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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他自杀的原因你知道多少?”

“这房子当时是表哥给我找的,说让我先住着,后来他说这房子是他一个朋友的,朋友去了国外,房子就便宜卖给他了,让我安心住着。反正又没房租,我也就一直住着了。至于宋记者所说的假货的事,我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有天我带了些土特产去看表哥,期间他接到一个电话。他躲着我去卧室接的,我不知道具体的内容是什么,但他从卧室出来后对我说最近他那边可能会出点儿事,也许会连累我,让我遇事不要害怕。我问他是什么事,他又不说。我压根儿没想到他会自杀。”

戴森摇摇头:“完全不知道。”

“当时你的收入,供不起这房子吧。”我说。

和戴森的交谈止于此。回报社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陈泽兴、戴森以及“贵锦”假货事件之间的联系。宋一歆一路很安静,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进报社门的时候,我一个激灵,赶忙把老唐离婚和老唐、老张两人因为这事干架的情况简单跟宋一歆说了说。她很惊讶,说自己上次还对老张说要预防七年之痒,没想到不是老张出事,而是老唐。

“是,”戴森抬头看了看房子,“三年前我搬到了这里。”

次日,尹峰猝不及防的造访给了我和老唐重修旧好的机会。

宋一歆因着我的话将整个屋子又瞧了一遍。

江南集团和社里的合作已经确定,具体方式也商量得差不多了。听闻尹峰主动上门造访,主任赶忙出来,热情地要将尹峰迎到自己办公室去。尹峰一面和主任说着寒暄的话,一面示意我和老唐也跟上去。主任见状,丢了句话给我们。我和老唐便也跟了进去。

我问:“三年前你就搬到了这里?”

分宾主坐定后,主任率先切入话题:“尹总登门,真是蓬荜生辉啊!”

宋一歆问:“这跟假货的事有什么关系?”

尹峰很内敛地笑了笑:“我只是恰巧路过,想见识一下咱们《汉江日报》的气象。”

“三年前,我出了场车祸,左腿胫骨骨折,肌肉组织挫伤,后来伤是好了,但留了点儿后遗症。我自尊心强,不愿意出去被别人嘲笑,就整日待在家中不出门。表哥看我郁郁寡欢,就想办法让我当上了‘贵锦’品牌的代理。‘贵锦’发展很快,我店里的生意也挺好,这让我的生活得到了不小的改变。可是半年前的一天晚上,表哥突然来找我,让我尽快把店给盘出去。我问是为什么,他却一直不说,只说让我听他的话,尽快做就好。我舍不得这店,就一直拖着,跟表哥说如果不告诉我原因,我是不可能就这么把店让给别人的。他催了我几次,见我始终没动静,就不再催了。”

主任干笑两声,将目光投向我和老唐。老唐会意,说:“既然尹总是路过,不如中午一起吃顿便饭吧。”

果然没错,我心中的猜想正在逐步被验证。

“不了,我真的只是路过,一会儿公司还有个会,不能多待,下次我请各位吃饭,主任一定要赏脸,唐记者、周记者也一定要来。”

戴森这时显得犹豫起来:“我也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我知道,这件事和我表哥的死有关系。”

“尹总相邀,我们必定到,是不是?”主任再次将目光望向我和老唐。

我问:“谁在捣乱?”

又说了些没什么意义的话后,尹峰起身告辞。送走尹峰后,我和老唐默默从楼下往上走。在上楼的间隙,老唐突然开口道:“也许你说得对,宗越的案子,背后可能有更大的牵连。”

“不是我店里的,是有人在外面故意捣乱。”

我愣怔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那不如先说说你店里的假货是怎么回事。”

“我有个朋友,我让他帮你查查。”

戴森的脸色和他之前的声音一样,带着些许疲惫:“的确。”

我不以为意,囫囵应了声,没再说宗越的案子,转而说起尹峰:“江南集团和我们的合作已经定下来了吧,不知道这位尹总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因为有些事情你解决不了,而我正好能帮你。我们相互需要。”

“嗨,管他打什么主意,反正合作定下来,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些,至于上面的事情,那可不是我们能掺和的。”老唐说。

“呵,”他轻笑了声,“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呢?”

“也是。”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仍然想着这事。

我率先问道:“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们?”

“‘贵锦’那边?”

戴森把我们让进屋,又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水,三人相对而坐。我检视了一下屋子,这家里应该是有女主人的,只是今天不在。

“还在调查,店老板戴森是之前自杀的陈泽兴副厅长的表弟。”

戴森果然如约在家等着我。他开了门,见我旁边还有一个人,有些惊讶。我解释说:“这是宋记者,我们一起的。”

“啊?”老唐扯了下嘴角,“这就有意思了。”

“保密。”我虽说了这两个字,却还是简要地把事情的经过跟她说了,又嘱咐她一会儿多看少说话。

刘小姐突然打电话来,约尹峰一起吃饭,并说介绍一个人给尹峰认识。

宋一歆却装作听不懂我的话,故意说:“时间紧、任务重,先不说这个。正哥,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在汉江这段时间,刘小姐几乎没有给尹峰多少存在感。他几次打电话过去,这位刘小姐都很客气地请他不必关照她,说自己到汉江只是随便看看,没什么工作安排。如此,尹峰也不好多说,只得尽职尽责地打理好自己手头的事情。

“什么事啊,连发个短信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害我等了那么长时间。”我并没有怪宋一歆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她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总部的风声越来越紧,高远说马上就会有消息下来,估计跟这位刘小姐分不开,并透露可能与之前汉江省的水资源开发计划有关。据传,这个项目是在中央挂了号的,规模不会小。有规模就意味着可能有大效益,尹峰揣着这个消息,既有些忐忑,又隐隐感觉到一些激动。他有一种预感,今天刘小姐的局,不会仅仅是给他介绍一个人这么简单。

宋一歆咯咯地笑了几声:“对不起啊,我临时有点儿事,没来得及和你说。”

下午五点,尹峰坐上了去希尔顿酒店的车。江南集团离希尔顿并不近,刘小姐来汉江之前,尹峰曾问过她要不要把住的地方安排在公司,对方很委婉地拒绝了。这样正好,直接安排在酒店里,省得他还得照顾对方的起居。另一方面,他还有点儿私心,不希望自己在江南的工作全部落到这位刘小姐的眼中。

我白了宋一歆一眼,心里有些不高兴:“你还记得要找他啊?”

车子在希尔顿酒店门前稳稳停住。

从报社出来,我和宋一歆打车去往戴森家。路上,宋一歆问我:“找着老板了?情况怎么样?”

“尹总,到了。”司机扭过头说了句。

我看向主任。“你们去吧,注意安全。”主任说。

尹峰睁开眼,浅浅应了声。司机绕过车尾,给他开了门。尹峰下了车,对司机说:“你先回去吧,明天早晨过来接我就好。”

“带着我,我也去。”宋一歆说着,放下身上侧背的包,迅速拿了几样东西,要跟我出去。

司机很贴心地问:“那要不要我去帮您订个房间?”

“去见‘贵锦’的老板。”戴森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约我在他家见面。

尹峰想了想:“也好,那就麻烦你了。”妻子不在身边,他在哪里入眠又有什么不同呢?司机天天接送自己,也挺辛苦的,今天就当给他放个假。

她倒是很坦然:“回来了。”似乎完全不记得之前和我约好去调查“贵锦”的事情。“你去哪儿?”

司机有些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尹峰心里暗暗笑了,抬脚进了希尔顿酒店的大门。跟着服务员来到茶室,开门的瞬间他瞥到一张熟悉的脸,心兀地一沉。

我点点头应了声,问宋一歆:“回来了?”

“哎呀,是尹总。”有人热情地迎了上来。

“小周,出去?”我还没开口,主任的话就飘了过来。

心中万般不愿,尹峰也不得不装出热情的样子:“顾总,好久不见啊!”

宋一歆是和主任一起来的。他们进来的时候,我正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准备出去。听到脚步声,我抬头,见是主任和宋一歆,不由一喜。

面前的人姓顾,叫顾卫东,是本省地产大鳄万华公司的总经理。万华与江南一向不和,当年汉水花园的项目双方争得你死我活,彼此都没留一点儿情面。江南败给万华后,两方做出了一种拉锯战的姿态,你来我往,各不相让。七年过去了,江南的人换了一拨,万华的人也换了一拨,但无论掌权者怎么变换,两方都很默契地选择了对立的姿态。但尹峰还是承认,他不愿意见顾卫东,更多的是私人方面的原因。这原因说起来很怪异。

老张倒像是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没有再和老唐说一句话。办公室里的气氛遂沉闷起来。这样的境况直到宋一歆回来才算有所改观。

顾卫东抢了高远的女朋友!

但还有比离婚更糟糕的事情,那就是老唐整日里显得迷迷糊糊,没什么精神头。这样的状态落在周围人眼里,当然又衍生出各种各样的言论版本。离婚不止对女人是一场灾难,对男人也一样是场灾难,这不分彼此。

这事本和尹峰没什么关系,但就是很明显地影响了尹峰对顾卫东的观感。总之,尹峰对顾卫东没什么好印象。所以当看到这位顾总经理时,尹峰的心狠狠跌了一下。但碍于刘小姐在场,也碍于风度,尹峰还是很庄重地与顾卫东握了手。

老唐的话一度让我觉得婚姻是可怕的,是琐碎的。我也在思考自己会不会也像老唐那样陷入穷途末路。所以那几天我总是难以成眠。后来极度纠结之下,反倒产生了孤注一掷的勇气。付雪霏那样沉静,那样克制,我更愿意相信她,相信我们的生活不会像老唐那样。

刘小姐这时站起身来,招呼道:“你们认识?”

后来有一次喝醉了酒,老唐对我说:“周正啊,男人就不该结婚,你看看我,看看我,这就是我的下场,陷在鸡毛蒜皮的破事里面不得自由。”

“当然,早就听说尹总的大名了,前段时间还与尹总一起出席过活动,只是那天时间紧,尹总又忙,我就没敢打扰。”

原本老唐和他妻子的争吵大多来源于琐碎的日常,谁去接孩子,晚饭吃什么,什么时候回父母家看看,结婚纪念日要怎么过,孩子生日要怎么过,看电视要看哪个频道,等等。虽是小事,积聚多了也难免有伤感情。自老唐接受广告部的一部分工作后,应酬增多,常常是正午出门,三更半夜回家,妻儿出门时,他在酣睡;妻儿酣睡时,他才回家。错乱的时间便会带来错乱的生活,而生活一旦错乱,婚姻就很可能出现问题。老唐与妻子无穷无尽的争吵便是在这个时候衍生出来的,说不上太具体的原因,说不上太具体的情境,但总是莫名陷入争吵中,这让老唐觉得可怕。后来他说自己曾经想极力避免这种情况,于是尽量减少了与妻子的碰撞,却发现之后的每次碰撞反而问题更多、结果更坏。

尹峰在心底冷笑一声,这个顾卫东,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上次市里组织企业家论坛,两人在会场可都是冷着脸的。虽然如此,尹峰也不会幼稚到揭穿顾卫东的假话。揭穿又能做什么呢?揭穿对谁都没有好处,只会弄得三个人都尴尬,没有必要。

我多少知道一些老唐离婚的原因。

“哪里,是顾总太忙,我不好打扰。”尹峰回道。

有好事者来问我老唐离婚的事,我一概说自己也才刚知道。他们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或怀疑或愤愤地离去。我因此与几个话多的人闹得不甚愉快。不过我却一点儿都不后悔自己这样做。

刘小姐显然很满意这样的会面与气氛,巧手一翻,茶碗在她手中打了一个转,轻轻落到案上,接下来,温壶、烫杯、分茶等一系列过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一段茶艺表演后,醇香清冽的茶便呈到了尹峰与顾卫东面前。尹峰端起茶来,细细闻了闻,顿觉心神宁静、眉目清明,及至入口,更觉香气袭人。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听到周围人的谈话,才知道老唐离婚的事情不知怎么就在单位里传开了,好像是和老张有点儿关系,两人为此还打了一架。我联想起两人脸上的瘀伤,若有所悟。

品茶需要静心,心不静,茶香便减了大半。所以尹峰虽然心下疑惑,却也强迫自己摒弃掉杂事,享受这难得的平静。而顾卫东显然就差了一筹,虽然动作有模有样,但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焦躁。尹峰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

隔日我就发现,老张脸上同样有着几块瘀青。

一杯茶过后,刘小姐渐渐引入话题:“汉江的市场缺口一向很大,也正因为如此,江南集团才在汉江投入越来越多的资金,希望能在目前的状况上有所发展。顾总,你们万华是汉江的老牌企业,树大根深,对汉江的市场也最了解,你觉得汉江的市场现状如何?”

被他这么一堵,我自是不好再问下去,只得收回一腔热忱,呆坐着。

顾卫东早在刘小姐说话的时候就放下了茶杯,这会儿他正了正身子,不紧不慢地说:“汉江的市场缺口确实很大。单就经济总量来说,汉江的增长的确很快,而且随着经济的发展,汉江的人口越来越多。有人的地方就有需求,有人的地方就需要房子,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人们买房子并不只是为了找一个避风雨的地方,现代人对房子的需求更多是对舒适感和安全感的追寻,当然,额外还有对荣耀感的追寻。汉江正处在一个经济迅速发展的时期,房地产市场的火热必然还能持续下去。市场容量不满,我们就有钱可赚。”

他看了我一眼,闷声说:“没怎么。”

尹峰听得频频点头。他承认顾卫东说得很对,自西部大开发战略实施以来,汉江得到了强有力的政策扶持。尤其是省内实施了几项关于招商引资方面的优惠政策,不少大中型企业选择在汉江落户。就业机会的增多,不只提升了本地人口的就业率,还吸引了不少外来人口。从这一点上看,汉江的市场确实还有很大的潜力。

有脚步声传入耳中,我刚起身坐好,老唐就进来了。他脸颊一侧发紫,看上去是被人打了一顿。我顾不得之前的不快,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刘小姐也微笑着点头,夸赞道:“顾总好眼光。”

当天临走时,我将那捧花连同一张名片留给了戴森,我坚信他不久后会联系我。

“刘小姐今天请我来,不是只想听听我对市场的看法吧。”顾卫东说着,看了尹峰一眼,又把目光投到刘小姐脸上。

戴森,陈泽兴?“贵锦”,江南?这些究竟圈禁了一个怎样的事实?我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想,但总是不成体系。

尹峰也提起神来,意味深长地朝刘小姐看过去。

一开始我并没有把“贵锦”的事情和陈泽兴的死亡联系起来,直到下午跟着戴森去到陈泽兴家楼下,碰巧听到有人在说陈泽兴的案子,并说刚刚开车过去的那人是陈泽兴的表弟,他以前见过。

刘小姐不慌不忙,又给面前的两个男人各斟了一杯茶,才缓缓说道:“汉水花园的项目,想必你们都听过吧。”

据传戴森是陈泽兴的远房表弟。

“嗯,听过。”尹峰来了兴趣。

这话带着点儿流氓的味道,但这恰巧说明了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顾卫东略微皱了下眉头,也说:“当然听过。”

“你跟踪我?”他的语调急剧升高,又突然降了下来,“就算真是你说的那样,那又能证明什么呢?”

当年汉水花园的项目,万华地产与江南集团争得十分激烈,最后江南败北,项目被万华拿下。但原本用作普通住宅区的地块被开发成了高档别墅区,为此引发了市民的激烈讨论,而当时负责这个项目的建设厅副厅长吕明于不久后外逃,杳无音信。直到新闻报道出吕明在美国密歇根州一间地下室被捕的消息后,这个项目才再次被提起来。

“抢救陈厅长的时候,我就在急救室外面。下午,你去了他家。”

将近七年前的项目。

我当然不相信,诸多的巧合叠加在一起,让我怎么相信?

尹峰那时候还没进入江南,对此事知之甚少,但高远曾经说过,就是这个项目,才导致江南在汉江的发展这些年来停滞不前。

“真相?”他不屑地笑了,“我不知道你要的真相是什么。真相就在你眼前,只是你不相信罢了。”

是的,很少有人知道,江南集团这个庞然大物在汉江省的发展其实并不好!尹峰接手高远的工作前也不知道。高远不是没说过,只是尹峰一直不相信。好好的江南集团,好好的汉江省,怎么就发展不动呢?高远说是人们生活习惯的原因。汉江省在西北,江南集团却重在水乡情韵,高远一直把原因归结为这个方面。尹峰不这么看。越是稀缺的东西,人们对其抱有的好奇心就越盛。正是因为汉江地处西北,江南集团的特色才显得更加突出,这是劣势,也是优势。这更是尹峰有信心把江南在汉江的摊子支起来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顾总,当年你已经在万华了吧。”刘小姐突然将话题抛到了顾卫东身上,“你应该记得,当年这个项目,万华让江南吃了很大的亏。我没有说错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错,当年我是在万华,但当时我还在下面,对这个项目并不是很清楚。”

“听说你是在破财免灾?”

“是吗?”刘小姐诡谲地笑了笑,“没记错的话,顾总曾经做过吕厅长的秘书。”

他额头微微收紧,冷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尹峰脱口而出:“吕厅长?吕明?”

我将手机推到他前面,上面是一张我刚刚找出来的陈泽兴的照片:“陈厅长,你认识吧。”

刘小姐没说话,自顾自地喝着手里的茶。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摊开手,“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顾卫东似乎面有难色,良久才说:“刘小姐真是消息灵通啊,竟然连这事都知道。”

“我没有抓住不放,只是有人打电话给报社,所以我来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顾总不想承认这点,不过是因为时至今日吕明案还悬而未决。但顾总也不必想太多,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会想到追究这些呢?再说,顾总当年辞职的时候,吕厅长还没有出事,不是吗?”

戴森和我说自己并不知道假货是怎么回事,店里也正在自查,对之前的假货已经帮买主进行了退货,又问我为什么要抓住这件事情不放。

刘小姐的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饶是尹峰,也对此无话可说。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好吧,那你稍等。”

“原来顾总还有这么段过去,恕我孤陋寡闻。”尹峰叹道,“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汉水花园的项目,跟我们今天要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顾卫东的过去虽然值得探究,但尹峰更想知道今天的主题究竟是什么。

“有。我就在你家楼下。很好认,我手里拿着一捧花。”

“尹总别着急。”刘小姐安慰道,“汉水花园已经成为过去,不可能再翻出来重演。但是,汉江马上就要再上一个新项目。这个项目的利润空间,和当年的汉水花园不相上下。”

“有这个必要吗?”

这时候顾卫东也来了兴趣:“哦?这事我还不知道。”

“出来见一面吧。”我说。

“我也不知道。”尹峰加了一句。

“哦,”他应了一声,“这事没什么可说的,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事情还没有定下来,但已八九不离十了。汉水花园被偷梁换柱成为低密度的别墅区后,打乱了政府关于城市建设的规划。如今上面打算重启这一项目,名字肯定是要换的,但实质上还是当年的规划。”

“我想了解下‘贵锦’珠宝出现假货的事情。”

“那这次的选址在哪里?”顾卫东问道。

“好吧,你有什么事?”

“应该是沿着汉江一带。前几年不总说要开发汉江水能的吗?虽然动静不是很大,但一直持续进行着。这次的项目,就是当年提出开发汉江水能的一位部长亲自部署规划的。原本具体负责水能开发的是水利厅的陈副厅长,只是……”

“你就是戴森。”

“等等,”尹峰摆了下手说,“陈副厅长?莫不是前段时间跳楼的那位?”

电话那边的人愣了一下,说:“你打错了,我不认识戴森。”

“没错,是他。”刘小姐似是会心一笑。

“我找戴森。”我径直言明目的,而后才说,“我是《汉江日报》的记者。”

这让尹峰也皱起了眉头。会是个巧合吗?陈泽兴的事情,上面只说在调查中,具体原因还不清楚,这个时候说有新项目,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电话接通,一个稍显疲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好,你是?”

顾卫东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神情有些茫然地看向面前的两人。

站在楼下,我捧着一捧娇艳的花,拨通了戴森的号码。

刘小姐说:“不管谁来负责,这个项目肯定是要上的。今天请两位来,是想就这个项目未来的开发做个协商。”

负责安保的男人定定地瞅了我几眼,并没有要询问的意思。我向前走了几步,又踅回去,问他戴森家的具体位置。他倒是毫不吝啬,很随意地就告诉了我,我猜他是将我当成了花店的快递小哥了。人人都喜欢新鲜的东西,而这边的花店生意确实也十分红火。我按照保安所指的路线往前走,很快就找到了戴森家。

“等等,”顾卫东叫了一声,问道,“项目还没有出来,怎么知道会被谁拿下呢?”

路边有个花店,我进去买了一束花,然后大摇大摆地抱着往门内走。

“这点自然不用顾总担心。除了江南和万华,汉江恐怕没有第三家公司能拿下这个项目。只要我们两方合作,拿下这个项目,是万无一失的事。所以我的意思是——联手。”

我没有着急离去,就近找了家小店吃了午饭,一直在楼下等到戴森下楼,又跟着他的车返回了清溪苑。在离清溪苑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我下了车,看着戴森的车缓缓驶进大门,就像驶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顾卫东显得有些迟疑。

按照胡适之的理论,我已经做到了大胆猜想,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小心求证了。

尹峰心里虽然震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过来。既然她说了联手,那恐怕也是集团上层的意思。只是高远那边,他该怎么说?另外,万华当年既然有能力独自担下汉水花园的项目,现在又为什么要让江南分一杯羹呢?利益就是一块大蛋糕,谁都想吃上一口,但不是人人都能得到咬蛋糕的机会。信息就是资源,今天刘小姐毫不掩饰地将这样一个重大的信息分享给万华,就不怕万华打起独吞的算盘吗?尹峰很疑惑。

这个猜想一旦显现,我就不可抑制地构建了一个繁复冗杂的故事。对记者来说,任何带有主观能动性的猜测都有失公允和客观,但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个人可以完全做到客观呢?恐怕没有。这么一想,我所产生的乌泱泱的猜测也就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了。

“好吧,我会尽快与上面商量的。”顾卫东说。

戴森来这里,会不会与死去的陈泽兴有关?

“那好,希望早日能得到顾总的答复。”刘小姐回答道。

对陈泽兴死亡一事的调查被叫停后,我曾独自一人来过这里。每有新闻稿被撤下,我就会在与该新闻相关的地方进行缅怀。对我而言,这种行为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对无力感的致敬。那天我在陈泽兴家楼下伫立良久,脑中一片空白。没想到再次来这里竟然是跟着戴森的车来。

送走了顾卫东,尹峰与刘小姐站在希尔顿门外。时间已经到了饭点,尹峰便提议去吃饭。两人到酒店餐厅,各自点了餐。在等待的间隙,尹峰道出了自己的疑惑。刘小姐嫣然一笑,反问道:“尹总是怕万华独吞这个项目?”

果然,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我曾经来过的地方——陈泽兴家楼下。

尹峰愕然点点头。

隔日一早,我来到清溪苑,在周围徘徊了很久,未能见到戴森的身影。直到中午十一点左右,才看到戴森开着车缓缓驶出小区的大门。我当即拦了一辆出租车,跟上戴森的车。我并不知道戴森要去哪儿,但是直觉告诉我,跟着他一定会有收获。

“这个大可不必担心,万华现在恐怕没有精力这么做。”

当天晚上我上网搜寻,发现清溪苑是本市的一个中高档住宅小区,房价不低,楼盘的开发者正是前次老唐拉着我去的江南集团。

“为什么?”

从百汇商厦出来,我去了省残联,而后又去了市残联,最后,侥幸找了戴森家的住址。赶到残联资料上戴森家的地址,却被告知戴森早在三年前就搬离了那里。戴森当年的邻居凭着有限的记忆,给我指了一个叫清溪苑的小区,说是印象中戴森搬到了那里。我离开时,戴森的邻居还不无羡慕地说:“好运来了还真是挡都挡不住啊!戴森之前日子过得不怎么样,三年前就突然发了,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汉水花园的项目,吃亏的可不止江南一家。”

那天我去“贵锦”后,亮出了自己的记者身份。没想前次和我神聊的几个店员这天变得很沉默,好像唯恐说出什么话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从她们那里得到的唯一消息就是这家店的老板确实叫戴森。我又走访了附近的几家店,得到的消息也十分有限。这个戴森十分低调,几年里来店里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最近的一次是在一个月前。见过戴森的人说,他个子不高,戴一副黑框眼镜,身形微胖,左腿略微有些残疾,走起路来有点儿跛。因为戴森来得极少,所以即便是见过他的人,描述起来也是模模糊糊的。

“你是说,万华也吃了亏?”

其实我知道,害怕不是因为外界的安静,而是因为内心的不平静。

刘小姐没有回答,只是微笑地看着尹峰。

我回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是老唐回来上班的第三天了。宋一歆还是没来,也不知她究竟碰上了什么事情。这两天我给她又打过一次电话,但依旧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我靠在自己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寂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尹峰又问:“那到底谁获了利?”

老唐离婚的事情在报社刮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