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又有个拿手本领，小时候跟着外公学了几笔书法，虽然字还是丑，模仿起大人的笔迹来惟妙惟肖，每次考不及格的卷子需要签名，华年给自己签一个，又换个笔迹给乐宝签一个。就这样，华年和乐宝，逍遥了好几年。直到初三，陈老板去开家长会，才知道华年从班级里的上游变成垫底。家里自然是翻天覆地。若飞再忙，也坐不住了，把华年接回了家。不出两天，便被发现了端倪。若飞一把撕了华年正在读的《霸道总裁爱上我》，边哭边说，我没日没夜地干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就你那个爸，要不是你，我早和他离了。
下次乐宝再来，就给她带一些书来，一整套的《尼罗河的女儿》。华年简直看疯了，拿手上就再也放不下来。那之后，华年就开始天天求着乐宝来。每次乐宝来，总带一些书来，台湾的言情香港的武侠日本的漫画……乐宝神通广大。每次拿到新书，她们都迫不及待地把作业本往书上一盖，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本本读。那时她们满脑子都只有阳明山的夜景缥缈峰的天山童姥和毕业季的白色情人节，哪里管什么分子分母李白杜甫。
华年想不到若飞会说出这么俗气的话，这是拙劣三流电视剧里出现的台词，仙女似的若飞为什么也会说？更何况她还在哭。对于让若飞哭这件事情，从小华年就觉得是顶大顶大的事情。每次陈老板让若飞哭，她都觉得陈老板是顶坏顶坏的人，现在她也成了顶坏顶坏的人。若飞的眼泪像刀子一样，割在华年心上，于是华年也哭了。
有一天乐宝来找华年，华年可怜巴巴看着她说，只差翻黄历了。
若飞抹着眼泪问华年，这书哪里来的。华年咬着牙始终没交代出乐宝。
若飞开始去做生意，再没有时间给华年扎辫子了，没有时间逼她学舞蹈书法演讲了，最后甚至连管她读书的时间也没有了。陈老板自然又是极其不可靠的，于是华年便被托付给了外婆。外婆在教育华年方面很听若飞的话，十分严厉，严禁华年放学后在外游荡和看电视。但毕竟外婆上了岁数，比不得若飞精明，华年虽然没有在外游荡和看电视，却偷偷看起来了外公书架上的书。先是把外公书架上的小说翻了几遍，又去翻外公藏在床下柜子里的古言线装书，不管历史哲学的都混沌读了，到最后一本新鲜的书也翻不出来，只好每天等外公的报纸。
若飞冷冷一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现在就去告诉她爸爸。
华年记得她和乐宝真正好起来大概是在十岁那年。
华年一想到要是因为她害了乐宝，乐宝该怎样地恨她，吓得立刻抱住若飞的腿一个劲地求。
每个人都要长大，再了不起也要长大，长大后，你就会发现，其实你没有什么了不起。长大后的乐宝这么说。
若飞看着在地上耍无赖的华年，叹了口气说：你这样倔强又这样傻，将来是要吃苦头的呀。
若干年以后，华年还背得出这首歌的歌词，可是那时她已经听说了哆啦A梦的故事结局，康夫一场梦醒，他已经平庸着长大，一直被这个社会胖揍，没有机器猫，没有仙女棒。当年唱着这首歌红遍中国的少女偶像范晓萱也得了抑郁症，剪掉了头发，纹满了文身。
华年这才明白这是上了老狐狸的当。若飞最终还是没有心软，这件事还是被乐宝爸爸知道了。若飞去乐宝家回来后和陈老板说，乐宝狠狠地挨了一顿打，一巴掌被她爸打晕过去。
……
华年跑去乐宝家看了她几次。乐宝拉着华年的手眼泪汪汪的。华年和她说了许多道歉的话，又把陈老板新买给她的索尼MP3送给了她。这可是当时最时新的玩意儿。有这个东西，在班级里立刻能成万众瞩目的焦点。乐宝一边玩MP3，华年一边帮她的脸上身上擦药。华年问疼不疼。乐宝说擦药时好疼，又让华年也给她看看她被打的地方，华年给她看大腿，告诉她有些红起来。乐宝说，红起来便是不疼，肿着才疼。若飞没打华年。那红起来的地方是她前几天自己摔的。
竹蜻蜓和时光机器，能去任何的地方。
乐宝那天后来搂着华年，和她说了许多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话。华年想，乐宝就是这点不好，很容易就被书上的东西带入了迷，平常总和她说些这样的肉麻话，好几次还和她说了长大了要嫁给同一个人。幸好她先看了外公书架上那些正儿八经世道人心的书，对这种封建思想当然是要嗤之以鼻的。长大了当然是不嫁人的，书里的男主角们来娶她，她也不能嫁，最多和他们谈个恋爱就好。否则像若飞和陈老板这样天天吵架该怎么办呀？乐宝真是不懂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乐宝一直说华年这些是疯话。乐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俨然以为自己是个大人。不久，乐宝的胸部开始有一点点长大。那之后，她更加天天说华年说的都还是小孩子家家的话。华年便嘲笑她胸前那两块越来越像注了水的气球。乐宝红着脸叉着腰骂她男人婆。骂着骂着，转头又和华年嗤笑在了一块。
一辈子是多久？华年问。 是出生后到死了那么久。乐宝回答。
这样的笑闹过后，华年经常会一个人去照镜子。还是这样的丑，未发育的身体单薄地杵在风中，是捏坏了的蜡人的样子。那时每晚临睡前，华年总是要幻想一遍自己长大后的故事，有仙女给她施了魔法，神奇地变了身，成了举世无双的大美人。成了大美人后怎么样？华年羞红脸。大美人有大美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