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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宋一歆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响起来,她接通,我也跟着她的一声“喂”听了过去。宋一歆铁了心地不想理我,她压低声音“嗯”了几声,然后收了手机出门。我看着她进了主任办公室。

我想无所谓、想心安理得地干自己手头那有限得可怜的事情,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最后索性放弃了强迫自己,任思绪在天际遨游。

百无聊赖,我将手里的笔转过来转过去地把玩,暗想她去主任那里是干什么。

但同时,我又觉得自己没什么错,便也理直气壮起来。既然你不搭理我,我又何必涎着脸去哄你高兴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谁也没有擅自决定他人人生的权力,更没有让他人为你的情绪负责的资格。

时间隔了不长,宋一歆回来,冷着脸对我说:“主任找你。”说完,扭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宋一歆这几天话很少,我不主动跟她说,她也不会主动和我说,身边突如其来的清净让我感觉很不习惯。有几次我按捺不住,主动找了话题和她说,她却语气平淡,带着拒人的冷漠。我心下暗自酸涩,有种失恋的感觉。虽然我知道这么说不恰当,但事实就是这样。陌生人的冷漠并不会令我们觉得难过,但相熟的人突然对你冷起来,你会不知所措,会分外难受。我偷偷瞥了几次宋一歆,她一直埋着头在看手里的书,丝毫没有搭理我的意思,这让我心里的落寞着实加深了不少。

我放下手里的笔,离开已被坐得发热的转椅,向主任办公室走去。

之后几天,我都没有去看老唐。

见我进来,主任说:“你和宋一歆再去一趟百汇商厦,上次‘贵锦’的事,有新的情况。”

老唐无言,但从表情上看,他有些不悦。我收住话题,意兴索然,也没有了和他探讨下去的欲望。

我问道:“主任,是什么情况?能不能先透露点儿?”

所以对老唐来说,面对不想接受的东西,他会选择退缩。宗越案子背后的事情,我觉得他是不想接受,所以才选择退缩。

“具体的事情你问小宋,有人打电话给她,说‘贵锦’的店被围堵了,恐怕事情不小。我担心小宋一个人去有危险,你陪她去吧。”

据说老唐从机关退到报社,是有些缘故的。按照老唐自己的话说,他原本也是立志做一名铮铮傲骨、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名记,是想做这个时代的忠实记录者的。可惜大学毕业之后,在家人的撺掇下,老唐出人意料地成了公务员,进了机关。在机关待了没几年,处处不顺心,索性请调到了报社,又变成了他心心念念的新闻人。而在机关里待得不舒服的原因,是他看不惯机关的办事方法,看不惯权力场上的你来我往和虚与委蛇。老唐说,说到底,是他自己退缩了,他不热衷也不享受机关生活,更缺少别人那种不顾一切一往无前的勇气。

“好,那我们马上就去。”

“怎么会?”我本能地反驳,也本能地认为老唐的话是一种退缩。

我出来的时候,宋一歆已经收拾妥当,于是自己也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利索,两人直奔百汇商厦一楼的“贵锦”珠宝专卖店而去。我们到的时候,店里店外已经围了一圈人,里面传来争执声,气氛看上去并不融洽。我对宋一歆说:“咱们进去看看。”宋一歆点了点头,我带头挤了进去。

“也许是你想多了呢?”

店内的服务员正和几个中年妇女在争吵。店员说几人手上的饰品是真的,而且已经过了预定的退换日期,不能予以退换。但几个中年女人始终坚持要退换,并说“贵锦”最近的假货新闻甚嚣尘上,谁知道自己手中的东西是真是假。双方各有各的立场,谁都不肯让步,僵持着。周围看热闹的人你插一言我插一语,俨然个个都是社会是否公正的关心者。我和宋一歆没有亮明记者身份,装作偶然路过的闲散人,问是怎么回事。要求退货的一个中年女人见我们打听情况,遂拉着我们一定让我们评评理。

“对,”我没有否认,“两件事情几乎同时发生,难道你不觉得蹊跷吗?”

“你说说他们,卖假货还不让人退,有这样的道理吗?”

“周正,你是不是觉得宗越的案子与你爸的事情有关系?你老实说。”老唐目光直视着我,气势逼人,似乎要将我的心思看个透彻。

店员听不下去,抢白道:“您这可是一年前买的东西,现在怎么退?”

“我没想出来。”我说,“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缘故。”

“怎么就不能退的,这好好的又没坏。”

他呷了一口热茶,突然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宗越真的是被人推下水的,那他背后会藏着什么秘密?”

店员赤着脸说:“您这都一年多了,都旧了,怎么给您换?”

电水壶的开关自动跳了上去,水开了,他问我:“你喝什么?龙井?”我点点头,我偏爱龙井,老唐却偏爱武夷山的大红袍。片刻,茶香在室内缭绕。我和老唐相对坐着,一时无话。我的思绪早已经飘了很远,各种镜头在脑海中切换,有凶手推宗越入水的情景,有宗越杀死他妻子的情景,也有一些模模糊糊描述不出的情景。老唐此时眉头紧皱,端着茶杯,像在思索什么。

“那怎么就不能换了,你们卖假货,还不让人换,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难也要追究一下,”我说,“如果真是有人把宗越推下去的,那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什么叫我们卖假货?”

老唐说得没错,是很难,可既然有潜在的真相,又为什么不去探寻呢?况且,我模模糊糊感觉到,宗越的死亡并不是这么简单。虽然不排除突发事件的性质,但如果有人要让他死,那一定是他身上有什么秘密。是什么才会让人不惜用杀死一个人的方式来掩盖?这绝对不会简单。

“你们就是卖假货的,人家网上、报纸上都说了。”

但是,如果张先生所言不虚,那么在宗越的死亡背后,可能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真相。我做了好几年新闻,自以为明白了该规避假设和不确定性,只呈现证据,但即便是这样,稿子还是被无情地撤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重新吵起来,我赶忙打了个圆场:“大姐,您这东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您知道吗?你不是说人家卖假货嘛,万一你这是真的,人家给你换个假的过来,那您岂不是得不偿失,您说对不对?”

第二天,新闻播报汉江打捞起一具浮尸,确认是之前杀妻出逃的宗某。张先生说他当时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高个子男人将矮个子男人推入水中,然后离开。但是,没有证据,没有看清楚,他不想给自己,也不想给家人带来平白的困扰。人的自我保护是很正常的,我没有理由去责怪他缄默,我和他一样都是王小波笔下沉默的大多数,即便我是媒体人,是最接近舆论的人群。

“也对,”中年女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不换,我就是要退货。”

夜幕下水面泛起了一阵涟漪,高个子很快消失不见。

宋一歆插嘴道:“大姐,您这都买了这么长时间了,让人家退货,不大好吧,即便能退,也得折旧,我觉得不划算。”随即,她扭头问店员,“你们还能给退换吗?”

六年前夏天的一个晚上,张先生从外地出差回来时已是深夜,他下了出租车后,沿着薄凉的月色往家走。江面经过太阳白天的暴晒,水汽在月色下蒸腾出淡淡的一层雾霭。他沿着江畔树荫下的栈道向前走,不经意间抬头瞥了对岸一眼,这一眼看到了两个人,一矮一高,一前一后。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似在玩一种追逐游戏。张先生着急回家,没有仔细看,抬脚快步向前走去。隔着一条江,三人擦身而过。走了一段路程,在即将拐弯的地方,他听到响动再次回头,可这次只看到高个子那人,矮个子已经不见了踪迹。

“真不能,我们的退换期限是商品售出的三个月内,超过这个期限就无法退换了。”

宗越跳江自杀和我父亲入狱是前后脚的事件,因此我对这个案子印象极深。四个月前我去汉江周边的小镇采访关于征地搬迁的事,偶然间听一位姓张的当地居民谈起六年前的一件怪事。

中年女人又要说话,我朝宋一歆使了个眼色,宋一歆会意,亮出记者身份,拉着中年女人去了一边。远远的,我看见宋一歆与中年女人在说着什么。片刻后,中年女人朝这边望了几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原本几个嚷着退货的女人,见中年女人离去,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也寻了借口离去。失去了可看的热闹,周围的人作鸟兽散,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不由佩服起宋一歆,没想到她三言两语就将那人安抚离去了。我虽然好奇,但身上还有任务,也就不急于离开。几个店员见我还没走,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供发泄和抱怨的对象,对我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来。

六年前的夏天,汉江省卓越水务公司的总经理宗越在燥热的夜晚与妻子卓静发生争吵后摔门而出。当夜,卓静被发现死在家中。警方断定卓静是因为后脑受到撞击,颅内出血而亡,凶手是其夫宗越,证据是案发现场并没有其他人进来的痕迹,现场发现的指纹、脚印、血迹和细小纤维都只属于卓静和宗越两人。结合周围住户的口供,警方断定是宗越在与妻子的争执中杀了妻子,然后仓皇出逃。就在警方全力缉拿宗越的时候,宗越的尸体漂在了汉江之上。警方调查了宗越的社会关系及近期活动,并未发现有任何他杀嫌疑,遂定案为自杀。至于是何种争执导致了宗越杀妻之后又自杀,警方却并没能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我虽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想从店员的嘴里探听些消息来,就很有耐心地听他们讲完了事情。从店员滔滔不绝洋洋洒洒的描述中,我知道这家店是“贵锦”珠宝在汉江省最早开设的分店之一,原本此处是一家国际名表的专卖店,但那家国际名表在汉江的发展并不顺利,没能打开市场,最终黯然退出了汉江省。“贵锦”那时刚刚起步,以比较低的价格成功拿下了这家装修豪华的名表退场店。后来的发展顺风顺水,“贵锦”几乎没有费什么劲儿就达到了品牌的巅峰时期。一段时间,“贵锦”珠宝的市场份额甚至比肩老牌的周六福等品牌。这当然是前话,后话就是大约两个月前,市面上出现了两件“贵锦”珠宝的假货,店员仔细确认过,那些假货的确是从店里面卖出去的。他们该退换的退换,该向上申请查证的查证,却发现进到店里的是真货,顾客拿回来退的是假货。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在店内进行了调换,二是有人故意用假货来换真货。在查证无果的状态下,店里面只好自认倒霉,好在老板也没有做过多的追究,按照店员的话说,老板是在破财免灾。

可真相究竟是什么?

“破财我能理解,但这个免灾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老唐说:“六年前的案子,况且当时已经结案,即便是现在有目击者出来做证,恐怕也难以推翻当时的定案。周正,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做到的。你想推翻当时的定案,真的很难。”

一直絮絮叨叨和我说话的女店员竖起食指在嘴唇上“嘘”了一声:“这话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是,”我说,“按照目击者提供的消息,当年宗越很可能不是跳河自杀,而是有人将他推下去的。”

我点点头,连忙凑近去听。女店员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啊,老板家里面最近不太平。”

“不就是你前段时间稿子被撤下的那个?”

我问是怎么个不太平法,她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索性烦了我的问话,白了我一眼说:“你怎么好奇心这么重呢?”

他低沉地“嗯”了声。我知道这话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于是转了话题问道:“你还记得六年前宗越的那桩案子吗?”

我随意地笑了笑,起身说:“没事,瞎打听呗!”

我说:“该收拾收拾家里了,有小孩儿,东西多了容易绊倒。”

我没有多停留,怕他们看出我的目的。打了招呼告辞出来后,我给宋一歆发消息问她在哪儿。她很快回复过来:西南角,星巴克。

“看你说的,想来就来呗,我欢迎得很。”

这小丫头,真清闲,还有心思喝咖啡。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啊?”

宋一歆果然坐在星巴克的一角喝着咖啡。咖啡涩中带香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她手中瓷白的小勺反射出淡淡的光,透过窗,外面繁杂的街景呈现出疲惫的状态,她眼神安然,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

“嗨,没事,随便瞎看。”他将不锈钢的水壶放到底座上,按下了开关,“你来,没什么事吧?”

我坐到宋一歆对面,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将手中的咖啡推过来:“你的,美式咖啡。”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是为我点的。宋一歆的这一举动让我误以为她已经不生气了,便绽开笑颜说:“这么好,为我点的?”

老唐以前不喜欢看外版书,他喜欢的是《三侠五义》《大唐游侠传》之类的传奇演义和《围炉夜话》这样的书,他说自己记不住外国的地名和人名,就适合看点儿中国的本土书。我曾笑他老土;他不以为然,还故意骂我是崇洋媚外。

她闷闷地“嗯”了声,然后自己起身去重新要了杯咖啡。

“看过一点儿,”我说,“你怎么开始看这种书了?”

我满怀冰释前嫌的欣喜,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后脸就变成了绛红色。宋一歆看着我吃瘪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艰难地将嘴里的咖啡咽下去,随即冷起脸一言不发,拿起手机盯着屏幕。宋一歆看到我的反应,慌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哎,没事吧。”我没说话。她又说:“跟你开个玩笑,别那么小气嘛。”

我拉住他的胳膊,说:“算了,我不渴。”他笑了下,还是去接水了。我拿起他桌上的书,竟然是日本作家渡边淳一的《男人这东西》。这书我看过几眼,主要讲的是男性的心理模式及其对生理状态的影响,直观到有些色情与黑暗。老唐端着水壶进来,看到我手里拿着书,说:“看过那本书吗?”

宋一歆趁我没来的时候,放了半罐子糖在这杯咖啡里!

“还好,”他笑了笑,“我挺好的,彻底解放了。”说着,他起身想烧水泡茶,但水壶里空空如也,他拿起壶绕到桌子这边说,“我去接点儿水。”

喝咖啡其实就像谈恋爱,有人觉得苦,有人觉得甜,到底是苦的成分多还是甜的成分多,恐怕要看个人感觉。有人全是苦也能承受,有人甜大于苦依旧不能坚持。刚刚宋一歆给我的咖啡太甜了,甜到了我所能接受的限度之外,即便咽下去,满嘴的甜味带来的也还是心中揪起的一阵苦涩。

我犹豫了下,嘴唇翕动,问他:“你还好吧。”

宋一歆局促不安地坐着,面前的咖啡冒着诱人的香气,但她一口都没有动。我见状,放下手机说:“帮我再要一杯咖啡吧,你这种太甜了,我喝不惯。”我归根结底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别人因为我的缘故难受。宋一歆一喜,笑容抑制不住地爬到了脸上,她迅疾地起身,为我重新要来了一杯咖啡。

这时我才看仔细了他的样子,灰黄的皮肤上刻出了几条细细的皱纹,黑色的夹克外套上落了些灰色的点,像是把什么地方的墙灰蹭到了身上。他一下子老了许多。

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缠,跟女人的感情纠缠实在是一件让人感觉到头痛和麻烦的事,摆脱目前窘境的最自然的方法就是跟她聊一聊“贵锦”的事,这本身也很有必要。于是我问她:“你是怎么把那个女人劝走的?”宋一歆闻言一笑,显出几分得意来:“你猜。”

小女孩儿点了点头,老唐起身对我使了个眼色,带我进了书房。

“爱说不说。”我喝了口咖啡,按下自己的好奇。

我心里泛出一股酸楚,沉默着将地上的玩具一一拾着往墙角的塑料箱里放。老唐对我说“你先坐”,然后拉起女儿的小手。我看到他单腿跪到地上,一手抚着小女孩儿的脸颊,柔声说:“你先自己玩会儿,我和你周叔叔说点儿事,一会儿爸爸再陪你玩。”

她见我不上当,也装作无所谓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那人知道自己手里的东西是真的,她就是想趁着退货拿点儿差价,再去买个新的呗。我跟她说我是记者,正在调查‘贵锦’出现假货的事件,让她不要着急,等情况明朗一些再看。”

紧接着,电梯门开了,老唐从里面走出来,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拿出钥匙开门。我跟着他进去,发现他家里前所未有的乱,桌上的东西胡乱摆放着,沙发罩子被揉搓得走位变形,抱枕在上面胡乱扔着,地上横七竖八地扔着玩具。一个小女孩儿跑出来,哭着喊“爸爸”。老唐抱起她,安抚着:“丫头别哭,爸爸在呢,在呢。”

我“哦”了声,没再说什么。我并不相信宋一歆仅凭着这么两句话就把那个女人打发掉了,那女人嘴皮子翻得那样快,怎么会这么轻易被说服?宋一歆像是看出了我的疑问,问我:“你不信?”我点点头,以为她会解释清楚,没想她笑了下,说:“不信算了。你那边呢?有什么消息没?”

话刚说完,对门的人家开了门,我以为是老唐,马上转头去看。对面探出来一个圆圆的脑袋,问我道:“你是他朋友?”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对门努努嘴。我木然地点了点头,圆脑袋又说:“这段时间他们家老是吵架,这两天才算安静下来。你劝劝他们,别老是吵,对小孩子不好。最近我总听到他家小孩儿在哭,瘆得慌。”圆脑袋缩了缩脖子,打寒噤般摇了摇,然后又迅疾地缩了进去,“哐当”一声,门被关上了。

“消息当然是有的。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你觉得老板为什么不报案?”

耳边传来老唐喑哑的声音,他粗重的呼吸仿佛就在我耳边:“等我两分钟,我马上到。”

“嫌麻烦呗,”宋一歆立马说,“也许这对人家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你也看到了,他们装修那么豪华,肯定赚了不少钱。”

“你在哪儿?我就在你家门口。”我单刀直入。

我摇摇头:“我刚刚听里面的店员说,老板是在破财免灾。”

二十分钟后,我站在了老唐家门口。门铃按了两遍,悄然无声,没有人为我开门。我站在门口拨打老唐的手机,电话响了很久,被接通了。

“出了什么事?还需要破财免灾?”宋一歆带着鄙夷说,“富人才破财免灾,穷人没那需求。”

老唐没来上班,主任说是请了一周假。我在心里暗暗担心,又不敢过分表露。社里没人知道他离婚的事情。他把秘密告诉我,那就变成了我和他之间的秘密,怎么能告诉别人呢?所以当老张问我老唐请这么长时间的假去干什么的时候,我只好说我不知道。事实上,我也真的不知道。我决定去看看老唐,顺便向他打听点儿事情。

我没理她的牢骚,认真地说:“出现假货不报警,还说是破财免灾,那只能说明老板心虚。”

“贵锦”珠宝出现假货的事件被宋一歆送上了报纸。

“他们家老板是谁?”

和很多购物中心的格局一样,百汇商厦的一层也是奢侈品专卖,里面汇集了众多国内外知名的珠宝品牌,其中就有近几年上升势头迅猛的新兴品牌“贵锦”。“贵锦”秉持了珠宝行业一贯看重高端市场的习惯,主打黄金和宝石饰品的销售。这次发生假首饰事件的就是“贵锦”。

“我没问。”

我问宋一歆百汇商厦那边有什么新闻,她说是有几个顾客买到了假首饰,去和柜台服务人员理论,最后商家进行了赔偿和退换。

“你为什么不问?”

宋一歆眼睛亮了下,旋即又黯淡下去:“我不是你的风景。”

“急不得,我现在问就是打草惊蛇。你上次不是来过吗,难道你不知道老板是谁?还有,怎么她们今天都没认出你来?”

我干笑了两声,说:“你不来,少了一道风景啊!”

“嗨,我上次只在外围看了看,也没想过这事情还会继续发展。而且,上次的店员似乎今天都不在。”

宋一歆瞪了我一眼,说:“昨天主任临时让我出去采访了。对不起啊,没去成你的订婚宴。”

宋一歆的话更是让我起了疑心,之前的事情才过去几天而已,店里的人就都换了。那么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这一现象是想掩盖什么。“那就奇怪了,难道恰巧那一批人都调休?”

隔天见到宋一歆,我故作轻松地问她:“昨天怎么没来?老张他们可等着把你灌醉呢?”

“不对劲儿,我觉得不对劲儿。”宋一歆很快就否认了我的猜测。

我们都沉默着。老唐狠狠吸了几口后,将烟头捻灭在大理石的窗柩上。他转身进去,我抬头望了望窗外的世界,阴沉沉的,有些唐朝诗人许浑笔下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我订婚了,老唐却离婚了,世事果然如戏。我也将烟头捻灭在窗柩上,转身进了包厢。包厢里面欢声笑语,大家正兴高采烈地聊着天,老唐端着酒杯挨个敬酒,看到我进来,吆喝道:“快来,周正,今天的酒你可必须喝啊!”老张他们附和着:“对,一定得喝。”我接过老唐递来的酒杯,和他手中举着的另一杯酒碰了下,然后一饮而尽。

“先回去吧,汇报了再说。”好奇心再重,这个时间也由不得我去调查了。

“昨天。”他说。

将杯里的咖啡喝干净后,我和宋一歆回到了报社。主任听了汇报后,指示我和宋一歆继续跟进。

我闻言一愣,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经过今天的相处,我和宋一歆的关系明显缓和了许多,临走的时候,我主动找宋一歆商讨继续调查的事情,我们打定主意第二天从珠宝店的老板着手。

老唐说:“我离婚了。”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报社,想等宋一歆来了再合计一下具体的行动步骤,却一直没等到她。给她打电话,是关机状态,老张他们也不知道原因。我硬着头皮去问主任,主任却说宋一歆昨天晚上请了假。问原因,他竟然也不知道。

“鬼知道结婚是为了什么。”我说,“到时间了,就该结婚了。”

我一面为宋一歆担忧着,一面又记挂着“贵锦”的案子。正想着自己一个人行动,老唐走了进来。

老唐拿出烟盒来,从中抽了两根,食指与中指并排夹着,点燃后分给了我一根。丝丝袅袅的烟雾在我们面前飘散,陌生的尼古丁的味道让我有些发闷,接连咳嗽了几声。老唐捏着烟吸了几口,忽然问我:“结婚是为了什么?”

老唐的假还没休完,这个时候出现在办公室让我感觉很奇怪。但上次的不欢而散留有后遗症,我虽然很想问为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我明白老唐的意思,宋一歆是避着不想见我。“给我一根烟。”我忽然很想吸烟。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我见是工商局“线人”的号码,遂拿起手机出了办公室,到楼梯角才按下了接听键。昨晚我借着好久未见的缘故,请“线人”出来吃了顿饭。几杯酒下去后,两人竟然有些怆然,双双回忆起过去几年的事情。这一回忆,感情就好像加深了几分。临别时我托他查一下“贵锦”百汇商厦店的登记人,他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这会儿我猜他是要告诉我。

席间,我对老唐使了个眼色,老唐默契地在我出来几分钟后出来。站在饭店过道的玻璃窗前,我问老唐宋一歆去哪儿了,他说宋一歆去了百汇商厦。我又问是什么事情,老唐定定地瞅了我一眼:“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主任让她去见见世面。”

果然,他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告诉我,“贵锦”的登记人是一个名叫戴森的男人,一会儿他会将联系方式发给我。临了,他不忘说以后多多联系,我自是满口答应。

订婚那天,宋一歆没来,老唐他们说是被主任派出去采访了。我没敢多想,也没把宋一歆喜欢我的事情告诉付雪霏。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能避则避。

戴森,这个名字真像是从英文里译过来的。虽然知道了戴森的联系方式,但我并不打算马上就和戴森取得联系。唐突地打电话过去,戴森接不接都不一定,即便接了,也不会透露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得再去“贵锦”探一探,这次是以一个法制记者的身份去。

仅仅认识三个多月,我就与付雪霏订婚了,一切快得不像是现实。