我们认为集合竞价的对倒量应控制在三万股以内,盘中的交易量也不要超过三万股,今天的对倒量不能超过三十万股。

红梅传呼:61980190——650460

侯峰不耐烦地说:“你说的这些我会注意,集合竞价我根本就不参与。”

袁先生,1994年10月在九州证券,你以13.80元的价格买了3100股凌桥股份,不到一个小时就赚了百分之三十,还记得吗?你的交割单还在我这儿。

9点25分,上证指数高开4个点。林韵股份23.10元平开,成交15手。9点30分进入连续交易后,林韵股份的价格跟着指数向下滑,交易极为清淡。

袁非一直要坐到终点站才下车,上车以后习惯往车厢后面走。他从一位坐着的老大姐身边挤过去,瞟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金江财经报,发现她正在看证券版。现在真是处处见股民呀,袁非只顾着去感叹了,没有发现报纸的下端有人用黑体字登了一则寻人启示。

侯峰拿起电话拨通金恒公司在成都的操盘手。他说:“老周,一分钟后连续打两笔卖单。第一笔卖出十万股,价格是21.50元,第二笔在21.20元卖出9万股。完成这两笔交易,你们就可以收工了,我要看一下这只股票今天的走势。”

还有一位亏损户是林琳的老师。这位金教授有些邪门,袁非帮他精心选择几只股票,他买进的那只一定不会涨,而其它的涨幅都不错。最气人的是大盘上涨,他的股票不涨,大盘下跌,他的股票跟着跌。几个月是这样,一年过去了还是这样,去年底,他干脆要求跟着袁非买卖股票。袁非自己的账户习惯于短线操作,去年大半年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做得一直比较顺手。金教授跟他买同一种股票后,这只股票就一定会得“金教授综合症”。一只,两只,做到第五只,袁非投降了。金教授这种运气,最忌讳的就是做短线,他只好欺骗客户,说自己被套住后不再割肉了。通过这件事,袁非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命比尽人事更重要。他感叹人在自然界是多么渺小,那看得见的大自然以外还有更广阔的未知空间留存。

侯峰放下电话,分别在23.00元到21.50元之间挂了几个3万股买单。这些单子在一分钟后成交17万股,有两万股被别人接走了。侯峰全神贯注看了半个小时交易情况:林韵股份的价格被打到21.21元后很快有十几万股买单冲进来,最高挂到22.50元也没有成交。几分钟后,价格回到23.00元,成交依然很稀疏。

袁非有一位客户叫任艳萍,去年却亏了百分之二十多。这位客户是林琳的表姐,老公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板,自己在工商局上班。任艳萍做起股票来喜欢显示自己有独到的见解,并不怎么听袁非的意见,有点拿钱做游戏的感觉。

侯峰粗略算了一下,零散的每笔交易均量在300股以下。这种结果使他非常满意,他对董正华说:“中午叫上金恒公司的人一起吃饭,下午我要跟他们结算本地的三百万股林韵股份。另外,收市时,请你们把一千万股林韵股份的账户交易管理授权书送过来。我过几天把金恒公司这三百万股的交易密码修改后,也给你们一份管理授权书,我想这点时间差没关系吧。”

袁非现在是九州证券益都营业部的股票经纪人,这家营业部在市中区,他每天上班有半个小时要在车上度过,平时习惯在车站买一份报纸,用乘车的时间精读信息和股评。他做经纪人有两年了,现在手里的客户资金量有100多万。去年行情不错,这些客户大多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收益,其中有三位客户全权委托袁非操盘,赢亏有百分之十或百分之二十的奖惩,他去年账面上的提成收入就有一万多元。

董正华点点头说:“应该问题不大。”

今天是星期一,也是春节长假过后的第一个交易日。在车站上卖“金江财经报”的乡下女人有些后悔,后悔今天进的报纸少了点,50份报纸早早就卖完了。袁非看她手里没有“金江财经报”,只好买了份“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