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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元1994年10月7日,星期五。

“指数从九百多点下来,五个交易日跌去三百多点,这样的情形以前见过没有?”

袁非咧咧嘴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政府是不会让股市崩盘的。”

“我做股票也只有一年时间,还没有遇到过,一点经验都没有。不过,以前好像有过这样大幅度的急速下跌,几天时间跌了六七百点。”袁非摇摇头,接着说:“国内股市完全是一个政策市,投机气氛太浓,这次股民们损失不小,前段时间赚的钱差不多都赔出来了。”

陈红梅一惊道:“你是说可能崩盘!”

“我们是五百多点入的市,十几天前还赚了十几万,现在倒亏二十多万,投入的五十多万只有一半了。”陈红梅说着鼻子发酸。

“别说谢。”袁非看着快速下跌的指数说:“也许……不该叫你把凌桥留下来,大盘的抛压太重,黑云压城,真压崩塌就完蛋了。”

袁非整个上午都跟陈红梅在一起。收市的时候,他看凌桥股份跌了一块多钱,觉得自己的建议让别人损失两万块心里有些内疚,于是主动请陈红梅一道去吃午饭。两人在餐厅里找位置坐下,袁非让她点菜。陈红梅看着菜谱一点食欲也没有,为了不影响袁非的胃口,她轻松地点了几样家常小菜。

上证指数低开20个点,陈红梅的股票顺利成交,她回到袁非身边轻松地说:“全部成交了,谢谢你,要不是你叫我把价格再填低一点,真还得撤单重来。”

袁非看着面前的陈红梅,觉得世事真是无常,几天前还可望不可及的女孩子,现在却坐在一桌吃饭。袁非此刻很感激那些砸盘的大机构,不是他们舍得筹码,怎么会把她推到自己面前,让他认识了一个好似梦中的女孩。

袁非看看传呼机上的时间,把卖单交还陈红梅,要她把凌桥股份留着,其余的统统卖掉,价格再填低一点。陈红梅二话没说,急忙转身去卖股票。袁非看着她的背影,为自己的胆大妄为奇怪。他后来静下心来细想,觉得自己有点自私,当时也许是想赌一把,反正赌输了也不会有一点损失,如果成功了,肯定会跟陈红梅走得更近一些。

“袁非,你认为会不会真的崩盘?”陈红梅担心地再一次问道。

“大约有百分之三十。”陈红梅低声说。

“不会。”袁非认真地说:“世上没有只涨不跌的股市,也没有只跌不涨的股市。股语有言说,多头不死,下跌不已,从上午的成交回报看已经没人敢抄底。我感觉离底部不远了,下午就有可能止跌。”

袁非心头涌起一阵颤动,半个多月来,他每天都早早地赶到营业部,站在楼梯口附近,等着这位年轻的女大户风姿绰约地上楼去。金钱的多寡跟外貌上的悬殊,使他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喜欢常常看到她而已。袁非摇摇头甩掉脑袋里的杂念,问她有没有透支?

陈红梅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羡慕地说:“你这么会做股票,一定赚了不少吧?”

陈红梅咬咬牙:“你说怎么办吧,我全听你的。”

袁非听了这话一脸苦笑,他说:“我是去年底进入股市的,那时,没有一个朋友在炒股,买进卖出都是稀里糊涂。开头赚了一点小钱,后来大部份资金被套住,明知道大势不妙也不知道割肉,从九百多点一路套下来直到三百多点,三万多块钱的股票只剩一万元。八月一号大势反转,头一天就涨了一百多点。我那天只顾着看热闹,没有买一点股票。第二天回档又没敢杀进去,第三天在五百多点追进去,已经踏空两百多点。由于熊市思维扭转不过来,大盘在两次冲击七七七点失败后,我把手头的股票全部清了仓。上证指数冲过八百点,我投入的资金没有超过一半。你说两万元的本钱能赚多少?”

袁非要过卖单看了看,说:“几十万的股票,我一个小股民,怎么讲?”

“到底赚了多少?”陈红梅笑着问。

陈红梅此刻在过道上看见袁非,莫明其妙地有了一种依靠着的感觉。她手里捏着卖单快步下楼,来到袁非身边急切地说:“我老爸叫在集合竞价把股票全抛了,你看怎么办?”

“总共赚了七千块钱。不过,手里的五手凌桥股份已经亏了一千多。”袁非叹口气,说:“这次由于仓位不重就有些大意,想来真不应该。”

“你在楼上,股市消息来得快,该请您关照才对。”他们一道走出证券营业部,在门口站了一会,由于两人都没想到该说什么,便客气地分了手。

“你解了套,还赚了几千块钱,有百分之十几的利润做得算好的了。”

“我买了五手凌桥。”年青人说着竟把委托回单递给她。陈红梅诧异地接过回单,瞟了一眼单子上的名字,说:“你叫袁非,这名字好。我叫陈红梅,我们就算认识了。我是一个新股民,以后还请多关照。”

袁非在冷盘上桌后要了两瓶啤酒,他倒满一杯酒递过去。陈红梅没有推辞接在手里,两人愉快地一道为股票止跌干杯。

年青人说完向门厅走去,陈红梅跟上去说,我下午买了一点浦东金桥,没什么问题吧?年轻人说,今天是可以买股票的。陈红梅问他买股票没得?

陈友文陪客户吃过午饭,叫跟随的秘书苏小玉把合同带回厂,一个人来到了证券公司。他走进证券大厅,看见行情显示屏上的上证指数已经跌到567点,再看看上午叫女儿抛出去的几只股票,每只股票都有两三元的差价了。他有些幸灾乐祸地来到大户室,想看看几个熟识的股友现在的表情,可他有些失望,他们是真的在幸灾乐祸。

年青人看着她忧郁地说:“这次反弹以后,如果再跌破今天的低点,那就只好夺路而逃,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陈友文站在门口,没有看见女儿,他拍拍靠门边站着的一位中年人的肩,说:“老钱,货都出完了呀?”

“如果再跌怎么办?”陈红梅问道。

钱晓康回头说:“我们的股票在八百多点就卖光了。陈老板,这几天忙啥去了?”

“你说反弹高度有多少?”旁边有人问。年轻人看看陈红梅,认真地说:“我认为应该是这次跌幅的一半,一百个点,在八百点左右。不过,保守些可以在七百七十点出货。”

“厂里事情太多,脱不开身。”陈友文轻描淡写地说。

陈红梅照父亲的指示买了股票,心头跟几天前卖出时一样的有点发悚。她在收市以后路过散户厅,看见那位戴眼镜的年青人在跟几个股民谈论着什么,便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她听见他说:“连着三个交易日,指数跌去二百多点,跌幅近百分之三十,明天可能会有一次像样的反弹。”

“这几天能有什么事比股票还重要?”钱晓康知道他在900多点判断失误,不好意思再来大户室,把整个烂摊子交给女儿在打理。

国庆节后的第一天,上证指数又跌落80多点,跌得满地都是“廉价筹码”。临收市前,父亲叫她把两万股浦东金桥买了回来。

陈友文脸上无光,他说:“股票嘛,有我女儿就行了。老钱,我家红梅在哪儿?”

陈红梅第二天没能卖出一股股票,因为她必须请示父亲,而她父亲坚决不同意,还骂她神经过敏。

“你那宝贝女儿上午拿了几张卖单出去,然后就一直没回来过。”钱晓康说。

陈红梅擅自卖掉浦东金桥的第二天,上证指数高开10个点便一路下行,一天跌去70余点。陈红梅跟几位大户去问证券营业部的总经理,问他是什么原因引发了这样没理性的暴跌?总经理说,上海那边有大利空在流传,要他们明天最好卖出部分股票。

“我看见她在散户厅跟一个小青年在一起。”坐在对面的侯峰站起来说。侯峰三十来岁,年龄不大,股龄却是他们当中最长的。这人从站在街边收国库券干起,在去年炒职工内部股中发迹,做起股票来“快”、“狠”、“准”,这波短暂的牛市行情,他的资金翻了两番。

陈红梅回家向父亲汇报了交易情况,老爷子把她臭骂一通。他最后说:“连香港人都讲上证指数在不远的将来可以上到一万点,今年底冲上一千五百点绝不成问题,今后不准再擅自操作了。”

侯峰长着一个小脑袋,一双小眼睛常常东张西望,特别喜欢嘲笑别人,也喜欢像狼一样嚎叫,大户室的人大都讨厌他,可又不得不佩服他是一个真正的股票炒手。因为当侯峰像狼一样嚎叫着评判股票走势的时候,他的观点基本上都是正确的,特别是这次对头部的判断,使大户室的同道们受益匪浅。

第二天,上证指数重新回到900点,全天的上攻势头都还可以。但在收市前半小时,陈红梅发现指数掉头向下,量也随之放大,忽然觉得背后有一双锐利的眼在看着自己。她没有请示父亲便把手里的两万股浦东金桥全部抛了出去。陈红梅看着成交回报心里发虚,因为上证指数很快止跌,拉起来几乎以全日的最高点收市。她看看卖出股票的成交价跟收市价相差整整三毛钱,也就是一时冲动做亏了六千元,那双该死的眼睛,还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侯峰这么照顾大户室的同伴,完全是为了在陈红梅面前显示自己多能耐。他一直对陈红梅殷勤备至,有小道消息或对行情有肯定的看法,都要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给她听。而陈红梅呢,她非常反感侯峰的这些动作,常常捂着耳朵躲开他。如果她听得进侯峰的话,陈家的股票也许就不会被套在900多点了。

陈红梅的心鹿跳一下,她侧过脸去,恰好遇上年青人一双贼亮的目光。她生平最讨厌这类好色之徒,便撇撇嘴转身离开人群,上楼回了大户室。

“陈老板。”侯峰点头哈腰地说:“我从成交回报上看见您女儿把鞍山信托和浦东金桥抛了出去,不知道她照您的话把股票卖完了没得?”

陈红梅在他的话外听见一位老太在问身边的年青人,问他能不能再买一些股票?年青人大声说:“我可没这么乐观,明天反弹起来,半仓以上的最好减磅操作。”

“还有凌桥股份,你看到没有?”陈友文急切地问。

九州证券戈乐区营业部设在区体育馆内,大户室搭在室内篮球场边,出门就能看见下边散户大厅。股市暴跌的前两天,上证指数在横盘,陈红梅心情郁闷便走出大户室,她站在栏杆边看见下面的散户三五成群地在讨论或争论着什么,其中一位中年人还在高谈阔论股票行情。陈红梅不由自主地来到散户厅,凑过去听见这位“股评人士”说本轮大行情,上证指数最低也要看看1200点,有可能要冲到1500点去。

“没有,可能是下面那小子叫她不要卖吧。”侯峰早上偷听了陈红梅的电话,中午又去报单小姐那儿查过她账户的交易情况,知道她执行父亲的指示打了折扣。他上午看见陈红梅跟袁非在散户厅就有些眼红,中午碰巧又遇见两人在餐厅一起吃饭,心里就开始恨上了袁非,此时是乘机发难以解心头之恨。

“真的呀,我晚上一定过来。”陈红梅大声说,眉头舒展了不少。她收了线,慢慢填好卖单,轻轻抹掉挂在眼角的泪痕,去隔壁的报单处下单。她在狭窄的过道上,看见了大厅里的袁非。

陈友文气急败坏地来到散户厅,找遍了大厅也没有发现陈红梅。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看见女儿跟一个个子不高,斯斯文文戴眼镜的年轻人从门厅进来。他迎上女儿便问:“凌桥卖了没得,两万股凌桥股份?”

“喂——”刘长平叫住陈红梅,说堂兄刘长青从海南回来了,要她晚上去一趟刘家。

陈红梅看着怒火中的父亲,头皮一阵发麻,赶紧低下头去。陈友文心头凉了半截,想揍女儿一巴掌也使不出劲来。他举着手挥了挥,叹口气说:“你,你还不快去卖掉。”

“好,我现在就去……”

陈红梅眼里噙着泪赶紧去执行。袁非一把拉住她,摇摇头说:“不要,凌桥现在接盘肯定很弱,两万股打进去,会打穿好几块钱价位。”

“哎,老爷子看来是顶不住了,还是照他的话办吧。”

陈友文在一旁对袁非大声吼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拉着我的女儿。”

“昨天,我爸的一个朋友来电话,说股市有可能崩盘,他当时听了一脸铁青,什么话也没说,……直到刚才才来电话叫我卖股票。”

袁非松开陈红梅,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疼痛。他咬咬牙对陈友文说:“陈伯,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用,我全部资金只有四万块,现在我把它全部买成股票,就买凌桥股份,您看怎么样?”

“已经暴跌这么多……全部卖掉是不是有点走极端呀。”刘长平在电话那头说。

陈友文脸颊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眼里有了些许神采,他盯着袁非点点头说:“你行,你小子有种。”

“长平,老爸叫把股票全卖了。”陈红梅咽着泪说。

袁非掏出一张红颜色的买单,当着陈友文的面填上股票名称和账户号,然后快步向报单处走去。陈友文眯缝起眼睛望着袁非的背影问女儿:“你跟这傻小子认识多久了?”

陈红梅从皮包里拿出几张卖单,犹豫中还是给好朋友刘长平打了电话。刘长平作为一名旁观者,在股市狂泻的第二天就叫陈红梅平仓,而她却要请示父亲。父亲当时认为国庆节前最后一天可能有反弹,谁知这个美好的愿望被明年将取消“T+0”的传言击溃了。

陈红梅低着头:“唔——他叫袁非,我昨天才知道他的名字,并不怎么熟。”

陈红梅跟父亲通过电话以后,脑袋里空荡荡的,许久才明白30多万没有了。父亲挣点钱也不容易,厂里这几年是每况愈下,本想在火暴的股市里搏点流动资金,现在可是连厂里的固定资产都输出去了。

“昨天才知道名字!”陈友文不相信,不过,他现在关心的是股票,他挥挥手对女儿说:“走,去看看那傻瓜在什么价位买的凌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