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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中心的周末

乐宝说,上海是分两个天地的,这两个天地和明暗没有关系,和正邪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只不过就是分开了,当中划了一道杠杠。这条杠杠看不见摸不着,所以许多人不小心就会越过去。然而越过去,就会伤得体无完肤。

在去这场派对之前,华年并不知道她和乐宝即将会迎来她们人生的分水岭。

乐宝新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开始出去过周末。刚到公司的时候,同事们也有来找华年一起去过周末的,华年都一一拒绝,第一是因为囊中羞涩,第二是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第三是这周末的确引不起她的兴趣,小城的周末就是外婆家的晚饭最红火的电视剧,寡淡惯了,便不把热闹当回事。乐宝也不和他们玩,周末总陪华年在家。她们一般在一起在对练英语口语,成效斐然,两人都有了七八成“欲望都市”里凯莉的纽约腔。

初见上海,很想,继续再待下去。

乐宝开始出去过周末这个事情,最早对华年最大的影响是她开始总惦记着乐宝给她带回的夜宵。每个周五周六的深夜三到四点间,华年就会仔细去听门口的声音。一旦踢踢踏踏的高跟鞋声响起,华年就知道乐宝回来了。她立刻会到门口迎她,接过她手里的食盒。乐宝总换着法子给华年吃个新鲜,今天马奶糕明天炒辣螺的,大江南北的小吃都在乐宝晚归的食盒里。就是在那些深夜里,华年一边吃乐宝的夜宵,一边听她说上海的周末。

她只想说,初见上海,很累。

过周末在上海可真真是个大事,于是,每周五下午五点就成了顶顶重要的时刻。全城的人每天都在等着这一刻,这举城沸腾的一刻。

如果有人要问华年初见上海的感觉,她并不想用你们期待中要听到的狼狈愤怒悲伤这样的词。

一到周末,上海便立刻会翻个不一样的脸谱出来。不在高峰期高架也堵起了车,过了饭点餐厅也还排起了队,没什么重大展会酒店就订满了房,闪着冷光灯的酒吧更不用说,当然是挤满了人的。然而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变化,最重要的变化是人。女人们脱掉外面的西装,里面的各式小背心开始出来争奇斗艳,蕾丝网格吊带都是诱惑的心机;男人们则一粒粒解开衬衫的纽扣,两颗斯文三颗风流四颗浪荡,总有一款俘获你的心。乖一些的吃个饭看个电影小马路边喝两杯莫吉托,懂行情的老法师则是不管不顾先补个觉,过了十二点再出来游荡,那才是另外一个上海的开始。

没有满屋子的华尔兹,没有一瓶瓶流淌着的香槟,没有摩登的时装,没有满地平步青云的机会,没有倾覆满城的悱恻爱情,当然也没有机器猫和仙女棒。

没有一处是不热闹的,没有一点是不痛快的。宇宙中心上海果然名不虚传。

那段时间,她们真都是太太平平的。那段时间的上海,就是华年初见的上海。

“现在谈恋爱吵架都挑在周末,在外面闹起来才有意思。”乐宝说。

想起来,那段时间,这样的事情居然已经是算是大事了。现在的华年就忍不住笑。

“到底是吵架还是演戏?”华年笑。

华年听着这话也觉得自己太恶毒,忍不住笑起来。乐宝终于也被华年的笑声带了起来,跟着她笑了几声。

“活着那么累,不如给自己整台戏,哭时笑时都有人看着。”乐宝说。

这件事情之前华年倒是听沈妙音提过,被她挥挥手一笔带过。华年本来觉得这人这事与她是没有一点关系,没想到今天却让她遇到了正主。华年看乐宝已经气得眉毛倒竖脸颊绯红,连忙说:“男孩子喜欢你也是正常的,那个张天娜连你一个边角都不如。你看她身边那个老男人,又老又丑,秃了光溜溜的不算,脸也像土家烧饼一样,芝麻落落满满一盘子。”说完华年正要转头走,又想起来一句紧要的话,“有本事去古驰普拉达吉米丑买鞋去,来这也算本事。”

“你是要演崔莺莺还是要演鱼玄机?”华年逗她。

乐宝咬着牙说:“她以前就十分恨我,我们一起读书时,她老公先追的我。我看他就是个混日子的,考试一门都考不出,哪里看得上?我和张天娜说了好几次,我和他这辈子都不会有瓜葛。她嘴巴上说没什么,结果在背后说尽我坏话。在她嘴里,我已经是个十足狐狸精了。她肯定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在这里卖鞋子,这次来,就是带着那个老秃子来示威的!你看到没有,她就是为了把脚伸到我面前,让我跪下来给她穿鞋子才来的!”

“你就这么想我被抛弃?选这两个倒霉蛋让我演!”乐宝一指头弹在华年脑门上,“就算被抛弃,我也要做被抛弃的甄嬛,总有一天要画上大烟熏眼妆华丽回归。”

“这样的人,我们不理她。”华年恍然大悟,连忙又安慰乐宝。

“娘娘千岁!”华年诚惶诚恐起来躬身行礼,姿势标准极了。

“离什么婚?她要真离婚了,刚刚那个男的倒害怕了。”乐宝说。

“你怎么不去拍电影?”乐宝笑。

“她离婚了?”华年吃惊,这不过一年不到时间。

“幸好没去!”华年也笑,“这个时代,本来就全民明星的。人人都找得到属于自己的现成脚本。角落里的壁花有灰姑娘给你打气,全场瞩目的女神有玛丽苏做足示范,连足不出户的万年宅都有扎克·伯格明晃晃在眼前……天天有新剧本诞生,里面总有款是你想要的人生。干吗还费劲去做明星?”

“才不是。”乐宝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她老公哪里有这样的手笔?”

“不一样,明星笑一笑哭一哭,都能赚大钱,不像我们,哭笑都只是白费力气。”乐宝摇头。

华年连忙安慰她,又想起来一件事,“她不是结婚了吗?那个是她老公?”

华年想了想,也摇头。

乐宝“啪”将手里的记账笔重重扔了出去,“什么关顾生意?分明是来看我笑话。”

每个周末等乐宝回家成了那段时间华年的习惯。只有一次,乐宝比往常回来得晚了许多,华年实在等不住,昏昏地睡着了。正在睡梦中,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华年睁眼一看,乐宝正坐在床头推她。乐宝看华年醒来,一把就把她抱住。乐宝的身体格外滚烫。

“是特别来关顾你生意的?”华年问。

“华年?你去过派对吗?”乐宝问华年。

“她就是之前睡你那个床铺的,叫张天娜。她说刚刚回宿舍找我玩,听人说我在这里打工,就来找我了。”乐宝说。

“我们学校以前有。”华年半梦半醒含含混混地回答。

难道是熟人?华年记忆里搜罗了一圈,并没有这个人。

“笨蛋!当然不是那种,是书上写的那种,知道不?我们以前书上看到的那种,你看这是什么?”乐宝的声音因为兴奋控制不住地尖锐了起来。

乐宝摇摇头,“你知道刚才那女的是谁?”

华年知道,每次乐宝每次骂她笨蛋,都会有好事情发生。她眼睛一下子亮了,思路也一下子清晰了,她立刻坐起来,双手接过乐宝手里摇晃着的两张纸。这是两张时尚发布会AFTER PARTY的邀请函,设计十分精巧,一看便是挖空了心思的。华年忍不住细看上面的图片和文字,心里默默地赞叹这排版创意。

“刚才那客人欺负你了?”华年问。

乐宝连珠炮地说,“知道这两张邀请函多难拿?求了张天娜半天才拿到的!听说会有明星来,还有很多很多有名的人也会来。你知道这家酒吧吗?这可是上海最贵的酒吧‘女神’。你知道一瓶酒卖多少钱么?比我们一个月工资还要贵。”

乐宝帮那一男一女结好账送他们出了门时还欢欢喜喜的,一转头眼眶就红了起来。华年看到了,连忙上去问她怎么回事。

“你哪里来的邀请函?”华年问。

华年看那女孩背影十分年轻,颇有些袅袅婷婷的样子。她旁边却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帮她提着几个购物袋,女孩对那个中年男子十分不客气,一会儿指使那男的给她开水瓶子,一会儿让他去鞋架子上拿鞋子。好一会儿,才买了鞋走人。

“两张邀请函,你看,两张,本来求张天娜一张都求不来的,她让我喝了一扎壶威士忌才肯给我一张,我就和她说,我喝两壶,你能不能给我两张?我就喝了两壶。”乐宝一边说一边笑,华年这才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气。

最近因为搬家请了些假,店长虽然没说什么,华年还是一到店就乖乖到仓库盘点库存。华年从仓库出来的时候,看到乐宝正半跪着给一个女孩试鞋子。华年并不以为意。这家店虽然不是什么大牌鞋店,管理却是学着大牌,甚至更夸张了几分,总公司规定每个店员给客人试鞋的时候都要半跪着。

有乐宝的上海,是甜丝丝的泡泡糖,吹出来的都是七彩的梦。

全城的人每天都在等着这一刻,这举城沸腾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