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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年的主意

“谁是冤大头?”沈妙音顿时炸了。

华年冷冷地说:“何必呢?在外面充了冤大头,来我身上捞好处。”

“都说养儿子都没有你养男朋友这么辛苦,只是你用的是我的血汗钱。”华年说。

华年想到这,一口恶气上来就消不掉了。

沈妙音指着华年的鼻子,气得发抖,一时却找不到词语回敬她。

华年知道这段时间沈妙音因为新交了一个男朋友,经济又有些拮据起来。华年见过她这个男朋友几次,白白净净的脸,操着一口南方口音,身量和沈妙音差不多高。沈妙音这段时间找华年聊天,一直会提到他,说他对她多好多好,甘心为她洗衣服洗碗的,又说他刚来上海不久,家里情况又不是很好,可他还是很努力,只是还没机会。

“一辈子没骂过人,骂起人来便用了一辈子的功力。”事后,华年和乐宝这么说。

“当初说好的你要在这里住一年,是你自己反的悔,上海租房的规矩,这房租到哪儿都不退的。”沈妙音说。

乐宝却还觉得不够,只说,就应该指着鼻子骂她忘恩负义。忘恩负义这四个字华年当时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她始终没说出口。谁又真的是承了谁的恩?华年清楚,对她来说,半年前帮助沈妙音出那个主意不过是举手之劳,这帮助在华年看来,与她和她情义多深无关,只与她对她的同情多深有关。没资格说的话,华年便不说。

华年一下子来了气,“这个床铺我走了,明天就有人搬进来,为什么不退我房租?”

华年去搬家的那天,沈妙音把华年的行李从窗口扔了出来。衣服,书本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生活小物件们漫天飞散在空中。华年看呆了,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觉得这刻才是她这段时间生活最精确的定格镜头。这些廉价的毫无美感的与她生活却最息息相关的东西,也在这一刻有了独属于它们的最完美的诗意,仿佛它们的存在便只是为了这一刻而已。

“人是可以走的,只是房租没法退给你。”沈妙音说。

乐宝叉着腰站在那骂:“什么东西?你也就配住这里。”

华年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她这个让沈妙音曾经千恩万谢的绝世好主意就成了她的灾难。在华年告诉沈妙音她和乐宝要搬出去一起住的决定的时候,沈妙音那样强烈的反应让华年大吃一惊。

沈妙音也叉着腰站在那骂:“什么东西也比你这个东西好。忘恩负义也算东西?”

沈妙音还是千恩万谢。

忘恩负义这四个字华年忍住了不用,如今却居然被沈妙音用了,华年始料未及。而更让她料不到的是,沈妙音居然对乐宝也不客气起来。都说女孩子长大只因为一个男人的,看来这个真理又一次被验证了。

“不用谢,只是我那个床铺到时候可也得给我先选。”华年笑。

沈妙音在窗口又骂了几句,大约还觉得不够,蹭蹭从楼上跑下来,往乐宝和华年面前一站。华年手心都要出汗了。她看沈妙音那身量足足比她和乐宝高了一个头,体型足足又有两个她们加起来那么大,那气势更是怎么看,都比寺庙里的四大金刚还要威武。她和乐宝哪里是她对手?

沈妙音大喊万岁,直夸华年给她出了个绝世好主意。

华年草草捡起零落一地的东西,把气红了脸的乐宝连拉带拽地拉走了。

“你只要承诺她们,等你有了新房子,通风最好的那个房间的床铺先留给她们就行。”华年挥挥手。

华年和乐宝的新家是她们在网上找的一家酒店公寓,虽然只有一室一厅三十五平方,却因为离上班的地方有直达的公车,又有基础的装修,浴室里厨房里贴的都是瓷砖,乐宝很满意,当场便交了定金。

“你现在是有了收入,我们又一直住一个屋,才这样帮我。她们怎么肯?”沈妙音问。

乐宝帮华年搬完家后,叫华年帮她一起去搬家。说起来,这是华年到上海后第一次去乐宝的家。

华年笑笑说,“我先预付你一年的房租,其他的你再去隔壁那里想想办法。”

这次会不会见到乐宝爸爸,华年想。

“你是说让我租套这样的房子改一下租出去做二房东?”沈妙音大笑,可马上她的笑容就僵住了,“我哪里来的本钱?”

华年到上海以后就没有见过乐宝爸爸,陈老板送她来上海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华年曾经好几次问过她爸爸怎么样,也好几次想去乐宝家里玩,可乐宝却总是会挑个其他话题,搪塞过去。几次之后,华年再蠢也明白了乐宝是不想说,于是便不再问了。

“你看我们这个宿舍就是这套公寓的房东自己改建的,这套一百二平米,隔出了六个房间,一个房间两个床铺,一个床铺一个月八百块,一个月就是一万六千元的收入,在外面,现在租这样的一套毛坯房最多才五千元一个月,装修成本大约两到三万,这里面赚的还不够你在上海生活?”华年顿了顿说,“你认识的成人高考学生又多,不出几天,就能成事,不像别人做,还要考虑空置率。”

乐宝领着华年走在一条弄堂里。那是一个极其窄的小弄堂,歪歪扭扭的,四周传来的尿骚味让华年皱起了眉头。

沈妙音半信半疑,扭着华年让她赶紧说。

乐宝拍拍华年说:“上海房子很贵,你知道的。”乐宝说这话时的声音很轻,这声音刮过华年的心尖,微微的疼。

“这个事你做只要三分力气,我做却是要搭进所有的精力,不划算。”华年说。

小弄堂看着不深,却着实要拐好几个弯,好不容易走到了最深处,华年看到一个破旧的小房子,外面的砖头已经松松垮垮了,在上海十二月入骨的冷风里,看着随时便要支离破碎。华年看到乐宝在这站住,就以为是这了,于是伸手去推那道锈渍斑斑的门。乐宝一把拦住她,拖着她走到那房子旁边用塑料隔板搭着的一个棚子前。华年愣了一下,才明白这个棚子才是乐宝的家。

“你就爱糊弄我。”沈妙音不信,“有这样的事你不会自己做?”

华年咬了咬牙,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表情来。华年想起若飞说过的话,若飞说,骡子牵到沙漠也变不成骆驼。

“要是不用那么大力气就能赚钱呢?”华年笑了一笑。

乐宝掏出钥匙开了门,房子里立刻冲出来一股子刺鼻的酒精混合着呕吐物的味道。华年从小便对味道十分敏感,她一直以为未然寝室的味道是极限了,可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比那更让人作呕的。

“也想过和你们一样兼职做售货员,可面试了好几家,都没要我。其他工作要么太累,要么需要全职,我又要考试,这样分了心,就更加考不出来了。”沈妙音回答。

华年再次用力咬住牙齿,“叔叔不在家?”

“有没有想过自己赚钱?”华年问沈妙音。

“就是故意挑个他不在的时间。”乐宝说。

“你看我,不包办有人要吗?”沈妙音一边这样问华年一边笑。她笑起来的时候,不管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那一刻沈妙音粗壮的身体正坐在窗前,虽然挡住了窗,窗口的月光却从缝隙里钻了进来。华年竟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了一种苍凉的美感。于是她想了一会儿,给沈妙音出了个主意。

华年立刻知道说错了话。她已经明白,乐宝不想让她见到她爸也是应该的,这样的境地。还好她家也是如此凄惨,她们一个五十步,一个一百步,谁也没有资格笑话谁。

华年摸了下额头:“你是在说这年头还有包办婚姻?”

乐宝让华年坐。这不过二十平米的地方,摆着两张床垫子,当中用一个花布帘子隔开。华年猜里面一张被子叠得齐齐整整的床是乐宝的。于是华年一屁股坐到了那张整齐的垫子上。乐宝也坐了下来,她拿起床垫子上的几只粉色Hello Kitty中的一只,一边摇晃着一边对着华年笑,“你看,我还带着你送我的Hello Kitty呢。”

沈妙音愁苦地皱起眉头,“在我们那,我家还算有点钱,总有人愿意和我家结亲的。”

这地方虽然小,乐宝指挥华年东指挥华年西,也着实整了半天时间,乐宝的衣服里里外外理出来居然装了满满一大只编织袋,另外还有她心爱的那些小宝贝们,一些花花草草啊玩偶啊什么的,又满满整理了一大袋子。

“对象都没有,跟谁结婚?”华年问沈妙音。

整理完了,她们实在舍不得叫出租车,又原路等了公交车换了几次才到她们新租的那个公寓。当她们扛着这两大袋子东西到新家时,脚才刚踩到地板便躺了下来。还好出门前,她们一起把地板洗得干干净净的。如今她们的这场辛苦也总算给了她们回报。

说起来是半年前,沈妙音有次找华年诉苦,家里两个月前已经不再给她钱,一直催她回去结婚。

华年躺着,闻着这个崭新房间里特有的清新的芬芳,是小时候她们推开家里房门时那种熟悉的味道。华年转过身,看到乐宝汗流浃背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乐宝也笑了。

华年不能辩解,这件事情还真怪她自己。

笑着笑着,她们就睡着了。

“还不管你自己,就你华年的主意最正。”乐宝埋怨华年。

那一觉,她们睡得很沉很沉。

乐宝怎么也料不到沈妙音会不同意自己搬出去这件事。

醒来后,华年推开窗户,清风徐来,她心情大好。

沈妙音成人高考之路一直不顺,卡在高等数学这一门已经一年多时间。乐宝一直劝她说数学这个东西很难勉强。华年学着若飞的语气说这个世界哪里有学不会的事情,只看你下多少工夫学。

她笑着对乐宝说:“总有一天,上海会彻底取缔群租房的。”

华年和乐宝有了余钱,商量着一起出去租个房子住。这件事,这一年多一直睡华年下铺的沈妙音十分反对。

乐宝说:“那你还给她出这个主意,你真坏。”

在鞋店不过工作了一个多月。和在办公室一样,华年又开始不太平起来。她想起自己以前读过的几本关于零售的书,于是又翻了出来好好地再读了一遍。读了三四遍之后,她就自以为有了些心得,开始鼓动乐宝一起整理仓库橱窗,又做了些营销上的改革。没想到,倒是有了效果,不仅仓库橱窗经常被总公司派来巡视的经理夸奖,没多长时间又因为业绩上升和存库准确被评为全国先进店铺。华年打工的这家鞋店是一家民营连锁品牌的直营店,与许多连锁一样,这家公司也搞全国评比那一套。华年那家鞋店被评上奖后,总公司因此还给那家鞋店全店员工发了奖金升了工资。全店一片沸腾。那以后,人人嘴里便都开始挂着“华年的主意”这几个字。

“应她一时之急,有什么不好的。”华年笑,“本来我想过段时间等她多存点钱后和她说,国外有个共享办公共享公寓的模式,许多事情看着不登大雅之堂,实际上成规模成系统合理管理后都是门正经的好生意。卖糖水都能卖成可口可乐,没有做不大的生意,只有做不大生意的人。”

卖糖水都能卖成可口可乐,没有做不大的生意,只有做不大生意的人。

乐宝敲敲华年的头:“华年的主意!这辈子不敢得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