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经济管理 > 金融街:一个影子私募基金经理的自白 > 第九章

第九章

有一天我忍不住把自己的担心和盘托出,问他会不会抛弃我和淑玲另谋高就,他很认真地对我说:“晓波,别看换过三次工作,其实我最不喜欢折腾。在哪个地方生存下去都不容易,你都要十二分地努力去适应和融入那个环境。一次一次地从头来过对生命是一种浪费,看着锅里的还不如吃好自己碗里的。”

其实在发放年终奖金后,我一度担心他会离职:以他的才干,完全可以在金融街找到一家知名机构赚更多的钱。听说以前他在信托公司的时候,每年赚300多万元再正常不过了。而在鑫城财富这大半年时间下来,他也就拿了100万元而已(年终几万元的奖金对他而言简直是个笑话),又在阿玛尼和向小强那里受了不少排挤,套用他的话讲,没有必要非吊死在一棵树上啊!

“咱们北方总部能在金融街活下来很不容易,去年刚开张就实现盈利已经是奇迹。严格讲咱们都是私募新兵,先在这里学学业务、积累点资源也没坏处,以后一定用得上的。再说我是投奔老杜来的,总得做出点成绩吧,要不也对不住他嘛!只要有他在,不管深圳总部那帮鸟人搞成什么样,咱们北方总部都不怕!”

这几天亦山哥又感冒了。他一向身强体壮,从去年底到现在却病了两次。说实话,我和淑玲看到他这个样子都挺心疼的,明摆着他是为了程霞才把这个活揽过来,又是他提出寻求保险公司合作的思路,现在北方总部上上下下都在看着我们,所有的压力都落在他肩上。这根本不公平啊!

“还有啊,你也别太在乎眼前的利益得失,现在你我赚的这点钱根本改变不了生存状态。这么说吧,在金融街上,别看很多人张口就谈几个亿的生意,每年赚不到100万美元的都是金融民工!但是谁说没有那么多钱咱们的生活就过不好了?科幻作家韩松有句话说得好:‘过分压缩的宇宙中缺少梦想。’现在这个社会已经被压缩变形,大家天天想的都是成功和金钱,缺少的是梦想和快乐啊!”

“让你们接手?门都没有!”亦山哥罕见地发起脾气来,挂断电话,把手机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然后转向程霞,“这种投行业务我们完全可以胜任,绝不能让这帮兔崽子看咱们的笑话。咱俩两头做工作:你去劝劝胡进,看看能不能让他松口;我再跟天平磨一磨,摸一下他们的预期到底是多少。”

也许,我们90后缺少的就是70后那份踏实和坚持;也许,只是我没有亦山哥的那种情怀和境界吧!但不论怎样,当时我都被他的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了,并且下定决心要跟着他在鑫城财富施展拳脚,大干一场!

天平投资当然明白这一点,马上要求我们重新上报方案,并且趁机压低估值。我们向金牛家园反映情况,胡进把问题甩给财顾们。光头强的回复一点都不出人意料:方案可以调整,退出时间延后,投资者收益倍数和IRR重新测算,但是估值不能变。他还强调说,这个估值依旧在合理区间,并且仍然得到他们手里的其他潜在投资者认可。如果我们不能搞定,干脆就让他们接手算了!

05

对金牛家园来说,这件事的潜在影响非同小可。原本按照B轮融资方案的规划,这一轮的投资者有望在2~3年内实现退出。鉴于公司尚未实现一个完整财务年度盈利,登陆战略新兴板是可能性最大的退出途径之一。现在突然爆出这个板块夭折的消息,之前的预期就不得不重新修正了。

就在与天平投资相持不下的时候,小何的生日到了。我问她想怎么庆祝,她说想和父母一起过,提议4天后我过生日时再两个人一起庆祝。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3月15日,有媒体报道称,《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纲要(草案)》中删除了“设立战略性新兴产业板”的表述。上海证券交易所拟推出的战略新兴板曾经得到资本市场参与者的广泛关注,它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对战略新兴产业收入占比50%以上的企业降低上市要求,这类企业即使亏损也可以被接纳。但是这次文件的删改意味着这个板块在未来数年内将不会推出,这也堵住了一大批相关企业的上市之路。

3月20日是个星期日,从下午开始小何就不回微信、不接电话了。陪父母也不至于对我不理不睬吧?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不会另有隐情吧?我越想越心急,可是越心急偏偏越联系不上她。那天我足足拨了30遍她的电话号码,仍然听不到她的声音。

我们在广宁伯街的铁通大厦拜会了天平投资的团队。这帮家伙相当专业,围绕业务模式、盈利构成、财务测算、估值方法和交易结构提了一大堆问题。几个来回之后,天平投资表现出初步投资意向,并且开始和我们探讨交易结构。正在这时,一件震动资本市场的大事发生了。

我逼着自己看了一下午美剧来分散注意力,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每一个微信声、短信声和电话声都会让我兴奋地查看,然后又失望地放下。那种焦急的等待只有热恋中的人才能懂吧!

虽然还是没能成功,但是看到我们的思路得到对方的积极回应,大家重拾信心。亦山哥吸取了教训,打探一圈之后把下一个目标锁定为天平保险集团:天平内部只有一个规模不大的天平电商,业务上与金牛家园并不冲突甚至可以互补,有很大的整合空间。

眼看天黑下来,我根本没有心思吃饭,脑筋一转,拨通了一个号码,听筒中又传来经典而冗长的《致爱丽丝》(我发誓它已经变成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一首世界名曲)。当我快要绝望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竟然接通了,一个熟悉的女声用熟悉的语气问道:“杨经理,你在芳笑的生日给我打电话,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不过几天之后,从民保资本传来的还是否定的答案:一位投资经理通知我们项目被大领导毙掉了,理由是集团正在筹建“民保金服”,未来的互联网金融业务将由这家公司统筹开展,暂不考虑投资其他类似平台。也许新公司组建完成后还有合作机会,但是在我们4月中旬的大限到来之前是绝无可能了。

我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楠楠,打扰你了!我找了她一下午,可是一直联系不上,你方便帮我找找她吗?”

这套方针在面对民保资本的时候还真的起了作用。在西单的民保大厦,对方几位参会人员顺着这个思路提了很多问题,甚至进一步询问了交易结构,临走还要求我们补充一些详细资料。

“哎呀,什么时候你对我这么客气了?”马楠楠在电话那端笑了起来。

亦山哥可不这么想,他才不会轻易放弃一件事,从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们总结了一下与民寿投接洽的情况,从短期防范风险、长期战略布局的角度准备下一个会面。

我想起在深圳那一夜分别前我对她的粗鲁,不由脸上一热。“对不起,确实很不好意思。但是好几个小时和她失联我很着急,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你们是好闺密,能不能帮我……”

首战失利,而且是被人家20分钟就打发出来,对大家的信心是个不小的打击。我们的思路是不是过于异想天开了呢?

“帮你找她?凭什么啊!”她趾高气扬地说。

亦山哥还不死心,谈了一通与金牛家园合作会给民寿带来哪些好处,但是对方的态度却毫不松动:好处虽多,风险更大。处在这样一个行业敏感时期,看不清楚宁可不做。再说,不用投资股权也可以和他们先开展业务合作嘛(那又没我们什么事了)!

“嗯……说实话,这也不是第一次跟她失联了,肯定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得找到她!如果你不帮忙,我就去她家楼下等着!”说着,我已经下定决心。

亦山哥通过老同事的关系约到中国民寿另类投资平台民寿投控的股权投资部人士。不过,就在我们公司斜对面的中国人寿中心,我们被泼了一盆凉水:对方表示高度关注互联网金融公司最近出现的一系列问题及监管政策的变化,近期暂时没有在这一领域投资的计划。

电话那端的声音却犹豫起来:“你确定今天非要找到她不可吗?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我们首先把目光投向中国民寿——经过研究我们发现,它是市场上重大股权投资项目参与最多的保险公司。

“怎么会后悔呢,我恨不得下一秒钟就见到她!”我坚定地说。

“除非泸金所整体并购金牛家园。不过人家要是真看对眼了,和鑫城财富就没半毛钱关系了。所以咱们就来个按图索骥,从剩下这几家里面一个一个来吧!”亦山哥最后总结说。

“等我消息!”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我直直地坐在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等待的每一分钟似乎都有一个小时那么长。终于,屏幕上又出现“马楠楠”三个字,我飞快接通电话,她冷冷地问道:“你在哪?”

“那就没剩几家了啊!”程霞算了算,“而且还得刨除安平,它们已经有了泸金所,不会考虑金牛家园的。”

“我在家。”

亦山哥的回答是在后面两个圈上都画了叉:“刚才说的是投资能力,还有一个角度很重要:哪些公司能给金牛家园带去我们设想的附加值,也就是信用背书?我认为只能从前两类里面找。毕竟这些大公司存续时间都很长了,大多一贯稳健经营,在市场上的口碑也不错。第三类虽然上来得很猛,但是风格比较激进,也缺少声誉积累,恐怕达不到金牛家园的预期。”

“我哪知道你家在哪!你请我去过吗?”

“那我们就主要在前两类里面寻找了吧?”汪晨迎指着前面两个圈问道,“总共应该有十几家吧!”

“哦,我在三里河,就是……”

亦山哥略微思考了一会儿,在黑板上画了3个圈,并往里面填字:“在我眼里,从投资能力的角度来看,主流的保险公司分为3类:第一类是在2013年之前保费收入排名前七八位的老牌保险公司,他们实力雄厚、发展平稳。第二类是近两年靠万能险、投连险冲上来的五六家公司,规模增长很快,是这个圈子里的新贵。最后一类就是那些占绝大多数的中小公司,受保费规模、经营理念和专业能力等方面的限制,投资规模都很小。”

“一个小时之后在金宝街的金宝汇见!”

“那有哪些保险公司适合做这种投资呢?”汪晨迎问道。

“啊?她在那里是吗?”

“卖保险换回来的钱,不做投资做什么?将来拿什么赔付?”亦山哥反问道,“我们把保险公司的业务模式叫作‘双轮驱动’,‘双轮’指的是保险业务和投资业务,二者不可偏废。”

“到时见!”

亦山哥召集我们一起讨论,淑玲首先抛出疑问:“保险公司不是卖保险的吗?怎么搞起投资了呢?”

马楠楠半句都不肯解释,说完就挂断电话。我来不及收拾,抓起大衣就飞奔出门。

弥补知识不足的压力还只是其次,当时最紧迫的任务是在规定时间内找到愿意入股金牛家园的保险公司。一部、二部的大多数同事几乎都对这些“大象”一无所知,到底从何入手呢?

周日晚餐时间北京的交通一般是瘫痪状态,大大小小的马路都成了停车场。别无选择,最快的方式就是坐地铁。从三里河到金宝街不算太远,也绝对不能说近。等我气喘吁吁地从东单地铁站跑到金宝汇楼下找到马楠楠时,距离刚才挂断电话已经快过去一个半小时了。

这是一种专门投资于未上市公司股权、以其上市或被收购为主要退出获利手段的基金。实际上它应该被叫作“私人股权投资基金”(private equity fund),而非“私募股权投资基金”,否则会让人误以为重点是非公开募集资金,其实它最主要的特征是以私人股权(与已上市的股权相对应)为投资标的物。

“现在知道着急了?”她看着我,既想责备又似乎有些不忍,“快上去吧,5层的大董烤鸭,都这么晚了不知道还在不在。”

从那次与投行的会面结束开始,亦山哥带着我和淑玲恶补股权投资知识。通过程霞的讲解我们才搞明白PE的准确概念。

我来不及说谢谢转身就要上楼,她又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先有个心理准备,她可能和别人在一起吃饭。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只是去看一眼,尽量不要让他们发现,更不许闹事,行吗?”

人际关系的复杂让我心事重重,工作上的负担同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来的路上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马楠楠的话更是无限接近那个最不希望发生的结果,我胸中瞬间升起一股怒火。我没有回答,想挣脱她,不料她用了更大的力气拉住我,并且大声喊起来:“杨晓波,你欠我那么多,这事你必须答应我!”

我并没有很兴奋:每个月多发3000元而已,还是干一样的活。而眼前的烦心事还很多:小何那里出了什么状况不得而知,还没想好怎么与马楠楠解开心结,太祖依然躲着我走。

我转过身愤怒地看着她,她同样对我怒目而视。相持了几秒钟,我还是答应下来——是呀,马楠楠,我欠你的太多了!

2016年3月7日星期一,北方总部下发文件任命我为高级经理。

我沿着最近的扶梯一层层往上跑。距离真相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这个时候我还在试图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也许只是他们一家三口在吃饭而已!

04

不过,在我迈进餐馆大堂的那一刻,心底仅存的一点点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当然不可以!”光头强显得对我们越来越没有耐心,“你们只负责寻找保险公司这类的机构投资者,其他份额就不劳你们操心了。To be honest(说实话),有其他很多投资者想参与这轮融资,如果没有你们出现,全部份额早就可以认购完毕了。最后提醒你们一下:胡总希望最晚在4月中旬定盘并签署相关协议,所以在那之前如果你们不能完成任务的话,all betsare off——他对你们的承诺将一笔勾销!”

在极富浪漫情调的红蓝黄三色灯光下,我一眼就看到了小何的背影。她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白色外套,座椅旁边放着一大束红玫瑰和我给她买的白色手提包,坐在她对面的正是王一萌。

“如果我们找到一家保险公司出资5个亿,剩下的份额可以也由我们包销吗?”程霞问道。如果我们能负责募集剩余那1.5个亿就能多创造些收入,否则整个项目做下来就只有吴伟群那笔奖金了。

我极力想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隔着很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地绕到侧面偷看。没错,即使没有看到正脸,我还是能够确定那个女孩就是小何——那个侧脸的轮廓是多么熟悉啊!每次同床共枕的时候,特别是她睡着以后,我都会侧过身面向她,欣赏那张侧脸。每次我都会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脸庞,又怎么会就在我身边,我真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啊!

北方总部一端再次哑火了。对方的分析有理有据,而且融资方案已经得到金牛家园方面的认可,我们也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程霞转而询问6.5亿元的份额如何分配,光头强表示本轮融资后公司管理团队将持股40%,对应股权价值为5.4亿元。为保持第一大股东地位不变,这一轮的融资单一投资者最大额度不能超过5亿元。

可是此时此刻,王一萌的一只手却正在伸向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我顿时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迈开步子朝他们走过去——就在这时,身后有人把我死死拉住。

光头强被亦山哥戏弄了一下,脸色阴沉下来:“岳总,我们的测算是非常全面客观的。其实我们一共做了8倍、10倍和12倍市销率三种情景假设,最后选取中间的一种作为估值依据。另外,刚才我也提到用市盈率估值的方法。目前A股整体市盈率是17倍,确实不高;但是互联网金融概念的企业却高得多,动不动就有几百倍甚至上千倍的。金牛家园在盈利保守测算的前提下只估了40倍,你说算不算高呢?”

又是马楠楠!我咬牙切齿地望着她,她却一抽鼻子,眼圈红了。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知为何我突然泄了气,在惊动其他人之前麻木地跟着她退了出去。

“PD就是‘市梦率’嘛,专门衡量投资者愿意为每个梦支付的价格!”亦山哥哈哈一笑,“我在网上查过,美国最大的P2P公司Lending Club的市销率也就7倍。金牛家园还没上市不说,在国内也不是前几名,你说10倍市销率的估值高不高呢?”

走出餐馆很远我们都没有说话。马楠楠把我带到三层的质馆咖啡,刚一坐下,我就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马楠楠默默买来两杯咖啡和两个面包,掏出纸巾让我擦干泪水。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声音里不再有那种对我一贯的盛气凌人:“晓波,你别难过,芳笑并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这段时间那个男的追她追得比较凶,可能她现在有些迷惑罢了!”

光头强愣了一下,很不甘心地说:“不知道。”其他两位投行家也终于放下手中的手机,饶有兴趣地盯着亦山哥。

“他们俩一直没中断联系吧?”我想起平安夜和情人节时小何反常的举动。

“哥们儿,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市销率,只是觉得这个估值有点离谱!”亦山哥拍了拍桌子,再次打断他,“既然你英文那么好,我就请教一下:PB是市净率,PE是市盈率,PS是市销率,对吧?那么PD是什么?”

马楠楠不肯说话。在我反复催问下,她终于在牙缝中挤出“嗯”的声音。

光头强勉强笑了笑:“岳总又有哪里不明白了?市销率是指每股价格除以每股销售收入,反映了投资者愿意为每1元销售收入支付的价格,常用来给尚未实现盈利的公司估值。市盈率是指……”

真相终于大白。我的心理防线崩溃了,陷入深深的绝望。难道我最爱的女孩一直在和两个人同时交往?和我不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否会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呢?那家伙是否也得到了她的美好?想到这里,我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等一下!10倍市销率?”亦山哥提高嗓门打断了他。

对面传来马楠楠的声音:“其实你学历、家世都那么好,本来她就觉得配不上你,所以才没有安全感,怕跟你走不到最后,担心你只是玩玩而已或者遭到你爸妈的反对。再说了,他们俩也只是偶尔吃个饭、喝个咖啡而已,这已经不算什么啦!你不知道吗,我身边的人谈恋爱谁不多找几个备胎,至少也得在微信里撩着几个吧!来,给你看看我手机,你看有多少人想约我。总之啊,现在哪还有你这样的人!你跟我们哪像只差两岁啊,太落伍了嘛!”

光头强的手指掠过键盘,对着屏幕读道:“按照2017年10倍市销率或者40倍市盈率计算,届时公司估值将至少达到42亿元,本轮投资者回报将超过3倍,IRR达到……”

“我落伍?脚踏两只船我可做不到!”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这次轮到亦山哥沉默了,连我也觉得很尴尬。没办法,我们毕竟不是股权投资的行家。还是程霞出来解围:“那么投资者3倍的回报是怎么算出来的呢?”

“好啦好啦!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嘛!”马楠楠连忙安抚我,“但是现在技术这么发达,工具这么先进,想始终如一真是太难了!对了,你知道咱们公司有多少人约过我吗?说出来你都不信,所以呀,这不是芳笑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你我的问题,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可是光头强却露出得意的神情,好像在说:看看,没几句就暴露出无知了吧!“这在股权投资里再正常不过了。受到基金存续期约束的早期投资者只要能实现合理回报,在这个阶段退出是可以接受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新投资者还捡了便宜呢!各方只要能得到自己满意的IRR(内部收益率)即可。”

那这个时代一定是病了。科技进步并不代表社会也在进步吧!

“那我们不成了接盘侠?”亦山哥这一问让北方总部的同事们联想到南京项目的事,不免心有余悸。

我不想在马楠楠面前再表现得太脆弱,抹抹眼睛,喝下一大口咖啡:“我相信大多数人不是这样的。”

光头强脸上掠过一丝不屑:“岳总,你不知道吗,PE都是有duration(存续期)的,到了约定期限一定要exit(退出)。大家都知道金牛家园是个好公司,但是时间不等人啊!”

看我恢复镇静,马楠楠也放松下来,随口应道:“那你呢?”

他自以为简明扼要的介绍,在我们看来却是语焉不详,亦山哥立即发问:“为什么一部分募集资金要用来收购老股?难道有的股东对公司未来发展信心不足、要借机套现退出吗?”

我们俩同时想到那一夜的事,连忙躲开对方的眼神。是呀,我不是也做了对不起小何的事吗?她在和别人吃饭,我不是也和发生过一夜情的对象坐在这里吗?我还有什么权利责怪她呢?想到这里,我羞愧难当、郁闷难忍,一拳砸在桌子上:“楠楠,我就想简简单单地谈恋爱,怎么搞得这么复杂呢!”

他们这对组合的配合太给力了,把对方的质疑一巴掌给扇回去了。光头强被呛住了,自觉在两位同行和我们面前丢了人,懊恼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打开笔记本,开始介绍B轮融资方案:“金牛家园本轮融资金额为6.5亿元,投后估值13.5亿元,募集资金将主要用于品牌宣传、风控建设和收购老股。公司在2015年11月开始盈利,目前已经实现连续4个月单月盈利,预计在2017—2018年申请上市或寻求并购,届时本轮投资者有望实现3倍以上的回报。”

马楠楠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人就是最复杂的动物,恋爱怎么可能简单呢?而且这么跟你说吧,我比你早进入社会几年,早就想明白了:人世间这一切操劳奔波,最终都是为了性!”

亦山哥也受到了启发:“而且当年对金牛家园做出投资的是你们旗下的PE吧?这种股权投资根本进不了你们自己的资产负债表,说白了也不是你们投行团队操的盘呀!”

06

说实话,鑫城财富还真没做过股权投资。亦山哥正在斟酌该怎么回答,程霞站了出来:“我以前在诺佳财富设计过很多款股权投资产品,并全程参与过PE的发起设立工作。股权投资是我们公司下一步要大力开拓的业务领域,目前正在组建团队。我们研究过金牛家园的这轮融资,这是一个非常简单清晰的股权投资,不是非要动用‘火箭’和‘科学家’才能完成!”

“真是个包蛋!”亦山哥听完我的倾诉,又揶揄起我来。“我要是你,一定冲上去打断那小子鼻梁骨,或者被他打断鼻梁骨——反正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泡我的女人啊!”

光头强微微一笑,向前探出身子:“这单是很小,但是你们公司有股权投资经验吗?”

“哥啊,不是你说不要和疯狗计较、不要一时冲动嘛!”我哀怨地望着他,不免也有些后悔。

“我们集团总部是在深圳,但是我们北方总部的CEO和COO都曾在主要金融机构担任重要职务,我本人也在中国民寿工作多年,与保险公司对接应该不成问题。再说,这么小的一单,在工作层面正常推进应该就行了吧!”亦山哥的回答不卑不亢,同时也在告诫对方不要拿领导说事——那是大炮打蚊子!

亦山哥一听连忙摸着后脑勺笑起来:“对对对,我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嘛!打伤别人还得进局子呢!昨天你做得很对,确实没必要跟他们正面冲突。现在你掌握主动,想怎么处理余地很大。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这个女孩不简单吗?要我说你就趁这个机会跟她和平分手算了!把事情说清楚,让她该找谁就找谁去。”

无论如何,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不可能把机遇拱手相让。

我当然不会这样做:“但我还是很爱她,想和她在一起的,只是……”

好啊,一上来就要抢活!如果让他们去对接保险公司,那还要我们有什么用!不过从财顾的角度来说,反倒感觉是我们抢了他们的活:本来应该由他们全权负责B轮融资,但是我们通过敏锐的观察和分析介入,给金牛家园指出一条通途,也给自己带来一个机遇。这让投行家们在胡进面前很难看:三家财顾竟然都没想到我们的建议,都是干嘛吃的!

“只是不能接受她和别的男人藕断丝连?”亦山哥替我说了出来,“如果光是谈谈恋爱,现在发生这一切都不算稀奇。如果认真起来,那就要好好考虑考虑了。”

会议开始,亦山哥介绍了我们的建议和与胡进会面的情况,并把打印出来的PPT发给他们。不过令人恼火的是,三个家伙谁都没翻一页。等亦山哥发言完毕,光头强清清嗓子,努力用比较和蔼的语气说道:“你们的建议sounds good(听起来不错),但是你们有机构投资者的资源吗?我们与中国主要大型保险公司都有业务往来,可以与它们的主要领导直接对话。”

“我当然是认真的,从一开始就希望和她长久啊!只不过现在信心有些动摇。”我语气沉重地说道。

那是3月初的一个早上,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进北方总部的办公室,那种气宇轩昂的样子让人感觉他们就是这座大厦的业主。我与亦山哥、程霞、淑玲和汪晨迎组成的项目小组坐在大会议室的长条桌前,仔细打量着这三个人:他们的着装风格与杜叔叔很像,只不过西装颜色更深、面料更加光泽,凸显出他们的年轻精干。这三个人的年纪应该都不到30岁,坐在中间的那位“光头强”年龄应该最大(也可能只是严重谢顶造成的错觉而已),落座后掏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面。看来他是今天的主要发言人,而另外两位除了手机之外,从始至终都没在桌上放过其他东西,显然只是来打酱油的。

亦山哥轻叹了一声,视线从我身上移向窗外:“那你就只能向自己内心寻求答案了。谈恋爱的时候,你喜欢一个人,想和她在一起就足够了;而要是谈婚论嫁,最重要的是愿意包容和忍耐一个人——你要给你们的关系设定一个底线,只要没有突破,再苦再累都要坚持自己的选择!”

不过事已至此,我们只好去拜会这些财顾了。不知是因为时间难以协调,还是对我们不够重视,三家投行足足用了一周才排出一个会面时间。见面前我还有点小兴奋:毕业求职时我的首选就是投行,不过根本没得到机会,现在终于能与这些金融街上最高大上的外资机构坐在一起啦!

“一辈子长着呢,哪能没有磕磕绊绊?冯仑不是说了吗,‘伟大是熬出来的’。要我说,婚姻也是熬出来的。别学我,我还下不了决心跟谁慢慢去熬。你小子书生气太重,还是早点找个情投意合的姑娘结婚吧!”

到了这个阶段,参与A轮融资的3家外资机构都觉得自己居功至伟。其中一家投行的业务部门首先要求成为金牛家园的财顾,另外两家马上跟进,互不相让。胡进很感激它们,但是又不好平衡,谁也不想伤害,到最后只好安排它们三家统统成为财顾。这在行业内几乎无例可循:除非本身是特大型公司,否则两家财顾都显得多余,三家更是毫无必要。

亦山哥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这几句话深深地刻入我的心房,我一定会铭记终生。

到2015年11月,也就是金中家园成立4周年的时候,公司实现了当月盈利。虽然11月和12月的小幅盈利无法改变财务报表连续4年亏损的局面,但是传达出来的积极信号是非常令人振奋的:公司很有可能从此开始实现持续盈利。更重要的是,这两年公司业务结构不断优化,商户业务集中度显著下降,没有任何一家的份额能够超过5%,发生系统性风险的概率显著降低。

话说到这里,我也壮着胆子试探道:“亦山哥,就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您放弃自由吗?咱们身边就有很优秀的人选啊!”

的确,在新业务刚开始的时候,商户数量比较少,业务集中度较高。正因为如此,金牛家园A轮融资的历程并非一帆风顺。国内的投资机构大多追逐业务模式相对成熟的传统P2P公司,对金牛家园这种新型模式吃不准也不敢投。这时,胡进以前在美国的老板起了重大作用:他介绍来多家外资投资机构,最终有三家投资银行的人民币PE基金和一家创业投资基金(VC)同意为公司注资。金牛家园就是靠着那一轮融资拿到的2500万美元度过了痛苦的转型期。

亦山哥听出我的暗示,板着脸转过头来:“你小子胡说什么呢!咱们大事当前,你那些儿女情长也先放一放吧!事成之后,我给你一个月的假去扯闲篇儿!”

不过,也有不少人不认同这种模式。曾有人质疑说,这样做等于把宝押在了商户身上,并没有更安全:如果资产来源于个人,毕竟风险还是分散的;而来源于商户时,如果某个业务量较大的商户自身出现风险,很容易传导到金牛家园并形成系统性风险。

程霞在胡进那里毫无所获。胡进坚持认为B轮融资的估值已经很有诚意,即使拉长一两年仍然会给投资者创造远超市场一般水平的投资回报。不用说,肯定是光头强给他打了强心剂,告诉他有的是投资者排队等着以现有估值入股。没准这家伙还说了我们不少坏话,搞得胡进对我们的思路都动摇起来,一再问程霞有没有把握搞定保险公司,不行就趁早按照财顾最初的方案做算了,公司还等着用钱呢!

胡进早年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去美国留学,拿到博士学位后在美国几家大型互联网公司工作了11年,最终看中了互联网金融在中国的发展前景,于2011年回国创业。最初他的思路也是做传统的P2P,但是很快发现这个领域存在诸多强大的竞争对手,而且行业极不规范,风险较高。几经调整,他决定在资产端转型,只与第三方金融平台公司合作。这样一来,能成为商户的公司需要先经过金牛家园的审核,所有的基础资产与投资者见面前还要经过商户和金牛家园两道审核,这就使总体风险大大下降。

亦山哥这边的工作同样无功而返。天平投资的一位董事总经理表示:如果投资者想维持最初测算的IRR水平,公司估值至少要下调30%。亦山哥在测算方法、估值依据、退出渠道等方面和他们探讨了一个晚上,可是人家就是不肯松口,打发他回来跟金牛家园再谈谈。

按照杜叔叔的说法,金牛家园在财顾问题上的做法纯属业余。这与公司的发展历程有关。

我这才体会到投行业务好难做啊,各方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和思维方式,怎么能够填补他们中间的鸿沟真是门学问!这时,还是老投行家杜叔叔想出了一个主意:让买卖双方直接见面沟通。

03

3月22日下午两点,北方总部项目小组陪同胡进来到铁通大厦隔壁的七彩云南茶楼与天平投资会谈。刚一进旋转门,光头强同志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握住胡进的手,热情地打着招呼,上次对我们的那副高冷嘴脸全然不见踪影。胡进回头对亦山哥说:“根据协议,融资的事还是得叫上财顾呀!我跟他们说了,今天的场合不宜人多,就派一位代表,没问题吧?”

与这帮家伙打交道可就没那么顺利了。

事已至此,我们又能说什么呢?亦山哥大度地与光头强也握了握手,大家客客气气地一起坐进包间。等候片刻,天平投资的几位也到了。大家相互介绍之后重新落座,胡进就直接和天平的人聊开了。他是个推销高手,先介绍了自己的专业背景,又对互联网金融的前景侃侃而谈,最后说到股东背景和潜在投资者,给对方描绘了一个美好的蓝图。天平方面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也表达了对金牛家园的溢美之词。

项目走上了我们预定的轨道,大家都非常兴奋。但是第二天金牛家园的财务总监告诉我们:公司早就聘用过财务顾问(财顾,即FA),所有融资事宜必须要请他们把关。

眼看双方气氛融洽,北方总部同事们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松弛了一些。不过我心里一直在打鼓:真正的交锋还没开始呢!

在杜叔叔的建议下,这次会面没有让吴伟群参加(老板的贪心显然已经吓到了对方),而是由“阿杜”、岳亦山和程霞拜访胡进。据说他们5个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沟通非常顺畅。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们详细探讨了互联网金融公司的现状和未来,以及金牛家园发展战略和业务模式。最后,胡进拿出PPT听取了亦山哥的详细讲解,对我们的想法深以为然,当即决定请我们帮忙与保险公司洽谈B轮融资,并且答应事成之后就与鑫城财富及鑫城宝建立业务合作。

终于谈到估值问题了。我没想到的是,亦山哥教我的那句‘人怕见面,树怕扒皮’又一次显灵了:明明双方分别对我们表达过寸土必争、绝不退让的态度,可是这次才面谈了两个小时,他们的立场都开始松动:天平投资希望到金牛家园这样有特色的优质公司实地参观和学习,估值问题可以等回来再进行“开放式探讨”;胡进也说只要天平这种大保险公司愿意参与,他可以考虑给予对方更优惠的政策。虽然这些话都不代表实质让步,但是足以证明双方在增进互信后合作意愿正在加强。

不过,他们俩倒是都对亦山哥的建议表示赞同。于是,我们按照这个思路精心准备了一份PPT文件递交给金牛家园,果然一下戳到它们的痛点,引起管理层的高度重视,胡进亲自打电话给程霞约我们面谈。

快到4点半的时候胡进起身向大家致歉:难得来一次金融街,他已约好顺便去拜访会里(银监会)的一个朋友,留下财顾跟大家再聊一些细节,自己先走一步。

在北方总部,“阿杜”对这个项目的态度不尽相同。阿玛尼完全拥护吴伟群的主张,并且希望向小强投入的心血能够得到回报。而杜叔叔虽然认可金牛家园的价值,并且也乐于见到我们做股权投资,但是对吴伟群的用意不太放心,希望我们边做边看,不要操之过急。

送走胡进,会谈的气氛马上发生了变化。光头强恢复了本来面目,跷起二郎腿,对天平方面的提问一概哼哼哈哈,避重就轻。程霞实在看不下去,提醒他应该以财顾的身份给出专业答复,他却不紧不慢地说,请天平投资先与金牛家园签署保密协议才能提供进一步信息。

中国保险业正处于最好的发展时期。经过多年持续的高歌猛进,截至2015年年底,中国保险业总资产达到12.36万亿元,保险资金运用余额11.18万亿元。各保险公司积累了巨额资金,已经成为投资市场上一股令人生畏的力量。就拿资本市场来说,2015年险资共举牌(持有一家上市公司已发行股份达到5%)31次,合计买入67.89亿股,共动用资金1104.75亿元。如果能拉到这种金主做靠山,金牛家园绝对喜出望外呀!

天平投资的几个人听了这话有点吃惊,不过也还是答应下来,问光头强什么时候可以安排他们到公司考察?

在这种市场环境下,以商业银行为代表的众多金融机构纷纷与P2P公司切断业务、划清界限。它们想躲还来不及,二部能去找谁谈呢?这个难题还没来得及解决,向小强就出了意外。亦山哥接手后,引导大家把目标指向了市场上的“大象”——保险公司。

光头强想了想,字斟句酌地回答说:“实地考察的事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可以直接向金牛家园方面询问;但是B轮融资的事是由我们三家财顾牵头的,一切信息都要以我的口径为准。”

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监管风暴:2015年7月,央行等十部委发布《关于促进互联网金融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明确P2P机构“要明确信息中介性质,主要为借贷双方的直接借贷提供信息服务,不得提供增信服务,不得非法集资”。12月28日,银监会等部委起草了《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业务活动管理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提出备案管理制度,并禁止P2P发放贷款、拆分融资项目期限等行为。重庆市政府早在2013年就曾经整治过P2P行业,2015年12月29日金融办又出台《关于加强个体网络借贷风险防控工作的通知》,给P2P平台制定了“十不准”原则。2016年1月1日,深圳叫停P2P新平台注册;1月4日,上海叫停P2P新平台注册;1月8日,北京下令撤下所有民间融资广告,第二天又叫停投资类企业注册;1月16日,央行表示将与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合作,重点统计网络借贷平台借贷的利率情况、期限情况、逾期和违约情况等指标;1月底,由央行牵头、公安部门配合的互联网金融专项整治启动,整治范围涵盖整个互联网金融。

天平投资的人直接叫起来:“刚才胡总都说要开放式探讨了,难道你们比他还权威?”

在那段时间里,中国的P2P行业正经历着“成长的烦恼”。据统计,2015年全年P2P成交额达到9823亿元,是2014年的4倍,P2P平台数量也大幅攀升至2500余家。与此同时,2015年出现问题的P2P平台至少有近900家,是2014年的2.26倍,其中有一半以上跑路。特别是2015年12月接连爆出e租宝和大大集团的违约事件,使这个行业成为众矢之的。

光头强却表示胡总可能并不了解最新进展,作为财顾他们要尽职尽责,为客户拿到最优报价。他还暗示说现在已有多家知名机构和个人投资者同意接受以现有估值为基础的报价,如果天平想保持竞争力,至少应该给出同等价格。

应该说他们得出了十分正确的结论,但是若想实现他们的设想却绝非易事。

“真是浪费时间!”这是天平投资一行人在气呼呼地离开茶楼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在此基础上向小强与程霞得出结论:只有拉一家实力雄厚的金融机构入局,对金牛家园起到一个信用背书的作用,才能解决这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并在这个过程中体现我们的价值,得到入股机会。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的内心在呻吟,我们十几天的辛勤劳动就在这5分钟里被葬送了!再看亦山哥,他早已气得脸色发紫,一把拦住笑吟吟并准备离开的光头强:“我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们是金融央企,天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追在屁股后头要钱,你还想让他们参与竞价?”

一般来讲,狭义P2P公司的业务代替了银行的传统个人贷款业务。金牛家园只与金融平台公司合作,是传统P2P模式的升级版,但是与前者面临同样的一个核心问题:信用不足。与持有牌照的正规金融机构不同,互联网金融公司发端于民间,缺少行业监管和行业标准,跑路事件频频发生,难以得到广大投资者的信任。这类企业发展得再好再快,信用问题都会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一点点风吹草动——比如一次兑付失败或者一个谣言——都有可能引发群体性恐慌并导致灭顶之灾。

光头强不为所动:“金融央企怎么了?大家都要遵循市场规律对吧!我为客户的利益最大化服务,无可非议。”

经过充分的市场调研并与金牛家园的几位中高层沟通之后,向小强和程霞产生了一个非常独到的判断:现阶段对方最需要的是大型机构投资者的支持,补充资金只是其次。为什么这样说呢?

“报价高就叫利益最大化吗?找保险公司的初衷是为了得到信用背书,那不是用钱能衡量的!”亦山哥努力压低声音,但却压抑不住愤怒的语气。

吴伟群并没有善罢甘休,他要求向小强“必须做成”,哪怕不能控股至少也要参股进去,以便学习经验并开展业务合作,未来再找机会控盘。他还承诺运作成功后将给北方总部一笔“重大奖励”。

光头强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还挂着那令人生厌的笑容:“看来咱们的理解有所不同。但是我说的话没有任何不妥,你们可以将原话转述给胡总。我也会写一个memo(备忘录)给他并cc(抄送)你,最后看他怎么说,好吗?”

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吴伟群异想天开,第一次接洽就要求整体收购对方,自然被金牛家园的董事长胡进婉言谢绝。吴伟群退而求其次,要求吃下全部B轮融资份额。胡进说回去研究一下,就再无音信:程霞说对方做了个调研,感觉和我们这种中等规模的线下私募基金没什么好谈的。说白了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呗!

亦山哥厌恶地说:“不必了,留给你自己看就行了!说来说去,你们这帮人只是想赶紧把东西卖给出高价的并尽早拿到更多佣金,对客户根本就没走心!”

长期以来,吴伟群一直大力鼓吹利用P2P实现弯道超车般的业绩爆发式增长。于是向小强投其所好,四处寻找相关机会。他从朋友那里得知金牛家园融资的事,于是把它引荐给老板。

光头强板着脸说:“你这么说有依据吗?我做过的deal(交易)多了,每一个客户都对我们的服务非常满意!”

不过,我们怎么会看得上纯股权投资的项目呢?

亦山哥嘲讽道:“真是太可笑了!跟着MD(董事总经理)屁股后面开开会、写写文件就变成你做过的deal了?你只不过是个人模狗样的suitman(西装男),千万别把自己当成superman(超人),别以为穿一身杰尼亚就是投行精英!”

金牛家园成立于2011年11月,只比鑫城财富早一年,已经发展成为国内最大的独立第三方互联网金融平台之一,交易人数达到90万人,累计已经实现近200亿元的交易额,并且增长势头明显。2016年1月交易额突破25亿元——也就是说,它们一个月就能完成我们半年的募集规模!

“哼,就你每年赚那点钱,别以为自己是金融街精英!”面对劈头盖脸的指责,光头强的情绪也有点儿失控。

其实金牛家园是一家非典型性P2P公司,它们对外更愿意称呼自己是一个“互联网非标资产理财平台”,主要运作模式是与第三方金融平台公司合作,将其作为商户引入自己的交易平台,再由商户发布经自己审核过的产品,供平台用户投资。这部分产品占公司日常交易额的80%左右,还有20%是传统P2P业务,即个人借款业务。

“精英都是用钱来衡量的吗?”亦山哥反问他。

那么我们合作的大项目是什么呢?程霞召集了一个业务碰头会,把两个部门全体同事请过去,给大家做了一个详细介绍:原来是一家互联网金融公司“金牛家园”正在进行B轮融资,我们准备参与这次股权投资。这也正是1月中旬吴伟群在东方大班对我提到的项目。

“当然不是,”光头强指指自己的光秃秃的前额,“用brains(头脑)来衡量!”

一部与二部合作?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在向小强时代谁都不会想象能有这种情况出现。但是随着他的过世,二部失去了绝大部分社会资源,实力受到巨大削减,与我们部门联合作战双方都会受益:一部的特点是亦山哥的项目承揽和承销能力超强,我和淑玲则只是初出茅庐,在他和陈律师的辅导下承做工作才算勉强合格;而二部程霞那边工作非常扎实认真,悟性极强。亦山哥曾经说过,找遍北京的私募基金也挑不出5个她这么出色的承做行家。我们一联手,正好组成一个实力强大的互补型团队。

亦山哥向前逼近了一步:“那我告诉你,你们投行的人并不比别人更聪明,只是更自私,并且把聪明和自私都搞到了极致!”

不过,他们在同事面前可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亲密,谁也说不清他们俩当时是否在谈恋爱,就连我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如果非要捕风捉影,倒是有一件事露出了蛛丝马迹:春节假期刚过,他们俩一起找“阿杜”谈话,希望由两个部门联合操作一个大项目。

“你在投行工作过一天吗?有资格这么说吗?”光头强嘴上还挺硬,脚下却又横挪一步,绕开亦山哥向门口撤退,“我劝你理智点,没必要对我们怀着这么多偏见,做好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好吧!”

在春节前后,还有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化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从向小强出事开始,亦山哥和程霞的联系逐渐密切起来。原本一入职程霞就对亦山哥不太感冒,甚至还有人说她一直暗恋与自己性格相近的向小强。而她相貌平平不说,又与向小强沆瀣一气,谁都想不到她能入亦山哥的法眼吧!可是人世间的规律就是一物降一物。回想起来,可能“武定侯街金城武”就是被这个武汉姑娘专业认真和力争上游的精神打动了(想想网球天后李娜的性格),才会放着大把年轻漂亮的妹子不追,甘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

07

那是我一个人度过的最漫长的情人节之夜。

那应该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亦山哥失态。但是他一直拒不承认,坚持说当时就是想故意当众羞辱一下光头强。不过那已无关紧要:那天会面的唯一重要结果就是我们的项目在天平投资那里被判处死刑。

我订了上次的那个房间。不知什么原因,这一次的亲密接触双方都略显生疏和尴尬。匆匆事毕,小何突然说晚上还是回家比较好,否则父母会起疑心。于是,不到10点她就离开了酒店,等我再打电话过去她已关机。我心里一沉,不由又想起马楠楠的话,难道小何真的有了什么情况?还是她已经知道了我竭力隐瞒的事?

大家都很失望。这是我们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没想到竟然坏在财顾的手里。去找胡进投诉他们?人家提出的理由都很冠冕堂皇,胡进就算生气也不可能在B轮融资还没搞定的节骨眼上废掉他们。再说人家已经找好潜在投资者,而我们还两手空空、寸功未立,要是闹起来,没准我们就成了被踢出局的一方。看来我们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吞吧!

不过那天过得并不算开心。7天时间不见,小何似乎对我产生了一丝陌生感,刚见面的时候面对我的目光竟有些闪躲,直到我拿出礼物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她才渐渐松弛下来,恢复到正常状态。我把她带到金融街洲际酒店负一层的新荣记餐厅共进晚餐,一是尝尝闻名遐迩的红烧辣螺肉和黄金脆带鱼,二是想重温旧梦,晚上准备就住在洲际——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的纪念地啊!

第二天一上班,亦山哥又和程霞召集项目小组开会探讨下一步工作计划,完全看不出昨天的事对他们有什么打击。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迎来了我们确定关系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怀着对她深深的愧疚之情,我在金购给她买了一大束玫瑰和一个白色的GUCCI(古驰)手提包(这是她放在唯品会网站收藏夹里的商品),足足花掉了我一个月的工资。当时我可一点都不觉得心疼:在坦白之前,为她花钱是我能做的最小的补偿了吧!其实,那些钱不仅花在她身上,也是花在我身上:那是自我惩罚的成本,也是自我救赎的价格。

亦山哥让每个人都发言总结与天平投资沟通的得失,我们异口同声地把责任推给光头强,而他却提出不同意见:大家都清楚,从一开始几家财顾就反对我们的思路,但是我们自己工作太不细致,明明知道他们负责B轮融资事宜,竟然没想到胡进会带光头强参会,是我们自己给了他可乘之机啊!

春节假期终于开始了。终于有十几天时间可以放下单位的烦心事啦。我把这段时间一分为二,前面几天陪老妈到珠海投奔在那里生活多年的二姨一家,一起度过了一个欢乐轻松的春节;2月13日回到北京,第二天老妈上班,我和小何在北京共度后半段假期。

说来说去,根本原因还是我们投行业务经验不足、能力不强。光头强是可恨,但是不可否认人家确实技高一筹,抓住一次会面的机会来了个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就让我们的努力付诸东流。真是高手过招,一击致命!从今往后我们一定得对这些投行家们小心提防,再也不能吃这个亏了。

02

会议结束前,汪晨迎提出一个新问题:一个做保险资管的朋友说,像这种另类投资项目再怎么快也得需要三周才能完成审批,在4月中旬的大限之前我们还来得及吗?我算了算,顿时绝望了:把当天算在内,只剩下24天的时间了,还没有一家保险公司有一丝丝投资意向呢!

“没错,吴总是个很现实的人,不会无谓地纠缠在过去的事上,敲山震虎才是他真正的用意。”杜叔叔也附和道。“另外,上次在深圳朋友们给我讲了他几件事。依我看,以他的手腕,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接下来,我倒是真的有点替袁宁担心啊!”

亦山哥是老保险人了,想必对此也很清楚。但是他的回复很简单:不用想太多,还没到截止日期,一切皆有可能!

亦山哥瞅了瞅杜叔叔,又瞅了瞅我:“你小子怎么这么没悟性啊!所有子公司对老吴都是又爱又怕:爱是因为他给的提成点位高,跟着他赚钱很爽;怕是因为他在集团里一直是绝对权威,谁不听话就会要收拾谁,他希望自己在子公司总经理面前永远都是一尊神。结果去年在老袁总面前碰了钉子,今年一开始魏老大又整出跳槽的事,这都打击了他无所不能的光辉形象。所以他才不惜对袁宁下手,这也是做给其他子公司看啊!”

但是说实话,当时我对这个项目的信心已经跌到谷底,感觉我们在打一场必败无疑的仗。

“袁总去年的业绩还是相当不错的,他们一家人在宜兴项目和南京项目的事上也已经做得够多了,吴总这样做有些过分吧?”我问道。

更头疼的是午饭后杜叔叔把亦山哥和我叫过去,闷闷不乐地告诉我们:吴伟群已经正式下文,在整个集团全面放开“918”。

“一共就延期3天,说明老吴还是有分寸的,并不想把事情搞大,免得引火烧身。现在完成兑付,息事宁人,马上就过春节了,集团外部没有人会再关注。接着又是一个漫长的假期(集团规定春节休息到正月十六),也足够内部人淡忘这件事。为了收拾一下小袁,老吴真是用心良苦啊!”亦山哥一向能从身边所有人身上学到东西,尤其喜欢观察和分析吴伟群。

对于“革命派”而言,我们对此早有预期,这时只是等到第二只靴子落地而已。但是这个消息对“保皇派”来说则是重大打击,吴伟群公开违背了与阿玛尼之间的默契:北方总部在集团内拥有“918”的独家发行权利。他们俩在一月份的时候还讨论过“918”的事,当时的共识是这款产品在北方总部由试点改为全面放开,只是碍于杜叔叔的强烈反对才没有全力执行。后来我们参加集团年会的时候,已经听闻吴伟群私下里让深圳总部设计产品说明书,并且暗中与子公司老大沟通。原本我们猜测吴伟群会和阿玛尼一样暗度陈仓,悄无声息地发行产品,没想到他这次竟然正式下发文件,这不是公开扇阿玛尼的耳光吗?难道“保皇派”与“皇帝”本人也闹翻了吗?

“是的,所以他就想胁迫袁宁包销一个项目,并不单纯为了募集,实际上是希望借此把他绑得更紧。”杜叔叔评论道。“照你们说的情况来看,袁宁非常反感他这种做法,一直没有同意。所以出现这次的事就不足为奇了:什么叫‘网络技术故障’?根本闻所未闻啊!怎么偏偏是南京公司的几个客户拿不到钱呢?分明就是吴总利用定向延期兑付来逼袁宁就范!”

“我估计是太祖向阿玛尼通风报信,阿玛尼又去找吴总讨说法。两个人一言不合,吴总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事情公开了,让大部队名正言顺地开卖。”根据我的理解,这个逻辑应该比较合理。

“老吴最看重募集团队了,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些老大们脱离他的控制范围的。他都能让魏老大回心转意,不可能让袁宁成为打响分裂第一枪的人。”亦山哥插嘴道。

亦山哥也表示赞同,又提醒说:“为什么‘918’在咱们这里试点成功后老吴没有马上在全国放开?维持好与阿玛尼的关系只是一方面,别忘了他还一直把P2P当作核武器呢!不过从我得到的财务数据来看,这两个多月以来鑫城宝做得可不怎么样。毕竟是个新平台上线嘛,客户不熟悉,又赶上春节,业绩一般也正常。但是听说老吴可没有这个耐性,最近很上火:他在里里外外那么多人面前都已经把牛吹出去了,现在的状况相当丢人,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急着控盘金牛家园的原因吧!”

杜叔叔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时和亦山哥交流一下眼神。待我全部说完,他终于得出结论:“这样看来,所有事情都串起来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你们都还记得吧,吴总在南京项目上曾经得到过袁宁父亲的帮助,但是人家没有同意进一步拿自己的信用去给他担保借钱,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双方交恶之后,我听说老袁总跟儿子谈过,让他尽早脱离鑫城财富。小袁拿不定主意,和南京公司的人探讨过几次,结果被吴总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听到了,就把消息传回深圳。”

据说鑫城宝的运营状况是最高机密,从来不对外公开,就连大江他们都打探不到。整个集团能掌握实情的算下来也就三四个人而已。亦山哥是从哪里得到的财务数据呢?恐怕不用多想也能知道,答案只可能是一个……

于是,我详细回忆起袁宁在澳门和深圳的种种表现,也把王仁豪在子公司老大聚餐时透露的信息又复述了一遍。

“吴总不会真和阿玛尼翻脸吧?那我们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我担心地问道。

还是杜叔叔老成持重,并没有着急下结论:“晓波,上次出差只有你和袁宁近距离接触过。你把和他在一起的情况,以及关于他的所有信息对我们说一遍吧!”

“放心吧,不可能!老吴花了这么多心血把北方总部搞起来,不会轻易放弃的。再说他在北京没什么资源基础,还得靠阿玛尼给他撑门面、搞关系呢!”亦山哥显得很有把握,“要我看,就像去年他任命陈巧娟来当CFO和后来陈巧娟做主提拔一批人一样,这次老吴只是想向阿玛尼展示一下权威,不会真撕破脸。”

“虽然我不懂公司的财务系统,但是觉得很蹊跷,为什么只有南京和宜兴的客户会受影响呢?”我抛出疑虑,亦山哥张口就答:“这还用说,老吴对袁宁动手了呗!”

在亦山哥和我热烈探讨事件原委的时候,杜叔叔安安静静地当起了听众。当时我也并没有在意:也许他赞成我们的讨论,无须多言;也许作为一个一贯务实的现实主义者,他一心只往前看。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亦山哥和我分析的都只是皮毛,真实原因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

看完邮件我并没有觉得安心,反而产生另外一种担忧。这时,亦山哥把我叫到杜叔叔办公室,直白地问道:“晓波,你对这事是怎么看的?”

沉默许久,杜叔叔把话题引向事件对未来的影响,提出两个问题:现在整个集团都放开了,我们能否不受冲击?如果不能,我们怎么应对?

2月5日,深圳总部子公司管理部发来邮件,正式对事件做出解释,但却带有一种语焉不详、敷衍了事的感觉。按照官方说法,深圳总部在处理1月31日到期的一款总金额为1亿元的产品时出现“网络技术故障”,在融资方已如期还款付息的情况下,未能及时将其中2800万元支付给来自南京、常州和宜兴的11位客户。这部分资金已于2月4日支付完毕,且未对其他客户产生影响。

亦山哥征得杜叔叔的同意后点燃一根香烟(我发现他一吸烟就来灵感)。他连抽几口,又在烟雾中沉浸片刻,这才再次开口:“独善其身是不可能了。上次试点成功之后,全国的子公司早就看着咱们眼红了。深圳总部一旦也开始发行‘918’,他们会如狼似虎地扑上去销售。可以预见资金会汹涌而来,挡都挡不住。有募集量就有提成,人家都拿了高额提成,北方总部控制的这几家子公司能不眼馋吗?”

这还不算完。2016年2月2日,也就是春节假期开始前5天,突然从深圳传来消息:深圳总部发行的一款1月31日到期的产品没有如期兑付!这在鑫城财富历史上可是头一遭啊。我们刚刚经历了一次兑付危机,这么快第二波危机又来了吗?公司上下顿时流言满天,员工们互相之间传染着不安的情绪。阿玛尼终于又在公司出现了,并且单独与杜叔叔闭门磋商,看来只有出现危机才能把他们团结在一起。

“而且现在有了这个文,阿玛尼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地下指令了,一定会要求子公司开足马力卖产品。反正也挡不住,那咱们就得抓紧时间找项目去匹配;否则我们很快就会被短期兑付压力搞垮。这就跟治理洪水一样,宜疏不宜堵,借这个机会正好还可以缓和一下和阿玛尼的关系。”

总而言之,正是从这个阶段开始,北方总部的人事关系变得复杂起来。其实在一家公司里不怕有分歧和争吵,那是正常经营的有机组成部分;怕的是大家明明意见不合或心怀成见,却没有光明正大地公开表达,而是相互闪躲甚至暗中下绊。这样一来,人心会很快开始涣散,各种帮派或小团体开始出现,浪费大量公司资源在无谓的内耗上。

趁他又抽几口烟的空当,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把找项目的压力都压在咱们自己身上呢?这些钱不能买别人的产品吗?”

她还在生我的气,对我视而不见;我也尽量躲着她,减少两人接触的机会。但是毕竟我们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未来在合适的时机,还是要坐下来把这件事彻底谈透吧。

亦山哥也不搭话,从杜叔叔桌上拿起纸笔给我们演算起来。

不过说实话,我对她却怎么也恨不起来:首先,我希望她(哪怕是哀求她都行)不要把那一夜的事泄露出去,否则我与小何就完了,我在北方总部也会陷入更加混乱的人际关系里。所以无论如何在面上跟她还要过得去。其次,她是真心喜欢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能和我在一起,可是偏偏我和她的闺密走到了一起。我一想到她在这段单相思中的压抑和痛苦,心也就软了。

北方总部设计的“918”分为A、B两档(90天和180天),客户最低10万元起投,按照购买金额大小的不同在A、B两档之间获得相应的年化收益。假设客户购买金额为a,则: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记得最初是马楠楠提到小何打过美白针,让我对小何心生隔阂;后来又是她把小何交了男朋友的消息散播出来,让我备受打击;现在她又在挑拨是非。真是贼心不死,着实可恨!

写完之后他解释说:以A档为例,如果再加上1.5%的销售提成,成本就非常高了,只能把钱投向高收益项目。这类项目对应的产品风险那么高,买别人的肯定不如自己做更放心吧!

还有一个同样令人心神不宁的问题:那晚马楠楠临走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小何也出了什么问题吗?我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回想我和她的交往过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在我眼里,何芳笑绝对是最清纯善良、值得信赖的人。她与陌生人说几句话都会脸红,怎么可能做出出格的事,八成还是马楠楠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A档最高年化成本是10.5%+1.5%=13%,这也不算太高吧!咱们以前有的项目光给客户就要13%呢!”我指着表格傻傻地问道,马上被亦山哥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然痛心疾首,但是木已成舟,那一夜的事情无法挽回。是否应该向小何坦白呢?这成为一个时刻敲打着我心灵的问题。我一直觉得两个人如果最终走到一起,一定要相互坦诚、不留秘密。也许提起彼此的前任都会有些嫉妒,不过总体上我们俩之间是没有什么心结的,也一直互相信赖。现在出现了这么大一件事,隐瞒下去,我会拷问自己一辈子;可是如果她知道了,还会原谅我吗?即使原谅,是否也会在心里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呢?

“1.5%只是销售A档的一次性费用,如果做满一年差不多等于买了4次(别忘了A档是90天),那么1.5%×4=6%,A档总成本就是在15%(9%+6%)~16.5%(10.5%+6%)之间了。”

让我更加痛苦的是与小何的关系。那次从深圳返京是小何去机场接我的,她歪歪斜斜地开着新买的小汽车来到三分钟停车通道,开开心心地投入到我的怀里,可是我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晚上在一起的时候,最可怕的情况出现了: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但是我抱着小何时,眼前却总出现马楠楠,当小何安安静静地睡去,我望着她纯真的面容留下了热泪。我怎么能够背着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对不起,我的爱人!

杜叔叔又问业务部门有没有把握相应地匹配好项目,亦山哥直接给出否定答案:不可能。目前一部、二部被金牛家园项目拖住了,三部蔡依然正在忙一个小项目,大家最快要到4月中旬金牛家园的事见分晓之后才能腾出时间和精力。

不用说,他肯定知道了我和马楠楠之间的一些事——我猜不会是那个晚上的那件事(马楠楠没有任何理由告诉他),而是他多多少少发现了马楠楠对我的感情,所以才会感觉受到伤害并迁怒于我吧!我感到很无辜,却又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我们的兄弟关系就这样成为马楠楠对我的感情攻势下的附带伤害品,让我痛苦不已。

“那可来不及了,”杜叔叔瞄了一眼日历,又翻了翻笔记本,“试点的时候咱们北方总部卖出了日均1000万元的速度。现在失去北分,日均400万元还是有的,一个月下来就是1.2个亿呀!”

如果放在过去,太祖与我无话不谈,会早早地把消息透露给我,那么“革命派”也就很快能掌握这个动向,及时做出反应;可是这次太祖选择了保持缄默。事实上,从深圳回来之后太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我明显感觉到他在疏远我:我们再没有出去吃过一次饭、喝过一次酒;以前我没事就跑到他办公室侃大山,可是现在他竟然平时会把门反锁上;过去我们几乎天天在微信上分享各种资讯,现在只剩下几天一次的工作沟通。最最让我忍受不了的是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我是一个处于保释状态的重罪犯,需要敬而远之!

“看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业务部门的事了,咱们必须发动一切资源争分夺秒地去找项目!”亦山哥又习惯性地拍打起桌子来。

不过,这可不代表阿玛尼对公司治理趋向消极。恰恰相反,他开始运用中国人的传统智慧,绕开各种规则的约束展开行动。他明白杜叔叔对“918”的态度不会改变,于是暗渡陈仓,遥控太祖偷偷指挥下属子公司进行销售,募集的资金全部交给深圳总部使用,我们只拿一个通道费。这样一来就不需要我们自己找项目与这款产品匹配,也就不再需要上立项会和评审会,堂而皇之地绕开了杜叔叔的控制范围。

“嗯,我会和黄总谈谈,你们也得兼顾一下这个事。”杜叔叔稍稍停顿了一下,“当然了,如果实在匹配不及也还有一个出路,就是现在黄总的做法:只负责募集,而且只卖A档产品(90天),资金就交给深圳总部好了——好歹他们盘子那么大,资金三个月就回来应该不成问题,这也算是独善其身吧!”

最首要的问题当然就是“阿杜”组合的裂痕。经过1月中旬的争吵,两个人在北方总部未来发展路线的选择上已经产生了分歧,并且谁都无法说服对方。同时,他们又都明白对方对于公司的重要作用,于是两个人的关系进入一种“新常态”,即躲避见面、很少冲突、绝不妥协的局面。阿玛尼基本不再参加业务例会,在公司出现的次数更少了,连马楠楠也经常联系不上他。需要CEO拍板决策的很多事项都迟迟得不到批复,特别是杜叔叔与他意见相左的部分,干脆都被搁置起来。

当时我们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自己消化不完,那就干脆来个“祸水南引”,以保护自己不被这股洪水淹没。当时我们都认为只给深圳总部做90天期限的产品应该相对比较保险,至于他们的业务部门有没有能力完成项目匹配,我们想都不敢去想,只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

临近春节,金融街上又是一派节日景象,但是北方总部成立以来的和谐氛围却是一去不复返。

现在回过头来看,“918”这款产品从一出生就带有明显的瑕疵。它想在高收益、短期限、低风险之间取得平衡,这根本就是一个私募基金界的“不可能三角”。也许在个别项目上可以在总量控制的前提下阶段性使用,但绝非长久之计:别说鑫城财富,任何一家私募基金都没有足够强大的流动性管理能力来驾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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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2016年3月下旬,鑫城财富对“918”毫无保留地敞开了怀抱。我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潘多拉魔盒早已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