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机导致了人心的变化”的说法呢?真相究竟如何呢?
这一结论,是不是否定了我之前所采访的系统工程师们口中的
决定是否走向毁灭的因素
“大家也许会感觉到,现如今社会节奏极快,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三个人用,平时总像背后受人驱赶着一样,活在压迫感之中。不单单是软件开发这样的工作,其他工种也同样被步步紧逼。这才是问题所在。所以,要分析技术应激现象,应该以上述问题为重点,其次再考虑计算机的性质带来的影响。”
“我们究竟能不能肯定,精神科医生和临床研究中所报告的技术应激的病例就是由计算机造成的呢?甚至有人怀疑,这一现象仅仅是在部分媒体夸大其词渲染下传播的谎言。”
这一“诊断结果”,是基于现在整个商业领域都笼罩在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之下这一大背景中的。比如,“每天的销售目标”这种细如渔网的工作量管理、时间管理随处可见,而用于督促、监视这些管理条目的计算机也在飞速普及。
据山崎的研究,就算技术应激现象不是谎言,其离临床研究者所宣称的程度也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在配合计算机工作的过程中逐渐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产生厌倦,不是因为我们遭到了‘魔性’的计算机的洗脑,而是为了躲避公司里令人厌倦的人际关系,逃进了计算机的世界。”
那么,临床研究者们又是怎么看到这个问题的呢?我走访了精神科医生A先生。A先生曾经警告说,技术变革最为激烈的商业领域正在发生着令人恐惧的变化。
山崎越是分析就越认识到,造成这些心理现象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人们受到了计算机的“感化”,而是因为高强度的加班、长时间工作、休息日出勤、通宵工作等造成的严重疲劳、对于健康的不安和公司内部的人际关系紧张等,简而言之,就是我们周围残酷且反人类的环境。
A医生向我介绍了下面这个病例。
“比如倾向于二元对立的思考逻辑,本来我们以为这种思考方式是因为过度亲近计算机才产生的,但我们在普通办公室文员的身上也发现了相同的现象,虽然发生率较软件技术人员低一些吧……”
富原雄一,今年三十八岁,是一家大型计算机公司的职员。从头参与开发设计了由政府机关采购的某大型计算机系统,是担任核心系统设计的工程师之一。虽然系统的交付期临近,加班成了家常便饭,甚至经常晚上住在公司,而他本人却说“一边吃方便面一边加班其实也挺快乐的”。
既然不是计算机,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山崎发现,在比较了软件技术人员和普通办公室职员的状态后,竟然在他们身上发现了相同的现象。
然而,崩溃却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了他的头上。
山崎用谨慎的语气向我讲述了他的结论。
那天,他负责设计的部分终于结束,开始进行系统上线前的数据输入工作。上午,他们一口气将大量数据导入了系统,结果到了下午三点多,由于数据量太过庞大,系统无法处理,计算机进入了死机状态,整个系统都发生了崩溃。
“虽然从结果上来看,这种类似二元对立型逻辑、常见于技术应激的心理倾向确实十分显著,但现阶段来说我们研究的结果是,诱因应该不是计算机等有特殊性质的机器,而是另有原因。当然这个结论现在还有待进一步验证……”
为了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万无一失,在设计阶段,系统中就应该预留一些余量,但他们显然对数据量预估不足。然而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崩溃。
但是,这类心理现象究竟是不是在计算机这一性质特殊的机器的“感化”下产生的,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山崎的研究团队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剖析。
“虽然这些都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但多年来他完全投身于这个项目,又遭到了领导的训斥。大概在他看来,自己多年的付出化为泡影,遭到了彻底否定。后来,他完全丧失自信,陷入了极度的抑郁状态。”
被计算机独特的性质“感化”的人类,在精神方面也会产生变化——这个由美国临床心理学家提出的问题,即技术应激现象,是否在日本也同样存在呢?从调查结果来看,以系统工程师和软件技术人员为首的技术人员中,已经显著地出现了疑似技术应激的心理现象。
他拒绝和家人交流,在家的时候只会一直摆弄计算机,“对我也像外人一样”——妻子为这样的丈夫操碎了心,最终决定带他去医院找医生求助。
商业领域悉数陷落
“他绝非那种有勇无谋、只会一味拼命工作的工作狂。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其实可以说是他自己的性格使然。他的人格有些不成熟,比如喜欢能二元对立、黑白分明的事物,同时又只能从和计算机打交道的过程中实现自己的价值。而计算机又恰恰增强了他的这些心理倾向。”
针对这四个方面设置的问题,有高达70%至80%的调查对象选择了“描述符合一般倾向”。
在考察“计算机与人”的关系的时候,最重要的视角在于这个人是在一个怎样的现实体验中获得人生的成长。我从A医生接下来的一席话中获得了一个重要启发——
是否曾经在工作中忽然开始认真考虑抛下一切、跑得远远的?
孱弱的心灵
因为计算机要求严谨、正确的逻辑,所以造成很多人在日常生活中也会对一些细节十分敏感,比如大门的门锁是否锁好、煤气的阀门是否完全关闭这类问题,也会不由自主地反复确认,否则就会心神不宁。这一说法是否符合事实?
“最近,在全身心地投入计算机的工作后患上抑郁症、去医院寻求治疗的系统工程师不断增多。仔细观察这些病例,会发现他们几乎都有同样的背景。”A医生如此说道。
和计算机相处十分轻松,让人感到心中舒坦,和与人的相处完全不同,所以和人交往令人心烦。这一说法是否符合事实?
以上一节介绍的富原雄一为例,没日没夜的工作、加班、通宵作业,加上周末、节假日上班,又在如此残酷的劳动后迎来挫败。类似这样的劳动环境,或多或少存在于每个病例的背后。但他们的共同点不仅限于此,还包括他们在走向毁灭前就存在的极度贫瘠的人格特性。
因为计算机只能接受“非黑即白”这种二元对立型的逻辑,所以和计算机接触的人类的思维模式也会被计算机“改造”,变得越来越像计算机。这一说法是否符合事实?
“只要去调查一下那些沉浸在计算机世界里的工作狂的人格形成过程,就会发现,他们之中很多人从小到大就像在与世隔绝的温室里的花朵一样长大,只会对着书本学习,甚至让人觉得他们不管是喜怒哀乐这样正常的感情,还是现实世界中的人情冷暖,都没有切身体验过。富原也是一样。”
该研究主要用以下四个心理倾向为线索来剖析问题。
我们人类只有在现实世界中,才能体会到心潮澎湃的兴奋、悲伤的痛苦、伤害别人后自己内心的折磨、战胜烦恼的快乐等感情。只有经历种种感情,才能让我们的心灵更加充实。但是,如果没有这些体验,心灵就会像干涸的土地一样贫瘠。
然而,这项调查真正的研究目的,在于确认所谓技术应激现象如果真实存在,那么引起该现象的要素是否为计算机这一问题。
“如果心灵的体验十分贫乏、人格不够健全的话,就不会在面对美丽的自然景观时感到喜悦,也不会在看到艺术品后心灵像受到涤荡一样产生清爽的向往。或者说,这种向往已经干涸,只能对工作后的成就感产生快感。”
她们对丈夫的不安不仅停留在身体方面,有43%的人表示,担心自己的丈夫会发生“心理上、精神上的崩溃”。可见丈夫们每一天都是在如履薄冰的精神状态下工作的。
未来的社会,信息会通过计算机和电视等媒介像潮水一样涌向我们。明明是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事情,却能够看到别人体验时的图像,听到他们的声音,通过自己的想象进行感受模拟,还会在脑中对这些信息进行逻辑加工,追加体验。从另一方面说,人和人接触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少,或者说寻求和他人接触的积极性就会越来越弱,让人们的精神世界变得愈发贫瘠的因素也就越来越多。
如果长时间从事这类高度消耗神经的工作,总有一天会迎来肉体上的极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预感到这点,有三分之二的人曾经感到类似“如果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身体会累垮”的危机感,特别是其中有高达84%的妻子对丈夫的将来心存不安。
我们也许可以这样说,技术应激这一发生在软件技术人员身上的典型症状——比如凡事都要用二元对立的思维分出是非黑白,或者因为计算机对人类顺从、忠诚好相处,而厌恶和有感情的人类打交道等心理现象——是由于他们本身就具备容易产生这种症状的人格,才能在计算机的影响下诱发心理上的异变。而助长了这种心理变化、将人们逼向绝路的,难道不正是反人类的、残酷的劳动环境吗?面对遍体鳞伤、呆若木鸡的人们,A医生开出的是这样一张“诊断书”。
“通常来说,随着人们年龄的增长或生活阅历的增加,思维的灵活性应是逐渐变大,也就是俗话说的人的棱角被磨平了。但在软件行业工作的人,应该是有一些阻碍这一规律的因素。”山崎对我说。
系统工程师们说,计算机会煽动人们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将逻辑的快乐像“毒品”一样注入我们的身体。在“毒品”的召唤下,人们和计算机的感情愈发亲密的同时,和他人之间的关系却变得空洞化——A医生的一席话让我不禁担心,我们这一列通往自闭化社会的列车会不会加速前行?
这一倾向,同样能在妻子们的回答中得到印证。而在针对普通的坐办公室的公司职员的调查中却得到了相反倾向的回答。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这是一个软件工程师们特有的倾向。
恍然回过神来
对于这个问题,做出肯定回答的人,是做出否定回答的人的三倍。
本应领跑计算机技术浪潮的技术人员,却因一门心思埋头于工作,患上心理疾病。A医生将造成这一现象的背景归纳为以下三个因素。其中排名首位的,是操作计算机的工作会刺激人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其次是现代商业领域中长时间工作、通宵等残酷的劳动状态。最后,是很多人都具有埋头工作的人格潜质。
“计算机只接受正确回答。所以,在和计算机打交道的过程中,人们会不会因为持续处于紧张状态而变得更加敏感呢?”
其他专家又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呢?
就上面这个提问项来说,虽然大部分人回答了“和以前相比没有变化”,但回答“比以前更加明显”的人约为“不如以前明显”的人的三倍。
“来我这里咨询的那些所谓职场精英,很多人也有相同的特点。”
这项提问主要用来分析调查对象是否在长期和计算机的接触中产生精神上的变化。像这样的提问项在该研究中随处可见。
临床心理学专业出身的心理咨询师B医生如此回答我。造成体力透支的高强度工作,让人埋头工作的人格、性格基础,还有计算机这一直接导火索——这三个因素是给现代人带来痛苦的“三重枷锁”。
“面对问题,如果得不到黑白分明的回答,你是否会比从前更加容易烦躁不安?”
“我们人类获得生存价值感有两个条件:一是职业活动中的成就感,另一个是人际关系中获得亲密性带来的满足感。然而现代工业社会却强迫人们仅通过职业活动的成就感去获得人生的满足。极端来说,就是只要有工作,其他什么都无所谓了,根本无暇顾及排解寂寞、充实自己等方面的需求。”
以山崎嘉比古博士为中心的研究团队进行的“技术革新背景下劳动者的生活和健康”这项调查,是一个充满野心的尝试。他们试图通过调查和计算机紧密接触的工程师和软件技术人员的真实生活状态,来剖析计算机和人类的关系这一最为前沿的问题。
但是,当人们因为一些原因在事业上遇到挫折,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时才发现,妻子、孩子、朋友之中,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和自己交心的人。只有坠落进孤独的无间地狱,在深不见底的寂寞之中,人们才会认识到,自己原来从来没有构建起能够在心灵上支撑自己的人际关系。
心理崩溃的不安
为什么没能够构建起正常的人际关系呢?有专家表示,个体的成长史对于人际关系的形成影响最大。
调查数据向我们揭示了一个充满悲哀的现实——无论丈夫还是妻子,都在生活中努力死守着家庭的最后一道防线。
“家长在养育孩子的时候,太过情绪化地关心孩子、给孩子过高的期待,反而会忽视孩子所需的关爱和心理上的其他需求,让孩子对人类的感情产生抗拒心理,厌恶和他人打交道。”
丈夫不光累得严重透支,回家后还不愿和家人进行情感上的沟通,妻子们的不满达到沸点也十分合情合理。但是,有八成的男性受访者表示“希望增加陪家人以及一起外出的机会”,绝大多数女性受访者也表示“希望丈夫陪自己好好说说话”“希望丈夫减少加班时间”“希望丈夫多注重健康”,对丈夫和公司提出了十分真切的愿望。
除了和家长的心理关系,孩子们还要面临来自学历这一走入社会的通行证的压力。为了获得这张社会通行证,孩子必须在大人面前扮演一个乖宝宝的角色,完全顺从大人的期待、指示、命令、禁止事项。这一切都剥夺了他们和同龄人玩耍、打架、劳作等体验现实、充实心灵的机会。
回答“经常觉得性生活存在问题”的女性,心中应该是存在着强烈的不满。对照研究数据我们发现,女性心中的不满,和丈夫回家时间太晚、回家时体力严重透支、回家后不愿动脑或照顾别人的情绪这三个问题关系最为密切。
说到这里,B医生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您看过一部叫《伴我同行》的美国电影吗?”
调查结果表明,这种对计算机抱有“过度亲近感”的人群中,有45%的人认为“性生活存在问题”。调查报告中也写道:“技术应激心理的征兆和性生活有着很强的相关性。”
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生长在美国俄勒冈州小镇上的中年小说家的故事。电影里,他一边回忆自己少年时的种种经历,一边将这些经历写进小说。
本书接受我采访的工程师中,很多人都说他们对计算机有着像对异性一样的亲近感,甚至一度沉迷于和机器的“交往”。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和人类的交往反而变得疏远。这些产生技术应激症状的人的性生活又是怎样一种状态呢?
主人公是包含他在内的四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在如今看来,他们四个都是十足的坏孩子。要是他们来了日本,恐怕都要成为被警察抓去管教的对象。这四个少年的家庭各有问题,每人也各怀心事。
这个调查中还有一个问题:“回顾最近三个月,你的丈夫平时在哪个时间段回家次数最多?”回答中,“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占比例最高,高达48%。“晚上十一点以后”占16%。也就是说,合计有六成以上的丈夫,在九点之前都是没有回家的。针对十一点之后回家的人进行分析,他们中45%的人回答“性生活存在问题”。此外,在“从事软件行业后,就不太喜欢和人交往了”中选择“是”的人之中,更是有48%的人回答“性生活存在问题”。
一天,四个少年一致同意去河对岸的森林里寻找一具尸体。在这场冒险的路上,他们一边露营,一边在山野中徒步行走了整整两天。这部电影所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单纯的故事。
在研究报告中,山崎博士写道:“有约三成的被访者认为,夫妻生活的基础存在问题。我们不难推测,他们的家庭生活的其他方面可能也会存在问题,应该多关注。”
既然如此,B医生又为什么会特意向我提到这部影片呢?
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一数字呢?
畏惧踏入人心
针对“你是否认为夫妻的性生活或多或少存在某种问题?”这一问题,有29%的男性和25%的女性选择了“经常这样想”或“有时会这样想”。其中,女性选择“经常这样想”的比例甚至高于男性。
四个少年踏上了一段为时两天的寻找尸体的旅途。在路上,他们有过冲突,又重归于好,彼此流泪倾诉对学校、老师和家人的种种怨恨和不甘,又互相安慰、鼓励,并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出深厚的友情。这部作品将人生体验的原型高度浓缩、升华,并通过电影的形式表现出来,在日本的年轻人和儿童中获得了经久不衰的人气。
调查报告的一个章节中如是写道。山崎就是从这样的视角,将上述问题抛给了一对对夫妻。通过这些问题,研究人员能得到怎样的调查结果呢?
听说了这部作品后,我也租来录像带一探究竟。电影里生动地描绘了我们所经历过的少年的世界。少年们的悲伤、喜悦、怒气、心灵的跃动……简直就像一个情感博览会一样陈列在眼前。
“在日本,和性相关的话题总被视为禁忌,很少被公开提及。但实际上,性生活起到了维系夫妻关系的重要作用。我们认为,通过考察这些数据,包含情绪因素在内的日常生活中关系的好坏情况,也可以非常直观地呈现出来。”
“在和年轻人谈话的时候,经常听他们提到这部电影。好多人都对我说:‘真的好羡慕电影的主人公们啊,我就从来没有过他们那样的经历。’”
以东京大学医学部山崎嘉比古博士为中心的研究团队,针对计算机软件技术人员的生活进行了详细的摸底调查。调查内容不仅包含工作方面,也囊括了私生活的内容。关于私生活的调查中最引人注目的项目恐怕就是性生活了。
在体验现实的过程中充实自己的心灵——如果直到成年都没有这样的体验,将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呢?
如果被问到这个问题,你会如何回答呢?
B医生说道:“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各方面信息都在提醒我们,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有自闭倾向的年轻人正在增加,而且最近几年这一趋势越来越明显。”
“你是否感到,夫妻间的性生活出现过问题?”
据B医生说,这类人分两种。一种,是哪怕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异性,也无法张口表白的典型自闭。另一种,是虽然在众人面前可以放得很开,模仿电视上的搞笑艺人,或是连珠炮一样抛出段子吸引众人目光,但到了一对一的时候却忽然变得张口结舌、无法交流。
妻子的怒火
无论上述哪种类型,他们都像是被一层无色透明的胶囊所包裹着,和外界之间隔着一道厚厚的屏障,从不与他人交心——这就是所谓的“胶囊人类”。
如果让他们的妻子去描述一下自己的丈夫,又会得到怎样的回答呢?妻子们的调查数据,毫无保留地揭示出了奋斗在计算机技术最前沿的高科技战士们的私生活状态——甚至也包括了两性相关的内容。
“他们非常害怕踏入别人的心灵,也怕伤害别人。与此同时,他们也同样厌恶别人进入到自己的内心世界。所以,虽然他们表面上可以与人对话,但话题全都是些新出的汽车,或者哪个饭店的法国菜好吃什么的。也就是说,他们说出来的不过是‘信息’而已。他们认为只要能交换信息、看起来能说得上话,就是所谓的人际关系。但其实,明朗快活只是肤浅的表面现象,他们的关系只停留在高高兴兴地交换信息而已。”
有35%的人认为“每两天就会有一天工作后身心俱疲,下班后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意想”。60%的人认为“每周只有不到两个工作日能神清气爽地起床”。特别是每月加班时间超过四十个小时的人群中,这一疲劳曲线的上升最为陡峭。
倾听B医生的分析后,我想起了本次采访中遇到的年轻工程师们的表情。人与人心意相交的过程,或许会面对心中的纠葛,或许无论自己和对方都会受到伤害,会充满苦涩——他们既没有体验过这种真正的人际关系,也不想去体验……和B医生描述的人格高度重合的人,现在正变得越来越多。当有越来越多拥有类似人格的人和计算机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时,这个世界的人情味会不会变得越来越淡漠呢?
此外,有75%的人至少有过一次周末加班的经历,33%的人有过三次以上周末加班。在加班时间上,52%的人每月加班超过四十个小时。这一调查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长时间劳动已经成了这一行业的常态。
在这一章的开头我曾经写到,年轻工程师们之间完全没有性的味道。面对“性”与“爱”这两个人类最为原始、最为赤裸裸的感情,他们只会露出淡漠的神情,也是毫不令人意外。
虽然67%的回答者在每周休息两天的企业工作,但有33%的人在最近三个月内有过至少一次通宵加班的经历,6%的人通宵加班达到四次以上。
人沦为机器的危险
前文中我采访的那些计算机行业的工作人员,他们的加班时间足以让普通上班族相形见绌。山崎博士的调查结果又如何呢?
在这一章中,我通过观察系统工程师和软件技术人员这两类计算机社会的急先锋群体的生活,思考了计算机对人类的影响,同时尝试找出我们人类社会当前正在面临的问题。
通过对问卷调查结果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怎样的现实呢?
通过夜以继日地和计算机打交道的系统工程师们的体验,我们得知计算机就像黑暗中魔女的咒语一样,有一种俘获人心、将人禁锢其中的力量。有些人甚至一旦和计算机建立起亲密关系,就无法将其斩断,反而会十分厌烦和人类的交往。
调查对象是一千名计算机软件技术人员和他们的妻子。通过发放调查问卷的方式收集数据,调查问卷回收率约为65%(648人)。回答者中,年龄二十五岁至二十九岁、大学理科专业本科学历、工作经验三年到五年的人群最多,占总数的近四成。
但是,精神科医生和临床心理学家认为,是否会陷入这种状态,最关键的因素还是在于其人格的形成阶段。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是否充分地体验了真实的情感、培养出充实的人格,这才是一个人是否会因受到计算机的影响变成自我封闭者的分歧点所在。
在这一背景下,山崎博士将收集到的大量计算机技术人员和一般办公室工作人员的数据进行了比较。数据的范围不仅涵盖当事者本人,还包括了他们的妻子,将他们的私生活也纳入了考察、比较的范围。
作为临床心理咨询师并长期和孩子们接触的C医生表示:“现在的孩子们,哪怕是你把他们带到大自然中去,让他们自由地玩耍,他们也会无所适从。他们会吵着要电视,要游戏机。还有些孩子会一遍遍翻着塞满背包的漫画书。要将孩子们培养为心灵充实的人,虽然口号喊起来容易,但事实上现状已积重难返。”
还有一点,就是技术应激现象为何会发生,直到目前都还没有一个十分确切的结论。其诱因究竟是不是计算机目前尚不可知,要避免妄下结论。
不仅如此,据B医生说,最近还有很多孩子厌恶泥巴黏糊糊的触感,对虫子等生物极端恐惧,甚至表现出对自然和生命的抗拒。
过度沉迷于和计算机的对话,喜欢计算机超过了人类,身为人类的感性却陷入衰退状态,将这些症状综合在一起,就是“技术过度适应症”,即所谓的技术应激。目前来自临床的报告,主要是通过收集前往医疗机构就诊的病例进行推论导出的。因此,技术应激是否会演变为社会整体的趋势,还有待考察。
毕业于临床心理学专业的心理咨询师B先生说,最近很多父母甚至认为“最好尽量避免感情的波澜,过平稳、顺利的生活才是幸福的家庭”。越来越多的家庭中,夫妇之间、亲子之间简直就像陌生人一样,所有人都只是表演着幸福的家庭而已。而真实的人类的生活却陷入残缺状态。缺少真实体验、情绪方面发育受到阻碍的孩子大量增加,而且第一代这样的孩子已经长成大人,活跃在社会上。今后的计算机社会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最近,日本国内的神经内科医生、从事治疗身心疾病的心理科医生、心理咨询师等直接面对患者的一线工作者们,也纷纷开始报告技术应激性的病理现象或引发的人格异变。山崎博士认为,对待这些病例报告的时候需要十分谨慎,应该进行更多详细的调查。
最近,所谓的智能大楼在各地拔地而起。无论进出大楼、办公室,还是在公司食堂买饭票,都需要使用ID卡(电子身份证)才行。仅凭这一张卡片,计算机就能侦测到谁在哪干了什么,并进行严格的管理。
山崎博士带着我去了他的研究室。研究室被高耸到天花板的书籍和资料环绕。美国临床心理学家克雷格·布罗德所发表的研究报告 《技术应激》(,Technostress) 中,从文明论的角度就计算机社会给人类带来的种种令人忧虑的现象做出了一些探讨。山崎对这一研究兴趣十分深厚。
一开始,可能有人认为这样会让人喘不过气来而心怀抗拒,但渐渐所有人都会适应这样的生活。相信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
那是一个小雨下个不停的阴郁下午。无论何时造访位于东京本乡的东京大学医学部大楼,都会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在位于大楼一角的保健社会学教室里,我见到了担任该学科研究助手一职的保健学博士山崎嘉比古。他正在研究的课题是从劳动健康的角度调查以计算机化为首要特征的技术革新,是否会对劳动者的身心造成影响,以及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还有人指出,“我们每一个人,就像一个个顺从的精密部件一样,被组装、吸纳进计算机系统里面,逐渐变成机器。对于这点,我们就像患了感觉迟钝症一样,完全没有抗拒”。
技术应激的真面目
在这样一个计算机普及率越来越广、速度越来越快、效率越来越高、生活越来越方便的社会里,我们人类还能够继续保持“人类”的身份吗?折射出这一问题的征兆,难道不是已经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吗?有鉴于此,我们还能不假思索地接受,并朝着现有的方向加速前行吗?且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继续追踪这一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